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卦》 第1章藏龙山庄 文隽大步走入大厅,厅上摆着三只刻花檀木沉箱,叶昱背负双手,正绕着箱子不住的打转。文隽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笑,叶昱作为“狻猊镖局”的总镖头,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沉稳内敛,处变不惊的。可是此刻绕着箱子不住打量的叶昱,眉头深锁,那双眼恨不能贴在箱子上透视进去看看箱内装的到底是什么。 叶昱看到文隽进来,忙直起身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瞧瞧,可看出有何古怪蹊跷?”文隽知道叶昱从来不会惊惊乍乍,他说古怪,那这三口大箱子就一定有古怪! 可是看来看去,这三只箱子也不过是些普通的木箱,四四方方,黑沉沉的颜色,木色不算新,倒像是家常用惯了的旧物件。 文隽单手在一只箱底一抬,他本使了几分力气,哪知道手上毫不着力,险些把檀木箱掀翻出去。他眉头一扬,脱口道:“什么东西?怎的这般轻?”叶昱摇了摇头,眸子里闪现出一种狐疑的神色。文隽掂了掂另外两只木箱,仍是轻飘飘的毫无分量,他又托起箱子使劲摇晃,也感觉不出里头有任何东西。 似乎,这就是三只空箱子! 文隽道:“什么人托的镖?”出乎意料的是,叶昱竟然摇了摇头。这下子文隽几乎便要跳起来了,叫道:“难道谁送来的都不知道?”叶昱指了指对面桌上的一个青花缎子面的包袱,说道:“那里头有一千两银子,连同这三只大箱子,都是今天早上福伯开门打扫时才发现的!” 昨天文隽押镖从苏州回来,这趟子生意做的又顺又赚钱,叶昱一时高兴,晚上领了局子里的弟兄们到艳情楼寻欢。出门时文隽记得这间屋子是上了锁的,钥匙一共两把,一把在叶昱那里,另一把则在自己手上。 叶昱打开包袱,露出一堆亮光闪闪的银锭子,银堆上赫然摆放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文隽随手夹起。纸是上等的宣纸,淡淡的飘着墨香,纸页折成三折,折痕甚是整齐,显出写信之人十分细心谨慎。信上写有一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倒像是出自女子之笔——“镖银千两,十日后送抵藏龙山庄。” 短短十三个字,连署名都没有。文隽觉得事情突然变得格外有意思起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叶昱。叶昱那张算得上是英俊的脸孔就像是吞了只苍蝇般不舒服起来,文隽吃吃的笑,手指夹着那张纸,在他面前摇了摇,笑道:“这趟生意,总镖头的意思如何?接还是不接?” 叶昱苦笑:“我可以不接吗?”的确,人家酬银都送来了,即便想退镖也得知道该把银子和箱子退还给谁吧? 文隽爽朗打趣道:“叶兄有多久不曾回藏龙山庄去了?”叶昱讪道:“总也有四五年了吧!”文隽笑道:“那正好,这回就由兄弟我,陪叶兄回趟老家吧!” 说起藏龙山庄,那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庄主叶向龙,素有“神龙”的称号,这个外号原取意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赞的是叶向龙的轻功高明。叶向龙原本出身盗匪,后来洗手归入正途,十年前在灵州远郊盖下藏龙山庄以作长期定居。他膝下子女甚多,特别是八个儿子个个武艺非凡,在江湖上各自另有一番作为。凭借着这般庞大的家族网,藏龙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与势力可想而知! 文隽懒洋洋的骑在马上,缀在队伍的最后头。就目前形势来看,显然已经有人盯上了藏龙山庄。虽然还未见得有多大的动作,但是仅凭着文隽一贯敏锐的直觉,他已嗅出了绝对不一般气味。 对方故意找上狻猊镖局托镖,大有故意挑衅的味道,这个人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而且他显然颇有心机,算得极准,镖局的人不早不晚恰恰是用了十天的时间准时抵达了藏龙山庄。 站在大门口,叶昱显得有点近乡情怯,文隽却不管这些,从马上下来,大大咧咧的上前叫门。 可是叫了大半天也未见半个人来开门,叶昱不禁露出狐疑之色,若换作平时,早有负责守门的小厮过来开门了。他与文隽对望一眼,两人皆是一般的心思,同时提气纵身,翻过丈高的围墙直接进庄。 庄子里静悄悄的,夏末的闷热气息像是突然被隔绝在了那堵高墙之外,园子内障木森森,绿影幽幽,明明是大白天,可是这一段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的鹅卵小石路上,却显得青苔密布,湿气浓郁,比夜晚还要阴冷几分。 文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这个庄子看上去哪有半分的人气?倒像个鬼屋,寂静得居然连知了也听不见一只。他把叶昱稍稍推向前,笑言道:“老马识途,还是你在前头带路吧。”叶昱一语不发,两人的脚步声踩在松垮垮的泥地上,发出叭叽叭叽的声音,很是诡异。 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文隽倒看出其实进庄的鹅卵石并非寻常铺就,而是按着九宫八卦的图形,设计成了一个阵势。藏龙山庄果然非同寻常,他愈发兴趣浓厚,跟在叶昱身后,轻松的穿过一片芭蕉树丛。 从树丛出来,眼前豁然一片开朗,一座古朴庄严的房舍显现在眼前!可就是这间大门洞开的房子,险些将两人的魂魄吓飞出九霄云外。只见青烟氤氲缭绕,屋子门框上挂满死沉沉的白色挽帘,角檐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动也不动,可是廊下的风铃却是无风自响,发出谙哑的卡卡声。堂屋中央赫然摆放了一口樯木棺材,灵堂上供着时令水果,堂下供烧纸的火盆里正炙热的烧着冥纸。滚滚青烟,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可是原该跪在堂前,守灵火化纸钱的人却都不在。除了那口黑沉沉的棺材,那漫天飞扬的烟灰,整间屋子寂静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文隽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未等他开口,叶昱已然大叫一声,激动的冲进内堂。文隽怕他遭遇意外,连忙追了上去,然而就在他穿过灵堂,奔向内室的刹那,忽然心生异样,他不自觉的回头一望,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火盆前,竟多了一团通体雪白的东西。 文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浑身泛起阵阵寒意。