《良药》 1.他是个疯子 世界上只有名为家人的东西才会给予不求回报的爱。 我是个孤儿,所以被剥夺这理应拥有的。 于是如此,上天为我提供了另一项能力:对于他人的情绪,我甚至能比他本人还要清楚。 ——比如我面前这个将自己称为我「养母」的女人,她看向我的眼神和看向桌子的是一样的。 彷彿我不是人,而是一个可以用价钱横量的物件。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孤儿院把我卖了。 以一种迅速、贪婪的姿态将我卖给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女人。 我并不意外他们的速度,一个累赘和一笔能让他们短时间不愁吃喝的钱想都知道他们会怎么选。 “上车。”养母看也没看我一眼,对我发出简短而不耐烦的命令,我并没有违抗的兴致,自觉乖顺的跟在她的身后。 一个小时的车程不算久,但也是这一个小时我有了全新的身份。 江繆,一个江家的旁系分支,未来的一辈子都将为江家的公子卖命,回报是捐给孤儿院的那笔钱。 她轻而易举的用一笔我没见过、也永远不属于我的钱,买走了我的一生。 坐在我身旁的养母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大概是想我摆正自己的位置。 不就是察言观色吗?没有人可以比一个生活如履薄冰的孤儿更擅长了。 司机将车停好,女人又是简短的吐出两个字:“下车。”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该是怎么样的?跟在养母的后方,走进金碧辉煌的别墅里,我止不住的想。 名门世家的孩子不是过度成熟,便是永远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无趣的很。 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其他,我这么下了评断。 随着养母走上二楼,看着她敲响了某间房的门:“邵年,你的弟弟来了,我让他进去。”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好好相处。” 不对劲。 为什么她对自己儿子是这种避之不及,甚至有些厌恶和惊恼的态度? 门被推开了。 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少年勾着唇角,望向我:“初次见面。” 养母像是献祭般将我推进房内,一把把门闔上。 进了房内我这才对上了小少年的眼神,一瞬间似乎就能明白养母的恐惧源自于何。 那双眼所散发的气息如蛇一般阴冷,黏腻的贴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只是这不带任何情绪的一眼就能让我脑中一片空白,久久失语不止。 “初次见面。” 良久,我重拾起语言,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与他如出一辙的角度,说道。 …………………… 江邵年是个疯子。 这句话是往后几十年我对江邵年的第一解读。 “我叫江邵年,你呢?”他的语气温暖而友善,要不是眼神中并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也许我也会被骗过去。 “江繆。”我模仿着他的表情,不紧不慢的答道。 他似是没看见想要的反应,又笑:“你是第三个「江繆」。” 前面两个江繆去了哪里,这是不言而喻的。 “是吗?”我也朝着他笑:“那我会是最好的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在这江家的价值是以面前这个小少年所定,如果哪天他对我失去兴趣了,我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江邵年可能没预料到我的回答,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审视着我。 背后浅浅出了一层冷汗。 “你很有趣,我会告诉母亲的。”他唇角的弧度不曾变过:“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看来暂时没问题了。 出了房间,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是我十一还是十二岁的秋天?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循着来时的路向下走去,坐在沙发上的养母看着有些焦虑不安。 前两位江繆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在乎,反正我绝不会步入他们的后尘。 她一看见我便急匆匆将我扯到身前,上上下下的审视了一遍。 “他没动你?”养母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对于这句话我不可置否,现在没动又能表示什么? 于是我答非所问:“少爷……我该这样称呼吗?他是个很好的人。” 养母看向我的眼神变了,像是看着一位被蒙在鼓底的可怜人一般:“你……算了。” 她高声叫唤:“李姨,把他带去整理乾净,晚上带给老爷看。” 不用多时,一名看着五十来岁的妇人上前拉过我,又问道:“夫人,还有其它吩咐吗?” 养母看着有些纠结,最后还是把话说出口:“把他安排到邵年隔壁。” 啊,这是要我站在危险前线啊。 我心下了然,面上依旧未觉:“麻烦了。” 被带进的房间在这栋屋子中算不上好,但仍是我所住过最为舒适的空间。 奇怪的是那位被称作李姨的妇人没有想像中的敷衍,反而是细细的为我介绍起东西的摆放、设置。 哪里不对劲吗?我也说不上来。 临走前她看了我一眼,眸中情绪复杂,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压着我:“你要小心一点。” 我们都知道要小心的人是谁。 但我依旧只是笑了笑:“谢谢” 李姨走后我并没有在房内移动任何东西,只是躺在床上补眠。 我有自知之明,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除了养母赐与我的名字外,不会再有其它东西属于我。 这一觉一路到了傍晚,李姨敲着门让我梳洗一番再下楼见养父,顺便叫少爷也一起下楼。 我应了声好。 从孤儿院出来的那套衣服早就不知所踪,我只好略显笨拙的换上摆在柜中的正装。 “少爷?”我叩响他的房门,过了几息才听见有人拖着步子走到门前。 江邵年拉开门,廊上的灯光顺着流入。 早上我曾踏足过的那一方空地上倒着一隻鸽子,血跡被踏过拖曳成长长一串。 “抱歉,久等了。”他依旧勾着唇角,微微侧身装作不经意间露出身后的画面。 我没有上勾,只是点了点他的袖角。 “这里,少爷。”违抗着心中的恐惧,我说:“染上了。” 江邵年抬起染了点点血斑的袖子,对我笑:“我都没有注意,谢谢你,繆。” 不知道前两位江繆是作何反应,但至少我是过了这一关:“这是我该做的,少爷。” “叫我的名字吧?”他没有再刻意引诱我看向房内,将房门轻轻带上后走了出来。 我看着他,依旧学着他的表情和语气:“邵。” 很遗憾,他还是那幅表情,我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的情绪。 在孤儿院中在那群精神变态的手下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就不错了,其它也是心有馀力不足。 这也导致有人剑走偏峰。 所以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虐杀现场,但却是第一次看见在杀害生命后毫无情绪可言的人。 没有任何快感、兴奋或是逼近颠狂的笑意,只是一片虚无。 令人不适的虚无。 江邵年望向我的眼神虽不比初见时阴冷,不过那双本应温和的瞳仁中仍是找不到一丝温度。 “嗯。”他应了声,向我歪头示意:“走吧。” 跟在江邵年的背后,心里是止不住的后怕。 如果在开门的那一刻没有处理好,我可能真的会死。 开门后他看向我的那一眼是令人无法动弹的压迫——就彷彿我已是个死物一般。 再然后,是房内冰锥反光一闪一闪的刺入我的眼中。 但凡我做的不合他意,我毫不怀疑那支冰锥会嵌入我的眼球。 “繆。”离我有段距离的江邵年回头:“不走吗?” 我这才从刚刚的画面回神,跟了上去,回答道:“抱歉。” 餐桌上是无声的。 江家一家三口用着晚饭,全程不曾听见刀叉磨擦又或是刮到碗盘的声音。 孤儿院出身的我没有接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每次用到剩下浅浅一层时便不敢动筷,就怕发出声音影响了桌上的氛围。 压抑的气氛一直到所有的菜色都被撒了下去才稍微缓解了些。 江父用帕子擦手,抬眼看我,还是和养母一样的那种看商品的眼神:“江繆?” 我与之对视,应道:“是,您好。” “好好待着。”他丢下这句话便离开餐厅,从头到尾都未与妻儿有过交流。 养母瞥了江邵年一眼,没有说话、跟在江父身后走了。 我转头看向他,江邵年唇角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弧度,彷彿刚才与他一同用餐的人和他毫无关係一般。 “繆,走吧?”他对我说。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点了点头,和他并肩而行回到二楼。 吃饭前他玩弄的那隻鸽子尚未处理,味道循着虚掩的房门散了出来。 “要进来吗?”江邵年邀请道。 不知他壶里卖的什么药,但当务之急是让他保持对我的兴致,于是我笑:“叨扰了。” 小少年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我的回答。 推开门先是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接着便是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跡。 江邵年将刺入鸽子体内的冰锥拔出,另一隻手拎起死不瞑目的鸽子从二楼扔下,手上不可避免的沾染到尚未乾涸的血液。 “啊,抱歉。”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先坐着吧,我处理一下。” 我乖乖的坐在房内唯一的椅子上,一副对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撇除掉地上看着不好处理的血跡,房间就是很普通的房间,像是随时都会离开的饭店,看不太到私人的物品和过多的生活痕跡。 江邵年不知是否有意的只开着一盏小灯,房内有些昏暗,浴室传来冲洗东西的流水声,大概是他正在清洗冰锥和手吧。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声音来源看去,江邵年却站在浴室门口含笑看着我。 “我一个人处理不好,可以帮我吗?”他说。 我起身,小心翼翼的避开血跡走到他身边:“是这把冰锥吗?” 我明知故问。 “是。”他笑,没有惊讶于我一个孤儿怎能认出冰锥。 我伸手拿起冰锥,上头腥臭、黏腻的液体像有生命般阴冷的附了上来。 我不受控制的皱眉,有些不适的想将手移开、可一抬眼就看见被洗手台镜子映着的江邵年对着我笑,手上还拿着什么。 “你也没办法吗?繆?”人畜无害的嗓音在我听来犹如催命符一般。 摇了下头:“用清水冲不乾净。” “左边的第二个抽屉,”他靠在我的背后,右手撑在台面上,另一隻手拉开抽屉:“喏,血跡清洁剂。” 江邵年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懂? 明明熟练到买了血跡清洁剂,又怎么可能不会处理?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而己。 为了不落下风,我接过清洁剂,道了声谢,认真的清理起来。 血液稍微流到手柄上半乾不乾的有些沾手。 水声哗啦啦,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柄和他的手一同被摆放在台面上的刀。 好不容易把冰锥清洗好,我甩乾水准备递给江邵年:“那我就先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江邵年把手伸到我面前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我看着那隻袖子,袖口上的斑点像落在雪地中的梅花一般,点点的绽放着。 “这个也要。”他说。 我内心叹息,认命的解开袖口的扣子:“你要不要先脱下来?才不会弄到你。” 他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坚定道:“就这样洗。” “邵,可以往前站一点吗?”一隻手握着他的手腕防止清洁伤了精贵少爷的皮肤,另一隻搓洗衬衫上的污渍,我实在空不出手把泡沫吸走。 手腕的温度有些灼人和眸中透出的冷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拿了纸巾,江邵年又走近一步,那双不带情绪、淡漠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我,我只能尽量忽视,加紧手脚将事情处理好。 他空出的那隻手又去拿台面的那柄刀。 装作没看见,几乎是憋着一股气把袖口清洗乾净:“我洗好了。” 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抵在我的颈间。 我不敢低头,只垂眸试图压下眼底翻腾的情绪。 又来了。 明明做着危险——或许对他来说没什么的动作,但也不至于半点心情起伏都没有啊。 “不害怕吗?”依旧是戏謔含笑的声音。 眼神回归平静后,我也看着他:“还好。” 目前他对我还有兴致,不太可能在今天要了我的小命。 我冷静的判断。 “你很有趣。”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那双眸中惊奇的染上一丝笑意。 “我明天要出门一趟。“他又说:“那么,后天见了。” 出了他的房间,我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想到。 江邵年是个疯子。 2. 隔天再起床,江邵年如他所说一般早早就出了门。 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并不关心,也不能关心。 我的身份是养子,任务是陪伴少爷,其他的全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比较奇怪的是那位李姨。 明明家里的主人都出门去了,她却还是把我叫起来吃早餐,又趁着吃饭的空档不停的将江家三人的习惯,禁忌都一一告诉我。 真的很奇怪。 不论是江家三人又或是面前的这个妇人。 若是真的好心人就罢了,但她所望向我的眼神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惜、可怜一类的表情……更像是透过我在看其他人。 大概是吧。 吃完早饭后没处去的我正准备上楼将李姨说的事项记录下来,路走没几步却被拦了下来。 “夫人有交待,今天开始要先上课程。”她对着我说:“直到程度跟上为止,你才可以和少爷一同去就学。” 那个疯子原来是去上学了啊。 我点头,跟在她的身后:“知道了。” 李姨又用那种眼神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闷头带我到准备好的教室中。 这么一学,便到了黄昏时分。 偌大的房子中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挺令我安心的。 毕竟不论是看起来古怪的夫妻俩又或是江邵年都不是好相处的样子,常提着一口气做事也是很累的。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江父对江邵年那微妙的怒气、惧怕,以及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可奈何实在令人疑惑。 只是一个刚上国中的孩子而已,为什么会让平时在生意场上老谋深算的商人拿他半点办法没有,甚至感到惧怕? 想到昨天的那场为了我精心准备的表演,心里又是一阵后怕,同时也想起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例如……我离开房间后,那滩乾涸的血跡是谁处理的? 大少爷不可能屈尊絳贵的亲自整理,只能是佣人进去清洗而已。 还有那隻被丢到后花园的鸽子尸体今早已不在原位,是谁收拾的? 江家的佣人算不上少,可今天整整一天都没有听见有人讨论这件事,也没见有人和李姨报备。 那就只剩两种可能了。 一是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彼此都心照不宣,没人会刻意提起。 二是有人下了死命令,不让消息以任何形式流通。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越到后面就睡的越不安稳。 一阵心悸,我猛然从床上惊坐起,脑上冒着冷汗。 “醒了啊?”江邵年拿着本书,坐在床尾含笑看我。 来不及调整状态就和他碰上实在有些晦气,我答非所问:“你回来了。” “因为想快点见到繆,就赶着回来了。”他语气真挚。 最好是。 想也知道是对我的反应感兴趣,这种像野兽抓到猎物后还要逗弄一番的恶劣行径实在让人升不起配合的兴致。 “沉迷在感情世界是不明智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这么说道:“要是养母知道,您很快就会见到第四个江繆。” 江邵年依旧是那副笑脸,不以为然:“她不敢的。”顿了一下又接上我的话头:“沉迷在感情世界吗?我没试过,要不你教教我?” 我哪敢当大少爷的老师啊。 朝他摆了摆手,回道:“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我相信养母会很乐意去处理的。” 江邵年意外的收起笑容,连带着疑惑的表情都有些渗人。 “为什么要一直提到哪个女人?”江邵年似乎是真心感到疑惑。 “这不是我们的事吗?繆?” 我不知道要从何反驳起。 可能是刚睡醒脑子还没开机成功,又或是认定自己可以打赢手无寸铁的疯子,脑子一热就把话说出来了。 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开江家。 ………其实挺好的,至少小命不会这么难保。 “繆,说话。”疑惑没有受到解决的大少爷失去耐心命令道。 “抱歉,我的错。”那冷峻的目光实在令人產生惧意,我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邵希望我怎么做?” “也不清楚。”对于我的道歉和服从他显然很受用,至少眼神又恢復平时的冷淡:“你的反应很有趣,我很期待。” 他期待的根本是我垂死挣扎那狼狈的模样。 但没办法,只要我真的停止挣扎死亡就离我不远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只是我所遇见的阻碍比别人难缠一些而已。 我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 “等之后我能和你一起去上学,有更多时间相处,”望向他,我谨慎且缓慢的衡量用词:“我可以做出,你所想见到的一切。” 江邵年挑眉:“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看向我的眼是深不见底的窒息,彷彿被扼住颈脖一般的压迫。 我恍若失声,一时半刻回不了话。 大少爷站起身,刚刚被他挡住的位置摆着一把小刀。 那是我昨天和李姨讨来保命,好好收在角落的。 在离开我的房间之前,江邵年没头没尾的丢下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 “你很有趣,所以给你一次机会。” 天地良心,我拿那把刀不过是为了自保,藏的这么隐密他还能找到只能说是天赋异稟了。 要不然就是认定我藏了东西所以往死里找。 想到睡得不安稳的后半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对我的行踪瞭若指掌、不,换个说法好了。 我自以为做的小心、万无一失的小动作对他来说不过是每一步都走在他佈下的棋局中罢了。 偏生发现了我也逃脱不了。 这间屋子里有多少他的眼线?就算能避开人,又怎么保证没有监视器? 十三岁的家伙可以算出这么一场戏,也不怪养母他们怕他了。 也是奇了怪了,如果养父母是因为对和江邵年一起生活感到恐惧,于是将人送去住校,那他们平时怎么不回来呢? 这间屋子藏了什么? 我正深思着,一阵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 “江繆,下楼和少爷用餐。” 我应了一声,将床尾的刀放回桌上,准备找时间拿去还。 这个地方实在诡异,这么想着,一边将探索这栋宅子的想法提上日程。 “不吃了?”江邵年放下刀叉,望向几乎一口没动的我。 不,我超饿。 但我不会用刀叉怕等一下吵到你会被杀掉。 当然这种接近于示弱的话我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来的,只能胡乱点头。 江邵年拿餐巾优雅擦嘴,朝佣人吩咐道:“收拾下去吧。” 那些佣人明显也很怕他,手脚俐落的将东西撤下。 我有点后悔刚才的嘴硬,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对他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 一盘不知从何出现的燉饭被推到我面前。 “吃吧。” 一股微妙的感动升起,我颇为彆扭的向他道谢。 别误会,我才没有傻白甜到因为一顿饭就认为眼前这个疯子转性了。 江邵年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我,不带一丝波动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安静的吃着饭,装作没有察觉他的视线。 两人各怀鬼胎。 3.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回来看我一眼,吃完饭就匆匆赶回学校去了。 不,是我草率了。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染着血的冰锥,我发誓是我小看了江邵年。 连在学校都会这么做,是仗着家世背景、还是完全不在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 按照他的吩咐把冰锥清洗乾净,放回他的房间内,我躺在床上思绪飞涌。 今天江邵年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温和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先是不追究我那不亚于挑战他主权的行为,又是另外给我备了一盘晚餐——虽然前面他在吃的时候把我当成馀兴节目在看就是了。 我清楚他的心态。 因为在责问我时我乾脆俐落的道歉服软、将主导权递给他,掌握了主导权的江邵年才满意的施些小恩小德给我。 也就是说,只要我一辈子都乖乖听话,就能活命……不,以那个疯子的个性若只是乖巧顺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对我失去兴趣,而我也会成为走入歷史的第三个「江繆」。 ……这种既要乖又要小叛逆的套路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啊。 脑中漂过在孤儿院里和自己同寝室的那个家伙所收集的少女漫剧情,我一阵恶寒。 停止发散思维,我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虽然将探索这栋房子的想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江家这边并没有留空间的时间给我。 每天七点到九点的课程包括礼仪马术等等的早就耗空了我的精力,再加上两天一次和江年吃饭、一週一次的江家晚饭,根本腾不出时间去处理这块压在心上的大石。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了一个月,我迎来了第一个难题。 “既然李姨说你学得差不多了,今天我就不回宿舍,明日直接陪你去报道。”一向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江邵年少数的在餐桌上开口。 一开口就没好事。 先说,我不是拒学儿童,我只是排斥和疯子一起而已。 应付一个江邵年已经够累了,还要和其他人装模作样的打好关係,美其名曰:为江家继承人开拓人脉。 照江家请来的那位老师所说,江邵年就读的那间学校基本上不是世家名门、富家子弟便是和我一样的「陪读」。 当然,「陪读」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阶的就是家中自有资產,只不过拼不过顶层的于是自愿扶持顶层子弟的那群人。 中阶的是家里公司依附上层过活,说难听一点就是卖子求荣。 底层最好的例子是我本人,名不见经传的旁系分支、养子,两种身份叠加起来,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在心中叹气,我放下刀叉回道:“知道了。” ……………… 只能说不愧是贵族学校,连校服都比别人好看很多。 心中腹诽着,我打开卧室的房门,转身敲响了隔壁间的门:“邵,六点了。”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 但我很清楚他有听见,通常再等个三十秒他就会面无表情的开门,然后我进去帮他拉开窗帘后到一楼等他吃早餐,这是每週一的既定模式。 门开了。 我下意识的问好,一抬头却见穿戴整齐的江邵年含笑看我:“……早。” 虽然江大少爷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但就是给我一种他在期待一些我不是很想发生的事情的感觉。 “早,繆。”他回话。 一如往常的用过早点,我和江邵年一同上了车。 学校的地图早在上个月我便倒背如流了,只差在没有去实地走一遭。 十来分鐘的路程不算长,至少我和江邵年不曾有过对话。 像模拟一般的报道、进入教室、自我介绍、入座,没有一处不按安排的道路走。 但我实在不敢松懈。 视线扫过明明没有望着我却仍勾着笑的江邵年,一股恶寒爬上我的背脊。 “你是江家新收的那个养子?”一到座位上,同桌压着声音,用怀着满满恶意的表情朝我嗤笑:“就你这种货色,比上一个还不如呢。” 这种程度的挑衅我回都不想回,想其他事情去了。 上一个? 这和江家给的数目可对不起来。 所以,有一个「江繆」没有撑到学校就被江邵年逼疯了? 盯着同桌的脸想了一会,这才对应上老师给的人名和人脸。 李傅,杨家长子杨安亭的陪读,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不然也不会做我隔壁。 他的嘴还在输出,一套一套贬低人的话术没停下来过。 我又看了一眼,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大致上知道他的目的了。 难怪。 我还想说都是人精的陪读们怎么会用这么低级的招数,原来是憋着后手在这啊。 但凡我反应大一点,打断了老师教学进度的新生首先就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能在这种学校教书、和家世一个比一个硬的学生对峙不弱下风的老师又会是什软柿子? 不过毕竟只是国中生而己,玩起心机来还是不够周全。 “李家次子,对吧?不过一隻寄生在杨家身上的寄生虫罢了,”我学着他的语气,近乎刻薄的吐出句子:“有什么资格对我叫嚣?” “你!”他不出意外的上鉤了,没控制住,椅子曳出一条刺耳的声音,发现引来老师的怒视后又只能訕訕坐下。 那群陪读大概是有自己的交流群。 这不,一下课李传就像被欺负的幼崽一般,带着家长寻仇来了。 碍着江家的名头,他们不好做的太超过,只是不停说着一些对我不痛不痒的狠话和嘲弄而已。 直到江邵年路过,没有出手制止、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为止,他们认定我是一颗不被重视的棋子,自然也就不再顾忌什么。 只能说他们平常可能真的压抑太久,一找到发泄口就迫不及待将自身遭遇加诸在我身上。 我大约懂这个团体的运作模式了。 陪读团会选择新人来欺负,而他们背后的主子把新人的厄运当成馀兴节目看,直到又有新人进场,原本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一次又一次,无止尽的轮回。 跳脱这个回圈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 去求江邵年。 求他为我撑腰。 但我才不要。 江邵年摆明者想要我去求他,可是这种算不上坏的小事都要求,不就是真成了他手下摇尾乞怜的狗了? 也许是前十来年都不曾有过的自尊心在作崇,也或许是单纯的矫情,不想顺着他的意来,总之,我暂时不会去找江邵年求救。 今天才只是第一天入学,那群人没摸清楚我的性子之前是不会出太引人注目的行为的。 我也没有给他们过多的反应,等过了一段时间自讨没趣的他们就会转换目标了吧。 在之前我所处的地狱中,这些陪读团看来羞辱人的行为不过是家常便饭,甚至是不值一提的开胃小菜。 有姐姐为了多吃一口饭让妹妹在冬天泡冰水以感冒的缘由多得一些配给。 有人会为了讨好那群所谓的「老师」去将同伴按上子虚乌有的罪名。 即使他的同伴会失去双腿。 不对。 这样想的话,不去找江邵年似乎不是因为自尊心或是矫情,只是单纯的因为他们都太弱了。 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荡的。 江邵年没有告诉我应该回去江宅或是和他一起住校。 说起来他也是挺装的,今天一整天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胆子小的和他对到眼回去都得哭个三天三夜。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含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说曹操,曹操到。 “因为在等你。”和江邵年相处久了,把他说话的方式学了个精髓。 谁知道他却笑的更欢:“真的?这么乖的话,要给奖励才行。” 明明一整天都在装不认识,现在突然笑的这么灿烂我还有点不适应。 接过他不知道从哪摸出的软糖,我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看起倒真有几分主人和狗的味道。 毕竟是贵族学院,宿舍离教学楼有段距离、人来人往的只要不瞎就能看见和江邵年并排走的我,包括那群陪读围的。 原本以为戏弄的是江家不被在意的狗,结果人家下课了和江家长子有说有笑。 他们觉得他们被欺骗感情了,还有点慌。 江邵年是学校有名的疯子。 刚开学时因为不屑和其他人讲话被误认为是胆小怕生内向的文静小孩——直到某次有个自视甚高没分寸感的白痴开他玩笑然后被江邵年嘴到恼羞成怒,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猜怎么着?指着江邵年的那隻手指被他掰断了。 那个白痴斗狠斗不过,斗家世背景也斗不过,最后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只能谢谢江家请了个八卦成精的老师了。 宿舍是双人寝。 “繆,你今天怎么没有找我?”收拾到一半,江邵年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却还是左顾而言其他:“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发生了什么吗?” “心情不好?”