那团白色的东西缓缓蠕动,半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孔。文隽那颗饱受惊吓的心顿时又收了回去,原来那团雪色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虽然脸色苍白了些,却是粉雕玉琢般十分漂亮可爱。因为浑身裹在镐素麻衣内,看不出他是男是女,文隽见他瞪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惧意的看向自己,便笑了笑,和善的问道:“小娃娃,你一个人么?你爹爹妈妈呢?” 小娃娃看着他连问了两遍才木然的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指了指那口棺材,然后双手阖起放在颊边,做了个睡觉的动作。他在做这些手势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除了那双眼珠子会跟着转动外,其他的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文隽心里毛毛的,一时间他也弄不懂那孩子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四周的空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嘿嘿自我解嘲的干笑两声,索性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来看他烧纸。 那青红色的火光在盆里一闪,一阵青烟跟着扬起,文隽闻不惯那呛人的烟味,连忙退后几步。骤然间他感觉出身后有异样风动,也不待站起,迅捷的抱起孩子一个弹身倒跃出屋外,同时袖管一卷,拂向身后。 只听“哎呀”一声轻呼,砰地声似是火盆被人踢翻的声响,那些纸灰飞炸开来后,更是将那人呛得连连咳嗽。 文隽早带着那孩子掠到了一棵大树上,正得意的笑着,那孩子忽然拼命挣扎,扭动着身子想要脱开他的怀抱。文隽急道:“别动,会掉下去的!”话还没讲完,右手手腕上一阵剧痛,竟被那孩子张口狠狠的咬了一口。文隽皱起眉头,左手拎起那孩子的衣领像抓小鸡似的将他悬空拎起,正要带他下去,蓦地树下有个泼辣的声音大骂道:“你是何人?胆敢到藏龙山庄来闹事?” 文隽向下望去,只见树下站了个身穿大红衣裙的美貌少女,手里擎着一张金色弹弓,正瞄准树上拉紧了皮弦,然而终因投鼠忌器而不敢轻易放弹。 文隽却一点也没有要生气的迹象,反而因为看到她而变得开心不已。在这鬼气阴森的庄子里,能突然看到一位活蹦乱跳的少女,任谁的心情也会大大变好。那少女见他不吭声,一跺脚,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枚弹珠分别打在文隽周边的树干上,其中有一颗甚至是擦着他的鬓角呼啸而过。 有个婉转的声音突然高叫道:“莫妍妹妹快住手!这样你会伤到螭儿的!”灵堂里急匆匆的奔出一全身缟素的女子,出人意料的是文隽手上的孩子一见到她,突然长声尖叫起来。叫声尖锐刺耳,文隽险些一个滑手将他丢下树去。 树下的红衣少女莫妍连连跺脚,气鼓鼓的嚷道:“也不知你对他做过什么,他一见你就怕得要命!你还不快点退回去!”那一身丧服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颜清丽脱俗,右眼角下有一点胭脂色的哭痣,使得她整个人在素洁的丧服下愈发映衬得楚楚可怜。她咬了咬唇,无奈的看了眼尖叫的孩子,委委屈屈的退进灵堂。 说来也怪,那女子才离开,那孩子立即便止住了叫声。文隽一个纵身轻飘飘的跃下树,对那红衣少女笑道:“姑娘切莫发火,都是自己人!”莫妍怒道:“谁和你是自己人?快把螭儿放开!”文隽不愿对方误会,笑眯眯的放下孩子,她连忙一个箭步将孩子抢入怀中,容色稍缓,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隽笑答:“在下文隽,是随贵庄五爷叶昱一同来的,不信你找到他一问便知!”莫妍眼神复杂的瞪着他,好半天才叫道:“好大的贼胆!你岂可能是文大侠!文大侠成名十余年,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凭你也想冒他的名讳?”文隽被她一通叱责说得哭笑不得,莫妍见他默然无语,更加认定他是个骗子恶徒,一声厉喝:“看打!”只听破空声不断,数十枚弹珠如密雨流星般铺天盖地的射来。 文隽知道今日若不显出一番身手,定然难以叫眼前的少女服他,于是一个闪身,人已跃出弹珠的包围。莫妍眨眼只见面前徒留下一条淡淡的青色残影,倏地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个哆嗦,猛然转身,正对上文隽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奇异的身法,即便是有“神龙”之称的叶向龙恐怕也有所不及。 假若文隽真有意想要伤她,简直易如反掌!直到此刻,莫妍才开始相信,也许这年轻人真就是文隽!她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你当真是文隽?”文隽笑道:“我何必冒他人的名讳,而且我也说过了,我跟叶昱是一起回来的,你见到他时,一问便知。”江湖上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文隽现在跟着叶昱,还替他走镖。就连镖局子里的趟子手们也绝想不到,这个新加入镖局没两月的年轻镖师竟会是文隽。 文隽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名声却不大好,因为他一向以好管闲事为乐,所以黑道的人固然恨得他要死,白道的人也嫌他太过招摇。 莫妍俏脸上微微一红,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起文隽。文隽知道自己极有女人缘,况且莫妍也算得上是个美女,正忍不住要出言调笑一番,忽然那名缟服女子掩在门后冷冷的抛出一句话来:“文大侠既然自称是五哥的朋友,就应该知道我五哥当年是被叶伯伯赶出家门的。他曾立下誓言,有生之年再不踏足藏龙山庄。你却说他和你一块回来了,我看这谎未免扯得太大了吧!” 当年叶昱被父亲赶出家门,迫其自创门户,文隽是知道的,但是叶昱曾立下过这样的誓言,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正觉奇怪,那女子又冷道:“莫妍妹妹,二哥这几天便要回来了,若是被他撞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与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调笑,你说依着他那性子,今后会如何看待于你?” 文隽原先只觉得那女子楚楚可怜,一派柔弱,哪知道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犀利,如利刀般伤人不见血。 莫妍显然被她的话震住,讷讷的退后几步,与文隽保持三丈的距离,才道:“文大侠又不是外人,他是五爷的朋友”那女子幽灵般的从门后闪了出来,厉声道:“五哥才不会回家来!他一向言出必行!我问你,今日我俩守灵,可曾见过五哥的身影?所谓五哥回来,只不过是这个人的一派胡言罢了!” 她的嗓音因为提得极高,显得既激动又尖锐,莫妍怀中的孩子忽然害怕的颤抖起来,拼命往她怀里拱。莫妍也不懂得如何照看孩子,加上之前被那女子说得心里羞愤难当,一时火起,甩手推了那孩子一把,喝道:“干什么,要吃奶找你妈去!” 只见话才说完,那女子就如同一阵旋风般刮了过来,不等孩子摔倒在地,已拦腰将他抱起,跟着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响起,莫妍捂着右脸蹬蹬蹬连退三四步。 那女子从门边过来、抱孩子、打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眨眼间。文隽却清楚看出她的轻功身法竟已俱得叶向龙真传,只怕就连叶昱在这方面的造诣也还没她厉害呢。 叶昱有三个姊妹,听说早已嫁作他人妇,而且她称呼叶向龙为伯伯,显然,她并非是叶向龙的女儿。那她到底是谁?一向小气自私的叶向龙居然肯将生平绝技倾囊相授? 文隽知道在她们之间自己插不上话,于是冷眼旁观,只见缟衣女子横眉冷对,青葱玉指直指向莫妍鼻尖,气得身子打战,怒道:“你你明知他的母亲现在只能无声无息的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你还说出这般过分的话!”莫妍似乎也知理亏,捂着脸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牙,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说道:“林晓彤,你少假惺惺,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的丑事你若是想撕破脸,大不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说完,她一溜烟转眼消失在芭蕉丛中。 等她一走,那女子忽然抱着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悲切伤感至极。 第2章随便郎中 林晓彤哭得极为伤心,文隽耸了耸肩,觉得站在庭院里分外尴尬。正想去寻叶昱时,突然不远处传来莫妍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声。跟着她连滚带爬的从芭蕉丛中跌了出来,一张小脸煞白,像是活见了鬼般,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不待文隽上去扶她,她已然抓住他的胳膊,身子软软的瘫下。文隽急道:“怎么回事?”她定定的瞪着芭蕉丛,仿佛那里面会钻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来,好半天,她才哇地声大哭起来:“死了!全死了!”文隽心神一凛,抓住她的手骤紧,声音也提高许多:“什么人死了?” 林晓彤受到他俩的感染,也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匆匆擦干眼泪。 莫妍哭道:“门口门口死了好多人”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脸色变成青灰一片,喉咙里干呕着吐出几口酸水。 不待她说完全部,文隽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庭院内。 原本在大门口等候的一十三名镖师,此刻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那已经不能说是尸体了,简直比被野狗啃噬过的境况还不如,残肢断臂散在泼天的黯红色污血里,触目惊心。 文隽直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从他和叶昱进入山庄到现在,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是什么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竟然能将十三个身手各具一流的镖师分尸?而且就这种流血的程度上看,这些人绝不是死后被分的尸,而是活活被人肢解的! 江湖上有如此身手的人不多,嗜好这种杀人手法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文隽叹了口气,藏龙山庄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敌人,竟然会遭到如此可怕的报复? 林晓彤掩在文隽身后,颤声道:“是是什么人,如此歹毒?”文隽见她虽然唇色发白,但却仍能镇定的站在那里,不禁佩服起她的勇气。很少有女人能直颜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除了那些本身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文隽叹气道:“不知道,但单看这杀人的手法,一定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他明显感到林晓彤用颤抖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如果不是这样,这个柔弱的女子恐怕就要当场昏死过去了吧? 林晓彤颤道:“那那可怎么办?居然这么快,大哥他们都还没赶回来呢”文隽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禁问道:“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有人意图不利于藏龙山庄?”林晓彤目中流露出害怕之色,点头道:“大约十天前,叶伯伯收到一封书信,我还记得他当时看完信后大笑三声,扬言道:‘只要他敢来,我叶向龙定叫他有来无回!’。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所指的人是谁!”她痛苦的将手捂住脸孔,悲伤道“我妈妈是庄子里第一个遇害的人,她是突然中毒死的!跟着庄子里又有五个护院遭到毒手,下人们个个怕得要死,全跑光了!” 文隽对她这个住在藏龙山庄,却非叶家人的身份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你妈妈是谁?”林晓彤死灰般煞白的脸色微哂,尴尬道:“我妈妈她在七年前改嫁给了叶伯伯。”文隽恍然大悟,叶向龙一生运途坦顺,唯有家中的妻子却总是无福长命。听说他一连续了四房夫人,敢情他最后娶的竟是位寡妇。 原来林晓彤是叶向龙不是女儿的女儿!