他瞇着眼,似乎在思考:“只是觉得那群人没有价值,所以懒得应付而已?” 好一个清新脱俗的答案。 江邵年又笑:“不过繆不一样,我很喜欢。” 我把衣服放进柜子里:“谢谢你的喜欢,晚餐要吃什么?” 他不打算追究我乱回答的事了,相对的,我要提出另一个条件。 “食堂吧。” 我偶尔还是搞不懂他的想法。 即使已经摸索出一个顺毛摸的模式,他有时的行为表现真的让人挺费解的。 例如说,江邵年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我吃饭。 学完礼仪之后也不能让他看笑话了,他却还是每两天就要和我吃一顿。 “我不认识路,要麻烦邵了。”才怪,地图我都能闭眼画了。 不过显然江邵年很受用这种不走心的依赖:“不麻烦,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年和第一次见面时差了很多。 本来对视时给我的那股阴冷变得少见,取而代之的是像古井一般,不带一丝波动、平静的有些诡异的目光。 虽然是往好的方向走,但比较像是从随时随地都会杀人的杀人魔变成没有情绪的机器人、这种聊胜于无的转变。 在食堂里吃着饭,我这么想着。 江邵年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所表现的一切情绪都有表演痕跡——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他可是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的人,哪能不去观察呢。 江邵年的“情绪”还有“正常”的行为都是很差劲的模仿,是为了社会化而表现出来的。 坦白说,只有面无表情或杀生时的他看起来才不会有那么重的违和感觉。 “繆,你在想什么?”江邵年放下餐具,点了点我盘沿:“怎么不吃了?” “...没什么。”回过神,看他已经完食我还有大半,也难怪他会问。 我可不敢让大少爷等,三五除二的把晚餐搞定,和江邵年回宿舍休息去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虽然依旧在他的脸上找不着情绪,但给我一种「他很愉快」的氛围。 我做了什么蠢事吗?边这么想着边坐在桌前。 江邵年一直盯着我看,盯的我毛骨悚然。 要是平时我可能会毫不心虚的盯回去,然后问他怎么了,可现在他的眼神实在不太对劲。 不是那种带着戏謔,明显不怀好意想要逗弄我的眼神。 那是一种平静,像是在观察事物的眼神,灼热而令人无法将他忽视。 我和江邵年似乎在作无声的对峙。 他不说话,我也不回头,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写作业。 直到落下最后一个字,我知道我差不多要「败落」了,于是我放下笔侧过身和他对上眼。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问。 江邵年突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不带情绪的假笑。 是那种不设防、不带杂质,发自内心的笑。 “繆,你知道吗?”他说:“你的眼睫毛真的很长。”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是很喜欢这一点,看起来有点...怎么说? 有点娘? 但江邵年笑的有点太乾净了,我只得硬着头皮回答:“....谢谢?” 江部午是个疯子,还是个怪人。 我想。 ……………… 他们还是没有停手。 原本提心吊胆了一上午怕被江家报復,结果别说是为我出头了,我和江邵年之间根本连一点交流都没有。 所以他们认定昨天晚上看到的不过是我死缠烂打下的產物,不足为惧。 “啊,抱歉。”李傅笑嘻嘻的把整罐水浇在我身上,反正半点歉意也找不到。 我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随意的把头发拧乾继续做我的事去了。 他似乎不是很满意我的反应:“你是哑巴吗?和你道歉你也不回话,有没有礼貌啊。” 到底是谁没礼貌啊。 看来这次那团陪读决定把我全权交给李傅处理了,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出手。 好无趣的招数啊。 我看着面前被打翻的午餐,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想着。 国中生就是国中生,连点新意的欺负人招数都没有。 连续几天都只做这些路数,可能对于好好长大的小孩来说压力爆表,但对于我来说实在是连提起对付他们的想法都觉得麻烦。 本来等了几天想看看他们还可以玩出什么花招,结果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手段重复上演,都令人审美疲劳了。 看样子差不多了。 第一周的最后一天、在回江家的路上,我主动去找了那个疯子,照着他的想法向他低头。 “邵,帮帮我吧?”我没有说明白帮什么,怎么帮,把最大的发挥空间交给他。 他勾着笑,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处理的吧。” 如果自己处理就没意思了。 “我只是想看看,”在他面前说谎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是邵的话会怎么处理。” “嗯哼。”他轻哼了一声,手指敲着扶手:“难得听见繆这么说,只能答应啦。” 江邵年很满意我的行为。 我在心里下评断。 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江繆,之前的事我很抱歉。”隔了两天后的星期一一早,书包刚放下的李傅就匆匆的道歉。 从不服却得做的眼神看起来大约是李传受到警告了,必须得来道歉。 我跟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江邵年正望向我的方向,嘴上对着李傅回道:“不用了,我不是很在意你那些颇似于跳梁小丑的行为。” 李家的產业和江家关係不大,而看他这么惶恐大约是没有成功道歉就会成为杨家弃子、好不容易在陪读团佔的位置也会被剥夺,这代表我不需要和他维持什么表面关係。 无视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李傅,我又看了江邵年一眼低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结果这一眼让李傅好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开口讽刺:“还以为你和江邵年关係很好,结果根本只是一隻不得宠爱的狗嘛。” 他希望我做出什么反应? 生气?羞愧?无地自容?——我才不在乎,我更想知道江邵年对这段话的评价。 即使有点距离,我相信耳力如他也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有点吵。”李传蓄力已久的嘲讽被我轻飘飘的三个字挡了回去。 偏生他又不好在大眾面前动手,只能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在那。 上课鐘响,李傅也只能乖乖坐下,嘴里不停的碎念着什么。 “装什么清高,家里还不是做那些没道德的生意,从继承人到伴读都一个样。” 没道德的生意?我从那几句嘟囔中挑出有用的信息,看来有事可做了。 收回眼神,我没有再关注他。 因为真的好累。 一直和江邵年共处一室,提心吊胆的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虽然他笑的很漂亮,但这并不能掩饰他是个疯子的事实。 本来是打算上课补眠的,但李傅一直在旁边吵鬼才睡的着。 第一节下课后见他看我的眼神那种充满怨恨的样子,绝对是杨安亭拋弃他然后又被陪读团奚落了吧。 我收拾东西,准备去上室外课。 江邵年还是没有看我。 真是的,帮都帮了,现在又在装不认识是什么意思啊。 他应该不会因为我不去找他就在那边偷偷生闷气才对...江邵年又没有一般人的情绪。 难道只是享受我去找他的服从感? 我走到楼梯旁,脑子里乱槽槽的都是在分析江邵年的行为去判断我该作何反应去让他满意,以致于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李传恶狠狠的表情。 毕竟只是个国一生,他像一个屁孩一样用力的撞上我的肩膀。 放在平时我可能不会怎样,还能嘲讽他一顿。 但前面不是说了吗?我在想事情,而且昨天没睡好。 于是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李傅杀人了!”昏过去前,我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 4. 一睁眼先看到的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然后是安静无声的疯子。 坐在我床边的江邵年看上去有点渗人,昨天……大概是昨天,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反正他和不久前沾染上人气的样子差的有点远。 许是见我醒了江邵年转过头来,我也正好看清他的表情,嘴角不如以往勾着虚假的弧度、眼神倒是常见的那股平静,夹杂着些许疑惑。 疑惑? 他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种表情?能有什么事让大少爷感到疑惑? “邵,怎么了?”我可能躺有段时间了,一开口喉咙便沙哑难耐。 江邵年似乎很满意我一清醒就叫他,回道:“你被李傅从楼梯上下去了。” 严格来说那股力道真不至于让我摔倒,但我没有要为李傅开脱的打算。 那傢伙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拿起一旁的水瓶为自己倒水。 一直到我小口小口喝着水时,江邵年才再度开口。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为什么?我不是找了吗? 这是你出手后的结果呢。 我抬眼看他,那张脸上带着真心诚意的困惑,看上去不似作假。 因为李傅的战斗力有点弱到我自己都不是很想搭理他的地步,更没必要再叫你出面? 总不能这样回答吧。 我眨了眨眼——不是在装可爱,只是眼睫毛长的有点碍眼。 把锅甩到他身上好了。 “因为邵好像不是很想理我的样子,”我观察他的表情:“所以我想着自己处理。” 话半真半假。 他不是不想理我,是等着我去找他;我不是想自己处理——我根本就没想过处理。 “明明找我就能解决了。”江邵年不常一次说这么多话:“就算我杀了李傅,他家也不敢追究什么。” 我相信如果我现在点头,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李傅。 不是因为要帮我出气或是其他的什么,只是该怎么说......这些人在他眼中根本不是活物? 就连我也只是因为比较有趣所以他愿意多看我几眼,间来无事逗弄一下而已,施点小思也是理所当然。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但要杀人他早就可以杀了,没必要退而求其次去杀其他有的没的。 我稍微能懂一点江邵年的思维:杀人的后绪很麻烦,所以找点其它替代一下就好。 那么,现在说要杀了李傅又是为了什么? 连我也困惑起来。 不清楚他在鑽什么牛角尖,我已经请他帮忙了不是吗?难到是因为求得不够诚心所以生气了? 生气的点是因为我被推下去了,前面没有先和他说? 如果是的话就太扯了,我又不是先知,哪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想不通。 江部年真的很奇怪。 一个一个点在我脑海里翻腾。 对于残害生命这件事,他并不是为了获取快感之类的……而是这件在「正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对他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是一种例行公事。 除去江家给我安排的事务和正常的作息外,我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拿去观察江邵年了。 倒还真让我看出点什么,他每两天会动一次手。 在例行动手的前夕,江邵年整个人的状态都会不太对劲。 眼睛会像没睡好一般佈满血丝,虽然看不出心情如何,但那双眼透出的神情与我对视时那如一股阴风拂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的感觉实在教人不敢恭维,直到行动完成,便又恢復正常。 所以他不是想杀生,而是必须要杀生。 大致上可以下这个结论,因为不排除他把这当兴趣。 “繆,说话。” 江邵年见我沉默,催促道。 我没想好怎么回。 “李傅还是留一条命吧。”最后,我只能乾巴巴的挤出这几个字。 江邵年却又不依不挠,皱眉道:“你又回避我的问题。” 我实在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回答。 眼一闭,牙一咬,只能把没有任何修饰的理由说出:“因为李傅太弱了,没有让邵帮我的必要。” 许是我的回答过于真诚,他的神情和缓了不少,但依旧一语道破:“你被很弱的李傅推倒了。” 我没想到会被拆台,噎了一下:“那是有原因的。” 江邵年挑眉,他今天大概不问到底不罢休了:“什么原因?” “....我想睡一觉,乾脆顺着他的意倒下去。” 这理由荒谬到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谁知道他却笑了。 笑的惊天地泣鬼神。 江邵年笑了很久,久到被嘲笑的我先是恼羞接着不爽最后呈现无欲无求的平静。 不过换个方面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表露出情绪。 “繆,你真的很有趣。” 第n次在他嘴里听到这种评价。 许是笑累了,江邵年半趴在我的床边,稍仰起头看着我:“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处理李傅?” 话题又绕回来了。 看着重新开始假笑的他,我明白如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再见到李傅就是在他的丧礼了。 李傅就是一个段位低的小屁孩,让我完全提不起对付他的兴致,而江邵年说要处理他我也是为他惹到这尊剎神感到悲哀。 但也仅此而已。 我巴不得用这件事提高江邵年的好感度至于李传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 “你高兴就好。”学着他勾起的弧度,我看着他笑。 他歪头状似不解:“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比起李傅的死活,邵开心比较重要。”不是刻意讨好他而说,只是纯粹比起没什么用处的李傅,手上握着我生命大权的江年更重要罢了。 “就算我把他杀了?” 我可没有错过他眼中的跃跃欲试,迟疑道:“这还是先不要好了。” 我并不是很想背上什么教嗦杀人的罪名。 “好吧,”他撑着头对我笑:“看在繆难得对我提要求的份上,饶他一命。” 我没有再接话。 从楼梯上摔下去听起来严重,但实际上除了昏过去以外其他都是皮外伤、隔天就出院了。 江邵年对待我的态度改变了。 从原本像在逗弄街边小猫小狗的样子到把我当成家养宠物...这种我并不是很期待的转变。 在学校装模作样不去找江邵年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他在我摔下去后美其名曰为我出气也把李傅推下去了。 想也知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爽,将近一个礼拜没有杀生、最后只採取这种温和的手段只能说李傅运气是真的好。 校方希望我和李傅和解。 他们请不动江部年、李傅也毕竟是有点背景在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我这颗软柿子好捏,意思意思记他一支警告再和我道个歉就打算把这事揭过去。 才不要。 因为这件事被老师留下来好言相劝的我晚了近半个鐘头才回到宿舍。 “邵,抱歉,我刚才被留下……”推开门,解释的话卡在一半我就说不出口了。 江邵年蹲着,手上按住一隻不停挣扎的野鸟、直到那内我见过数次的冰锥划破牠的喉管,房内趋于寧静。 对上他的眼神令我心悸了一瞬。 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他杀生,即使是在当初他为我准备的大戏中,留给我的也不过是早就冰冷尸体而己。 江邵年用握着冰锥的那隻手胡乱抹去脸上腥臭黏腻的血液,眼神平静得可怕。 “啊,比我想的还要早呢。” 也不知道,早的是回宿舍的我,又或是那隻被提前结束生命的野鸟。 5. 不能露怯了,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我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压下眼中的惊惧,嘴角依旧勾着、伸手点了点脸颊:“这里还有,需要我帮你拿毛巾吗?” 那双不带温度和情绪的眼盯了我很久很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打算杀了你的。”他没头没尾的开始说:“明明告诉过母亲,我不需要什么陪读,也示范了随便找人的后果,但她还是学不乖。” 我听着他类似自言自语的独白,起身去拿毛巾了。 “所以我后来打算逼疯你,就像上一个“江繆”一样。”他说着,我拉过他的手,细细的清理血跡。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们执着于找人来监视我,真的想知道他们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江邵年任我摆弄:“所以我拿着酒瓶想要砸开他的脑子。” 左手擦完了,我换了一隻手。 “忘记先观察,所以没能成功、有点可惜,”他的眼神一直望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我被父亲用家法伺候,接着被关了禁闭。” 江邵年的右手掌心有一条疤。 “再然后,你就出现了。”他还没说完,我只好连他的脸一起擦了:“但你的反应真的太有趣了。不像第一个怕我或是第二个自以为是管到我头上的表情。” “你很会审势时度,这一点我很满意。”他笑:“明明是怕我的,却还能若无其事的模仿我的行为模式。” 难怪江父和养母会这么怕他。 “为了看看你还能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反应,我特地筹备了一齣好戏。”没东西可以擦了,我站起来准备去洗一冰锥,江邵年却握住我的手腕强迫我坐下。 我直视他的眼睛,他继续说下去:“结果你的反应真的令人预料不到,怎么有人会先注意我袖口的血斑啊。” 我眨了眨眼——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碍事的睫毛剪短。 “因为我的任务是照顾好邵,其它的事都不重要。”我实话实说,拿了个塑胶带把野鸟的尸体装起来。 他挑眉:“即使我杀了你?” “即使你杀了我。”我坦白说,反正就算抵抗也改变不了,杀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我开始擦地板。 “你就不好奇吗?”得到我的答案后,江邵年停了很久才再说话:“例如我手上的疤,或是为什么我会有这些行为。“ 前面都说的那么白了,现在再虚情假意的说谎就没意思了。 “好奇,”于是我回答:“但这不值得我去付出什么。” “是实话呢。”他笑了:“繆你啊,只有在说实话的时候才不会刻意模仿我。” …………………… 经过昨晚半强迫式的促膝长谈,江邵年对我的态度又转变了,至少不会故意避开我的眼神。 李傅没有来上学。 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他被江邵年推下楼,还在养伤吧。 有点吃腻食堂,脑子里也有不少疑问,趁着午休我偷爬出围墙去外面觅食,顺便冷静冷静。 “你确定江家长子和他的陪读感情不好?”穿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将车门关,对柱着柺杖的少年问道:“那他怎么帮他陪读出气?我们可惹不起江家喔。” “江邵年一定只是觉得人在他面前出事失了脸面。”接话的我认识,李傅:“不然之前我们弄江繆他不会没有反应。“ 眼神不定,语气虚浮,标准的心虚。 见女人没反应,他又说:“妈,你寧愿信他也不信我?” 李母努嘴:“这不是帮你出气来了。” 我没有再理会,买饭去了。 吃饱一点吧,等一下有得忙囉。 “去哪了?”回班上一看,江邵年半趴半坐的懒在我的位置上。 我朝他扬了扬手上的塑胶袋:“买饭。” 反正李傅不在,我顺势坐在他位置上。 “分我一点?” 我可不觉得他对我的饭感兴趣,不过还是听话的分给他。 扒了两口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来了:“我在侧门看见李傅了。” “看来摔的不够惨。”江邵年点评,我点头,没有再回话,专心致意的吃起饭来。 饭都吃一半了还没有人找我麻烦,挺不适应的。 正这么想着,却看见生教站在门口对我招手。 想什么来什么,我的脑是开过光吗。 “江繆,出来一下。” 江邵年在上学期间装模作样的倒是像正常人,他朝着我笑:“要我陪你吗?” 我朝他摇头,生教找我是小事,他去凑热闹就不一定了。 “你教唆同学将李傅推下楼,这件事属实吗?”一进办公室,生教急匆匆像是要给我定罪般问道。 看来李傅他妈妈真的蛮难缠的。 “他摔下去的时间和我差不超过一分鐘,我教嗦?”知道他找理由找的急,但这理由也太漏洞百出了。 生教噎了一下,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李传妈妈,你也听到了,让人家回去上课吧。” “不行!我儿子都断一条腿了,他怎么能连歉都不道!”果然是在墙外看到的那个女人。 到底是谁要道歉啊。 况且把他推下去的人也不是我啊,冤有头债有主,找我做什么呢。 我抬眼,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老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生教点头,本来就是走个过场,他没有想为难谁的打算。 “繆,先别急,”不知道江邵年站在门口多久了,反正笑得我有点心慌:“不是还有人没道歉吗?” 看到江邵年的出现,李母明显慌了神。 她是没有实权的贵妇,和他这种顶级豪门的继承人对比惨烈,李傅大概也没想到江邵年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脸色瞬间难看。 江邵年倒是怡然自得、悠悠间间的站在我面前对李传道:“道歉吧。”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意愿让江邵年来处理的原因,明明就可以把事情停在我转头就走,这下好了,又得多五分鐘。 最后还是李母先沉不住气推了一把李傅。 “妈!”他忿忿的看向母亲,但对上她的眼神又只能转头回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向我道歉。 “对不起。” 江邵年看着我,我也看回去。 他是在问我对李傅的道歉满意吗。 于是我又重新问生教:“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反正就是不说接不接受他的道歉就是了。 不等生教回话,江邵年就拉着我的手走出办公室。 他掌心的那块疤痕凹凸不平的有些烙人。 “真的不好奇吗?”他又对着我笑。 说实话,有点。 但我摇头:“目前还没有想问的意愿。” 边说边试着把手抽出来,结果他握的更紧了。 他的嘴角依旧勾着虚假的弧度,眼神晦暗不明,看上去是在对我擅自放开手感到不满。 骗鬼呢。 这家伙哪有什么情绪可言,更别提不满了。 “真可惜。”江邵年状似遗憾的叹了口气:“那等你那天想知道了就和我说,不论如何我都会满足繆你的求知欲的。” 这相当是给我一块免死金牌,用在这种事上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我想了一下。 那如果在江宅翻找祕辛时被抓到,好像也不会灭口了? 思至此,我对江邵年露出一个称得上真心诚意的笑:“邵,谢谢你。” “哇———”他也笑:“真难得,是真心的感谢呢。” 鬼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窗外的阳光很是时候的洒在我们身上,远远看去倒是有几分唯美在的。 我不清楚江邵年现在对我的看法是什么。 但能确定一点,我的性命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拉着我的手向教室走,许是处理李傅的事费了点时间,下午的第一堂课将将开始。 入座后,江邵年用口型对我说:“拭目以待。” 我像当初见面时学着他笑。 当然。 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期待。 …………………… 下一章要跳时间线啦! 6. 江宅的所有人都很诡异。 不论我在这栋宅子中住了多久,那强烈的违和感总是挥之不去。 “繆,在想什么?” 江邵年又悄无声息的走进来,甚至非常顺手的把头埋在我的颈间。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动作,让我看起来……有点小鸟依人? 说来奇怪,明明都是吃一样的东西,他怎么就能比我高出半颗头呢。 一般血腥味縈绕在鼻头,我稍稍垂头便能看见他沾了鲜血还未清洗的手。 连我的衣服都不可避免的沾到了。 我把檯灯关了,带着椅子后撒一步与他对视:“没想什么。” “是吗?”他笑:“那让我猜猜…” 三年过去了,江邵年那股捉摸不透的气息又重了几分,唯一能称的上喜事的大概只有他暂时不会想杀了我。 “啊,没洗手就乱摸、害我也要换衣服了。”惊人的洞察力也没变:“我猜对了吗?“ 江邵年依旧勾着唇,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我面无表情的望向他,这个人真的恶劣的没边 意思意思拍了两下手:“猜对了。” 我喜欢聪明人。 但不是很喜欢江邵年这种聪明到让人有点恶寒的类型。 “既然我猜对了,繆要给我什么奖励?”他没有再看我,转身边走去我的浴室洗手边问道。 有时候我真的蛮佩服他的厚脸皮的。 怎么会有衣食无缺、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跟我这个身无分文的养子讨要东西啊。 许是逗弄我逗到满意了,江邵年无比自然的躺在我的床上道出来意。 “学校派我去参加竞赛,可能会有两、三天没回来。” “你愿意去?”不怪我吃惊,我们堂堂江大少爷怎么会答应这种麻烦事。 “为了繆,哪有什么不愿意。”扯淡。 无视掉他类似恶趣味的话,我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吐出下文。 江邵年突然转向我,直直盯着我的眼。 “不是一直想探探这栋房子吗?”他笑着,我却是汗毛竖立:“给你机会了,要好好把握喔。” 他从哪里知道的?我分明没有表露过啊?还是在试探我? 千万种想法飞速滑过,我只能强装镇定对上眼含戏謔的他。 “是吗?”我也笑:“那就先谢谢你了?” 江邵年却突然失了兴致,努了努嘴:“又说谎。” 脑子乱成一滩浆糊的我一时之间没法思考,已读乱回:“要去吃晚餐了吗?” 他坐起来点了点头,甚至还颇善解人意的提醒我:“衣服先换吧,我在楼下等你。“ 行动缓慢的把衣服换上,我没有停止思考。 江邵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现在再去探索江宅已经没有意义了,本来就是为了能活不去所以才想搞清楚藏了什么。 我一直都挺有自知之明不管我找到什么石破天惊的秘辛都没法以此要挟江邵年。 他是个疯子,但他的父母可不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找到什么丑闻,那就只剩两种解决方案了。 一是被他父母销毁。 二是可以以此要挟他们,这是最好的结果,代表除了江邵年外没人可以威胁我的生命。 我从楼梯走下。 方案一是不可能实现的,托江邵年的福我在圈子里露脸的机会不少,以那重脸面的江家主人不可能以这种会被人垢病的方式处理。 除非我错估了什么。 一落座就被江部年毫不掩饰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我问他。 他却笑了。 等等,我预感不对,低头看清了桌上的菜色。 没有一道菜是我爱吃的。 这家伙是小学生吗?我腹诽着,江邵年甚至还假惺惺的夹了一筷子菜给我。 思来想去,大概是对我刚才他提出他要出门 时没有对此表示关心的处罚。 他就是喜欢我不走心的依赖和服从。 于是我乖乖的把那筷子菜吃下去了。 “这么乖?”江邵年挑眉,似是没想到我真的会吃下去:“那就要给乖孩子一个奖励了。” 他又夹了一筷子菜,满满当当的盖在我的饭上。 认证了,是小学生没错。 在内心叹气,我无奈的吃着饭。 江邵年用毫无起伏的嗓音开口:“——他是小学生吗?招式这么幼稚。” “咳、咳。”措不及防被人唸出内心独白的我被饭呛到了。 一杯水就着饱含调侃的声音一同递出。 “怎么能吃饭都能呛到?”他说:“连小学生都不如。“ 你就再记仇点吧,记不死你。 …………………… 吃过饭后,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会是谁?反正不是江那年,他没这么有礼貌。 “李姨,”我对站在门外,手提餐盒的妇人打招呼。 “晚餐没吃好吧。”她笑得慈祥,我知道她又在透过我看其他人:“这里还有其它菜,凑合吃吧。” 她利用我去弥补愧疚,我接过她的好意也不过是各自得利、两全其美。 “谢谢。“ 李姨究竟在透过我看谁其实不难猜,大概是家里的小辈,或更亲一点的、儿子? 可能是吧。 打开餐盒,是完全可以料到的菜色,反反覆覆的就是那么几道。 这就更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了,不外乎就是那个人喜欢吃吗? 如果说我会有什么被当成替身的背叛感那就真的是想太多了。 各取所需,哪会有什么背叛啊。 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去,我准备把餐盒拿下去洗。 有件事好像让这个说法说不通。 李姨每个礼拜都会告假一天,说是请假我却还是能在江宅那条最深处的走廊瞥见她的身影。 若真的是那么思念,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反正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个替代品?以她在这栋宅子中的地位来看,休个长假一定不是问题。 是什么迫使她必须待在这里? 这栋房子里的疑点真的太多太多了,容不得我每个都去细想。 “哎呀,本来想说你没吃饱过来看看,”江邵年不知道在背后站了多久:“结果有人先来,可惜了我的一片心意了。“ 说这种话之前手上至少要拿点吃的吧。 无视掉他说的话,我提着餐盒站了起来:“什么时候要走?需要我送行吗?” “明天七点。“他说:”至于送行的部分,如果你可以和我去的话我可能会比较开心。“ “这个免谈。“我才不让他得寸进尺:“明天六点,我一样去叫你?“ “好。”他笑:“那晚安。” 完全不知道来找我的意义在哪?总不可能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吧。 看着悠然自得离开了的江邵年,没能分析出来的我只能下楼放碗去了。 有时候江邵年会变成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阴冷、诡异、捉摸不透。 但一切都会在他夺去其它生物的性命后好转。 