看来她母亲一定颇受叶向龙宠爱,否则他也不会爱屋及乌的将自身绝学传给她。 果然林晓彤愁苦的说道:“因为我妈妈的关系,叶伯伯已气得一病不起。郎中说他年迈气急,有中风之相,一时半会儿绝好不了了。现如今家里就只剩下我、莫妍妹妹和螭儿三个妇孺弱小,诸位哥哥一个也没能及时赶得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怪不得她最初见到自己时,一脸的戒备,言辞锋利如刀,实在是她已成惊弓之鸟,只要稍微一有动静,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她容颜憔悴的愁苦样,文隽忍不住安慰她道:“你不用害怕,叶昱真的已经回来了,由他主持大局,我想藏龙山庄应该不会再有人遇害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文隽眼角瞥到那门口的血泊残骸时,心头仍不可抑制的怦怦狂跳。若说对方不能再杀人,那为何这十三名无辜的镖师会在顷刻间丧命?这可是在叶昱和他文隽眼皮底下发生的!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文隽才真正意识到事情远非他想像的那般简单! 叶昱失踪了! 或者说叶昱自打从文隽身边离开的那一刻起,便离奇的在藏龙山庄消失了。林晓彤和莫妍固然没有看到过他回来,遍寻整个庄子,也没发现任何叶昱的影踪。他就像真的从没有踏进过这个家门一般,全无半点线索可寻。终于,就连一向精明的文隽,也头痛的开始产生幻觉,会否当真是自己做梦糊涂了,叶昱其实根本就没和他一起回来? 子夜,折腾了一天的林晓彤与莫妍终于扛不住浓浓睡意,带着早进入梦乡的螭儿回房休息。文隽为安她俩的心,答应在她们卧室的外间靠门口处铺张席子安睡,以便一旦有什么动静就可以及时救援。 第二天早上文隽睁眼醒来时,发现一双圆圆的眼睛如死鱼般瞪住了他,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坐起,定神后发现竟是螭儿蹲在他枕头边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林晓彤和莫妍显然还未睡醒,那孩子是怎么翻过她们,从床上爬下来的?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以文隽一向警醒的体质来看,无论如何也不该任由螭儿蹲在他身边半天竟然毫无察觉!文隽心中又惊又奇,急忙一个翻身爬起,却发现堂屋中央有一堆燃烧后的灰烬,那是昨晚上林晓彤为了驱除蚊虫而点的药草。 文隽心生疑惑,手指捻起一撮草木灰,凑近鼻端闻了闻,顿时一缕偏甜的淡淡香气窜进鼻孔。文隽咳了一声,猛然发声大喊:“林姑娘!莫姑娘!” 房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文隽再顾不得避嫌,一个箭步蹿进卧房,只见床脚下同样燃了一堆草木灰,而床榻上,林、莫二人相拥而眠,看不出丝毫异样。文隽正要松口气,忽然螭儿站在房门口,抓着门框“啊”“啊”“啊”的尖叫起来。 叫声中,林晓彤身子动了动,揉着眼皮缓缓醒来,声音虽然十分的疲惫,话却是顺嘴溜出了口,喃喃道:“螭儿乖!螭儿不闹!螭儿乖乖”这些话显然是她在平时说惯的,所以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里却已经硬撑着开始哄孩子,可是她并不知道那孩子其实已不在自己身边了。 文隽忙推她道:“林姑娘,醒醒!”林晓彤这才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睡在她身旁的莫妍仍是毫无知觉,脑袋耷在枕上,看样子睡得很沉。 林晓彤揉着额头,缓缓爬起,哼道:“哎,我的头好重真不想起来。”文隽沉声道:“把莫姑娘喊醒,我有话说!”林晓彤含糊答应了,侧身去推外床的莫妍,推了会儿却仍是不见动静。林晓彤叫道:“唉,你这人怎么睡得跟个死人一样!”用力一推,只听咚地一声巨响,莫妍整个人摔到了床下,脸朝下背朝上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 林晓彤吓白了脸色,惶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双碰过莫妍的手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她吓得两眼一翻,险险晕倒。文隽顾不上管她,将莫妍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莫妍仍是一副睡熟了的表情,只是呼吸停止,下身衣裙上浸湿了许多的血,整个床褥和林晓彤的裙子上也全是鲜血。 她们两个为了预防万一,都没有脱去外衣睡觉。莫妍的衣服是大红色的,若不是仔细看,很难发现她身上的血迹。倒是林晓彤,莫妍的血沾到她素白的麻衣上,映射出夭艳诡异的红色!文隽看那大片的血迹实在触目惊心,忙拉了她跳下床,问道:“你可有受伤?” 林晓彤惊惧无比,颤栗着摇了摇头,双手死死的拽住文隽的胳膊,显然吓得不轻。 莫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而睡在她身边的林晓彤以及守在外屋的文隽,他们两个竟然一点知觉也没有! 文隽揉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哑声道:“我想知道,那些驱蚊的药草,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林晓彤仍没能缓过劲来,肌肉和神经绷得紧紧的,语调僵硬的说道:“是是替叶伯伯看病的那个郎中给的!” 能替叶向龙看病的人自然不是普通的江湖郎中。 他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随便”关于他的真名实姓,已经无人知晓了。他的脾气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古怪,大家一般都叫他“随便郎中”不过他的医术却一点也不随便。 “随便郎中”嗜好很鲜明,好酒好财最好漂亮女人,凡是具备这三样东西的,他一般都会与之结为知交。 叶向龙这三样显然都不缺,打从他中风,头脑里尚存一丝清醒,便嘱咐家人将他抬到了随便郎中那里。因为他知道,随便郎中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亦是不弱。现如今藏龙山庄未必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随便郎中住的“随便居”却是绝对的安全之所。 林晓彤抱着螭儿,站在沼泽圈外,手指着远处一团黑乎乎的看外型像是座茅屋的东西,说道:“那里就是‘随便居’了!那日叶伯伯让人把他抬到这里后,那个郎中就独自接他进去了。”文隽在沼泽圈外的泥岸上来回走了三四遍,却没找到可以渡过沼泽的通道。 难道随便郎中的武功竟已达到了登萍渡泽的境地了? 文隽自问凭借一口真气,可以冲过这片冒着气泡的黑色沼泽,却绝难像随便郎中般可以带上中风的叶向龙一同过去。 林晓彤看着他来回打转,又见那泥浆色的沼泽里不时的翻起一个接一个的黑色气泡,四周杂草纵横,蚊蝇肆虐,那种腐败的臭味熏得人直反胃作呕,她忍不住问道:“文大哥,咱们到底要怎么过去啊?不如就在这边喊话,让郎中出来如何?” 她也算出了个不错的主意,文隽却淡淡一笑,道:“我倒认为喊也是白喊,随便郎中未必肯出来!”如果不是顾虑到林晓彤和螭儿的安全,他大可以只身前往。但是他最最不相信的是,随便郎中居然能有比叶向龙更高明一倍的轻功。“我想,这里一定有别的机关,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林晓彤困惑的看着他,连日的紧张压抑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眼圈红红的。怀里的螭儿刚刚才哄睡去了,却闭着眼皱着小鼻子,小脸一副很不舒服的表情。 文隽回头给林晓彤一个鼓励的笑容,她正要回他一笑,目光却突然发直了,指着文隽的身后,叫道:“那是什么呀——”她的声音尖得异常恐怖凄厉,吓得怀里的螭儿在睡梦中身子腾地一跳。她连忙搂紧孩子,身子抑制不住拼命颤抖。 文隽猛然回头,只见泽面上不断翻出碗口大的气泡,一串接着一串。随着那些气泡翻腾,咕咚作响声越来越大,青黑色的泥浆水就像是被大火煮得沸腾起来。随后跟着一个气泡的冒出,一团白得泛出青光的东西噌地从泽底跳起! 那竟是个腐烂的人头!披发像水草般遮住了半边脸颊,眼眶周围的皮肤烂去一半,快掉出眶外的白色眼球上,那一点灰黑瞳色,像是在向世人愤恨抱怨自己不幸的悲惨遭遇。 这种突如其来的骇人情景,别说是林晓彤这样的弱质女流,就是一向胆大的文隽,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咕咚一声,那颗头颅翻了个个儿,斜斜的漂浮在泽面上,露出颈部的断口。虽然已被腐化,但仍可看出切口处甚为平整,像是被人一刀砍下致命。 林晓彤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无力道:“那那是郎中呀” 文隽叫道:“林姑娘,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到对面去看看!”林晓彤哎呀一声大叫,拉住他的胳膊,喊道:“不不可以,你把我们姐弟俩丢在这里,不是要送了我们的性命吗?”她红肿的眼睛一眨,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瞧得文隽心里也是一阵发酸。 但是如果不过去瞧个明白,又怎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向龙到底是生是死? 文隽狠狠心,拍了拍她的肩,软声安慰:“没事,行凶的人竟然已经来过了,自然不会还留在这里。你且安心等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你放声大喊便是!”林晓彤自然百般不肯,但文隽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却是怎么也劝不住了。 僵持片刻,林晓彤知道再无转圜,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道:“好吧,且当赌一次命罢了!文大哥,你快去快回我、我等你”说到最后三个字,眼圈一红,眼泪又差点落下。文隽不忍再看,怕自己心软作罢,深吸一口气,纵身向沼泽对岸掠去。 随便郎中住的地方果然也随便的很。“随便居”的样子很古怪,方不方圆不圆,倒像是塌去半边的危房。门是向南开的,门框很矮,以文隽的身高居然得弯下腰才能进去。屋内光线很暗,隐约可见桌椅板凳,东边靠墙有张炕,炕上的席子散落在地上,被人斜斜的一刀砍成两爿。除了这个,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 随便居内果然有渡过沼泽的机关,就在炕角上,但如今显然已经被人为的毁去了。随便郎中死了,叶向龙不知去向。按理叶向龙中风后,根本不可能会自行离去,那么他是被人杀了沉尸泽底,还是被人掳走了呢? 先是叶昱失踪,接下来是叶向龙,叶家的人一个个神秘消失。但凡跟叶家扯得上关系的人,却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 凶手——却仍是成谜! 文隽的头又开始疼了!他现在掌握的,仅限于凶手是个身手一流,凶残成性的杀人恶魔!此人应该是使刀的,但江湖上使刀的高手却是数不胜数! 文隽好不容易由药草找到的随便郎中这条线索,也因为随便郎中之死而断掉了! 正当他陷入迷惘中时,沼泽潭外传来林晓彤凄厉的一声长啸。 文隽心头大震,骂了句:“该死!”从屋内倒掠而出,他的身法极快,林晓彤的啸声才落,他人已飘至沼泽中央。 文隽目光一扫,岸上早没了林晓彤的身影,连忙左右环顾。却见林晓彤身子浸在沼泽里,正缓缓下沉。水面迅速淹至她的颈部,她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一只右手高高擎起,仿佛试图在极力托着什么。 电光火掣间,文隽来不及换气,一把抓住林晓彤的那只手,将她使劲拖出水面。转眼文隽一口真气已然用尽,只觉得胸口渐渐发闷,身子不知使唤的斜斜往下坠落。幸好这里已离岸边不远,文隽一脚踏进沼泽,泽水只淹没到他膝盖处,他连忙换了口气,抱着林晓彤跳上了岸。 略一查探,林晓彤尚存一丝呼吸,文隽正感宽慰时,脑袋里突然闪过螭儿那张木讷的小脸。 螭儿那个孩子不见了! 怪不得林晓彤落下沼泽的姿势那般古怪,她一定是想奋力托起螭儿。可是螭儿却不见了,难道是已经掉进了沼泽深水? 文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个孩子还不满五岁! 林晓彤咳嗽两声,缓缓苏醒,醒来后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螭儿!螭儿呢?”文隽悲伤的摇了摇头,林晓彤眨眨眼,似乎不相信他的回答,好半天放声大哭道:“你还我螭儿!你还我螭儿” 文隽任由她捶打发泄,心里也是黯然自责不已。终于林晓彤打累了,伏在他肩上,不停恹恹抽泣。文隽眼角余光一瞥,喊道:“别动!”吓得林晓彤愣怔住。 文隽从她发髻中小心翼翼的取下一张折成管状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只见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串数字:“捌、叁、壹、伍、肆、陆” “陆”字后面还有一个字,是个“弋”字,笔墨到这里似乎正好写干了“弋”字的那一勾拖出老长,像把锋利的铡刀,闪着阴森森的寒光。文隽揣测这个字并非是“弋”字,写的人大概原本是想写成“贰”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它写完。 故意留下这张纸条的人,他到底想暗示些什么呢? ') 第3章龙生九子 三只檀木箱子,静静的摆在大厅里。 