说来奇怪,这几年他杀生的频率低了很多,就好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一般。 我在流理台前站了很久很久。 7. “邵,六点了。” 早上六点,我一如往常的叩响他的房门。 等了一小会,面无表情、大概还没清醒的江邵年打开门让我进去。 拉开他的窗帘好让阳光可以照进来去去潮,又把他的衣服放在床上,对还在浴室的江邵年说一声就下楼去了。 我有时候会想我根本是他的男僕吧,谁家陪读每天早上当闹鐘和自动开窗帘机啊。 也不对。 我没人家男僕赚的多。 在餐桌上吃着早餐,看江邵年落座后我又忍不住想东想西。 他怎么会轻易松口去参加什么比赛?明明是反社会人格的家伙哪会因为想看起来合群一点就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要说是为了给我时间去探索江宅更是无稽之谈,目空一切的大少爷最多只是要做点什么所以顺便给我一点甜头尝而已。 所以他是为了什么强迫自己去做毫无兴趣的事? “专心吃饭。“江邵年打断我的思绪:“吃饭如果分神的话会消化不良的。” 也不想想是谁害我不能好好吃饭。 “繆,又在想什么?”他问。 我嚥下一口吐司,没好气的回道:“在想你行了吧。” 又来了。 这人是真喜欢我说这种话。 “是真的呢。” 其实之前发现他能透过我的微表情来判断我说话的真实性之后,我曾对镜观察自己的表情,虽然没看出一个所以然而就是了。 也不是没想过学江邵年的表情让他没法用这个方法——不怪我,那个傢伙的行为表现是令人噁心的、彷彿每一个动作角度都是计算好的完美。 我没有回他话,把剩下的早餐吃完。 “路上小心。”站在大门口的我尽责的完成我的工作,上手调整好他制服领带的位置、又拍了拍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虚假的笑了笑就长扬而去,江邵年俯身抱住了我。 用俯身大概有点夸张,反正他是弯了腰没错。 说来神奇,明明眼神冷的只要与之对视便能被震的出一身鸡皮疙瘩,可他的身躯永远是灼人的热度。 “乖乖在家等我喔。” 那个拥抱持续到我身子微微发僵才结束。 江邵年上了车、摇下车窗对我挥手算是道别之后就走了。 我在大门前一直站到看不见汽车的踪影才转身回屋。 除开刚到江家的前几个月,这是第一次和他分开这么久。 还....挺不习惯的。 因为前三年的生活重心一直摆在江邵年身上,现在一时之间不适应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了,怎么可能因为他不在我的日常就过不下去啊?这不是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揭晓吗。 大少爷都发这么大的善心让我可以搞清楚那些疑点了,如果再不好好把握不就浪费他的一片心意了? 一如往常收拾好房间、甚至还有间情意致去把江邵年的作案工具清洗乾净后,我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放空。 说是探察,但我想知道的所有事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冒然去询问也不过是打草惊蛇——这的佣人嘴巴可是一个比一个还紧,一个比一个还要忠心。 我睡了一场很沉的觉。 和江邵年住宿舍的时候总是睡的提心吊胆,因为保不齐半夜醒过来转头一瞥,你的室友不睡觉睁着一双佈满血丝、阴沉的眼目不转睛盯着你看。 能睡的好才有鬼。 这栋宅子真正意义上的主人都出门去了,自然没有人来打扰我。 一直到差不多六、七点时我才醒过来,外面下着小雨,雨水混合着土壤潮溼的味道鑽进鼻腔中。 都这么晚了啊。 我伸了个懒腰,下楼觅食去了。 一楼空荡荡的,佣人们大约在那里休着息或早早下班去了,我只能随便拿点东西应付一下就当作是吃过晚餐。 坐在沙发上,听见有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声音急促,是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后急着离开的那种急促。 “啊。”走到我旁边时那人惊呼出声:“人在楼下怎么不开灯,吓死人了。” 是李姨。 我朝她笑,指了指一旁的落地灯:“这不是开着嘛。” 李姨撇了我一眼,努嘴:“行吧,早点睡,我先下班了。” 没有像以往一样叨叨絮絮的说着不属于我的关心,眼神也终于是像在看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真神奇。 那条平时无人问津的走道后到底藏着什么? 又是什么能让人从自欺欺人的状态清醒过来?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认为李姨就是个心软的妇人,见到小辈就会多加照顾,但我心里很清楚,她只是把不知何起的愧疚转嫁到我身上罢了。 江邵年最早明天回来。 关上落地灯,我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探去。 会找到什么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 比起灯火通明的堂厅,这条廊上半明不灭、有些昏暗的氛围令我安心许多。 靠着室外的窗边不断传来雨声,滴答滴答的落在枝叶又或是屋簷上。 找到了。 走到廊底,只有一扇普通到不行的木门静静的佇在那里,我轻轻的转动门把,不出所料的上了锁。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清楚门内的响动。 模糊不清,似是着了魔般的梦囈低语。 里面藏着什么人呢? 这是江邵年希望我找到的吗? 从他说出给我时间去探探这栋屋子时,一切的意味就都变了。 不是「我能找到什么」,而是「他能让我找到什么」。 虽然手上没有钥匙我也不打算无功而返,在孤儿院时正经技能没学多少、偷鸡摸狗的事倒是做了个遍。 我用铁丝开了锁。 铁丝就是普通的铁丝,买吐司上面用来固定的那种。 房间内比廊上更暗了几分,唯一的光源还是因为我开了门好让外头的灯能够洒进来。 这里太过安静,以至于雨声都显的喧嚣。 前头听到的低语不是幻觉。 被关在房中的人好像没有注意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是不停的重复些什么。 我的手朝墙面探去,却没碰到预想中的电灯开关。 他在看着我。 即便看不清那人身处何方,我也如此篤定。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诡异的低语逐渐清晰了起来:“杀人犯、你是杀人犯……” 他又哭又笑的,大概是疯了。 “杀了我吧、我不想待在这了...”句子颠三倒四的被抛出,我没有加以理会。 啪嗒。 终于在房间的转角处找到开关。 瞳孔一时之间没法适应这么多的光线,激的我述了瞇眼。 那个人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到了,停上不住叨念的嘴,涣散的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这间房间上到格局、下到摆件都和我的房间如出一彻。 我抬眼看向那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回荡在原来凝固的空气中。 8. 痴狂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闪退,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你是新的江繆。”那个人的脸和李姨有四分相似,叨诉着:“你会和我一样——一辈子待在这里....”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想是要诅咒我,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我低头扫过他不自然弯曲、苍白的过分的双腿,用膝盖想也知道和江邵年脱不了关係。 江邵年啊。 他希望我在这间房里找到什么呢。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桌子下方那个隐密的抽屉中。 既然和我的房间一模一样,那也只剩下这里可以放东西了,我的手向下方探去。 一本日记。 泛黄、陈旧,换算成我代替眼前这个人成为江繆的时间,这本日记大概放了三年不只。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会怎么记录疯子一般的江邵年呢? 我有些隐隐的期待。 日记本的封面大列列的写着主人的名字。 黄品谦。 一个落了俗套,却是饱含着取名人对他的期许的大眾名。 我有些恍忽。 不过当了三年江繆,从前用了十来年的名字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 不对,我以前、有过姓名吗? 晃了晃脑,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 前江繆——或者说,黄品谦仍在低声咒着,我没有仔细去听,只是对他微微行礼。 “这本日记我先借走了,为了不落到你的境地,我得好好的完成邵的交代才行。”我向他解释:“你放心,明天我会按时归还的。” 他的眼神带着想把我一同拉入阴沟的阴沉。 但每天和江邵年相处的我早就免疫了,又怎么会被这种儿戏般的表情镇住? “晚安。” 我伸手开上灯和门,将漆黑还给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带着日记回到房间。 「4/19晴。 少爷把江繆的牙齿拔下来了,说他尖牙利处的引人厌烦。 妈妈叫我不要靠近少爷」 「5/20阴雨。 江繆被赶回他家了,少爷九月要用的陪读没了,不知道会换成谁。」 江繆是真的存在啊,看来是我顶替了? 本来以为江繆是一群人的代称呢。 管他的,反正我现在才是江繆。 我翻开下一页。 「6/3晴。妈妈说我是江繆,叫我不要再叫她妈妈了。」 之后的日记没有再记录日期,只有歪歪扭扭的字跡杂乱无章的被摆放着。 「少爷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坏,看到我还有打招呼。」 「夫人排了很多课给我,叫我不要学江繆,要识相点。」 「已经没有人以我黄品谦了,下週我就要和少爷去上学。」 「学校的人都看人下菜碟,为什么少爷不帮我?」 啊,这就是李传说的「上一个江繆」吧? 他被霸凌了。 毫不意外。 又看了十几页,只有道不尽的怨气充斥其中。 「我请少爷帮帮我,只要能离开学校,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在一眾像是被魘着般有些精神失常的文句中,这一句显得特别清晰。 完全能猜出来江邵年会怎么回话。 『那你就去死吧』之类的。 我翻开下一页。 「医生说我站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失忆了。 「妈妈说一切都是少爷造成的,因为少爷、我才会一辈子窝囊的蜷在这里。」 李姨为什么要这样洗脑自己的小孩?这么做对于一个靠着江家过活的妇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日记很快见底。 最后的一页写满了恨,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日记到此而止,我闔上书页。 事情好像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 若真的是因江年而起,为什么李姨绝口不提他的恶行? 就算是给自家儿子一个发泄的出口也好啊。 真奇怪。 原本只像是隔着一层膜的答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我重新倒回床上。 江邵年给我看这个的原因是什么?要我误会是他做的然后怕他? 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想不到我能猜出不合逻辑的地方啊。 到底是为了什么? 猜不透。 他依旧是个令人看不透的疯子,反倒是我,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下一览无疑。 以为能稍微看懂江邵年后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了。 还觉得江邵年去竞赛是给我喘息的时间,这下好了,多了时间让我去思考反而更静不下来了。 我讨厌这种感觉。 雨没有要停的跡象。 闷热、潮溼的令人想逃离。 ……………… 不知道老天爷那来这么多雨可以下,过了一夜也不见停歇。 江邵年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不是很能适应现在的心态,怎么说呢……有种等不到丈夫回家的怨妇的感觉。 一楼依旧没有人在。 我一向清楚这栋宅子里不论佣人也好、主人也罢,都不是把我当人看。 在江宅我的身份定位大概是……少爷的物件?只要少爷厌弃我了,或是需要我去顶罪之类的我会被毫不犹豫的抛弃,接着会有新的人替补上空缺——就像之前的我一样。 本来没想这么早起床的,但无奈生物鐘定了型,再赖床也没有意思,只能洗漱一番下楼去了。 我没有打算在白天去那间房间,即使天是昏暗的,这种事还是在晚上做更有安全感。 把泡麵的袋子丢到垃圾桶里,一个小瓶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什么? 没有明确标示的药物为什么会秘道意遗弃在这里? 但凡被人抓住把柄或加以陷害、对上那夫妻俩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啊。 除非他们都知道。 那么,这个药物又会用在谁身上呢。 先排除江邵年。 这个家的所有人都没有聪明到可以骗过那个敏锐的疯子的程度。 然后再排除我本人。 做为江邵年的一条好狗,我足够乖顺到没有人会将精力放在对付我身上。 那会是谁呢? 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药瓶,陷入沉思的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你这是哪来的?”李姨一把抢过,脸上带着欲盖弥彰的惊慌失措。 看来她是负责执行这件事的人? 如果是她的话,要把这个药用在谁身上? 李姨所能接触的,需要被控制住的人有啊? 啊。 我对她扬起礼貌的微笑:“看没丢进垃圾桶里,就顺手捡起来了。” 她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啊,难怪她会这么愧疚。 许是想的深了,没注意到早已煮滚的泡麵,一直到热汤冒出溅到我手上时才恍然回神。 9. 泡麵煮的有点烂了。 站在台边把泡麵解决掉,稍微收拾一下我就上楼去了。 在电脑前,凭着印象在搜寻栏填入一串字母。 「……主要功效肌肉萎缩、肌无力。」 一行字映入眼帘,完全对得上黄品谦的症状。 解谜成功。 这应该不是什么正规的药剂,只输入那么一点字母根本没有资讯,还得加上一些自己的见解。 我伸了个懒腰。 这下终于把江邵年留下的东西都查出来了,那么下一步……他希望我怎么处理呢? 和李姨撕破脸皮,说她是个厚顏无耻的母亲,为了平安……不,为了过上好日子不惜拿儿子的自由和健康替换? 也难怪平时养母她们不在,她却比我更像江宅的半个主人,这桩交易还挺实惠的嘛。 不过那疯子应该不是想看到这么平淡无奇的画面才对。 那……去和那个被废了双腿的可怜人说其实你可悲的人生是因为你妈想要过上好日子才会变样,而你一直以来所恨的人把你当小丑在看、因为你蠢至到连发现事实的能力没有? 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到时候闹出人命我可赔不起啊。 闔上笔电,转头看了一眼不停落下雨点的窗外。 我的思维模式越来越糟糕了,难到是因为和他相处久了? 江邵年是个恶劣的家伙。 不曾拥有过正常人情绪的他一向将别人的苦难当成下饭剧在看,有的时候甚至为了让戏的剧情更精采,他并不介意进去加油添醋。 很明显我就是为了把情节推上高点所被添加进去的角色。 我当然不介意他这么做——不过观眾不在的话,我演的再精采也没有意义嘛,现在行动就太早了。 好烦。 有一种没了江年我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本来中午雨停了一阵,一到傍晚又开始下个不停。 拿起日记本,我朝着那间房间走去。 轻车熟路的开了门和灯,我称的上是温和的打招呼。 “睡的怎么样?” 回应我的是黄品谦不知道从旁边抓着朝我扔过来的不明物体。 我偏头闪过。 “你为什么好好的!?凭什么他不处理你!?”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也不过一天,就算是疯子也没那么快吧。 我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他的双腿,自顾自的接上话头:“没睡好就可惜了,之后能不能睡好都是个谜呢。” 老天爷很会看时间,在我说着反派台词的当下,一道雷便直直落下来。 轰隆。 开始揭秘啦。 “怎么会认为是邵害的呢?”勾着笑,我望向他:“一切的源头算起来不就是因为你成为「江繆」吗。” 被关这么久不死也得半疯,我没指望他可以听进去。 谁知道原来大声尖斥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不受控制的发抖。 “不是,不是……我不是江繆、不要打我……” 啊,创伤症后群。 “你怎么会成为江繆?”我循循善诱,试图让他自己揭开事实:“是谁让你成为江繆的?” 他眼中被其它东西盖过。 “又是谁让你去求少爷?”我继续道,“如果不去,你还会摔下楼吗?” 答案很明显了,就看他是不是还要自欺欺人。 这样会不会太残酷啦。 “是、是……” 他眼神不定,嘴唇动了几次都没有将话吐出。 一声惊雷伴着黄品谦像是见到鬼的表情落下。 啊。 我回头,如同我做过的每一次一般笑着:“邵,你回来了。”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我抬头后这才看清一身狼狈的江邵年。 原本一场好戏变的索然无味起来,不管仍处于惊震中的黄品谦、我关上房门和江邵年退了出去。 鬼知道那些花钱请来的佣人为什么让大少爷淋着雨走进来。 他又抱了我,衬衫湿嗒嗒的贴着说实话并不好受。 但他的状态真的看起来很糟糕,像是初次见面的那天随时都会失控杀人的样子。 是谁惹了大少爷啊? 迟疑了一下,我试探性的拍了拍江邵年的背作为安慰,没有冒然开口、等着他先平静下来。 看来竞赛的过程不尽人意啊。 他就这么趴在我的肩头,也不说话。 约莫过了,算了,我也数不出多久,朝他问道:“要先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吗?会感冒哦。” 他轻点头,动作极为缓慢的直起身,拉着我的手走了。 水跡在地毯上留下了一大串脚印。 倒底是什么把这个疯子打击成这样?明明依他的性子只有自己可以打击到自己啊。 我恍然大悟。 所以是给自己定下的规则被打破,觉得不可置信精神恍忽了? 回到他的房间,江邵年逕直走向浴室、我在门外候着时顺便查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豪门少爷竟在竞赛期间痛殴队友!] 原来啊。 他的心态不难猜。 反正不会是「我居然做了这么不理智的行为,好丢脸。」而会是都「动手了还留他一条命做什么,等等又节外生枝」、或「前几年忍的那庆幸苦都白费了,居然还是因为那种东西。」 对,那种东西。 江邵年不太把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硬要说的话,我算半个? 不过这几年和他待在一起看他杀生的频率也没那么高啊。 以他噁心的自制力来看,两天不杀也不至于失了理智吧? 边想着边重新搜了一遍,江家的公关倒是处理的很快,所有相关信息都被下架了。 竞赛和学校差在哪?总不可能是因为我不在吧?况且因为这种事情失魂落魄成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像他啊。 浴室门开了。 疯子的心理素质大概都蛮好的,洗个澡的时间就能恢復游刃有馀的样子,反正刚才失态的模样我是半分都找不到。 他怡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我轻车熟路的帮他吹起头发。 指尖穿过他的发丝,滑溜溜的。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感叹江邵年的这张脸,是伟大到他如果在街上裸奔大家都会想:「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的程度。 “看够了?”闭目养神的他突然开口。 “差不多。”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精神还不错。 他的头发并不比我短,只不过平常都梳上去了,看着才不会长的碍眼。 “没什么想问的?”他又开口:“新闻撒的那么快,你看完、看清楚了?” 本来就没想过自己的小动作能不被发现,但也没预期到他会这么早就开口问。 “还没。”先回答后面那个问题,我又反问:“邵呢?你想说吗?” 吹风机嗡嗡的有点影响谈话,我把插头拔了。 江邵年没骨头似的半趴在桌上,侧头看我。 “嗯哼。”他意义不明的发出状声词:“本来没想动手的,但他都先邀请了,怎么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 一句话我就能自补出千万种场面。 眼高于顶的大少爷怎么会因为白痴的三言两语就失了理智——要不是故意的,那就只能是有什么我不清楚的因素干扰我们家少爷的行为了,毕竟刚才满脸不虞的表情不似作假。 帮他铺好床,没有继续话题的我只对他尽责的叮嘱几句:“早点休息。” 是什么呢? 本来应该会因这事思考彻夜的我很快就想不下去了。 ———江邵年发烧了。 10. 虽然精神层面是个疯子,但江邵年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大少爷,淋了场雨就开始发烧了。 ——不排除还有淋完不去换衣服而是跑来和我打心理战的原因就是了。 我待在这里的意义不明。 要医生有医生、要佣人有佣人、要设备有设备、就连厨师都被叫来加班熬粥——哪有我的用武之地? 打了个哈欠,我站到一旁避免碍眼。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开完菜走了、厨师煮完回去补眠了,就连佣人们都走了,我还是没能回去睡觉。 “顾好少爷。”拿了一笔加班费的李姨甚至这么对我交待。 叹了口气,我认命的搬了张椅子、坐到江邵年床边。 能做的医生佣人们的做了,在这里守夜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江邵年的鼻尖有一颗很浅很浅的痣。 属于是远看看不到,近看很色情的那种。 我点评。 能发现这颗痣还是因为这家伙有威胁人就要贴近的习惯。 江邵年皱了皱眉。 房内没有任何的变动,总不能是我的思绪吵到他了吧? 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无语到,我稍微凑近了点去听清他的低语。 “热。” 不愧是他。 一般人病了无意识说话那个不是软弱、拖着长音?在不济也是低声,反正和平常不一样。 江邵年倒好,没了平常装模作样的壳子,无意识的抱怨依旧气场全开。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刚降没多少的温度又升了上来,被子盖的这么扎实也难怪他热。 吃过药了吗? 站在角落实在看不清,连江邵年在一系列流程下是否醒着着都不知道。 大概是醒着的,不过更有可能懒的应付所以装睡。 但现在的确是睡着了没错,我起身倒了杯水和药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邵,起来吃个药。”没有那个胆子用力推他,我的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 他过了一阵子才睁眼。 眼中所夹杂的情绪是我所熟悉的彷彿要来入骨髓般的冷,我没有避开,将手上的药和水一并递给他。 许是生病影响,江邵年整个人的行动都慢吞吞的等了一会才接走。 准备把杯子拿去洗的我才刚起身,手腕就被握住了。 “上来,陪我睡。” 蛤? 嫖妓吗这是? 他的眼神是不容置喙的。 跟一个疯子同床共枕我还不如去自杀,至少死的比较乾脆。 说是这么说,现实中我还是很没骨气的爬上床,睡在没人的一侧。 江邵年看起来对我的乖顺很满意,不想与之对视徒增压力的我翻了个身背对他。 谁知道他却缠了上来,很难形容是什么姿势...大概、有可能是把我圈在怀里? ——真的不是很喜欢这种让自己处于劣势的肢体动作,感觉他随时都可以拧断我的脖子。 闭着眼的江邵年还在抱怨:“头痛死了。” 勉强算是示弱吧。 怎么会头痛?是因为发烧了?止痛药可以和感冒药混着吃吗? 身后的温度有些灼人,我没法判断是因为发烧还是他平常就这样。 只能说那些什么原本强势的人生病就弱的令人怜惜的情节根本是在扯淡。 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本来是该守夜的,结果直接在病人床上一觉到天亮,我难得有些惭愧。 江邵年还维持着昨天的动作,感觉起来烧大概退了。 “醒了?” 他的嗓音带着没睡醒的哑。 “嗯。”我稍微动了一下,挣脱他的怀抱坐了起来。 察觉到我动作的江邵年只是松开手,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下了床把昨天就说要洗的杯子洗了,我回到卧室中。 他依当用观察的眼神望着我,我也依旧不避的看回去。 什么都没有。 不论是冷意、阴勋、或是其它,没有任何的波动在那双眼中。 平静的令人生心惧意。 想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 “头还痛吗?” 江部年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勾着唇笑道:“不痛了。” “繆,这么关心我呀?” 对付这种家伙一般的路子可没用,我点头:“嗯,毕竟是邵。” 不出意料的笑得更欢了。 “哇,是真的啊。” 我面无表情的拉开窗帘,换了个话题。 “我下去看看早餐,”我道:“要端上来,还是要下去吃?” “想要繆喂我。” 总感觉一觉起来这家伙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请找回你的矜持好吗江大少爷。 无视掉那句话,我关上门出了房间。 十分鐘后,端着早餐站在江邵年房门前的我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 他知道是我,也是,整栋宅子也只有我会主动找他,其他人巴不得他住一辈子校。 江邵年换衣服换到一半,扣子才扣了没戏颗。 有时候觉得活该他命好,在家还能坚持穿衬衫也是没谁了。 我没有多看,把托盘放在桌上,后面是江邵年的调侃。 “真的要餵我吃?” 想回去给五分鐘前心疼江邵年的自己一巴掌。 我去帮他铺床,没有搭理他。 他也不在乎,神色自然的开始吃饭。 有点不对劲。 江邵年还没有过问昨天傍晚的事。 擅自改写了他规画好的剧本,甚至拉他一同出演、我不信他对此没有反应。 这种看似服从却暗地里自作主张、有些拙劣的行动是被允许的吗? 在江邵年构筑的那场戏中我该是什么模样?发现真相而震惊不已,试图掩盖接着他便能更好的拿捏我? 我不清楚。 总归不会是重新编剧打乱他的构想的样子。 为什么对我的容忍度高了? 放在以前我大概会作为违抗他的、不听话的宠物当场被就地处决,江邵年这次却没有要追究的样子。 思绪还在整理着,那边的江年已经完食。 “繆,”他叫我:“昨天的那场戏,我很满意。” 他甚至还叹了口气:“可惜没能看完。” 什么啊。 他都算到了。 与其说是我改了他的剧本,不如说是我改了他给我看到的剧本。 但凡我真的照着走了,那我也玩完了。 自始至终我都是走在他佈下的棋局中,不曾逃脱。 好躁。 但我无可奈何。 我的一切都是被江邵年牢牢的握在手里,而我只不过是因为主人稍松项圈就自以为脱逃的狗罢了。 有点得意忘形了。 对不知何起的躁意下了定义后,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我的职责是待奉好江邵年。 至于脱逃出他的手掌心什么的,别想了。 我的优点是能屈能伸。 小命被人拿捏住了怎么办?凑合过唄。 收拾江年吃完的碗到一半,他又突然抓住我的手。 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意义不明的和我肢体接触,我没有多加理会。 谁知道他却突然开口:“怎么用的?” 什么怎么用的?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手背上有几个不起眼、微微肿起来的水泡。 想了一阵子才从脑袋的角落翻出记忆。 我迟疑道:“....煮泡麵的时候被汤喷到了?” 当时因为变得李姨欲盖弥彰的样子蛮好笑的,差点连在煮泡麵的事都忘了。 江邵年大概是被我蠢到了,过了一会才接话:“泡麵?” 关注点是真奇特。 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没人在不会叫人吗?为什么非要自己来?自己来就算了还搞成这幅模样? 我才不信他不知道江宅佣人看菜下碟的模样——可能还乐见其成这样我就可以去求他了。 这家伙的恢復力也是惊人,大病初愈就能和我打心理战。 “原来平时我不在你都吃这个啊。“他语气惋惜,我听了只想让他闭嘴:“难怪长不高。” 差点忘了这傢伙的小学生本质,不打心理战改说这种没意义的话了是吧? 在心里赏了他几个白眼后没好气回道:“是是是,你最高、最优秀行了吧。“ 江邵年笑:“在繆的心中,我这么好啊?” 懒得回话了。 把放在桌上的碗放在托盘上端着下楼去了。 刚出他的卧室门就见到怒气冲冲的江父,后面跟着养母迎面走来,我默默的靠边走,他大概也没注意到。 除了一开始他们每个礼拜会意思意思吃顿饭,之后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没有过多关注,把空碗送去厨房后我也顺便吃了一餐。 “我让你去竞赛是让你去给我长脸的,斗殴打架你是一个不漏!”楼梯没爬几阶,江父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虚掩着的门缝鑽了出来。 “你自己没脸?”然后是江邵年冷淡平静的回话。 ——还要我帮你长?我在心里把他剩下的半句话补完。 听他爸那粗重的喘气声,应该吵一阵子有了。 刚想说怎么没声音,就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那老头打了我们家大少爷?是活腻了吗? 下一秒,毫不意外的听到砸东西的动静,接着是江父狼狈的从江邵年的房间撤退。 见到站在门外的我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瞪上我一眼就和不知道来做什么的养母长扬而去了。 其实新闻压的很快,来不及发酵就被毁尸灭跡了,没几个人知道、更别提什么让江家失面子了。 江父在气什么? 无非是想藉着江邵年能拿下竞赛大奖的出息涨涨江氏的社会关注度,当然股票如果也能跟着涨就更好不过了。 这下好了,如意算盘没打成、还自认失了面子的江父就只能靠着教训儿子来挽回身为严父的尊顏。 完全忘了前些年自己刚差点被儿子用花瓶爆头的惨状。 这个不称职的傢伙大概也不知道昨天他儿子怎么回家,又怎么烧起来了吧。 就着还希望他儿子顺着他的意,什么脸皮啊。 房间里没再有响动。 也是,若不是江父闯进房里对着他一顿破口大骂,甚至还动了手、江邵年大概都懒得看他一眼。 我意思意思叩了两下门就进去了。 江邵年坐在床尾,百般无聊的看着书,地上碎着一堆刚才我用来着他吃药喝水用的玻璃杯碎片。 看那个稀烂程度,要不是江父躲的快、父被子爆头的大戏又要重演一次了。 江邵年倒是像转性了。 被人扇了巴掌还能像没事一样看书,情绪稳定的像江父那个才是会突然杀人的疯子一样。 他没抬眼看我,只是吩咐:“别踩到了。” 居然还有兴致关心的我? 江邵年的右脸发红,江父大概是下了狠手的。 