林晓彤软弱的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文隽,弄不懂为什么他会对三个空箱子又突然产生起兴趣来。 文隽沉吟片刻,走到林晓彤跟前,说道:“借姑娘的发簪一用!”林晓彤尚未有何感觉,目光所及,文隽细长的双指间已拈住了一枝金丝细簪。林晓彤大吃一惊,自己的武功虽说不高,但也绝不可能说被人当面取去了发簪而毫不知情。 正当她仍沉浸于惊骇间时,文隽已拿着那枝簪子挑进挂在箱子上的锁眼里。只听“啪嗒”接连三声脆响,三只箱子上的铜锁纷纷落地。 文隽一一打开箱子,然后就像被人点了穴般定住了。林晓彤见他表情古怪,忍不住好奇,也走过来瞧。她这一看,顿时惊得倒抽口冷气。 原本空空的箱子里此刻每只里头却各装了两件兵器,三只一共是六件。六件完全不同的兵器,分别是分水钢刺、铁柄胡琴、子母枪、乌龙鞭、判官笔、软剑。 那根通体黑亮的乌龙鞭,文隽熟得不能再熟了,那是叶昱的随身兵器,他每逢外出走镖总是挂在腰上,从不离身的。 林晓彤掩唇倒跌一步,骇道:“这这是叶家几位哥哥的兵器。” 其实不用她说明,文隽也已猜到了。铁柄胡琴是叶家老大叶昂的独门兵器,软剑是老三叶昊的,子母枪、分水钢刺、判官笔分别是老四叶昆、老六叶晏、老八叶晁的。 文隽心里默念,看着这些兵器,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按这些兄弟的排名来看,不正是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壹、叁、肆、伍、陆、捌么?留下字条的人故意把顺序打乱,也许是怕被人一眼看穿其用意,那个“贰”字故意只写了一半,自然是别有深意! 文隽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有种见到一丝曙光的豁亮感,他微微一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语带兴奋的道:“我想掳走螭儿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要害叶家人的凶手。也许是江湖上哪位前辈高人,因为不方便出面,怕被凶手察觉,于是暗地里悄悄救走螭儿,还留书给了我们警示!” 林晓彤一时仍没反应得过来“啊”了一声,茫然的看着文隽。文隽哂笑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瞧瞧这个‘弋’字,它已经告诉了我们一切。” 林晓彤懵懵懂懂间,文隽扔下一句骇人听闻的话:“八兄弟中有六人已经遇害,而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叶炅!” 林晓彤浑身一颤道:“二哥?不!那不可能!”文隽双目放光,朗声道:“为何不可能?”林晓彤无措的道:“不可能的,他他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亲人,而且而且莫妍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呀!” 文隽道:“正因为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所以——试问他俩尚为成亲,莫妍腹中的孩子从何而来?那孩子又是谁的?”林晓彤蹬地倒退一步,脱口叫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文隽唇角略翘,露出一个既迷人又深不可测的笑容,缓缓说道:“女人的事嘛,我还略懂得些放在你房中的药草除了驱蚊之外,还另外加了很重的迷药和麝香。麝香乃阴寒之物,别说莫妍腹中胎儿还未成形,便是已然足月,陡然闻了这么重的特制麝香,胎儿也难再保得住!其实真正害死莫妍的,正是她腹中的胎儿。她是闻了檀香后,小产引至流血过多而亡。只可惜她当晚又中了迷香,睡梦正酣,毫无知觉的就被夺去了性命!” 林晓彤听得面如纸白,嘴唇哆嗦着,脸上全是惊讶和自责:“我我发现她有了身孕,也是近半月来的事情二哥常年在外,这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莫妍行为不检,有损妇德,我深以为耻,可又怕说出去,以二哥的脾气定会把事情闹大。毕竟藏龙山庄今时今日的地位,叶家父子在江湖上的脸面,这些都还要顾及,思量再三,我打算先隐瞒下来。我并不想去追究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是打从那以后,我对莫妍不知不觉的就盯得紧了,只要她和别的男人多讲几句话,我就忍不住要去阻止。莫妍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异样,因此我和她的关系变得特别紧张起来。原先,我们是很要好的,她她待我就像亲姊妹一般”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文隽也知大户之家,闱帐私事往往有更多不可告人的丑闻,他不禁叹气道:“莫妍的死因说得通了,咱们再来说说他们兄弟之间吧。叶向龙一向不许儿子成人后滞留家里,凡有意见者,均被他用武力打出。在外人看来,叶向龙倒不愧是个严厉的好父亲,他把儿子们都赶出去自立门户,逼他们成才,自有一番作为。而事实上,叶向龙只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听说早年他混迹黑道时打家劫舍,掳人掠货,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他心眼极小,即使是亲生骨肉,也不肯轻信,他定然是害怕将来有一天儿女们会为了夺家产而杀了他,所以才将三个女儿早早的嫁了,又把成年的儿子纷纷赶出家门。我说的对不对?” 林晓彤泪汪汪的咬着唇,不吭声,即使到了现在,她仍是尽量维持着藏龙山庄的体面,不肯透露半句叶向龙的不是。似乎在她心中,甚是敬重叶向龙这位继父,对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十分看重。 文隽见她不答,于是自己接道:“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好了!”林晓彤垂下臻首,文隽看着她一头乌发,心中渐起怜惜之情。这般玲珑剔透,外柔内刚的好女子,为何偏偏将“声誉”二字看得如此之重呢? 文隽道:“好啦!叶炅杀父弑兄的原因也找到了。现在咱们只要好好将藏龙山庄里外找寻一番,看看叶向龙收藏的那批珍宝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咱们只要来个守株待兔,就不愁叶炅不上钩啦!”林晓彤仍是犹豫不决,讷讷的道:“真会是二哥做的吗?我我还是无法相信。” 两人将藏龙山庄里里外外找寻了遍,就连花圃园林也未放过,可惜却是一无所获。藏龙山庄占地广大,仅凭两人毫无目标的搜寻,真好比大海捞针。