吃了昨天他发烧的福,房间里还放着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派上用场的跌打损伤药箱。 提着药箱走到江邵年面前,他放下书、难得面无表情的看向我。 我只是半跪在他身前,低头摆弄那些药。 反正比起面无表情的样子,哪天他如果对我笑的一脸和善大约才是我死到临头了。 在棉花棒上沾了优碘,江邵年配合的张嘴。 嘴巴内里受了被打的冲击力磕在了牙齿上,有些出血。 虽然知道这家伙大概率痛觉不灵敏或是根本没有,我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 消完毒,我低下头去拆药膏、江邵年却捏住我的下巴让我和他对视。 已经很久没有被他用这种侵略性极高的动作箝制了,我疑惑的看向他。 江邵年的眼神中带着冷淡却不容反抗的侵略。 他突然弯下身子,亲了我。 优碘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却像没事人一般,重新坐正。 11. 我神色自然的把后续工序完成,只是离开他房间时关门的那隻手在微微颤抖。 进了自己房间、仔细的锁上门,我背倚门板坐下,伸手捂住了半张脸。 操。 我久违的骂了脏话。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前面的搂搂抱抱还勉强能适应,但他要是在大街给我这么来一下我不如去死。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哪里不对劲。 ——不是震惊或试图躲避江那年的亲近,而是去配合他。 看来江邵年这几年的功夫没白费啊。 刚才那副姿态落在江邵年眼里倒是变了味了。 疯子舔了舔后槽牙,少数的笑了出来。 这几年繆的接受能力高了不少,至少难再见到当初那个碰一下就故作镇定,暗地里怕的要死的脸。 虽然打直球的他是也很可爱啦,但最近实在是有点腻了——没遇过这么对胃口的小东西,可不想让人早早落了前面几个傢伙的境地。 想着对他下一剂猛药,也没会想到这么奏效啊。 怎么办?本来想着玩够了就把人处理掉,眼下看来大概是捨不得了。 ……………… 本来想看可以和江父稍微谈谈关于前一位江繆被非法囚禁,还有佣人不知道是被人威胁还是出于自愿使用不明药品的事,结果被江邵年打乱,短时间在江宅应该是见不到人了。 不对,重要的不是这个,反正证据在手跑也跑不掉,以后再处理也可以。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江邵年倒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亲我? 反正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我。 我有自知之明,对于那个疯子来讲我充其量只是一个有意思的小玩物而己。 但就算是对我的反应感兴趣,他也不至于要赔上自己的初吻——好啦,大概是初吻。 虽然对那个只有表面社会化的家伙来说他可能不认为这个动作有什么特殊含义,单纯是带看看好戏的恶劣心思,想看我有什么反应吧。 还是搞不懂。 因为既使如此,大少爷也没必要屈尊降贵的亲自上场,大可找其它人来替代,自己在旁边看戏就好了。 总不可能是真的喜欢和我肢体接触吧? 实在想不通。 站了起来,我找了一点事做不让手空着,暂时把刚才的思绪拋在脑后。 总觉得再继续想下去会挖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是想想别的——例如这两天的李姨。 自从看见我找到那瓶不明药品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打醒一般,收起了那毫无用处的愧疚。 也不算是毫无用处啦。 这对我来就可算不上好事,没了这个手握江宅眼线,比我更像江是主人的管家,虽然算不上寸步难行,也是没能像以前做事那么自由了。 说不定行踪还会被上报给那夫妻俩,虽然我现在手上握着他们的把柄,他们他没招对付我,但想到就烦。 房间本就不大,边想事边收拾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与其继续无所事事的待着、还不如找点事做。 江部年的举动真的有点吓到我,目前,至少到明天为止我都不想再面对他。 开门下楼,本该早早离开的夫妻俩意外的还坐在客厅中,一旁是不停说话的李姨。几人听见我下楼的动静,抬眼望了过来和我对视后,眼神个个都像是淬了毒般。 李姨的动作比我想像的要快嘛。 最后还是养母先开口,用熟悉的命令语气道:“过来。” 我顺从的坐在她对面,老实说,我并没有现在和他们对上的打算,虽然在心里放狠话,但手上的证据都是半成品,对这夫妻俩来说处理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江父盯着我:“都知道什么了?” “嗯……”我思考着如何措辞:“一隻双腿残疾,被圈养起来的狗?” 李姨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我没有多加理会。 不知道他对我的回答满不满意,但大概率无法用处理黄品谦的那种手段处理我。 他会被这么对待一是因为刚入学,没来得及在圈子中露脸便败落,达基本的替少爷顶罪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还求助求到少爷身上。 二是被亲妈卖了——我可没有这疑虑,我又没妈。 况且我在江邵年身边待了三年也完好无缺,他们想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你确定?”江父显然不相信我的说法,反问。 “也不一定,”我笑:“取决于情况,可能还有看到不明药品?” 反正最多就是被关起来敲打一番,正好能远离江邵年休息一阵,我乐得清间。 ……………… 没注意到江父留了后手。 只记得江邵年是个疯子,忘记他亲生父亲又能正常到哪里去。 被打昏的前一刻,我这么想到。 再次睁眼,是在一个陌生的、水泥建的四方形房间里,右手还有一条鍊子控制着我的行动。 那个打晕我的家伙力气是真不小,脑子自昏沉沉的一运转就噁心的反胃。 没推测错的话,江父的逻辑相当简单粗暴,关怕了、打怕了,那些航脏事儿自然也就会忘记。 他大概不记得不,是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自然不知道这种手段对我来就是家常便饭。 养母也够狠,用了旁系和佣人的小孩都出事了,最后居然在那种孤儿院里领养小孩,是因为江邵年真的杀了我也好处理吗? 不过那可能连孤儿院也算不上,就只是一群精神变态到处捡弃婴孤儿然后看所有人自相残杀来满足自己的地方罢了。 没被带走前我甚至是没上户口的黑户,而表母带走我去的那间交易房子则是拿来给同情心泛滥完全不了真相的「好心人」看的,平时都是在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被——被什么? 我的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想不起来? 我努力在脑海里等找记忆,除了零星的个片段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哇,惨了。 过了几年安逸的日子,身体机制居然把之前的生活当成什么见不得人,想起来就会再次受到创伤的回忆了。 也不是说非得想起来这些事,只是连以前以前的记忆都记不住了,我怕那天真的会成为江繆。 才不要。 虽然我怕死,天天和江邵年打心里战(没赢过)但这又不影响我的自主意识。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没了从前那一段记忆,又有什么能证明我不是「江繆」呢? 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换了个姿势,鍊子打在水泥地上叮咚作响的。 难得不是为了江邵年的事在发愁。 自嘲似的笑了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那个疯子。 他搞不好是喜欢上我了喔? 想到疯子那张脸充满爱意的说喜欢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吧,他怎么会有这种情绪啊。 12. 又过了好一阵子,门外传来响动。 不会是江父,他们没那个间功夫,大概是送饭的。 刚才那些纷乱的思绪早就被我俐落的拋到脑后,说好在这边是休息,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的确是送饭的,清汤寡水。 执行江父命令的家伙可能和他的主子一样以为这是对我的蹉跎,但可能对娇生惯养的少爷来说是,对我?反正我是挺享受的。 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 江邵年有听到楼下的动静,不过并没有理会的打算。 繆在他面前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样子,又怎么会在那夫妻俩那失场子。 就着对繆实力的肯定,他并不准备准备下面的纷争。 喔,趁现在说一下江邵年去竞赛的原因好了,虽然要从很前面说起。 他有神经性的毛病。 痛觉神经极度不发达,属于手指断了也难以察觉的程度,但——问题就出在这个但是,老天大概是为了弥补他没办法拥有正常人的知觉,又可能是为了的这个命好的离奇的大少爷添堵,给他加上了头疼的毛病。 无时无刻、没有一瞬停下的,彷佛成千上万的针扎到他的脑海里的痛感一直纠缠着他。 江邵年试图去淡化他的存在,但很明显的 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情势。 前面就说过了,这是一个不懂情绪为何物、没有常识的疯子,换作其他人无非是和父母说一声、拿点药吃下去便能一切结束,结果他硬是一声不吭的自己抗了下来。 直到某天痛到有些神智不清,不知几天没睡好觉的江邵年臭着一张看向一旁在笼子吱吱喳喳不停叫唤、母亲所眷养的鸚鵡,随手拿起没被收拾好的的冰锥往鸚鵡身上一刺。 热血一涌而出、甚至有不少喷淋在他的身上。 世界清明。 那尾随着他,不断干扰他的疼痛消失了。 获得一顺安寧的江邵年还来不及欣喜,他所熟悉的痛感又重新收拢。 至此,他似乎是染上什么毒癮一般,沉溺于杀生的快感无法自拔。 年幼的疯子不知如何掩饰,很快,他的行为就被父母知道了。 名门世家出身的夫妻俩无法接受原本优秀的继承人染上这种令人垢病的嗜好。 两人将江邵年关了禁闭。 好不容易过上每天正常日子的江别年受不了这种落差在禁闭室性极近疯狂。 疯狂的疯子大概越冷静,他不再做出无功用的反抗、看起来倒像是是学乖了。 第七天那对夫妻好像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儿子,大发慈悲的把他从禁闭室中放出来。 假惺惺的态度令人作呕,头疼的要死的江部年没有兴趣听,两人冠冕堂皇的教训,转身就走。 这个动作可能让江父这个古板的男人自认失了顏面,想也不想的给了他一巴掌。 本来头痛就烦,又突然被扇了一巴掌换作普通人也会发飆,更别说江那年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了。 他抄起离手边最近的花瓶朝江父头上砸去,花瓶不负眾望的就着江父的脑门碎的稀烂。 要不是一旁的佣人一涌而上的压制他,江父或许会命丧当场也说不定。 没有人再拦着他做事了。 但相对的,他被变向的囚禁在江宅中,每一个佣人都是他父母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的行动。 他们还是没法放弃这个天资优异的继承人以及他巨大的沉没成本,想了个招。 以江家的身份地位来说,只要开口便会有数不清的人卖子求荣。 于是第一个江繆就这么到了江邵年的身边。 但显然作为一个眼线,这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小男孩不够会看人脸色。 那年江邵年十一岁了,比起两年前那个不懂偽装的自己是成熟了不少,但可惜他也仅仅只是披上一层偽善的皮而已。 那个蠢傢伙——这是江邵年对他的称呼,毕竟他还不够格让他记住名字。 不但蠢,行为也幼稚的令人发笑,本来是没有打算理他的,无奈他实在吵的不行、有点像前些年母亲在阳台养的那隻鸚鵡。 幸好那个蠢傢伙遇见的是稍微成熟一点江邵年,才只是被拔了牙齿而不是当场死亡。 本来应该还要割短他的舌头的,但领着高薪的佣人们也要做些什么吧。 江繆被送回去改了名字,存在被抹去。 稍微有点良心的家长都不会再把孩子推进火坑。 江母为此发愁。 江邵年作为继承人无疑是优秀的,但他那脱序的行为就如同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受害者。 一个替罪羔羊的重要性便显了出来。 还有谁能用? “品谦过来,不要打扰夫人!”一道声音引起了江母的注意。 这不是有了吗。 …………………… 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看着前面支支吾吾自我介绍,年纪相彷的男孩,江邵年想道。 他慢慢从杀生的快感里醒了过来。 疯子是不可能把主导权交出去的,他很清楚如果再放任自己沉溺于此便是反被这件事箝制住了。 任何他不能控制的不定因子都该被除掉。 “请多指教。” 有别于上次的冷眼相对,江邵年披上了温润公子的皮。 新来的是个过份单纯的家伙,连让他出手的兴致都不提起来。 也不知道母亲开了什么条件才让人巴巴的把自家孩子推入火坑。 算了,只要不碍到他的眼,他也懒的计较什么。 学校是开拓人脉的地方,平等的瞧不起所有人的江邵年自然不可能花时间在他认为毫无意义的交际上,所以陪读的用处至关重要。 九月的暑气还没完全退去。 江父这时候到是想起自己儿子要上国中,大刀阔斧的让人住校去了。 江邵年懒得对这种事发表意见就搬就搬。 江父大概还以为他儿子终于学会乖乖听话了,暗地里欣慰吧。 笑话。 谁都有可能听话,就是他不可能。 扯远了。 学校的生活并不是一直平平淡淡。 就算是万里挑一的白痴,世界上也有好几千万个,而现在江邵年面前这个家伙就是。 他并不屑与这群人为伍,独来独往的反而还比较轻松自在 一直清楚他那所谓的陪读被小团体盯上了,但是又怎样?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只要不要闹到吵到他那家伙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脑袋隐隐作痛。 江年没心情再装正常人,下意识的把伸到他面前指着他的手指掰断了。 很淡的处理并不麻烦,也有可能是他不放在心上。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直到某次放假回去。 那个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以一种低到尘埃里的姿态求他帮他。 想也知道是他的母亲教的,拿了自家的好处还敢求到主人家头上是真的没脑子还是销认他人家的手指是为他出气? 头疼的毛病越来越重了,没当场把这个哭哭啼啼的东西杀了都是他有教养。 “求求少爷,帮帮我!”第二个江繆伏在他面前:“无论怎么样都好求求你了!” 江邵年的那双眼是不具任何感情的冰冷,吐出的话也是刻薄。 “那就去死吧。” 尽东西是于是立马停止哭泣,惊愕的抬起头。 他看不懂江邵年的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别再来我面前碍事了。”江部年撑着最后一丝耐心,盯着他道:“滚。” 和上一个一样,连滚带爬的走了。 不知道他的好妈妈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对话,总之那个傢伙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再次到消息就是一个月后了。 江繆下楼梯,双腿残废。 那种高度是摔不死的,大概是他的妈妈把那句话当真,选了一个折衷的方法。 她依旧可以在江宅横着走,而她的儿子也不用死,只是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了。 荣华富贵是真的勾人啊。 “既然站不起来了,就再换一个。”饭桌上,江父对江母吩咐道:“之后补偿她,让她把嘴闭紧了。“ 对话实在不像一对夫妻。 江年看者两人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就像是他们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他的事一般。 还没放弃往他身边送人啊? 真想请他们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抄起江父旁的酒瓶就要砸下去,但估计是因为前些年的教训、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挡了下来。 江父发了好大一通牌气,再次罚了江邵年禁闭。 小少年对上正值壮年的成年男人的胜算基本为零,反正他关在 房间禁足的第九天,他名表上的母亲,敲开了他的房门,送了一个很是漂亮的祭品进来。 眼睫毛很长,左耳上有一颗小痣。 江邵年勾起唇,直视那个祭品。 不像前两个。 祭品征了很久,江邵年很期待他的反应。 他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一模一的笑:“初次见面。” 这个孩子很有趣。 为了让有趣的孩子得到奖励,要送点什么呢? 他稍稍偏头,眼角的馀光扫过看在台上歇脚的鸽子。 嗯哼。 ……………… “抱歉,久等了。”走出房门,江邵年微微侧身装作不经意露出身后的景象。 好了,会给我怎么样的反应呢。 江繆,暂时还这么称呼,他伸手轻轻的点了能他的袖角。 虽然是微乎其微的接触,但江邵年可没放过那一丝异状。 头痛,好像减轻了? “这里,少爷。”繆说:“上了。” 真是清奇的关注点。 后面又试了几次,繆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就像是天生契合一般,他能很好的抚平他的疼痛。 ——但自负的疯子是不可能让自己依赖在其他人身上的。 这就是他去竞赛的原因。 江邵年想看看离了繆,他能不能控制好自己。 本来是可以的。 竞赛嘛,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脾气。 例如他遇到的这个。 叨叨叙叙的说着计画,在他看来不过是空泛而毫无用处的纸上谈兵罢了。 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江邵年转身就走,但总是有人不长眼。 那人拦住了江邵年,不知死活的出言不逊。 没有新闻说得那么夸张。 江邵年头痛的要死,往那个人脸上挥了一拳后便洋洋洒洒的走了。 心里还是有疙瘩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被轻易的打碎了。 找到为什么莫名其妙跑去淋雨的原因了。 清醒清醒吧。 他大概是对繆成癮了。 不然只是短短一天半的时间也不至于会失控,明明前些个月都能很好的控制住。 所以说,还是得把繆处理掉吧。 他可不想身边出现这种不可控的因素——本来是这么想的。 站在繆的身后,看看他所精心的准备的剧本,充斥着整个人的杀意好像就突然停止躁动了。 “邵,你回来了。” 可是怎么办了。 没有疑问或是压抑,繆只是像往常一般这么说到。 疯子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可能是头真的太痛了。 不然脑子怎么会和浆糊一般无法运转呢? 神使鬼差般,江邵年伸手抱住了江繆。 13. 吵死了。 感受着一旁人来人往的吵杂,江邵年索性闭上眼装睡。 又有一道脚步声进来,他分辨着,大概是繆吧。 好不容易身边清净下来,本来想要继续装睡看看他会做什么的江邵年却真的睡了过去。 “邵,起来吃药。” 繆拍了拍他的肩。 睡后被吵醒的他才不管是谁,反正没一个好脸色。 吃了药想也知道不会马上见效,头还是痛的要死。 烧昏头的疯子懒得装模作样。 “上来,陪我睡。” 算了,上癮就上癮吧,反正繆也逃不开他身透。 他朝着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的繆伸出手。 不顾江繆写满脸上的不情愿,他十分顺手的把人拥入怀里。 舒坦了。 前后不过两天,江邵年的想法就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不在乎繆是不是什么不可控的因素了,只要一直在他的旁边可不可控重要吗? 至于其他碍事的傢伙,他自有办法解决。 楼下的动静不小,停了好一阵子江邵年才下楼,明知故问了这么一句。 “繆呢?” 除了被那对夫妻带走,还能是怎样。 被问话的李姨支支吾吾,好半天只想出模稜两可的回答,不敢和他对上眼:“老爷、夫人有事找他。” 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邵年点了点头,没再分一个眼神给她,径直走进了江繆的房间。 很乾净,估计是刚收拾过的。 桌上摆着一份文件,还有一罐破璃制的药剂瓶。 他顺其自然的坐在江繆的位子上,翻阅文件,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资料算不得劲爆,不过是一些他心早就清楚的罪状。 非法囚禁、使用不明药品等等,让他们身败名裂完全是小事一桩。 但应该不只这些吧。 江邵年的直觉准的离谱,还有什么可以翻出来,让繆玩得更尽兴? 他闔上文件。 是不愧是繆,一天半就可以做出这么一份完成度高的文件。 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贴一张便利贴。 “给邵。” 简单俐落的两个字,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进来,翻开这份文件。 这样合他心意的繆是要怎么让他捨得处理掉。 就当作繆是出门散心几天,让他开心开心吧。 拿着文件,关上灯、江邵年离开了江繆的房间。 他和繆的世界可不需要间杂人等。 ……………… 不知道那个疯子看到文件了没。 江邵年的效率一向很高,如果他愿意,江父他们今晚就会被逮捕,明天放出消息,后天江家应声倒地。 但想也知道不可能,江邵年一个靠江家吃饭的未成年人在江家倒台后是要靠什么吃饭? 虽然他是个疯子,不过多数时候都比常人理智得多,不可能想不到这个点上。 所以至多再两三年、江邵年稳稳握住江家的权后那两人就可以安心退场,好好吃牢饭去了。 至于我——希望他能看在我乖乖听话,不遗馀力的照顾了他那么久的份上放我一马。 屋子里实在有点闷,没有半扇窗,全靠着那几乎不存在的门缝梢微让空气流通一些。 我翻身,连带着链条叮咚作响。 不是什么大事,缺氧了反而帮助睡眠呢。 过度乐观。 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毫无自由以外日子过的说不定比在江宅舒心,反正不会无缘无故丧命——本来是这么想的。 一直到了第四天,大概是第四天,没有阳光实在是不太好计算时间。 又不小心的小看了那个面相看着不太聪明的江父了。 饭里下了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和给黄品谦的那种一样,迫害神经的那种,想要悄声无息的处理掉我。 真的有点小瞧我囉,虽然没了前些年的记忆,不过估计是也有经歷过差不多的事,身体都能下意识做出反抗行为呢。 大概之前也有吃过类似的药,饭一送到嘴里就条件反射的吐出来。 喔喔。 本来是不想逃的。 反正再过个几天邵就会找过来,何必大费周章逃出去自讨苦吃。 现在不一样了那对夫妻摆明了以是不想让我回去,没时间等了,现在不逃什么时候逃? 觉得手上有把柄就不会被他们搞死的我真的太天真了。 四四方方的水泥屋根本没有留下可以逃跑的空间,门外也一直有人盯哨,一时之间鬼点子极多的我也是无可耐何。 每天送给我的食物就那么多,但凡我再少吃几顿,没了力气就别想出去了,饿着肚子怎么可能打得两个人。 太久没见到那个疯子了,本来和他待在一起时我的思绪运转可没这么慢啊? 难道我真成了没有主人在身边就不能做事的好狗? 算了,碰上这人就算我活该吧。 自嘲般的笑了笑。 …………………… “差不多要把人送回来了。” 江父可能对他儿子有阴影,少见的只看见江母出现在屋子里头。 江邵年也不在意,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江母显然也是怕自己儿子的,手紧紧的握成一团,故作镇定道:“人自己跑了,我们要怎么送回来?还不如赶紧再选一个新人。” 这几年繆缘在江邵年身边活得好好的没出事,圈里人那些歇下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至于江繆是不是真的不知好歹跑了,他们也不太在乎,有人让位是好事嘛。 “跑了?”听到这种一截就破,算不上藉口的藉口,江邵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突然听见自己那疯儿子笑,江母的惧意更大了,强撑着把话说完:“你父亲说不要再用他了,建帮你挡事的能力都没有。” 事,指的大概是竞赛。 笑话,江繆又不在现场是要怎么挡?难不成是要他瞬移过去? 无非就是看繆在他身边活的好好的,原本安插的眼线成为他的人,心慌了。 “让他自己回来讲。”江邵年勾着唇,眼神却是令江母背脊发凉。 ——哪有什么眼线可言?打从一开繆就是他的人了。 “你父亲没空处理这种小事。”丢下这句话,江母拿起包,急匆匆的走了。 要不是江明年的能力实在出彩,他们早就放来培养他了,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他还算上心的人,不拿来牵制他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毕竟是商人嘛。 看着江母着急忙慌的背影,江邵年的嘴角又上扬了些许。 玩了三天,繆也该回来了。 而没空处理这种小事的江父? 没事,时间挤挤还是会有的。 …………………… 夜半时分,江宅起了大火。 江父江母赶到时,只看见江邵年站在一片火光前,笑容纯粹乾净的像个天真残忍的恶魔。 “呀,这不是有时间嘛。”他笑。 鑑于前几天的教训江父没敢冒然上前,只是沉着一张脸:“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邵年收了笑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疑惑:“我不是说过了吗?差不多要把人送回来了。” 头痛的要死,他没心思再和两人于回。 “你知道在哪。” 半响,江父在和疯子的对峙中败落,这么说道。 不按着疯子的心意来,谁说不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能希望江繆回来了,他可以收敛一些吧。 早在去年江那年就开始接触江家的產业了,大抵是疯子的脑子都好使,他看上的项目价值都往上翻了翻、连带江氏股价上涨些许,江父一边享受江邵年带来的好处,一透又怕江邵年分走了他的权,这才想了一个餿主意。 可能放在其它人身上会成功,但江部年是个疯子欸。 疯子哪有在管别人死活的,都是不择手段去满足自己,不杀了你们都算是他手下留情。 不过……放火烧屋,也亏他能做出来。 ……………… 火势到了清晨才堪堪扑灭,所有人忙进忙出的在善后。 这件事对某些人来说算是得利吧,毕竟一把火直接把埋在金银财宝下不可告人的密码烧了。 如果真这么想就太天真了,江邵年可是聪明的疯子,哪能让他们这么好过。 但现在要处理的可不是扳倒他们,而是带繆回家。 即使江父后代的答覆并不清晰,江邵年仍然篤定繆的位置,能完美的隐藏方位、封锁消息的地方在这可不多,数来数去也 就那几个地方。 其中一个长的可眼熟了。 是他小时候待过的禁闭室——明明一年下来贪了不少钱,怎么连一栋房子都捨不得重盖? 他家繆住的不习惯怎么办? 只能让他们以先死谢罪了吧。 车子直直驶向郊外。 前些天我实在过于安份,以至于门外监视我的那两人误认我是什么乖巧的小孩,自然看的不严。 啊,也有可能是没想到我能解开手銬,顺便把整个门锁拆下来。 趁着两人打个嗑睡的时间,我垫着脚尖悄咪咪的溜出去,要不是江父很不会看时机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我可能也不会被逮了个正着,只能说都是命啊。 算了,至少死不了。 江邵年大概又做了什么意想不到疯癲行为,使得江父不得不松口留我一条命。 没白费平常对邵那么好。 江父一开始绝对是要杀了我的,比起放这么一颗不定时的未爆弹在身旁,还不如除之为很快。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加密。 当然,他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江宅除掉我,那么多双眼看着呢,谁又能保证不说出去? 还不如直接转移我的位置,像现在这样给我下点药,等时机成热了再把我送回去让我因为一些个人因素,导致死亡。 至于我不是真的是因为什么个人因素死亡,这重要吗? 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淡出视线的养子,江家或许还会大办我的葬礼显得自家仁厚,顺便拉一波好感。 想的挺美。 我们大少爷虽然是个冷情冷意的幼稚小学生,但他东西的去留是不容他人置啄的。 我在他心里的地位至少会比那些死物高吧?凭着这一点就知道江父的计画不会如他所预期的那般好好进行下去。 逃脱失败,意料之中。 挨了拳头,我又被重新扔回房子里,唯一得到的好消息只有我算错时间了,今天才是第四天。 饭里下了药,我两餐没吃是因为不知道里面的剂量会不会死人,都没死在邵的手里,在这种地方丢了小命实在划不来,我可不敢拿命开玩笑。 所以这场所谓的逃跑,不过是想引起江父那边的注意而已,要谈判也得见到人才能进行嘛。 而且在外面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江大少爷有没有安份一点。 别想多了,并不是因为什么邵认为我很重要,多少会听我的话之趣的,纯粹是因为如果我在他就会把心思放在捉弄我身上、顾不得其他。 “妈的,差点让你跑了。”看守我的家伙刺了半甲,骂骂咧咧的道。 可能这么做还不够解气,他转过身来又是恶狠狠的一脚把我踹到角落去。 另一个着相对斯文一点,慢悠悠的戴起手套,提醒:“别把人踢坏了,到时候被赖帐看你要到哪里哭去。” 放在地上的手提箱面对我开着里面只放了个小玻璃瓶,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要用在我身上的。 看了我的家伙给我注射了不知名的药物,想告诉他其实用不得这么麻烦,反正我也没力了。 可恶,早知道最后还是会被下药,还不如把饭吃了,白白挨饿。 还要多久部才会找过来啊,对这里有点腻了。 我对于江邵年会找到我这件事深信不移。 两人完成一系列动作后退出门内,将门锁装回锁好,但是没有再把手銬銬上,大概是认为我也跑不掉了吧。 天道好轮回啊。 不久之前还在想看黄品谦被自己亲妈下药有够可悲,结果今天换自己被注射不明药剂了。 那傢伙到底还要多久啊?我的位置该不会真的有人顶上了吧? 我躺在地上,身体动不了,脑子却在胡思乱想。 无情的家伙。 “林北才不管你他妈是谁,老闆没说要放人林北就是不会放。” 药效发作了,瞳孔不太好聚焦,连眼睫毛都有重影,但声音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单看那两人的身形就知道他们是会打架的,但正常人打架和疯子打架完全就是两回事。 疯子打架哪有在管自己或别人死活的?都嘛是自己爽就好。 所以那个刺半甲的话音刚落下,迎接他的就是邵的拳头。 另一个可能聪明一些,没有急着和邵来一场力量对决,说不定还会传讯息和江父确认情况呢。 不过江邵年才不管他有没有要出手,本来头疼就烦,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动了也不用处理的家伙,他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好机会呢。 我的评价很简单。 他真的有病。 一上来就把门开了,让浑身无力的我躺在地上看他打架,这什么神操作。 过了一阵,可能是江父给了明确回答或是怎样,看起来比较聪明的那一个趁着江邵年转头对我笑的空档拖鼻青脸肿的刺半甲的跑了。 江邵年的笑和平常不一样。 不是毫无波动,单纯嘴角上扬的笑,而是真的带着笑意,混着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笑。 “繆,回家了”他说。 他不曾把那个地方称为家。 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我有点好奇。 尝试动了几下,我最终还是直视他的双眼如实道:“没力气,动不了。” “那怎么办。”他蹲在我面前:“要我抱你吗?” 那敢让大少爷抱啊。 在心里这么吐嘈着,江邵年却真的把我捞起来了。 被他像抱小孩一样托在怀里,我心如止水。 真的不懂他对我到底是什么看法,总不能是喜欢吧?我可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我对繆这么好,繆要怎么回报我?”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要发怒或发癲的跡象,我选择已读乱回。 “那就以身相许吧。” 江部年笑得更欢了:“真的?” 原本是想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鬼知道我脱口而出了什么。 我自暴自弃:“真的。” 他又亲了我。 不是上次那种带着恶趣味的亲,而是单纯想这么做就做了。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我意外并不反感。 “哇,是实话呢。”他说:“那我只能接受拉。” 我看着他,想不通接受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繆。”他依旧抱着我,把一开始说过的话重覆了一遍:“回家了。” 算了。 他高兴就好。 14. 天才和疯子之间仅有一线之隔。 而江邵年稳稳的站在了疯子的这一侧。 自从前些年他放火烧了江宅后,他就不曾再出现过如此偏激的行为了。 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不过那又怎样?反正只要不影响到我就好。 后方传来脚步声,我辨认着,是邵。 故意给我听见的,不然以他的能力来说悄无声息的靠近我,来上一刀十条命都不够我死。 江邵年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垂眼看着尚未闔上的笔电萤幕。 是在看上面的资料,还是在看我们两人的倒影?猜不出来。 我索性关上,微微侧头和他对视。 “怎么了?” 良久也不见他开口,我这才出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的抛出疑问:“刚才在做什么?” 明明就都看见了。 心里腹诽着,我还是乖乖回答:“明天要用的资料,你要先看吗?” 邵已经在公司任职了。 除去他不为人知、疯癲的一面,能力是真的没话说,整个公司上下估计也只有董事会那几个老顽固看不他吧。 “乳臭未乾的小子都敢管到我们头上来了。” “老江也真是的,居然放心的把这种重要的case交给他”之类的间言碎语我都听到耳朵长茧了。 拜託,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子随时都可以把你干掉好吗。 江邵年在我身上蹭了蹭:“不要谈工作。” 低头一看,不出意外的狼籍一片。 这家伙幼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又一件衣服报废了。 算算日子距离上次一月有馀了。 “那谈什么?”我问。 他看着我笑:“谈恋爱?” 说什么疯话。 也许是我眼中的无语太过明显,他笑得更开心了,低头又亲了我一口。 这个人真的有病。 我想。 江邵年又在我房里待了快半小时才走。 伸了个懒腰,我点开另一个档案。 其实我已经开始搞不懂我和江邵年之间的关係了。 最初的最初是让我当他的「弟弟」,再来是陪读,高中毕业后理所当然的边读大学边和邵进公司学东西——虽然我只是在旁边做类似于祕书的工作而已。 然后这家伙居然说要和我谈恋爱?不知道他的认真程度有多少(大概5%?),反正讲这种话的原因绝对只是想看我的反应。 而且光看他时不时就在那边单方面和我搂搂抱抱亲亲什么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谈恋爱吧? 充其量只是金主爸爸和他的小情人。 眼睛盯电脑盯久了有点泛酸,刚准备收起来休息一下,好死不死眼睫毛截了进去。 总有一天要把他们都拔了。 眼眶生理性的泛泪,我粗暴的拽下罪魁祸首。 痛死了。 “——没能和我谈上恋爱就这么难过啊?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折返、又在门边看了多久。 难你妈。 我克制住想对他竖中指的欲望,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笑意。 换作其它人绝对看不出来,但江邵年的身上渐渐有一点,一丝丝的人味了。 终于能稍微看见他的情绪了。 虽然和常人比起来是真的浅薄到一个令人费解的程度,但对于一个在他身边待了近十年的人来说实在是令人惊讶的转变。 我可没有忘记一开始这家伙三番两次要杀了我的这件事啊。 “刚才那个我要一份。“ 见我不接话他也不在意、把自己要说的说了。 我就知道他对这个感兴趣。 那是一份收录着江氏罪状的资料——本来就会给他一份,毕竟以我的脑子也想不到什么精彩的计画,还不如把它交给江邵年。 但他是打算在这个时间点上搞事吗? 我把早就拷贝好随身碟给他。 交给他是正确的决定,我也不必鋌而走险的处理。 最近为了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动作有点大了,江父那边不可能没察觉到。 即使他再怎么篤定那些东西都和江宅一起消失在熊熊烈火中,也还是会留点心眼子吧? 几年前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待了四五天,再出来整个江宅都大变样了。 就算工人们的手脚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恢復原样。 这只是外部改变,不足为奇,里面的人员更换才是令我稍稍惊讶了一下。 李姨辞职了。 带着她儿子走得乾脆俐落,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般。 原本对主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到有点令人疑惑的程度的李姨怎么会因为房子被烧没了就离开这份油水多的工作?她不会真的以为那把火可以烧掉所有被掩埋的线索和事实吧? 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不,大概已经是蠢了。 这也太看不起我们大少爷了,他只是疯又不是没脑子,哪有可能真的让那群家伙开开心心的过安生日子。 早在之前江父他们不回家的时间,江邵年就把整个江宅的保险箱密码解的差不多了,自然翻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况且不管李姨还是其他佣人都不敢太过关注他,就算他大摇大摆的走进那对夫妻房间里翻箱倒柜大家也只会以为他在想方设法要干掉自己爸妈而己。 也可能是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因为怕被发现所以选择把东西锁起来正常人都是选择毁尸灭跡吧? 还是说那里面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机密,只是普通的资料? 不对。 我一定有哪里没想清楚。 为什么非得是资料呢? 江邵年没走,而是顺势躺到我的床上“你太容易被自己的想法限制了,繆。” 差点忘记这家伙有媲美读心的能力。 他说的没错,以我的这颗脑袋想破头也可能只是找到一点头绪罢了. 于是我虚心求教。 “那邵觉得呢?” 他颇为惊奇的看了我一眼,大概没搞懂平常都自己死嗑到底的我怎么会问他。 “嗯哼。”他心情看起来不错,反问我:“如果是繆的话,会放什么?“ 我顺着他的思维走下去。 反正不是资料,放在那里根本就是智障,不如放一点「日常所需但具一定危险性」的东西。 等等。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么快就想通了?”江邵年勾着笑,望向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要给你什么奖励呢?” 还是觉得他读微表情的技术高超到一个令人噁心的地步。 而且谁是孩子啊,我们同年欸。 无视掉江部年没皮没脸的话,我拋了另一个问题:“你把那些东西放哪了?” 问的是放火烧屋前找到的那些。 先说我是没胆子去翻他的东西啦,但他的房间里实在是看不出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本来以为他会说「亲一下就告诉你」之类的,结果他却是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漫不经心道:“都丢了。“ ……蛤? 丢了? 想过千百种答案,就是没想过这个最炸裂的:“为什么丢了?” 我尽力把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压下,直视江邵年的眼。 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往常平井无波的双眼中带上了一丝令人背脊发凉的笑意。 “繆不是一直很想扳倒他们,接着远走高飞吗?”他说:“我怎么能抢了你的风头呢?” 又被看透了。 我出奇的平静。 他怎么会知道我打算逃跑?面对他的时候说漏嘴了吗? 我是打算把那些人送进去以报江邵年的救命之恩,然后在哪天他突然想干掉我之前跑走没错啦。 但最近他是稳定了不少,至少没有再看见他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我、我也逐渐习惯他动不动的肢体接触了——和随时都有可能丢了小命比起来,适应一下怎么了。 他又重新看向天花板。 “自己完成比较有成就感吧。”江邵年说:“把机会给你了,要好好把握喔。” 不知道指的是江父的事,又或是我打算逃离他身边的事。 “嗯。”我收回视线,垂眼。 其实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想过要跑了,反正这个疯子也不太对我发疯、有时候对我甚至可以说是和善。 但这是不行的。 我还有太多事需要搞懂。 缺失的记忆、那群和我一个地方出来的傢伙,管理我们这群人的精神变态们。 它们都是我要看明白的,总不能一辈子都糊里糊涂的在江邵年身边待着吧。 我又不是真正的「江繆」。 15. “晚安。” 不知他看出了多少我的内心所想,反正一句也没过问、只是拋出了一个晚安后怡然自得的走了。 真的很像金主。 吐嘈了一句,也没有要熬夜的打算、索性关灯睡了。 床上还有江邵年躺过的馀温。 大不了就在探明真相后回来找他嘛。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脑中突然浮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我就吓醒了,睡意全无的那种。 江邵年是给我下蛊了吗? 为什么还会想要回来找他啊?他身边又不缺我一个,回来找他干嘛啊。 我猛然坐起。 这种像怨妇的语气是怎样?该不会真的因为江邵年的几句话栽进去了吧? 我瞳孔地震。 虽然最近他是对我不错,但远远没有到我要对他动心的地步啊。 怎么越说越怪。 我又不是gay,动个毛的心啊。 赏了自己一个巴掌去打断想法后,我努力进入梦乡。 即使昨天没睡好也不掩饰我尽责的事实。 “邵,六点了。”清晨,我一如往常的敲响他的房门。 其实有时候不太懂为什么要这么早起床,公司又离这里不远、也没有什么例行公事要花这么长时间啊? 要说是因为多年的习惯……看了一眼江年的臭脸后我乾脆俐落的否决了这个不靠谱的理由。 回房随便洗把脸、把早餐端上桌,刚刚好卡着他下楼的时间。 有点得意。 虽然摸不透看不穿他的想法,但要是说了解他的动作、习惯,也许他父母都比不上我。 “专心吃饭。” 江邵年轻轻敲了两下我的盘沿。 静不下心的毛病一直改不掉,不管做什么脑子里都一直在想事情——就算我刻意保持放空也没用,一样吵个不停。 而他应该早就习惯了,但每天依旧还是要讲上那么几句「专心」。 算是为数不多的默契吧。 公司里一直有针对我的酸言酸语。 当初和江邵年一同空降来的时候便有了,但毕竟人江大少爷是真会投胎,所以引起公愤的只能是我这个不知道哪鑽出来的空降兵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有我你们这群人都死了十来遍加八百个来回好吗。 看着面无表情坐在主位上、听着下属滙报明显不耐烦的江邵年我出声打断。 “黄部长,今天先这样吧。” 被我打断话头的男人先是瞪了我一眼,又转头看向江邵年、对上他同意的眼神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觉得怎么样?”江邵年转头问我。 “一塌糊涂。”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他贪钱的计画可行率蛮高的,如果没有被我们看出来的话。” 他没有说话,瞳孔中不带一丝波动。 “炒了他吗?”我问。 不懂怎么还有人敢在这家伙面前耍花招,是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裁掉的人不够多吗? 当初接手子公司后江邵年一上来就把江父安插的眼线一个不漏的拔了。 鬼知道为了填那些空缺我挖了多少墙角。 那时整个企业都在转型,一个弄不好资產都会大缩水,能提出方案和有效行动的主要还是江邵年虽然他大概只是为了未来接手时可以方便一点才出手的。 反正江父那时没法管他被拔的钉子——也可能是不敢管,或是纯粹认为只是子公司而已翻不起浪花? 不重要,总之,现在状况稳定下来后江父一个精明商人的本性也原形毕露,想要重新牵制他儿子的势力。 就像是刚才那位黄部长。 只能说物随主样,除了手段低级了一点,那贪财的姿态是一模一样啊。 “不用。”江邵年终于接话了。 欸? 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反正就算炒了一个,那老头又会再派人来,不如就让这个没什么能力的草包待着吧。”他少数的一次说这么多话,和之前那个疾风励行的家伙完全不一样了呢。 江邵年勾着唇角,对我笑。 “一直找人填空缺也挺累的吧。” 我皮笑肉不笑。 还知道体谅我的工作量啊。 人挺好。 午餐吃的员工餐。 江大少爷自然不可能吃这种东西,但又坚持要和我吃饭,只能每天像智障一样外带员工餐去和他吃午餐。 “叮。”电梯停在不是餐厅的那一层,一群人鱼贯而入,其中还有不少新面孔。 最近有缺人吗?什么时候招的?我怎么不知道? 到了。 没再多想,我往排得水泄不通的队伍盛饭去了。 还有人在等我吃饭呢。 虽然是可以和大少爷吃一样的,反正左右也不过是多一人份的事,想来领着高薪的厨师并不介意多做一份,但那个分量是真的吃不饱啊。 可能对每天往那一坐最多走去开会的江邵年来说刚好,但我一个跑上跑下打杂的、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社畜实在是无法吃的那么精緻。 餐厅根本是战场,挤在队伍中间,我想。 员工餐不用钱,那群人大概是当吃到饱在吃,满心满意只想着怎么吃回本。 好不容易抢到一份饭、再回到楼上已经是十五分鐘后的事了。 “不吃饭吗?”江邵年没像平常一样把饭摆好,慢条斯理的边等着我回来边吃。 我刚坐下、便当盒都没来得及打开,江邵年又整个人趴上来了。 “晚餐想吃什么?” 我习以为常的塞了一口饭,答道:“通常你这样问就代表今天不能好好吃饭了。” “真聪明“”他半瞇着眼,拍了拍我的头。 把我当狗了是吧。 懒得和他计较,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所以晚上要去哪?我要先安排车。” 江邵年走到我对面坐下,报了一家常有宴会举办的酒店名字给我。 饭桌上重新归于寧静。 那个黄部长长的有点眼熟。 身边有人姓黄吗? 社交圈太小,百分之八十都和江邵年重叠,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答案。 算了。 吃饱比较重要,不然等一下没得吃我一定直接饿死在酒店。 ……………… 啊,想起来了。 载着江邵年往宴会地点、停红绿灯的路上,突然想起这么一号人物。 黄品谦。 毕竟没见过几面、少数的几次遇见也是在灯光昏暗的情况下,而且那时一门心思都摆在完成邵交付给我任务上了,根本记不清他的脸,现在没有马上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再加上父子俩除了眼睛哪哪都不像,能猜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很厉害了。 绿灯了,我踩下油门,想到,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他妈没了可以拿到药剂的门路,断了药之后那双脚说不准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反正都消失在江家的视线这么久了,早就没人在乎曾经那个被江邵年勒令去死的家伙在哪里苟延残喘的活着——看他爸被当成眼线送来,职位也不算低的样子,生活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猜出来了?”一直在后排闭目养神的江部年突然开口,藉着后视镜和我对视。 有时候要不是因为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大概也很难懂那些没头没尾的问句。 “嗯。”我点头。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欸。 “因为繆太好猜了。”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他又突然加了这么一句。 最好是,如果真的那么好猜我那有可能安安稳、好吧,可能没有安安稳稳,但总归大致上是平安的活下来了。 在心里吐嘈,我一边开着车一边回话:“怎么不说是因为你,太聪明所以才猜得出来呢。” 江邵年又勾起笑:“原来我在繆心里评价这么高啊。” 废话,但凡你笨一点我前几年都不用活得那么竞竞业业、提心吊胆的。 当然,这种话我是完全不敢说的,只是敷衍的回道:“我就没见过比你聪明的。” “是真心话。”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点评道。 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啊?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依旧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而。 车开到停车场了。 江邵年还是在看着我:“想知道吗?” 我点头,好奇这件事好几年了,,终于等到主动他开口问。 “因为喜欢你啊。”他笑。 倒车的手一抖,我撇嘴。 这个疯子哪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16. 江家前些年是做製药的,不过好像后来在研发新药时一不小心搞出了禁药、又被媒体揭露说做了很多不人道的人体实验等等,连政府都出手预干了。 一时之间股价大跌,要不是江父手脚动作快抢先转移资金,製药龙头就会这么倒下去,而且实验的收尾收得蛮乾净的,即使疑点重重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只是草草的关了几个相关人员进去关而已。 开个玩笑,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不过是有心或无心而已。 这件事在圈子里不算秘密,不少人还猜说其实实验根本没有终止,只是被藏到更隐密的地方而己。 那时研究的好像是什么人体活药、专门给有神经性问题的病人使用...有点类似抚慰犬,只是效果和直接服药一样而已。 是药三分毒,这种非常规的药物一旦上市定会被大肆追捧,不敢想像如果真的研发成功后这种没有副作用的药能让江家捞上多大一笔。 当然,用活人当药什么的引发的人权、道德问题实在太严重,难怪计画在明面上早早就被搁浅了。 而之后虽然因为计划失败的成本太高导致江家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江邵年慢慢开始进入内部之后的案子有拉回一些顾客再加上把方向转到医美,不再一昧的关注老本行,江家也有要回到巅峰时期的样子,势头正盛。 也难怪当初不管江邵年惹了多大事江父他们都是选择把事压下来,算是某种先见之明? 熄了火,我走下车刚准备帮大少爷开门却见他自己下了车。 什么时候改性子了? “走吧。”江邵年对我说到。 上楼后不出所料的已经来了不少人在互相寒暄了,一般来说懒的费力在社交上面的江邵年会选择站在角落——虽然很快就会因为超脱旁人的容貌气度被认出、成为焦点。 但他今天居然面带微笑的、有目的性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笑是那种发自内心不怀好意的笑,和平常拿来激衍我的那种完全不一样呢,我想。 哪个家伙这么衰,被这个疯子盯上了?我跟在江邵年身后走,眼神也顺着看了过去。 江父? 那就没事了,这是他应得的。 眼神一转,不过黄部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他的职位连收到邀请函的资格都没有才对。 又看了眉中藏着不虞的江父,我心下了然。 这是被狗反咬一口了啊。 “父亲。”江邵年朝江父抬了抬酒杯,极其虚情假意的问候:“最近可安好?” 我差点笑出来。 把人的生意搅黄了再问人家安不安好,真 不愧是你。 看得出来江父对于他儿子不走心的问候感到不满,但碍于在眾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能“嗯”了一声表示有听到了。 可能觉得只回答一个字有失父亲的尊严,又补了一句:“最近的案子处理的怎么样?” 这就真的是没话找话了,连什么案子都说不上来。 “反正比父亲您的好。”江邵年嘴角勾着礼貌的弧度,虽然说出的话不怎么有礼貌就是了。 其实有时候感觉他不是因为什么因素所以难以捉摸,他可能只是单纯机掰而己。 江父有点维持不住那副表情,加上江邵年说的也是实话不知从何反驳起,总之看起来蛮好笑的。 该说不愧是亲父子吗?江父很快就找回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江邵年道:“这几天就别太操劳了,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那我就恭候它的到来啦。”他接完话后毫不留恋的走了,好像走这么一遭只是为了刷江父的怒气值一般。 是什么大礼呢? 反正不是那个姓黄的,他大概率是在江父那死缠烂打死皮赖脸,或许还能加上一点威逼利诱才换来现在的位置。 江父是不可能将这种不可控的棋子摆上和江邵年对奕的棋盘上的。 他清楚他儿子的实力和手腕,随意安插人进根本就是无用功还白白提高了下次动作的难度。 离开江父还没几步,有人和邵搭话了。 一边听着邵和那人谈论的事务,一边分神想着江父所谓的「大礼」到底是什么。 反正应该也成不了气候,我拔钉子的速度比他安插的不知道快几倍。 如果是抢工作扰乱心态估计也没用,因为江邵年摆明了进公司就是为了给他爸添堵、一方面賛叹他的天份,一方面又怕握不住手上的权力而惴惴不安,用这种招数根本就是伤敌零,自损三千。 说难听一点,只要江邵年还好好活着一天,那江父就难有一天安稳日子。 江邵年一个没有任何弱点的疯子对上他一个贪婪的老头,谁输谁赢一看便知。 除非哪天江邵年出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弱点,不然江父一辈子怕是都没有翻身之日了。 我顺手接过他手上空的酒杯,重新换了一杯,那家伙得指头还故意在我掌心划了一下。 真的当和你讲话的人是瞎子啊。 看着那个不知名人物震惊又不知从何处说起的眼神,我在内心吐槽道。 和江部年搭话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是看出江家背后的操手渐渐开始换人、原本往江父那问候的各路人物也在观望情势了。 宴会继续进行到了很晚。 明天一定爬不起来,上了车,我这么想到。 从后照镜看过去,江邵年的姿态即使是在休息的情况下依旧是完美的满分。 这个疯子的自控力是真的厉害,我稍微扯松了领带,感慨到。 夜半时分路上没什么车,顺顺的就到家了。 车子停好,刚解开安全带,江邵年却突然前倾从后座把我的头向后转亲了上去。 酒味有点重。 在内的毫无波动的点评,甚至有心思想幸好不是在大庭广眾下这么做。 我对江那年纵容到一个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地步——虽然我的小命是握在他手上,但这种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身体一定是会排斥的。 奇怪的是,对江邵年不会。 就像是我天生理所当然就和他这般亲近一样,我不曾抗拒他的接近。 感觉超怪。 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要喝或吃点什么吗?”进了房子,我把他的外套掛到外间好让人明天送去乾洗,问道。 今天他喝的不算少,也没好好吃饭,明天一定宿醉。 “不用。” 可能有点醉了,江邵年没有刻意装模作样,一双眼平静的像是看一眼便会深陷其中的深渊一般。 知道他下了决定就不会改的个性,我没有多劝,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以为他会像之前每一次一样直接忽略我的叮嚀、回房去了。 结果他却突然凑近,近得我能看见他鼻梁上的那颗痣。 照理来说我对上那双眼应该是要害怕的,但我却出奇的平静,只是眨了眨眼。 “怎么了?”我问。 江邵年盯着我的眼,好似要把我看穿一样一动不动。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体温热的灼人,我半倚在墙上、不再出声。 良久,他才说道。 “繆啊,不要让我失望。“ 17. 我所熟悉的恐惧在多年后卷土重来,但仍如儿时一般、我笑着迎了上去。 “当然。”我笑道:“那么,晚安。” 我很清楚让他失望的下场。 或许我真如江邵年所说是个聪明的孩子,才没有在他的糖衣炮弹下迷失自我。 他永远会是主导的那一方,不论他对于我有多放纵,我也没想过要和他抗衡。 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也不可能平等。 “晚安。”他也笑。 我不需要平等,这样的模式已让我足够安心、没必要再去乞求无谓的尊严——那是一无所有的人才想拥有的。 这是真心话。 看着江年进了房,关上门、我转身回屋。 我能做出什么让他失望的行为? 他对我的要求一直都是出乎意料的低,至少我认为不算苛求。 服从,但不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乖顺,但绝不是失去爪牙的温顺动物。 最重要的一点,认清自己到底是该归属于谁。 所幸在初见的那一天,我便搞清楚了这件事。 只有江邵年可以保证我的安全。 关了卧室的灯,我躺到床上。 大约是我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否则也不会自认为万无一失。 江邵年是个极为聪慧的疯子,打从一开始我便不可能瞒的过他,还不如把我的计画向他全盘托出、顺便表表忠心。 我想做的事很简单,大概很简单。 我想找回那些在孤儿院的旧友。 前些年还好一点,但最近稍微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那种地方真的是「孤儿院」吗? 印象中是一群精神变态为了满足自己噁心的癖好、圈养了一群没人要的小孩。 这是经不起细想的。 养一群小孩看他们自相残杀大抵是有趣的,可它的沉没成本也相对的大。 不论是那栋堪称精良、坐落在深山老林的建筑又或是基本的伙食、生活用品,哪一项都不像是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们的傢伙可以负担的起的。 奇怪。 我翻了个身。 之前死活想不起来的记忆,现在倒是隐隐有要松动的跡象了? 昨天睡下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今早便没有要去叫醒江邵年的打算,反正也不是上班日。 久违的赖了个床,洗漱一番就下楼去了。 有了昨晚他半威胁半安抚的那句话,我暂时将逃开江邵年的想法往后放了放,只不过是想要处理一桩十来年前的悬案而己,不用非得远离他才能做不是吗? 佣人在桌旁眼巴巴的看着我。 厨房早就备好了醒酒汤估计是怕惹到宿醉的疯子,迟迟没敢送上去,这会见我下楼便急不可待的连汤带托盘的塞给我。 江邵年还没起。 意思意思敲了两下门当作通知,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的一片漆黑,饶是自认夜视能力不错的我也一时适应不来、只能凭着印象先将汤摆上桌。 “邵,早。” 感觉到他有些令人发凉的目光,我习以为常的和他对视、问了声早。 见他起来了我也懒得再躡手躡脚的动作、转身拉开了窗帘。 “早。” 清醒了有一阵的江大少爷才回话。 虽然还是坐在床上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莫名的岁月静好。 我走进他的浴室里、沾溼毛巾帮他擦脸。 “醒酒汤放在桌上了。” 根本就是金牌管家,我在心里想到。 江邵年直勾勾的望着我,似是有话要说、我停下动作看了回去。 “要去看电影吗?” 我眨了眨眼、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这句,这傢伙是把昨天那句莫名其妙的嘱咐忘了吗? “可以啊。”但我还是这么回到。 大概是……约会?毕竟昨天都那样不遗馀力的挑嘴了江父,他再不对我们做点什么我都觉得他疯了,就把这个当作最后的休息吧。 将毛巾洗好走出去,江邵年坐在桌前喝着醒酒汤,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 不难明白为什么学生时代会有人喜欢他,这张脸的欺骗性是真的强。 和江邵年下楼吃了早餐。 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一反常态的江父、松动的记忆,我拋到脑后,暂时不去想。 “要看什么?”放下餐具,我对停止用餐的江邵年。 江邵年一脸我怎么知道。 忘记这是个没什么娱乐的大少爷——虽然整天和他绑一起的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最后还是直接开车去电影院盲选。 大概因为是假日,电影院里人实在是不少、鬼知道讨厌人群的疯子怎么会突然对看电影起了兴致。 “不好意思。”肩膀被撞了一下,我回头看去,那人给了我一个惊讶的眼神,好像是见到老熟人一般的那种。 好奇怪。 他的五官也太模糊不清了吧? 以为是睫毛挡了视线重新揉了揉眼,结果依旧是模糊的一团。 “抱歉,很痛吗?”见我没反应,怕我被撞傻了的模糊仔又问了一句。 压下疑惑,我摇头:“没事,我也没注意。” 模糊仔最后又用「这人看起来好眼熟」的神情瞥了我一眼,匆匆走了。 太怪了吧。 怎么会只看不清楚他的脸啊?而且还是在陌生人的脸上突然看不清,最好他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啦。 这个没用的大脑。