文隽细细一琢磨,决定先缩小范围,着重在叶向龙的寝室内寻找线索。 叶向龙的寝室位置很偏,林晓彤领他去的时候,文隽才知道原来叶向龙除了与夫人有一间合用的卧室外,他还另外单独有一间寝室,每个月叶向龙起码有大半月会睡在这间房间内。 为什么夫妻俩会分开睡?这显然又是个涉及私闱的秘事,仅看林晓彤脸上尴尬别扭的神情就知道,这中间也许还牵扯到夫妻感情的问题。 但文隽却认为叶向龙会给自己另外单独设立寝室,真正原因也许是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财宝或许就藏在这里也说不定。 叶向龙的卧房布置的很简朴素雅,完全不像他的风格。房内除了一张大榻外,还有一张大桌案,案上笔墨齐全,对于叶向龙这样的粗人来说,会用得着文房四宝倒是件稀奇的事。 桌案旁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副女子的肖像画。文隽端详片刻,觉得那画上怀抱婴儿,一脸慈祥的女子与林晓彤长得十分酷似,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林晓彤。林晓彤腼腆一笑,低声说道:“那是家母。”顿了顿,她扬起头来一笑,指着那画上的婴孩,道“这是螭儿满月时,叶伯伯特意请了画师到家里来画的。叶伯伯中年得子,对螭儿自然分外疼爱些,我妈妈因此也很受叶伯伯敬爱。”说这话时,她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悲伤痛苦的神情。 如果不是发生这等的惨案,想必此刻他们一家人仍是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文隽知道她是想起了过去,想到了母亲惨死、弟弟下落不明而心里难受,忙岔开话题,指着对面另一副画,故意大声问道:“啊,那张画的又是什么东西?” 林晓彤果然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随口答道:“那是九龙卦!”文隽奇道:“九龙卦?”定睛看去,只见画页已淡淡泛黄,画却保存得很好,色彩鲜艳,犹如新画般。画上之物乃是是个青玉古璧,璧上一圈盘踞着九条形态各异的巨龙。仔细分辨,文隽发现那九条龙,长相竟是各不相同,他摸着一条条龙身,忍不住叹道:“如此精绝的画工,实属罕见!” 林晓彤笑道:“那是自然,俗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那岂是说假的。”指着正上方的一条长的像马脑袋一样的龙道“这是大儿囚牛,它喜爱音乐,故常常伫立在琴头上。这是二儿睚毗,它性喜杀戮,所以多被安在兵器上,用以威慑敌军。”手指点向第三条长得像狗一般的龙“这是三儿嘲风,它善于瞭望,故多安在殿角上。据说可以威摄妖魔、消灾灭祸。四儿叫蒲牢,它喜欢吼叫,人们就把它安在钟上,据说它是住在海滨的,但却十分害怕鲸鱼,一但鲸鱼发起攻击,它就会吓得乱叫。故人们把木杵造成鲸鱼的形状,以令铜钟格外响亮。” 她说得既形象又生动,就连文隽也被她勾起好奇之心,指着第五条像狮子一般的龙道:“这个呢?”林晓彤道:“这是五儿狻猊,它性格沉稳,好安静、又爱烟火。所以往往把它安在佛位上或香炉上,让它为佛门护法。” 文隽心中一动,想起了叶昱以及他所创下的“狻猊镖局”叶昱的性格倒真有点像这条叫狻猊的巨龙。他目光移动,瞥到下面一条龙子,与其说它是龙,倒不如说是龟。林晓彤道:“这是六儿霸下,又名赑屃,样子似龟。相传上古时它常背起三山五岳来兴风作浪。后被夏禹收服,为夏禹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治水成功后,夏禹就把它的功绩,让它自己背起这样子像虎的是七儿狴犴,又名宪章,相传它主持正义,而且能明是非,因此被安在狱门上下、大堂两侧、以及官员出巡时肃静回避的竖牌上端,以维护公堂的肃然之气。唉,这九龙里头,我最欣赏的就是它了”还剩两条,林晓彤显是说得有些乏了,已没了起初的勃勃兴致,只淡淡的说道:“八儿是负屃,因它喜爱文学,故多安在石碑的两侧。么子是螭吻,又名鸱尾,鱼形的龙”她说这句话说,眸光一黯,声音低沉而温柔“螭儿这个小名,就是由此来的。” 文隽早已心里有数,叶向龙一定是将自己的九个儿子比作九龙了。 林晓彤幽然道:“七年前我刚进山庄的时候,叶伯伯就常常指着这张九龙卦跟我讲,他外号‘神龙’,若也能生他个九条龙出来,岂不更名副其实的威风?只可惜他只有八个儿子所以后来螭儿的降生才让更他欢喜异常!”她幽幽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只是他怎么不晓得,龙生九子,都不像龙的道理呢?” 文隽还是首次听到她对叶向龙用戏虐的口气说话,差点要大笑出来,但又怕她着恼,忙憋住笑意,转而说道:“叶向龙心思过于狭隘,他的儿子们不像他岂不更好?”林晓彤蹙眉道:“教你这么一说,那二哥的为人又是像谁呢?”文隽顿时哑然。 文隽和林晓彤垂头丧气的从叶向龙的寝室出来时,已是翌日清晨,这也是文隽到达藏龙山庄的第五天。 草草用罢早饭,文隽突然说道:“今日我想到城里去走走,游览一下这里的山水风光,顺便也好醒醒脑子。”他见林晓彤在听完他的话后,神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便又加了句:“我对这里不熟,林姑娘愿不愿意”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晓彤已放下碗筷,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回房换身衣服便来!”看着她急匆匆奔回房的身影,像是生怕文隽扔下她不顾而去似的。文隽苦笑一声,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林晓彤倒成了个大问题,无论如何,自己总不能守护在她一辈子吧? 正胡思乱想间,林晓彤的声音已在耳畔重新响起:“文大哥,咱们走吧!”文隽抬头一看,随即愣住。 林晓彤脱下一身缟素,换了件淡绿色真丝裙褂,领口襟边上均绣着繁复的花纹,显得既清雅又贵气。一挂银白流苏垂在她光滑平整的额头上,秀发高高绾起,在顶心梳成个美人云髻,髻旁各斜插两枝银钗。那张平日看惯的素面上淡淡的敷了层胭脂,使她原本苍白憔悴的双靥点染出一抹娇艳之色。 只是这么随意的一打扮,林晓彤就像整个换了个人似的,文隽自问见过的美女不少,但姿色出众如林晓彤者,确实难逢一见。 林晓彤见他望着自己发呆,赧然羞涩道:“是不是这么穿不好?”文隽忙道:“不,不,很好很好看!”林晓彤似乎也清楚自己的美貌,女为悦己者容,她同样是一般的少女心思,看到大名鼎鼎的文隽也会为自己的容颜倾倒,心里不免又是得意又是欢喜。 这么些天来,文隽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他实在不忍扫了她的兴,便又故意赞美她几句。这哄女人的本事对于文隽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不一会儿,林晓彤已是笑声不断。 