我埋怨到,低着头向角落的江邵年走去。 角落没什么人,把他衬的格外明显。 他半倚在墙上,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站在那、见我过来才直起身:“怎么了?” 不愧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状态改变了。 但是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然没办法解释给他听。 所以我只是摇头:“没事。” 江邵年努嘴:“说谎。” 也不算吧?不过是不清楚才没打算现在告诉他而已。 我把电影票递给他,重申:“真的没事,至少目前没有。” 没弄清楚的事都不算事。 走运碰上江邵年心情不错没和我计较,伸手接过电影票,揽着我的肩进场去了。 选的恐怖片。 索然无味,选错了。 和江邵年两人一脸平淡的坐在位子上时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旁边的所有人叫的和世界末日没两样,害我有点怀疑我的认知,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江邵年。 他却突然衝我微笑。 我漠然收回视线,找到原因了。 这家伙,比鬼可怕啊。 鬼知道他在笑什么。 我尽力忽略那股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又转头回去继续看电影了。 多亏了那家伙这么给我来了一下,很好把我胡思乱想的劲压回去了。 电影还在放着。 尖叫此起彼落,我依然不是很懂他们在怕什么,这可能就是人与人的参差吧。 早知道就买爆米花了,这么乾坐着实在无聊、思绪一直往刚才那个人身上飘。 我可不想难得的休息时间还要用来想事情然后把自己搞得心神不寧的。 一桶爆米花递到我眼前,我转头看去,江邵年用手撑着、稍微歪头和我对视。 “吃吧。”他无声用口型对我说。 完全能明白为什么前几天会有不离开他的想法了。 他太会了。 我伸手接过爆米花。 但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没看到他离开那面墙,总不能是看到有人路过直接加钱买吧?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是江大少爷。 我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又抓了一把准备放到嘴里结果冷不佇的被人握住手腕。 我疑惑的抬眼看向那隻手的主人,他怡然自若的就着满满都是爆米花的手,用舌头卷走吃掉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电影依旧插着散人的画面,可真正有进入我眼中的只有这位大少爷色情的动作。 他真的很会。 灯光昏暗,电影院里两人相伴,要不是我还保持着理智一定被骗过去。 我故作镇定的撇开眼,盯着电影一动不动。 江邵年的喉间涌出一声轻笑,在惊叫连连的院场中显的格外清晰。 我装没听见。 反正就只是想要看到我的窘态,才不要让他顺心。 奇怪的胜负欲升起。 于是我又转头,他仍握着我的手腕。 低下头,把他没吃完爆米花吃了,还很故意的用舌头稍稍扫到他的手指。 以其人之身反治其人之道。 “啊,抱歉。”我很没诚意的道歉。 江邵年撑着头、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唇角是意味不明的笑:“原谅你了?” 18. 假日这种东西就是眼一闭再一睁然后你已经在往公司上班的路上了。 我倒好车、和江邵年上了楼。 没办法全神贯注在处理公事上,脑子中有一半都是在想那个电影院的模糊仔。 假日两天顺便也给自己的脑子放了个假、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结果现在完全没办法一心二用。 在心里叹了口气,我闔上笔电。 什么都没做就到午餐时间了,又是当薪水小偷的一天。 站了起来和邵说一声准备去员工餐厅却见他走了过来。 “走吧。”他说。 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也懒得问、跟在他身后走了。 江邵年出乎意料的选择搭人挤人的员工电梯,看所有人明明挤成一团还在想方设法空出一圈给他我就有些忍不住笑意。 虽然还是有点走神。 模糊仔一定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至于是哪方面的我还不好下定论,但估计和「孤儿院」脱不了关係。 毕竟再后面全部都是和江那年在一起,就算想认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我也无从下手。 电梯停在办公层,我的思绪并未被打断。 虽然和模糊仔在电影院偶然遇见,但之后要在找到他就不容易了。 先别提什么身份、名字之类的基本讯息,光是长相我都看不清,实在是不知从何找起。 原本想让里面人再退一点好让自己可以搭到这班电梯的员工们一看到江邵年的脸又不自主的退了几步,失去硬挤的欲望。 寧愿晚点吃饭也不要和上司搭同一班电梯,这家伙的风评到底是有多差。 分神吐嘈了句。 他压低声音,在稍显吵杂的密闭空间并不引人注意,但我很清楚他是在叫我。 “繆,是那个人吧。”没头没尾,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快要关上的电梯门看去。 一张五官模糊不清的脸随着闔上的电梯门消失在我的眼中。 啊。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惊讶于为什么江年知道我在找人,找的是谁。 可能还有点感谢他,要不是他出声唤我,我便会与那个模糊仔擦肩而过——明明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就这么让他溜走实在搞笑。 我只是佩服江邵年那縝密的令人背脊发凉的心思。 从说要和我去员工餐厅时他就开始布局了吧?或许又早一点、在电影院的那次偶遇,也是他着手安排的? 应该不是。想法一浮出我就立马否定了。 买完票问我的「怎么了」看起来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大概是真的疑惑为什么被撞个肩膀就魂不守舍的。 所以才说他真的聪明到令人恶寒嘛。 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能找到正确的人,有预谋的展现给我看,不说都以为他比我多拥有一堆时间。 把精神放在江父身上以至于没注意到了招新员工,里面甚至包含了这个家伙,是我的疏失。 但我比较疑惑的点是,这个家伙可以翻出什么风浪? 不是我轻敌,是针对我有什么用?我没蠢到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就能让我离开江那年的地步,即使他对我的计画帮助巨大也一样。 虽然有自抬身价的嫌疑,但我对那个疯子来说可能、大概、大约算是蛮重要的? 谁知道我如果从他身边离开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算盘打错了。 想弄清楚事情和我继续待在江大爷身边有什么种衝突吗? 没有。 完全没有。 电梯到了,餐厅依旧水洩不通。 没想过为了这一齣表演,江大少爷居然真的留在员工餐厅吃饭了。 知道他不重口腹之欲,但让从小吃精贵料理长大的少爷陪我吃这个还是有点感动的。 他大可和之前一般自己把所有事搞清楚后掩埋起来,任凭我狼狈的重新挖出。 但这次他选择让我参与其中。 所以说这家伙慢慢有人味了嘛——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只在我面前有,但总归是好事一件。 唯一比较令人担心的点.....当一个疯子没那么疯了,他的弱点便会暴露在人前,而那时定有人会趁虚而入。 能不能得手尚且不提,主要是我看不得江大少爷吃亏。 喔。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这是栽了吗? “专心吃饭。” 江邵年坐在我对面,把员工餐吃出了我吃不起的样子。 算了。 他的事还轮不到我操心的。 挖了一大口饭塞到嘴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种味道平平的东西吃出背后有一整个交响乐团在配乐的样子。 他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没人赶你。” 是没人赶我啦,但你没发现因为你在所以所有人都吃的竞竞业业了吗? 心里吐嘈的一句不落,动作却老实的慢了下来。 刚刚在电梯里含笑的眸子早就又平静成了我熟悉的、不带一丝波动的样子。 挺好的。 看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不大,大概是当成茶馀饭后的馀兴节目处理。 反正这基本上只和我有关,如果他非要插手我反而才会觉得奇怪。 等等去找一下人事,确认好那个人的身份,如果真的和「孤儿院」有关,那也只能顺了江父的心意,将扳倒他的行程向后缓缓了。 喔,缓缓指的是我,至于江邵年有没有要让他爸喘一口气我就不清楚了,我可管不到他。 把剩下的饭三口并作两口的吃完,我对等了一阵子的江邵年道:“走吧?” 明显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想让我看的都看完了,他这次没有选择去挤员工电梯,顺利的回办公室去了。 后来想了一下,江父会想从我身上下手大概率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像江邵年的小情人之类的,而是他身边的亲信只有我一个。 也不是说我很得邵的信任又或是我能力出眾到其他人无法取代的地步什么的,我猜、我猜测啦。 根本就是江大少爷没把其他人看在眼里,身边又刚好站着一个我,用着顺手也就懒的另找别人,反正累了我自己会处理,方便又省心。 从人事那里拿到异动单了。 说实话,在给江邵年添堵的路上江父是真的有用心的,要不是我脑子没法转化那个人的脸,看他那平凡到一个不行的名字、学歷、家世谁会知道他是对面派来的。 等等。 他让这人出现不就是为扰乱我吗?如果认不出何必在这上头大费周章? 除非、除非。 他们篤定我会认出来。 19. 细思极恐。 他们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发现那个人的特殊之处?换句话说,他们怎么清楚我的身体会出现那样的保护机制?——姑且先称为保护机制好了。 不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我的身份都是人尽皆知的,一个孤儿院出身、一辈子都得为了江家少爷卖命,平凡无奇的家伙。 这种没有任何闪光点的身份让人连探察的兴致都抬不起,哪能想到这种人会有什么严重到需要让身体自主產生保护机制的创伤啊? 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那对夫妻就不像是会在背地调查我的样子,哪知道我前面经歷了什么。 虽然我本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啊,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们对我瞭若指掌,那么自然不必调查,说不定了些我经歷的还是他们安排的呢。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感觉会挖出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 如果那些是他们安排好的,那所谓的保护机制,真的是那所谓的保护机制吗? 还是是因为什么人为因素所导致?现在让我想起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脑海里被拋出,可以扯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难道养母不是无人可用才将我送到江邵年身边,而是早有预谋,连前面的两位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有趣的来了。 我有什么可以牵制住他的能力吗? 那对夫妻又为什么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 就算幼年体的江邵年是个聪明小孩也不代表他以后一定会有大造化,但他们的态度就是十分肯定江邵年会成为他江家拓展版图的一大助力。 可惜的是,江邵年并不是会乖乖任他们操纵的棋子、所以才需要有人能拉住他。 很明显那个人是我。 想不明白。 江邵年这个疯子不是会因为什么十来年的情分就愿意改变自己想法、计画的人。 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它特点了。 或者有,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一句多年前江邵年对我说过的话从脑海里浮出。 「等你哪天想知道了就和我说,不论如何我都会满足你的求知欲的。」 预言家啊。 我抬眼朝着江邵年望去,一如既往的,他勾着唇和我对视。 突然莫名奇妙的有点安心。 “想问什么?”他说。 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没有像以往一样、左顾而言其他,而是稍微措了下辞。 “为什么是我?” 不明不白的问句放在别人身上大抵是回答不出来的,但我相信邵清楚我的疑问。 为什么选择让我留在他身边,尤其是在知道我是他父母派来的眼线后仍然,没有处理掉我?他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主啊。 虽然我连一天的眼线都没当过,十分明智的站对队伍,但这并不足以成为这个疯子放过我的理由。 他一定老早就知道他父母的计画了,不过没有让它立马崩盘的原因我也搞不懂。 难道真看上我了? 最好是啦。 在心里吐嘈自己,我毫不闪避的直接对上那双看过无数遍眸子静待下文。 “为什么是你?”江邵年重复了一次我的问题,眼底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笑意。 “因为繆你啊,”他说:“是我的良药喔。” 我眨了眨眼,疑惑更甚。 我当然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反之江邵年是认真在回答这个问题的。 所以我才感到疑惑。 「良药」是什么意思? 他不太会搞那种抽象的东西,药大概是真正意义上的药。 但他哪里有病? 呃,也不是没病。 他这个人有病,不过身体应该是实打实的健康才对。 况且我是什么神丹妙药吗?治什么的啊? 这下好了,问了之后反而更疑惑了。 也许是我脸上的困惑不减反增,也可能今天的江邵年特别善解人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阵子这家伙实在是好说话到一个过份的程度。 不知道他指的机会是用完了就没了还是今日限额,算了,反正我自己的事自己查才好玩,问了就没意思了,还不如问一点别的。 “那我想知道,”我想了想,最后还是问出来了:“邵右手上那道疤的由来。” 他左手撑着头,右手掌心明晃晃的摊开在我眼前:“这个啊……” “是为了找到我的良药喔。”江邵年的眼底带着我看不透的笑意,说着我听不明白的话语:“所以繆和我果然是天生一对。」 “什么意思?” 有听没有懂,本来昭然若揭的答案被这几件事怕的打回原形、像是在一片浓雾中找不到任何的方向前进、只能两眼摸瞎的胡乱探路。 我极欲想弄明白,谁知道那家伙却收回手,笑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一下子搞清楚就没意思了。” 想甩两分鐘前那个认为江邵年变得好说话的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 他还是那个恶劣的疯子,一点,也没有变。 我收回和他相交的视线,低头继续盯着营幕做事情去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家伙应该已经清楚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了——不论是我「孤儿院」来歷、那个模糊仔的身份、又或是江家埋藏了十来年之久的阴谋,他都用他那颗聪明过份的脑子想明白了。 当然,想明白了和告诉我是两回事。 而且他提示的也真的算不上少了,基本上可以确定我前面的猜想不假。 我努力理清思绪。 首先「找到良药」这件事证实了养母不是无计可施才着急忙慌的将我献祭给江邵年,反之,我大概是经过多方培育、筛选出的產物。 这才有了「天生一对」这一说。 不过那夫妻俩不愧是把儿子当成生意场上的棋子在下的狠人,这种事可以压这么久才被江邵年挖出来。 我知道江邵年绝对不是一开始就清楚我的来歷和能力,毕竟在最初的最初他是真的打算杀了我的,只能说我的运气不太好、十分凑巧的碰上了疯子最不受控的时机、拼了一条小命才勉强活了下来。 也有可能是我身上的「药效」效果不错,成功让江邵年稍微稳定了一些。 有点好奇当初他们是怎么从他身上取血的,毕竟做药也是要取样的嘛。 按常理来说就是抽一管血的事而己,没必要大费周章割一个如此深的伤口。 难道是他自己割的?也不是没可能。 完全能想像他面无表情的挣脱压制他的人后拿刀一划再把血抹到江父脸上后笑问:“满意了吗?”的样子。 肩头忽地一重,不用想也知道是江邵年。 “繆,下班了。” “嗯。”我把电脑关机,跟上他的脚步。 说不定江父的计画真的会成功喔?如果因为我的药效被干扰的话。 虽然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我死后,他疯了」的冥场面,但留出让他转移罪状的时间大概还是有的。 啊,如果他不清楚江邵年已经把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东西翻出来给我当侦探游戏玩的话那另当别论。 走到地下室停车场才发现没带车钥匙。 什么时候可以改掉开始想事情就没办法把事做好的坏习惯啊。 “快去快回喔。”江邵年倚在车上,像没骨头般懒懒的对我摆手。 一般不都是黏黏乎乎的趴在我身上然后和我一起上楼吗?突然这么独立还有点不习惯。 拿上钥匙下楼,意料之外的看到了那个模糊仔。 许是难得见到江邵年没在我旁边,他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我在想其他事。 普通员工是可以到这一层来的吗? 他似乎想和我叙旧但憋了好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好久不见,零七六。 零七六?什么鬼称呼,又不是什么实验…… 脑海里诡异的一片空白,接着是彷若深入骨髓的刺痛,无法思考。 饶是自认为耐痛能力高超的我也可能随时都会昏过去。 “啊。”江邵年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却无法移动分毫:“明明说好今天到此为止了。” 脑袋转不动,身体发软、不停的冒着冷汗、光是维持理智就很费力了,更别提去关注江大少爷和那个模糊仔的对峙。 有东西想从被深锁的暗处里破土而出,几乎要把我撕成两半的痛感让我双膝发软,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那句零七六可能是什么打开潘朵拉宝盒的咒语,但我实在无福消受。 早知道就不要好奇那堆破事了。 快摔到地上时被江邵年拉着领子拎起来了。 “繆,回家了。” 算了。 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从那个模糊仔的脸色来看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反正邵说要回家了。 我闭上眼,有气无力的回话。 “喔。” 20. 不知道是在作梦还是在回忆跑马灯。 感知不到外面环境浮在面前的画面也是一团无法理解的乱麻。 「滴、滴、滴」 仪器的运作声富有规律的响起,连带着「回忆」从横衝直撞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零七六实验体,第一阶段测试成功,生命体徵良好。”有人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宣佈。 刺眼的白光直直的照在我的瞳孔上,还是我一直痛恨的过长睫毛帮我挡了一灾。 “零五二实验体,第一阶段成功,生命体徵良好。”又有人报告。 纯白的空间中不少人忙进忙出,啪噠啪噠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 手脚和头似乎都被束住了,没法移动、自然也看不见周遭和自己的模样。 “人体活药第一阶段共有三十名实验体成功,确认各项数据后即进行第二阶段。”说话的声音像是机器一样,除了严谨我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听不懂什么意思。 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直到有人解开固定器也没动一动我麻木的四肢。 总觉得身边少了谁。 “零七六,下床活动。” 想不起来。 脑子浑浑噩噩的无法好好思考,我缓缓的下床,跟着指引走出了房间。 还有不少和我穿着一样、年纪相仿的小孩在我的前后,整齐的排成一列。 唯一不同的只有右胸前的编号。 同样的两眼无光,同样的麻木不仁。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和记忆中的搭不起来,八岁?十岁? 不对。 什么「记忆」?我是有什么超脱现在的记忆吗?那是什么如果有大于现在的过去那、我是谁? 我忽地停下脚步,眼中是片刻的清明、后方的小孩差一点没收住脚步撞了上来。 我到底是谁?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在后守着这群小孩的人员推了我一把,命令道:“零七六,快走。” 踉踉蹌蹌的往前倒了几步才好一点。 稍微清醒些的双眸又重新涣散了起来。 我是实验体零七六。 机械般的跟者队伍走。 在这里的目的,未知。 生活是一成不变的。 睁眼、吃饭、抽血、被记录数据、活动身体、吃饭、回定点对着天花板发一下午的呆。 这里的所有孩子似乎都丧失了情绪,只是一昧的服从指令即使指令根本不合理。 包括我在内。 脑中一直有声音在提醒我要想起些什么,可是那群穿着白大掛的家伙往我手上一针下去我就又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如此的生活过了多久,三十名实验体被全数转移到了另一所实验室。 坐着厢型车,拥挤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路途颠颇。 进入新的实验室前我曾偷看了一眼,是走不出去的深山老林里。 我负瘠的大脑无法给满眼的青翠盖上满意的形容,所以我只是想到。 啊。 原来除了白色外,也能有其他的色彩吗? 很快疑问就得到解答了。 不同于上一所实验室的纯白,这里给人的是采光不足的压迫感。 负责实验的人员们也不似之前一般一丝不苟、从容不迫的样子,反而像是受到胁迫般急躁的想完成一切,将结果呈到幕后主使面前。 脑子逐渐可以思考了。 每天给所有人来上一针的成本估计不低,反正自从换到这个地方之后就再也没用过了。 实验体们渐渐开始对外界產生反应,不再和之前如丢了魂魄般行尸走肉。 精神开始復甦,一切却不是往好的方向走。 比起之前每天虽然不像个活人的活法,但至少吃饱睡好穿暖的日子,这里几乎可以用人间炼狱来形容。 不清楚是为了完成实验还是单纯做这件事为那群实验人员带来过大的心理压力后面的步骤开始剑走偏锋了。 我们开始自相残杀。 为了那几乎填不饱肚子的配给,一群小兽般的孩子无所不用其能,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好,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有如此强的求生意志,大抵人都是想活下去的吧。 也要活着才能见到邵嘛。 等等,邵是谁? 我和不知道第几号实验体扭打在一起的拳头一顿,脸上很快受一了巴掌。 不重要。 先活下才是重点。 我很快抡起拳头反击回去,手上沾了他的鼻血。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我不知道。 一年?两年?或是更久。 原本的三十名实验体数量大缩水,二十几、十几、十……到现在只剩下五位。 每一个我都记得格外清晰。 零一九,在上一场廝杀中拿妹妹挡枪,她妹妹死了,她成功存活下来,完全看不出来在前一间实验室的兴趣是看少女漫的样子。 零三零,估计是受够了现在的生活想让所有人一起陪葬,不久前不知从哪里搞到老鼠药加到配给里,我们差点顺着他的想法全军覆没。 零四三,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使的计谋不知道让多少人摔了个万劫不復。 零五二,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只知道蛮干的野人,我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断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 零七六,我本人。 说实话,和上面几位比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人体活叶实验,第三阶段。”某天,真正的恶魔从死了不少人的楼梯走下,面无表情的宣布。 前面的苦难好像是小儿科。 毕竟之前打完就完了,这个实验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我依旧不清楚我参与的这项实验是为了什么,只觉得会不会就这样去死好一点。 至少不用再受非人的折磨。 每天眼一睁就被绑上实验椅,任凭他们往我身上涂抹,注射东西。 接着我会感到呼吸困难、灼热难耐之类的,直到我硬生生抗过去、我就又能多活一天。 总是有人在我旁边书写记录,但我并没有多馀的精力可以去关注。 “差不多了,进行最后一步吧。“ 就在我有些放弃挣扎的那天,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一管血被输到我的体内,它先是躁动了好一阵——对于我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最后平静下来,和我融为一体了。 “零七六实验体,最后阶段测试成功,生命象徵良好,”有人向外报告:“联络夫人,明早十点可以交付。” 后面可能说了不少话,但我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就是在车上了,和当初转移我们的不同,是台黑色的箱形车。 并不开心其他四人的死活,反正我总归保住了一条命。 那群人又给我注射了什么,头痛欲裂。 “你在孤儿院长大,夫人好的领养了你,要对她言听计从。” 这句话一直不断的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我清楚他们是要洗脑我。 但苦痛的记忆哪是这么好洗去的。 简陋的透天大约费了好一奋力气才收拾出这间勉强过的去眼的会客室。 我身旁坐着两个成年人,正在滔滔不绝的对前方那个衣着名贵的妇人吹嘘。 「我们对孩子有多好啦……」「这孩子平时有多乖多乖,诸如此类的」说。 我知道他们在说谎。 如果真的是如此,我怎么不但排斥他们的亲近,更是有些恐惧他们? 我总是对他人的情绪过于敏感,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在作戏,包含那个妇人。 不过只是一个孤儿院的孤儿而己为什么要花力气演上这么一场呢? 等等——这个字出场的频率有些高了,不过什么孤儿院?我孤儿吗? 脑海空白,想不通。 妇人给他们一袋钱,然后朝着我命令:“上车。” 没有反抗的欲望。 感觉这条路不是第一次走。 妇人——现在是养母了,她对我不停的嘱咐,或是说命令更好。 一半脑子在吶喊听她的,一半在叫忽略她。 最后只记住我叫江繆。 被献祭给眼前这个令人打从心里发寒的小少年了。 他看着我,勾起一个笑。 总觉得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繆,该醒了。” 不、不对。 我愕然抬眸和他对视。 不是这一句! 事情的走向不如我预期一样,所对视的那一眼使窒息之感如潮水般涌上、久久不能喘气。 是啊。 该醒了。 突然,昏暗的房里有个人影从床上挣扎、猛然的坐了起来,我喘着粗气,四下张望,终于在床尾看见熟悉的身影。 江邵年闔上书,一如往常的勾着笑:“醒了?” 有种心脏归位的安心感,稍微平復了不知何起的不安。 醒了。 21. 江邵年没管被他征在原地的模糊仔,喔,也可以叫他零五二,江繆的故交。 像拎着小动物一般把江繆放在后座,江大少爷亲自驾车回府。 他心情绝对称不上好,有想要把那个扰乱他计画的家伙杀了的打算。 繆一定会知道那些破事的,但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该是由那个人告诉他。 你看,人都被应激反应搞昏迷了。 江邵年十分自然的把所有错都推到零五二头上。 停好车,将繆抱回房、江邵年怡然自若的进行睡前准备,动作自然的彷彿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昏了。 江别年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繆会想起一切、不论早晚,他总是该想起的,接着解开芥蒂,继续在他身旁。 他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繆因为些什么不敢全盘接收他的爱。 是这样定义“爱”的吗? 疯子不懂常人的情感,估且就这么唤着吧。 反正只要解开繆的疑问之后接收他的爱也不过是理所当然。 他想。 江邵年隔天起了个大早。 是那种没有繆morningcall的大早。 洗漱、换衣、下楼,直到坐在桌前也没见到繆的身影,他这才放下杯子,抬眼朝着一边待命的佣人问道:“繆呢?” 当初的佣人早就换了不知几批了,不过他的疯子事跡依旧广为流传。 运气不太好被点到的那位回答的小心翼翼:“没见到他下楼,许是还没起呢?” 江繆这个人实在不好称呼,叫少爷不对、唤全名也不好最后只能随便以「他」代称。 江邵年点头表示知道了,慢悠悠的解决掉早餐后却没和往常一般出门工作,而是又再次上了楼。 江繆的房里静悄悄的,他还维持者昨天被放在床上的姿势一动未动、脸色也不太好看。 事情果然往他未曾设想过的地方拐弯了。 江邵年微乎其微的皱了下眉。 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动作不甚熟练替他掖了掖被角,他转身出了江繆的房间,朝佣人吩咐道:“请医生来。”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有干涉他的勇气,就要做好被报復的觉悟。 江部年出生的年代恰好碰上了资讯大爆发,民智开了、但没全开,有什么信什么、法规也尚未成熟。 嗅觉灵敏的商人们知道大捞一笔的机会到了,个个都着手准备。 这里面当然包含製药龙头江氏,彼时的江父不过三十来岁、在一群股东面前就是个初出茅卢的毛头小子,所以他急着证明自己的能力。 前面说过了,这是个民智开得极不彻底的年代,操控舆论简值是易如反掌。 他们很好的拿捏住了亚洲父母的心态——“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应着风潮推出了一款聪明药。 和市场上流通的不同,它是专门提供给孕妇使用的,主打一个赢在起跑线上。 不过毕竟是要吃进身体里的,民眾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直到当时身怀六甲的江母在记者会上,眾目睽睽之下服用了聪明药后,这款药开始热卖。 大约过了两三年,最初服药的那群孕妇所诞下的孩子在聪明才智上赢了普通人一截,这款药又重新被提起,甚至引发了抢购热潮。 没人知道江氏的这款药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过于异常,动了太多人的蛋糕后不出意外的被检举了,政府当局不得不出手预干,没收了好大一批药,更挖出了不少为了研发「聪明药」而误打误撞被创造出的禁药。 摆在明面上的数量己经很惊人,更别提早有闻风声而提前被收拾的了。 化学药剂是不可随意倾倒的,所以不想再次出事的,刚被查收、正在风头上的江氏只能将那些东西死死的掩埋起来。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又过了三、四年,正好是第一批服药的孩童准备上小学的年纪了,那些家长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们的孩子怎么如此焦躁易怒、又时不时喊着头疼? 送医治疗后得到的答案一致性极高。 神经受损。 加速开发未发育完全的个体的确是让他们赢在起跑线,但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这样的案例在全国有几千则,他们上街游行说要揭开江氏的黑暗内幕、说江氏毁了自己孩子的一生——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兇手之一,并没有人逼着他们吃那些没有保障的药不是吗? 江氏的名声一落千丈。 直到又一次召开记者会,江母带着江邵年登场,任凭台下怎么起哄也不见有那所谓焦躁易怒、头痛欲裂的状况出现,再加上那些平民百姓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整件事才被压下来。 江邵年有没有那些毛病江母能不知道吗?只不过是仗着他一个感知不了情绪的疯子懒得理会旁人才出此下策罢了。 况且,她也没有回头路了。 容雪,也就是江母的娘家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嫁给江坤平也是门当户对。 联姻的两人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算得上相敬如宾,一直到某天大男人主义的江坤平一如反常的向她低头,请求她在记者会上这么做她才发现。 啊,这又是个被权力金钱冲昏脑的傻子。 起初她是不愿的,但架不住江父的一再恳求、江母只好从了他的想法。 左右不就是一颗药,效果能强到哪里去?秉持着这样人的想法上了记者会之后也真的没惹出什么大事。 ——直到被查出禁药、使用者上街游行等一连串事情爆发后,江母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从记者会那天开始,她便和那个傻子,她的丈夫,上了同一艘贼船。 船票大概是牺牲一个正常的儿子。 对于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容雪的情感很复杂。 当然是有爱的,可当江邵年越长越大,那种本就为数不多的爱便在他一个又一个不似常人的动作下很快就消磨殆尽了。 他太冷漠又过于理智,像是不懂情感的机器一般。 江邵年的眼生的极美,可不掺一丝波动的样子只让人背脊发凉。 更别提之后疯子一般的行为,江母实在对他提不起爱来。 以为那件事到此为止的她,有点过于天真。 虽然江氏的名声臭了,钱却是实实在在的捞了一大笔。 为了稳定权力,江父又开始想些旁门左道了。 既然那药服用伤神经弄一种不用服用就可以抑制的药不就解决了?况且客群也有了,不怕卖不出去。 解铃仍需系铃人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氏开始在暗地网罗弃婴、孤儿,集中送去了他们的实验室。 尝到甜头的江父不把人命当回事,一心一意只想做出成功的药。 实验进行了两年,还未增收穫巨大进展,先来一步的却是他们用活人制药做实验的事走漏风声,只能匆匆的转移阵地。 实验在更深处的地方持续下去,目的早已变了味了。 经过江邵年的花瓶洗礼,江父不再坚持一定要开发出一批新药,只要那之中有人可以牵制住这颗不受控,但用处极大的棋子就行了。 他们没有能力再去培养一个比江邵年能力更好的继承人,又需要人来挽救江氏的颓势,所以只能这么做。 自知没有回头路能走的江母也格外配合,为了不使将来不一定能成功的新来,出现的突兀她开始为未来零七六的出现铺路。 老实说,江父的这步棋下得不稳,只是实验进行时不够低调、又低估了他儿子的能力和疯度。 一边想利用他的才智让江氏重回巅峰,一边又为他的不可控提心吊胆之时、一通电话播通了江母的手机。 “夫人,实验成功了。”实验人员语气是大局落定的欣喜:“对于少爷的血没有排斥反应的实验体有两名,您都要见见吗?” 江母回答的很乾脆:“我们只需要最好的。” 于是最先成功的零七六实验体活了下来,零五二依会待在实验室中不见天日。“人体活药,实验封档。” 他们洗去零七六实验体的记忆,接着马不停蹄的洗脑他、将他交付给夫人。 也许时间有些太赶,洗脑的不是很成功——虽然这件事只有零七六知道就是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将他送到江那年身处是多失败的计画,这颗自以为是底牌的棋子在第一天就毫不犹豫的站到对立面、江邵年的身旁了。 哦,插播一句。 从来不存在零七六是补上了空缺的说法,自始至终,那都是为他留的位置。 换句话说。 零七六就是江繆,前面两位不过是替代品。 锁在保险箱的东西很无趣,是那批来不及销毁的禁药。 将它们留在江宅里的原因也很简单。 前一批被查收的已经让他们不太好过了,要不是看在没有使用、勉强算是知情有报的份上可能江父他们都要上牢里走个几圈,反正绝不是现在送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去顶罪,就能解决的。 其它竞争对手巴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股作气板倒他们,完全找不到时机和地点处理。 光是转移那批参与「人体活药」实验的人员就耗了不知多少资金,实在分不出精力再给那些药。 最后只能草草的锁到江宅中,等到哪天风头过去了再销毁也不晚。 这么放呀放的,江邵年上国中了。 父母为他准备已久的解药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功,于是先让他带着粗製滥造的替代品上阵。 替代品就是替代品。 看着折了双腿,哭哭啼啼的佣人孩子,一个想法渐渐匯聚,在容雪脑中成形。 她好像知道那批药可以用在那了。 与其提心吊胆的销毁,不如物尽其用。 22. 事情很顺利的照着江母的计画走——至少她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自从发现江父就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儿子前途的傻子后,她也懒得装什么贤淑良德了,总归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于其当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贵夫人还不如现实点、想想怎么把那些个骯脏事压下去、埋紧实。 江父对妻子的手段很满意,认为她是个识时务、好掌控的女人。 坦白说这对夫妻真的挺像的。 都有一股莫名的自信。 一个认为就算江邵年再怎么出类拔萃也不过是个小孩,稍微动动手便逃不出自己佈下的天罗密网。 一个将「良药」随便送到江邵年身旁后便不管不顾,却一门心的认为催眠成功、「良药」永远会服从她。 要不是后来因为江邵年去了那什么鬼竞赛惹了事两人逼不得已回去看一眼自家疯儿子,也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发现自以为可以 掌控江邵年的「良药」叛变了。 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销毁,反正当初成功的实验体有两个,并不是无人可用。 但架不住那个疯子寧愿烧了江宅也要找回「良药」,这才放弃马上把他杀了的计画。 又过了几年,本就是天纵奇才的江邵年入了职,手上的项目越做越大,看着隐隐有要压江父一头的样子除了得意之外,他开始慌了。 一是站在权力和金钱的顶端久了,自知接受不了跌落的落差、二是如果真让江邵年掌控局势他也活不久。 他身边的那个良药——好像叫什么……江繆?反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一人把十来年前的那些破事挖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当初实验封档时顺便把他的记忆封了,江父现在也难安稳的坐在高位上想对策。 更可气的是江繆深知自己拼不过江父,转手就把资料给了江邵年。 以他儿子的本事来看应该是老早就查清什么实验啊、禁药啊、活药啊等等随便一件都能让他吃不完兜着走的事,但查清和有证据是两回事、江邵年大慨也懒得花力气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本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个他就来气,要不是江繆自己把东西给了江邵年,还就真让江父的如意算盘打响了。 看见事情走向不对劲的江父心想。 他手上的筹码还剩什么? 于是当初的实验体零五二被召回了。 他和零七六一,在实验封档后被洗去记忆,送到平民百姓家开啟再平常不过的人生。 而现在他将作为牵制江年——不,应该是动摇江繆的一颗棋子,被叫到江父面前。 忘了那些黑暗记忆的零五二就是一个刚入社会的新鲜人,站在位高权重江父跟前显得有些局促。 “武季?”打从他进入办公室后江父便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处理这工作,不间不淡的问。 “是,您找我……”武季,也就是零五二手的紧张的冒汗:“有什么事吗?” 确定了武季身份后江父没有多费口舌,只是朝着外面抬了抬手,一群人很快的就把他架走了。 毕竟他的作用是要动机江繆,现在一副社会新鲜人的样子绝对发挥不了他的功效。 这颗棋的名字可不叫「武季」,而是,「实验体零五二」。 江邵年的恶劣本性大约有一半来源自他爸。 因为他大可直接带走江繆、解开记忆简单粗暴的废了他,但他并没有选择如此。 江父要让零五二这个的江繆故交亲自揭开江繆的记忆,让他知道他受的一切苦痛都是因为江邵年。 他要看到江繆主动离开江邵年。 他要看到他那仿若什么都不在乎的儿子失去良药后错愕的样子。 武季再回到江父面前时整个人都大变样了,也不知道那群人对他做了什么。 衣服没动,但那双眸子中不再透出不安,只有堆积已久的暴戾。 他大约是想拎着江父的领子质问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不过在那种狼窝里活下来的又能是什么笨人? 武季只能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的人生毁了,从他忆起那些事开始,他的人生就毁了。 他没有办法继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蜷在社会的角落、他会时刻被恶梦般的记忆纠缠着,纠缠到他喘不过气来。 但那又如何?连用人体活药这种有违道德的事在江父眼中都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哪会去关心他一个要背景没背景,要家世没家世的实验体在想什么。 不过那强烈的情绪总是需要一个出口。 看着被扔到他面前、江繆的资料。 武季想,他大概知道出口在哪了。 照着江父的吩咐,他顺利的在江邵年的公司就职,虽然不过是一个小职员,但也足够了。 武季开始观察江胶的行动,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时间点切入告诉他,嘿,好久不见,零七六,然后看着他和自己一样陷入出不来的泥沼、做着毫无用处的挣扎。 可是越观察他就越来气。 明明都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角色,凭什么江繆就可以活的这么自在,而自己活像隻在水沟里偷看别人幸福的老鼠?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养父母。 两个老人家含莘茹苦养大的孩子其实在十岁以前就是杀人犯,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正直模样。 武季快被折磨疯了。 实验教会了他「活着」,他的养父母教会了他「生活」所以他没法像幼时一般做着这种事却不感到愧疚。 他害死的那些人会拖着他,让他一辈子都不好受。 他好恨啊。 为什么只有他记起来了?为什么零七六不用感受痛苦? 原本在电影院碰上时还没那么不平衡的,毕竟江繆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像什么好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江繆能在那种人身边活得好好的?而自己却是被毁了人生? 武季知道他被发现了,被那个疯子发现了。 不过不要紧,只要能把零七六一起拖下来,就算被发现又怎样? 况且,毕竟是江邵年他爸的人,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下太狠手。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 可隔了一个假日后的上班日、在去搭电梯、人潮拥挤的路上,武季看见了在电梯里对着他勾起怪异微笑的江年。 那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开始怀疑他自己的判断了。 他真的可以在江父的掩护下,从这场暗潮涌动的棋局中全身而退吗? 江父大概还在观察情势,没有吩咐他行动。但武季等不下去了。 如果不先下手为强的话,他很快就会被那个疯子毁了然后看着他和零七六和和美美过日子。 极度的不平衡充斥着他的大脑。 武季拿起磁扣,刷通了主管专用的电梯、下到b1、所幸是在人来人往的下班时间、没有多少人注意他的行为。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零七六朝他迎面走来。 零七六的身边没有那个碍事的疯子。 得出这个结论的武李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向江繆走去。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今天走是碰上了大好时机,不好好把握怎么能行? 零七六和他对上眼了,似是在疑惑这里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他没什么变。 武季想。 这果然是那个零七六啊,那个下手没在管别人死活的零七六。 实验体的感情普遍都不好,毕竟相互竞争的是生存的名额,就更不用提廝杀到最后的他们俩了。 可人是群居动物,多年后武季再见到故交,那拼了命也要把人按下去换取自己一线生机的狠劲已经不知道放到哪个角落去了。 满腔的愤慨在这一刻凝成一团,不上不下的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面对江繆疑惑的眼神,武季并没有忘记他是为什么而来。 他看着他,纠结成团无处可去的情绪绕到嘴边,成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好久不见,零七六。” 只有一同经歷过的才知道这三个数字的杀伤力。 唤起如泥潭般黏稠窒息的黑暗记忆,足够了。 零七六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 惨白着脸,冒着虚汗的样子不比当时知道真相的他好到哪里去。 在幼时无数的争斗中没几次赢过他,现在却难得能暗算他一脚,武季有种难言的舒畅。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疯子不知何时走到零七六的身后,一双眸子透出的温度让自认走过无数生死大关的武季恐惧的无法动弹。 这和实验体们带来的威胁性根本没得比。 “啊。”疯子开了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可眼神却是没有任何波动,一不小心就会沉溺于此的深渊:“明明说好今天到此为止了。” 刚才面对江繆的得意早就消失了。 武季不受控制的退了几步,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完蛋了。 即使后来江邵年只关注在江繆身上,武季依旧像是石化一般,连抬脚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他真的完蛋了。 23. “江繆先生是昏过去了没错。”医生擦了擦冷汗,颤颤巍巍的向坐在床边的男人报告:“不过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江邵年垂眸,把玩着江繆的右手,打断了医生后面的话:“繆什么时候能醒?” 明明是不怎么带感情的问话,医生却感到一股小命危在旦夕的冷意强装镇定的回道:“这我没办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毕竟身体机能和一切数据都是正常值,醒来与否……”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躺在床上的那位,吐出剩了半句的话:“就要看江繆先生的意识了。” 江邵年这才分了个眼神给医生,也不知心情好坏,只是道:“出去吧。” 医生这才舒了一口气,发誓再也不接这家的单了。 钱是给的多,但阳寿也是十年十年的在耗啊。 房间内。 江邵年还勾着江繆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他相信繆不用多久就会醒过来的,那可是繆啊。 怎么会捨得放任他一个人呢? 繆可是很在乎他的,现在只不过是累了而已。 那么在繆休息的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好呢? 在江繆的额间落下一吻。 江邵年走出他的房间,关上门,让他好好想想。 ……………… 疯子才懒得搞什么麻烦的于回战术。 前头按捺着性子陪他爸下这局他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棋局也不过是想看看繆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自己只需要站在后面稍微加油添醋,把繆所期待的结局搬到他的眼前就行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要不是那傢伙——叫什么来着、零五二? 反正要不是他,事情也不会出现这种转折。 算了,不重要。 只要把事情拉回原位,一切又会回到正轨了。 无视了向他递上外套的佣人,江邵年走向车库,不久时,车子直直往公司驶去。 不出所料,武季不在位置上,听那些人说起来应该是昨天急匆匆的办了离职。 这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找主人去了? 哎呀,可惜他寄与厚望的主人帮不上什么忙呢,说不定还会把他推出来定罪? 江邵年一如往常的坐在办公桌前,电脑里放者影片。 实验室、男孩、编号076。 他的良药啊。 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又岂能让他的苦白吃了呢。 实验是封档了,但不代表一切的记录都会被销毁。 况且当初为了要上报给那对夫妻,录下来的影片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了。 江邵年把每一部都看完了。 不知道繆受了多大苦,又要怎么为他的父亲制定好赎罪计画呢? 江父不曾把那群实验体当人看,这不巧了?他儿子也没把他当人看。 瀏览过抽屉里的瓶瓶罐罐,他稍加思索后一股脑的装进了盒子中。 无法取捨要让江父体验哪个项目,不如就都用上吧。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江邵年从画面里抬眸,等到人进来了才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江总助没来吗?”那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新人问。 “他今天休假。” 本来做好被忽视的打算,却出乎意料得到了回答,新人赶忙应了声就抱着一大叠完好的资料下去了。 江邵年重新目移回萤幕上。 也不知道繆这次打算休多久。 又过了不知多久,最后一部才终于播完了。 他也不知他还能等多久。 ……………… 夜很沉了,沉得彷若静止一般。 江父在市中心的屋中早就熟睡了。 电子锁传来滴滴两声,睡着的江父以为是妻子归家了,没有多加理会,只是翻了个身。 电子锁响后又静默了许久,他的脖子突然被掐住了,将近窒息的江父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没想过的人选。 江邵年。 他的好儿子死命的掐着他的颈脖,勾着平静却又疯癲的笑意朝他问候:“睡得好吗?” 江父的脸缺氧的发紫,就在他以为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时,江邵年突然放开手。 他止不住的咳,惊恐的盯着江邵年生怕他再有动作。 “您放心。”江邵年的嘴边依旧是虚假的弧度,眼神冷的令人不自觉的回避:“让您交待在这里太浪费了。” 洒入屋内的只有微弱的星光。 江邵年佇立在他的面前,逆着光,带着笑的脸端得是温和的做派。 但只有江父知道。 这个傢伙在面对他时哪会有什么温和? 他不过是一个令他求死不得的恶魔而已。 昨天那个实验体断联的时候他早该察觉不对劲的。 江父死死的瞪着江部阵。 被怨恨的对象恍若未觉,怡然自若在盒子里翻找着什么。 “啊,找到了。”他回头,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江父举了举手上的药剂、笑容纯粹乾净:“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昏暗的室内别说是江邵年手上的小东西了,连他的表情都不一定能看清,饶是如此,他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江父没有回话,大概是在思考如何逃脱,不过江邵年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道:“认不出来也没关係,等等试试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这么坐以待毙下去可不行,面对不知何时会暴起的疯子,找不到一个突破口的话那他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江父想,对于这个疯子来说,有什么可以动摇到他? 一直不屑于与他博羿的疯儿子怎么会突然,花费这么大力气来处理他呢? 药剂被注射给了江父。 江邵年擦了擦手,似是对触碰到江父感到需的,只不过面上未显“我都看完了喔。” 看完什么了? 江父被扔在地上,费了大劲才抬起头看向他。 他颇善解人意的蹲到江父面前,把话补全:“总共九十二支影片,九十二支药剂没错吧?” 这次江父听懂了。 那些破事真的都被挖出来了,接着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法律的制裁? 别开玩笑了,那个疯子可不会让他这么好过。 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从以往的任何蛛丝马跡中找到能让江邵年放过他的理由。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只不过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劣。 江年是背对着江父在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趁着这个时机,江父拼了命的想去勾到落在床脚的手机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碰到了。 他面色一喜,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便看见有个什么东西反着刺眼的光狠狠的刺在了他的双指之间。 那是一把冰锥。 “啊,真是的。” 江邵年收回表情,瞳孔中只带着吓人的阴冷。 “本来不想弄脏繆洗乾净的东西的。”他盯着江父,歪头:“你要怎么赔我?” 江父当然不知道要怎么赔,所幸江明年没有坚持问下去、只是沉默的把他塞到后车厢。 药剂大约是开始发挥功效了。 老实说,一心一意只想着发财的江父没怎么了解过那些莫名奇妙出现的新药、自然不知道它们到底是有什么用,更不清楚这是不是实验的必需品。 实验是全封闭式的,在完成以前任何一个参与人员都不得离开实验楼。 一天、两天、一月、二月、一年、两年,长时间无法接触外界不死都得疯。 于是那群人开发了新玩法,以折磨不被当人看的那群实验体为乐。 把命令传下去就不管不顾的江父才不开心这些,只觉得实验进展的实在缓慢。 不过不要紧,报应不就来了吗。 路途一路颠颇。 浑身像是被扒了皮一般疼的江父撑着一口气才没痛呼出声。 虽然在狭小密闭的后车箱中叫出来应该也没人能听见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 后车厢被打开,依旧是他那个魔鬼般的儿子对他笑:“对这里熟悉吗?” 痛到无法聚焦的江父花了不少时间才办认出来。 是当初转移实验用的备用楼,早就被废弃了。 看他的表情江邵年就知道他认出来了,不过他可没什么敬老尊贤的想法,拖着江父的领子进了实验室。 “作为这栋楼的主人,没有看过实物不就太可惜了吗?”江邵年说:“好好参观一下” 他拖着江父往不见光亮的地下走去,即使按开了灯也不过是如燃油耗尽的油灯一般,无力的一闪一闪。 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异常潮溼,本就不大的地方又被隔成一块块三平方大小的空间,更显得闷热不堪。 江邵年开了一间房门,将江父扔了进去。 房内极度简陋,除了角落的厕所和薄得透光的被子外再无双。 啊,也不能这么说。 “好好和你的狗交换情报看要怎么活下去吧。”江邵年看向另一个靠墙而坐的人影,笑道。 咯吱。 门被关上了。 至于房里上演的到底是狗与主人还是狗咬狗的戏码他并不在乎。 繆还在等他回家呢。 一夜未眠的江邵年却精神刚好冲了个澡便往江繆房里去了。 怎么还不醒? 今天是第三天了,怕江繆的身体抗不住,已经开始吊点滴了。 24. 江邵年坐在床尾,轻蹙着眉。 难不成出现在繆梦里的事情比他还重要吗? 怎么可能。 想法冒出不到一秒就被他很快的否决了。 虽然似乎不曾在繆的口中听见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但他一定是很在乎自己的。 不然以繆的那个连江父都想搞的倔脾气怎么可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况且他都答应不会让自己失望了。 不懂情感是一回事,这并不影响他用他的方式理解江繆对他的想法。 果然是因为那两个碍事的家伙所以繆才会变成这样。 理所当然的为那两人定罪。 不知道坐了多久,江邵年才站起身走到床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江繆。 繆的眼睫毛很长,笑的时候会一颤一颤的。 以前都是学着他假模假样的笑,不过最近笑的真诚的时候比起前些时日多了不少。 可是那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却只是静静的躺在这里。 江邵年垂眸,没搞清楚那结成一团卡在那不上不下的情绪从何而起。 果然还是杀了他们吧。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烦闷的下了定论。 其实他并不害怕繆想起那些有的没的,反正只是能让繆对他们是天生一对这件事更为确信而已。 更别提繆还想着要亲自手刃他的好父亲呢,想起那些事后再处理不就是事半功倍吗。 那就不能杀了,要留给繆。 疯子的想法瞬息万变。 江繆忽然皱着眉头嘟嚷了句什么,江邵年没听清,再附耳过去也晚了。 没时间了,等到繆醒过来再处理就来不及了。 他从江繆的脸上移开目光,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要在繆醒过来前把事情都处理好才行。 汽车重新向郊区驶去。 不知道那两人怎么样了?不重要,没死就行,他可不想让繆收到不完整的礼物。 江邵年想。 繆说了不会让他失望,那他也不能让繆失望才行。 ………………………… 江父自知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但一个眼高于顶的人是学不会低头的只会一个劲的错强加在别人身上。 “没用的东西,居然自作主张行动。”他朝倚在墙边的那个人影骂道:“要不是你鲁莽下手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闭嘴。”武季,现在的神情或许更像实验体零五二,毫不客气的回敬江父。 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并不介意再做点什么让他的人生更乱。 先是被逼着想起幼时的经歷、接着被像工具一样送到江邵年公司,又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和零七六相认,最后在心虚逃亡的路上被打晕送回了这个恶梦般的地方。 他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是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半分良知也无的实验体零五二,一个是受过教育、三观正常的普通人武季。 他没法面对这个让他注定翻不了身的地方,受过正常教育后也不再能像幼时一般靠着一股狠劲、拼了命的逃出去。 他只能像是一隻斗输了的野兽一般蜷缩在墙角,大口的喘这粗气祈求那梦魘般的记忆不要再如泥沼一样将他吞噬、使他窒息。 “什么?”江父没想到原来好操控的家伙会突然反抗,怒意更上了层楼:“要不是我把你送到正常家庭去,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早就和另外三个一样不知道死几年了。” “都他妈叫你闭嘴了。”记忆中的画面不断涌出,头痛欲,零五二不耐烦的吼道,上前对着江父的腹部狠狠的来了一脚:“这他妈是你欠我的,自以为是圣人啊?” 并未被松绑的江父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重重的撞在墙面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许是这声响唤起了零五二的几分理智,他又重新退到墙角顺着坐下。 他对自己下意识的攻击行为感到不可置信。 武季在一些小小的诱惑下马上就被「零五二」取而代之了。 猛然受了力道不小的攻击,江父罕见的闭上了那张臭嘴。 只是那如淬了毒的眼神怎么也藏不住。 江邵年就算了,门不过一个疯子再正常不过,可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实验体都敢踩在他头上……落差太大,他一时之间接受不良。 当然,没有人在乎他是否能接受。 两人不知这样怒目而视了多久,牢笼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 “好一齣狗咬狗的戏码啊。”恶魔背光而立,语气戏謔:“不过为了保持礼物的完整性,还是不要自相残杀比较好喔。” 零五二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轻举妄动、只是静静的观察着江邵年的动向。 江父就没有他这么有眼色了,大约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甚至还有间情逸致和他间聊:“满意我送过去的大礼吗?” 不等江邵年回答,他便又接话道:“想来是满意的,不然怎么没看到那孩子?难不成是扔下你跑了?” 被送过去的大礼,零五二想要上去撕烂他的嘴好让他不要再刺激这个疯子了。 话音落下江父就察觉不对了。 隔着栏杆也能感受到江邵年仿若要杀人的恐怖气息。 这是说中了? 反正就算不说话也难逃死劫,还不如一吐为快、顺带看看他儿子难得一见的失态。 “我就说嘛,哪会有人愿意一直待在你这种疯子身边。”江父嘲讽道:“更何况知道自己受的一切苦都是因为你,他一定恨死你了吧?” 父子俩大抵是相似的,不然也难出现这么不要命的一幕。 江邵年望着他的父亲,眸色沉沉。 他不清楚那句话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繆会...恨他吗? 不知道。 江父还没停:“呦,这是心慌了?” 是心慌吗? 不懂情感的疯子答不上来。 他只能狠狠的越过一团乱麻的脑子、拋到脑后。 “会不会恨我并不重要。”他像是在对江父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现在重要的是在繆醒来前把礼物准备好。” 零五二蜷在角落,没有参与这对父子的战争。 江邵年走进屋内,扯着江父的头发,粗暴的灌下一瓶不明药剂,如同零五二期待的一样,并没有关注他。 不过是个赠品而己,并不需要多费心神在他身上。 零五二也不是江父这种不知好歹的角色,就跟死了没两样的待在旁边。 “还有九十种呢。”江邵年语气可惜:“就这样死了我要怎么和繆交待?” “咳咳……”被呛到的江父咳了几声,嘴上依旧不饶人:“交不交待重要吗?反正人都不要你了。” 那样子活脱脱就像是个找到一丝裂缝便迫不及待攻击的小人。 谁知道疯子会不会被骗过去呢。 江邵年冷冷的看了江父一眼,不再言语、转头走了。 或许会吧。 25. 离开那栋废弃的实验楼后,江邵年和往常一样去了公司。 完全看不出前不久刚干着威胁自己父亲这种疯事的样子。 但至于他是否和面上一般平静,这就不得而知了。 江邵年知道他爸嘴里吐出来的那些没意义的句子多数都只是为了干扰他而编造出来的虚假事实罢了。 可万一呢。 万一,繆真的如他所说,在发现他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后,真的恨上他了怎么办? 他已经没法失去他的良药了。 繆是他的良药,但他对繆来说又是什么?前一阵子还试图逃离自己去找寻那所谓真相的人在真的找回记忆后,还能像以前一样毫无芥蒂的待在自己身边、一昧的纵容自己吗? 如果放在两天前问他,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现在不行了。 本就不善于分辨情绪的疯子,经过这么简单的挑拨,不出所料的开始动摇了、面上是少见的茫然。 他知道繆是爱他的,不过如果是建立在得知一切的繆身上、所以他又摇摆不定了。 江邵年垂眸,搞不懂这种仿佛被紧紧纠住一般的情绪是什么,只能不停的否认自己的想法。 那可是繆啊。 怎么捨得放自己一个人呢。 他想。 就像是为了证实自己并不是空想,江邵年早早的下了班、这种破坏日常节奏的行为可不常见,显然果真是被江父的三言两语骗到了。 停好车,他慢悠悠的在书架面前挑了本书,像多年前常做的一般,坐在江繆的床尾静静地读,等他睡醒。 虽然这次不太一样,他不清楚江繆何时才会清醒,他只能带着他所未知的情绪等着他的良药为他解惑。 江邵年不曾合上书页,但大概也没读进去多少。 毕竟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是落在江繆的身上。 换作一个正常人来看,不会搞不清楚这种仿若压迫的窒息情绪由何而来。 他在不安。 他在不安繆的反应,他在不安繆后续的行动,他在不安...他的良药真的离他而去。 江邵年看着江繆,看了很久很久。 他似是在对江繆说,又似是低语呢喃。 “繆,该醒了。” …………………… 窗外的夕阳被窗帘挡住了,照不进来,房内昏暗。 繆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看者忽然惊醒、下意识找寻他的繆,不知为何那令人烦闷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了。 “醒了?”江邵年闔上书,带上了点难得一见的真诚笑意朝江繆问道。 躺了三天的喉咙乾涩难耐,江繆并没有多作言语、只是轻声回应:“嗯。” …………………… 医生很快的过来把我的身体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大碍后又急匆匆的走了。 猜是因为邵一直站在那边,害得人医生压力徒增。 邵的情绪不太对劲,但我现在没有开口问的打算——这问下去大概又是促膝长谈的模式了,不是一时半会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当务之急是喂饱饿了三天的肚子,然后洗个澡。 除了那句「醒了」之后江邵年就没再说话了。 这样也好,给了脑子乱糟糟的我一个整理思绪的时间。 没下楼就有人被食物送上来了,我心安理得的吃着,没有与他交谈。 如我所料,我果然没在孤儿院待过,那个模糊仔也的确是我的旧友。 用旧友有点夸张了,竞争生存名额的人之间哪有什么友谊可言?至多称呼他为故人。 我并不怨恨零五二让我想起这么些破事虽然大概率会留下阴影,但总归比被蒙在鼓底一辈子好。 吃完饭,我拿着衣服准备冲个澡就和邵好好谈谈,看看我不在的三天到底怎么了。 他们如果可以用更靠谱的方式就好了,不然时不时不是昏了就是被绑实在有点丢脸,还要靠着邵解决……算了,毕竟是江父的人,还期待着我想起来后拍拍屁股从邵身边远走高飞呢,我也不强求他有什么高明的手段了。 把莲蓬头关了。 啊,不过难怪当初给那些资料的时候他是那个反应,比起我现在想起来的这些那根本就是幼稚园等级的。 穿上衣服,一拉开浴室门就见他站在那里、不同于往常平静的双眸里夹了些我尚未看清的情绪。 不等我搞懂他到底怎么了,江邵年就又抱住了我。 和平常不一样,带着一点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心翼翼?这个词怎么会出现在我们江大少爷身上? 我是睡了三天不是三年吧? 安慰性的拍了拍邵的背,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有点站不太住脚 躺了三天加上找回记忆的后遗症让我头重脚轻的,只得开口道:“去坐着吧?”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闷声闷气的应了声,却不见他移动、最后只得用疑似连体婴的样子挪到床边坐下。 就让我这个良药,来解决大少爷的疑难杂症吧。 脑中一次塞入太多记忆来不及整理胀的发疼,我暂时把它们拋到脑后反正有的是时间处理。 现在排在第一顺位的是搞清楚江大少爷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样。 我们大少爷可不该是这副模样啊。 我想。 邵应该永远都是游刃有馀的样子,怎么会是现在这明显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的表情?这可不像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邵面对面的坐在床上,我儼然已经是一副准备好和他开一整晚茶话会的打算,却迟迟等不到他出声。 心里叹了口气,我问:“发生了什么?” 直视他的双眼,依旧是我分析不出复杂,江邵年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丢出自己的疑问:“繆会离开我吗?” 这什么鬼问题,离开他我还有何处可去? 吐嘈了句,我乾脆俐落的回答:“不会。” “想起来之后,”邵说话总是没头没尾的,但我知道他指的是:“繆会恨我吗?” 就是这么一瞬间我看懂了那些布满他眼底的情绪为何。 那是不安,是急于求证的焦虑,是等着我否定的渴求。 原来对邵来说,我是能使他不安的存在吗? 总觉得心中的那股欣喜来的莫名奇妙。 我看着他,笑着反问:“为什么会?” 这种问题可不是邵能考虑到的,哪个垃圾家伙趁我不在偷给我家大少爷上眼药了?况且要恨也排不到江邵年,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呢,要恨也是从江父开始比较实在。 许是我回答的太过篤定又快速,江邵年很快的收起他眼底那些我并不是很乐于见到的情绪,被零星几点喜悦取代了。 “繆。”他又说:“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 我眨了眨眼,没弄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个方向来。 “他们指的是谁?” “我的好父亲。”江邵年说:“还有你的故人。” 没有似是而非的回答,这样乖乖给出明确答复的样子可不常见。 心中升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我没有很想背负教嗦杀人的名头,”顿了顿才继续道:“况且我哪捨得让他死呢。” 江邵年眼中的跃跃欲试降了下来,被不满所取代。 不得不感谢那个让我家大少爷开窍的傢伙了,要不是他我何德何能可以见到这副表情的邵。 好了,再闹下去邵大概真的会立刻朝他们动手,我笑着把话补全:“毕竟我的故人只有邵一个啊。” 至于零五二,充其量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人罢了。 真的很想知道我深陷在记忆梦魔无法脱逃的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完我的答复后,江邵年又笑:“那么我再准备其它的礼物给繆吧。” 所以原本是打算送尸体给我吗。 ——想也知道他原本就没有要杀了那两人,会问也不过是好奇我的反应而己。 不过前面慌神成那个样子一听到我的回答就又开始想打心里战,除了他也是没谁了。 完全对他口中的礼物提不起好奇来,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正常的东西。 我直视他的眼,终于是我所熟悉的平静。 不对,也不全是平静,大概还掺了点笑意。 真神奇。 不过只是昏了三天而已,怎么一醒来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江大少爷就能稍稍了解何为情绪了? “很晚了。”我没有接上那句送礼,另起话题:“邵不回房睡觉吗?明天还要上班。” 要是我知道江氏因为董事长失踪而一团乱的话我就不会这么问了,上什么破班,篡位去啊。 当然,现在我不知道。 我现在只知道这家伙绝对开了什么很不得了的窍。 看着不知何时和他拉在一起的手,我想。 啊,对了。 想问这个很久了。 “邵。”我垂眸看向江邵年把玩我手的手,问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问得真诚,因为这实在不是我能猜出来的。 “恋爱关係。”他答的毫不犹豫。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嘈。 什么时候的事?我答应了?我为什么会答应?中邪了吗? “繆不是还为了没能和我谈上恋爱哭了吗?”江邵年补充道。 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我面无表情的反驳:“那是因为眼睫毛刺进去了。” “所以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吗?”他反问。 到底哪里像了? 看着得寸进尺黏黏糊糊贴在我身上的江邵年,我又觉得这个否认否的很没信服力。 算了,他高兴就好。 我把话题重新扯回:“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江邵年很自动的熄灯,躺到我的旁边。 “明天不上班,去篡个位。” 26. 江邵年扔下这个重磅炸弹后就睡了。 寝不言食不语也不是这种不言法吧。 我颇为无言的瞥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放弃了把他摇起来勒令他把话说清楚的想法。 没新解法,谁叫他疯子的形象这么深入人心呢。 一夜无梦。 江父百分之九十是被邵绑走了,剩下百分之十是因为不排除他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人搞没了。 大约是前三天睡得够了,到了四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弄清楚篡位到底是个什么事。 所以说江年是个理智的疯子嘛,没有为了逞一时之快把整个江氏拖下去陪葬,而是顺便收入囊中。 六点了。 我关上电脑,走到床边开始每日的例行公事:“邵,六点了。” 他这几天应该没睡好,都有黑眼圈了。 趁着江邵年清醒的空档我顺便到他的房间拿他的毛巾。 再回去时他还是坐在那边放空,边帮他洗脸边想难怪昨天会质疑到底哪里像在谈恋爱,谁家好人会帮男朋友洗脸啊。 毛巾洗好,我就下楼去了。 今天应该会忙得脚不沾地。 我在餐桌前落座,想到。 不过这样也好,没时间被那些东西困在那边喘不过气。 就说当初挖资料时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嘛,属实是没想到我本人就是那个最重要的证据。 但江父这么做也太意义不明了吧? 我想起来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说不定还会成为他铁窗泪路上的一大助力。 况且他都知道我在背后查了这么多,怎么会想让我想起来,甚至不惜找回了另一个实验体?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吗?江邵年在我对面坐下。 姓江的脑回路都这么清奇吗? 漏掉了什么?我想了又想。 结合了昨晚江邵年反常的那几句问话,一个莫名奇妙的想法在脑中成形。 江父是觉得……我想起来之后会认为我的不幸都源自于邵、然后恨他、离开他? 什么鬼才逻辑。 啊,这样倒是知道邵昨天为什么突然问要不要杀他了。 解决了问题,就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专心吃饭。”江邵年放下餐具道。 我有点恍忽。 虽然没隔几天,但再听到这句话便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把剩下的早餐解决了,一如既往的和邵一同出门,只不过这次车开往了反方向。 今天是开股东会的日子,按常理来说不只是江邵年,那群人也不会来全。 但今天可不一样,江父失踪的消息大概是传出去了,不过只是短短两天光景,底下人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开始打算搞事了。 股东会中少说有一半都是和江父一起拼上来的,自然对十几年前的那些破事瞭若指掌、说不定当初还曾参与其中。 这就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用这个箝制股东们想让江坤平垮台的行动,一方面又怕被捅出去了所有人都要进局子,倒也真让双方相安无事了好些年。 ——要我说就是他疑心病太重,谁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为了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加倍富贵、权力赌上下半辈子的自由? 虽然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但也不至于这么贪吧。 不管怎样现在的事实就是江父失踪了,悬在他们头上的那把刀也一并消失、按捺了几百年的想法又重新冒出头来、估计会为了谁来取代江父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吧。 想跟他们说别吵了,那个位子是我们家大少爷的。 上班时间的路毫不意外的塞住了,比预计的晚了将近十分鐘才到。 停好车,搭电梯上楼。 那群老人就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太久,脑子都迟钝的转不过来了。 江父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江邵年就不是了吗?他不但知道整个事件的经过,人也参与其中呢。 还有我本人,在一系列实验中虽然称不上主角,但站的地位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打发的。 还是他们认为能像十几年前一样随便找几隻替罪羔羊代他们进去蹲就好了?开玩笑,先不说法规成熟了多少、按照现在媒体为了流量什么都敢报的习性,一人一句都能让他们身败名裂。 反正我肯定、篤定以及确定,只要他们敢开口,邵就敢疯给他们看,大不了就两败俱伤。 也不知道那些脆弱的老人家承受得住吗。 按照邵的吩咐先把文件影印出来,我抱着一大叠资料上了电梯、朝会议室搭去。 希望待会迎接我的不是满地尸体。 没有满地尸体,但也差不多了。 看着个个表情难看的股东和坐在主位,勾着笑的江邵年,我想。 把江邵年让我影印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文件发给各个股东后,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哪有空的位置给我待着。 好嘛,打杂的没人权。 准备到墙角待者乘凉时江大少爷突然拉住我的手,不知道哪弄来了张椅子让我坐。 与其让我待在暴风圈中心,还是让我当个没人权的打杂工吧谢谢。 邵把他的那一份给我看,没看几页我就想帮他鼓掌了。 居然把各个股东的陈年旧事都挖了,包括但不限于偷减税或出轨这种桃色新闻等,甚至还很好心的帮他们把大概要坐几年牢都求出来列在下面了。 不知道第几次庆幸幸好我和这疯子是同一国的。 也难怪那些眼高于顶的股东脸色难看又不敢发作,换作平时应该已经先斩后奏一人一票把江父投下去然后直接选下一任谁来接了吧。 毕竟只是对江邵年的事跡略有耳闻,真叫他们要认一个小辈坐上这个位置大抵也是不愿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至于现在吗…… 看完这份文件后可就不确定了。 不过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 如果股东们坚持要和疯子硬碰硬,用股份的多数决换一个和江家毫无关係的人上位我们也无可奈何,顶多让他们全部进去吃牢饭而已,凭现在手上的这点股份根本在投票这种正规程序中讨不到好处,更别提因为刚才给了那份超得罪人的东西下去直接断了拉拢其他人的可能、除非江父突然出现或江父的股份转到邵的手里,不然没绝对有百分百的胜算。 可是江父这个为了利益不惜赔上一个正常儿子的商人会捨得放弃自己拼搏了大半辈子才得到的东西吗? 答案应该是明确的不。 但我们江大少爷从来不下有可能会输的棋,秉持对他的百分之百的信任,我又回答不出来了。 依他的个性倒是很有可能搞到江父的股份,但只有两天欸。 短短两天能做什么? 会议开始了,我收回发散的思维。 想那么多干嘛。 反正钱都不会到我手里。 前面就是很正常的进行着,至少没有什么太重的烟硝味。 但也到此为止了。 股东们不出所料的先把江父投下去了。 好可怜。 我在心中小声嘲笑。 花了大力气坐上了这个位子,又费尽心机把高位好不容易坐稳。 结果呢? 这才过了几天,十几年的谋划一瞬间就化为灰烬了。 真的好可怜。 我忍着没笑出声。 江父被推下这个位子在开始投票之前大概就是一个既定事实了,没有任何插曲、平平淡淡的结束了。 接着他们像是早就讨论好一样,推了一个手上股份仅次于江父、勉强算是德高望重的股东出来....好像姓什么...算了、想不起来,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请范董接下这个位置了?” 原来姓范啊。 从头到尾,像个旁观者一般不发一言的江邵年终于在这时添乱般的开口了。 “要不各位股东看看文件的最后一页呢?” 最后一页有什么? 只是匆匆扫过前半部份并没有认真看到最后一页的我想不起来。 显然那群股东也只是把自己的刑期看完而己,因为随着他话音落下接者响起的是可以媲美学校开卷考的翻书声。 我也跟着翻。 股份转让书的影本,江父已经落款了。 哇。 江邵年的两天时长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啊?居然真的让他爸签了这份等同于放弃生命的文件。 股东们不说话了。 现在手握最多股份的人成了江邵年,只要他开口回绝,那刚刚被推出来的范董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楣的回归原位。 也不是没怀疑这个签名的真实性,但先不提在转让书上造假有多白痴,和江父共事了这么多年的他们哪能看不出这个签名的真假? 最后江父的位置还是由江邵年接下了。 “走吧?”股东们志在必得的来,重头丧气的走了。 会议室空荡荡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江邵年对我道。 “走吧。”我收回在他身上的视线,答到。 我这也算是傍上大款了? 27. 罕见的看江邵年叫了司机。 前座和后座中间升起隔板,将司机和我们隔开,也不知道隔音效果到底怎么样。 不知道是要开去哪,反正不是回家也不是去公司的路。 昨晚把空间的时间拿去处理我们家大少爷的感情问题了,眼下多了这段通勤的时间也该轮到我了问问题了。 “邵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和江邵年待久了,说话也像他一样没头没尾起来。 反正不管怎样他都能听懂我要表达什么,就懒得把话说完整。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那所谓「孤儿院」的真相的呢? 我看着他。 江邵年没抬头,一副专心的样子在把玩我的手:“烧房子那天,在地毯底下的一个小空间里看见的。” 江宅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吗。 我没有急着问下一个问题。 果不其然,顿了几息后他又开口补充:“但很多都是最近才知道的,例如那个实验体和九十二支影片。” 不是最近才知道,而是最近才有兴致去查吧。 我没有指责他偷换概念。 但九十二支影片是什么? 感觉和我有关係。 江邵年终于抬头,和我对视:“不记得了吗?” 我诚实的摇头,这几天应该是记忆犹新才对,怎么会毫无头绪? 他用没有起伏、仿若在读标题般不带感情的嗓音道:“人体活药实验第三阶段,零七六实验体成功对共九十二支新兴药剂產生抗体。” 那群人是要把我的最后一滴价值都柞乾了吧?明明只是要做邵的...止痛药?—— 好,略过,反正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测那么多新药。 也就是我命硬。 不过原来那是有影片记录的吗? 那当初我在搜集那一大叠罪状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我面无表情的看回去。 “影片是前两天从他那边拿到的。”完全习惯他类似读心术能力了:“至于其它的什么不早点给你那时候你还没想起来吧?我怎么能剥夺繆自己找寻真相的权力呢。” 我都不计较你之前三番两次要杀我了,你觉得我会和你计较这个? 无语。 想到多费了很多没必要的力气就有点不爽。 我抽回邵握着的那隻手。 “生气了?”他声音带笑。 “嗯。”懒的说这种马上就会被揭穿的谎,我把头转向窗外,天气不错:“要到了?” 大概猜出来是要去哪里了。 “再三分鐘。”江邵年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又笑道:“真的生气了啊?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繆消气呢?” 鬼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亲一个?」 这样爽到的还是你吧?——虽然这么想,但我对这个疯子的脸实在没有抵抗力。 于是我亲了上去。 反正都亲过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 他绝对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看着他愣了一瞬间,随即笑的更欢后我忍不住想这哪里是让我消气,根本就只是给他奖励吧。 车子停好了,我开门下车,没有再去看他。 果然是这里。 等江邵年下车之后,那台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他站到我的旁边,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姿势抬头看向那栋建筑物:“会怕吗?” “现在不会。”我回答,毕竟没怎么用过这个角度看这栋楼:“但进去就不好说了。” 没有问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他看着我,在确认我没有说谎后才道“那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的开锁,这是来过几次了?很快我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一踏入实验楼,每个角落都一丝不差的记忆中的吻合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彷彿可以听到仪器运作的滴滴声,虽然最后都会被我因为疼痛而忍不住叫出来的声音盖过。 我怒力加快脚步,像是想要逃离般往深处走去。 一楼的尽头是通往地下的楼梯,一座我所走过无数遍的楼梯。 从不明药剂的折磨中活下来,回到另一个地狱中稍做休息,等待着下一轮痛苦的到来,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一年,两年? 不知道。 那些梦魘级别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滑过,身体的每个细胞像是想要重演那时的疼痛般而颤抖着。 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停下来冷静,但我的身体却没有照做、似乎想要用此证明我不再害怕这些了,我不再是实验体零七六了。 我很清醒,也很不清醒。 “繆,等等。” 有道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如冷凝一般的血液迅速回位了。 我神色复杂的朝漆黑一片的楼梯看了一眼,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阴影牵着走。 把「实验体零七六」这个身份从我的人生中完全撇除是不可能的,说到这个,如果克服不了阴影我拿什么和江父玩?江那年吗? 也不是不行。 江邵年唤的那一声让我回过神来了,甚至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要休息下再继续吗?”他问:“反正多等这么一下他们也不会死。” 该夸他善解人意吗。 江邵年问的不是要不要出去,而是要不要休息,他知道我不会出去的。 “不用,走吧。” 休息也不能改变什么,不如一鼓作气。 踏在阶梯上的每一步都和呼吸一样熟练。 这个楼梯堪称是零四三的好搭档,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里一摔,就再也没有上来过,沉寂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 包括他自己。 想来也是令人唏嘘,一个平时总是迷着眼算计别人的家伙到了最后一刻却是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又向下走了一步。 谁叫他惹谁不好,偏偏去碰了零一九的妹妹,整个地下室谁不知道她是妹控啊? 在这种人间炼狱,零一九她妹架有姐姐打吃饭也有姐姐护着,没睡过场提心吊胆的觉,看了就让人嫉妒不已。 但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零一九推出去挡刀了。 不怪零一九。 在活下去的欲望面前,那不值一提的亲情算什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根本。 我走的很慢,慢慢的走才不至于让我的噩梦抢走了主控权。 江邵年没有催促,只是缀在我的后头。 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也有几次差点死在这座楼梯上。 这就不得不提一嘴零五二这个纯粹是靠着一身蛮力苟活下来的傢伙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好像是因为食物?反正我俩在楼梯的平台上大打出手,我莫名奇妙的愣了神,结果就被他掀翻、从二十来阶的楼梯上一路撞下去。 我那时以为我要死了,都能看到我后脑勺冒出来的血。 前面活得那么辛苦干嘛,一天好日子都没有捞到。 双脚踏上平地,我从回忆里抽身。 没办法,命硬,还是活下来了。 “想到什么?”江邵年不知何时贴到我的背后,问道。 我随便指了一个角落:“我在那里摔断过肋骨。” 开玩笑的。 时不时就断个一两根我哪里会记得是在什么地方摔的。 “真的吗。”明显他也没当真。 地下室的布局很简单,楼梯下来接的是直直的通道,左右两边是房间。 说是房间,但我认为用牢房形容比较准确。 三面水泥墙,剩下的那面是铁栏杆、没有人拿钥匙开门就出不去。 房间里的设施也烂的加什么一样。 两床没有我手指头厚的被子加上角落的厕所然后就没了。 不过因为后面人越死越多,拿上空出来的被子垫着后也不至于冷得发抖了。 这次换邵在前面带路,走了一小段便停在了一间房间前不动了。 住了两年的地方我哪会认不出来,令我诧异的不过是在里面的人而已。 江父。 几天不见,原本高高在上的商界龙头看上去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 想知道邵对他做了什么。 倚墙而坐的那一个我也认识。 零五二。 几年不见,更丑了。 终于能看清他五官的我如是想。 他隔着铁栏杆和我对视,很快便移开目光。 想当初和他做「室友」的时候也是这样,两人各占着一面墙,有架就打成一团,没架就在自己的那面墙休息,等下一场开打。 觉也睡不踏实,生怕好室友趁着自己睡熟了一举杀了自己。 毕竟在这种地方,人少一个,多出来的就是活下去的可能。 “让他先走吧。”我对邵说。 不是圣父,只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追究他到底差点弄死我多少次的欲望了。 都是地狱爬出来的人,谁又比谁好过? 况且。 我瞥了一眼江父。 该感到不好过的另有其人。 “繆都这么说了。”邵对着我笑,乾脆俐落的开了门。 零五二大概想离开这里很久了。 他大概想要走的瀟洒,无奈没什么力气,身形踉蹌的晃了晃才站稳。 拍拍裤子,走了出来还不忘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 我毫无波澜的看了回去,像幼时一般。一拳狠狠的灌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