第4章疯魔无悻 灵州城内有家“畅意坊”是灵州最大的赌坊。 赌坊门面不大,但里头却摆了不下二十张台面,骰子牌九样样齐全。时近中午,畅意坊内仍是人头攒动,每张桌子前都黑压压的围满了人。 文隽站在靠墙角不起眼的一桌,他的面前已经堆了满当当的一堆银子,整碎不齐。对面坐庄的畅意坊伙计顶着满头的大汗,摇着手里的宝盖有些内怯的迟迟不敢放下。文隽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含笑望着他,这种了然于心的心态将对方逼得更加乱了心神。 砰地声,宝盖落上台面,围观的赌客纷纷大声吆喝:“开!开!开!” 伙计的手放在宝盖之上,汗水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这时一旁的小门里走出一位胖胖的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肥肥的脸庞上显露着一种生意人的精明,他含笑搓着双手,手指上的四枚金灿灿的大戒指在显出他贵气的同时,也流露出一种俗不可耐的感觉。“我说,这位小哥可否到内室喝杯茶?” 他的话不冷不热,虽然面上是笑眯眯的,但眼睛里却有种阴冷的光芒在闪动。周围的赌客在稍愣片刻后,纷纷喝起了倒彩。文隽却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将身前的银两往台面上轻轻一推,说道:“好啊!”在众人狐疑的目光和叹息声中,文隽跟着那中年人经那扇隐秘的小门进入了一间密室。室内空无一人,那中年人在确定门已关上后,忽然一个转身,虚肿的狭长小眼狠狠的瞪住了文隽,怨声道:“我说文大侠文公子,你是存心要砸我的场子是不是?”文隽抱拳大笑道:“哪里,哪里” 中年人气得险些翻白眼,对着文隽拱手作揖道:“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现如今我真已洗手不干那些事了,你还想怎的?”文隽笑道:“沈兄毋需紧张,我这次来找你绝无恶意,只是想要跟你打听个人!” 中年人想也不想,脱口大叫道:“我不知道!”文隽“哦”了声,亮闪闪的眼眸射出精芒,那中年人被他瞅得心里直发虚,犹豫的改口道:“那你想找谁?”文隽弹指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兄应该知道我来找谁!”中年人为难的低下头,嘀咕道:“那你还不如拿把刀杀了我算哩!” 文隽大笑道:“你知道我从不随便乱杀人的!”他忽然侧身对着密室南墙上的一个出气孔,大声喊道:“随先生,你也不想你的师弟为难吧?”听了他这句话,中年人面色随即大变。 只听墙的那头幽幽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那面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忽然开了一道暗门。从暗门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躬背的精瘦男人,约莫五十岁年纪,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好似稻草似的遮盖住他的双眼。此人鼻子很大,嘴巴反而很小,显得极不对称。只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我早知道要瞒天下人容易,瞒你文隽却属不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来了,到底你是怎么发现的?” 文隽轻笑道:“随先生岂是等闲之辈,哪里就这么容易被人杀死呢?”那男子摇了摇头,嘿嘿冷笑道:“文老弟抬爱了,这一次我随便郎中的这条老命能够苟且偷生实属侥幸。”他似乎很后怕,连想都不愿想起当时的情形,可是他也清楚今日若是不把事情有所交待,文隽是不会离去的。“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文老弟,即便换作是你,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文隽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这话从随便郎中嘴里讲出来却仍是叫人不寒而栗。随便郎中的师弟弯了弯腰,低声道:“你们慢聊,我还要到前头去招呼生意!”随便郎中点了点头,用他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将头发耙了几耙,露出一双眼睛:“文老弟,这便是我活命的代价!” 文隽目光触及,心头猛然大震,只见随便郎中一对眼珠子已被人生生剜去,徒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凹陷眼眶。这情景叫人乍看之下,实在骇人惊悚至极! 随便郎中悲哀道:“你都看到了?”文隽曾与随便郎中的师弟、也就是刚才的那个中年人沈先璀交过手。沈先璀的武功已是极高,文隽直到百招开外才将他制服。据说随便郎中的武功胜过沈先璀一倍,像他这样的高手居然也会被人剜去双目,可想而知对手是个多么厉害的家伙! 随便郎中啧啧嘴,缓缓说道:“那日叶向龙来找我嘿,那家伙,他根本就没病,只是装作行动不便而已。”文隽想不到叶向龙居然会是装病,不觉讶然。“他告诉我,有个十分厉害的对头想要害他性命,我若是能帮他一同对付那对头,他便将毕生积攒下的金银财宝与我一人一半!你大概也知道,叶向龙这老东西前半生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他的那些积蓄足可媲美帝皇家的小金库!”他喘了口粗气,突然仰天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叶向龙这狗东西,自己死还嫌不够,居然还要拉上老子给他垫背唉,也怪我一时贪财贪色,居然就答应了他,谁知竟给自己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文隽深知随便郎中的三大嗜好,淡淡一笑,笑容却有说不出的酸涩。 随便郎中又大骂了会儿叶向龙,这才重归正题,说道:“那天的经过我不想多说,你既然找到了我,我也只能告诉你,那日叶向龙与我联手,也只能与那人拼上半个多时辰。叶向龙后来被他一刀砍下头颅,尸首踢进了黑水沼泽。我呢,情急仓皇之下只能拼着舍却这对招子,启动了屋内设置的机关逃了出来。我怕他随后追来,逃进密道后便毁去了机关”他显得很激动,边说身子边颤抖个不停。 文隽想也没想,一针见血的问道:“你既然已经与他交手了,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随便郎中身子剧震,空洞骇人的眼眶直勾勾的望向文隽,一张蜡黄的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艰涩的吐出三个字:“疯魔刀” 这三个字的分量相当惊人,文隽骇然道:“疯魔刀?!是赵无悻那个疯子?他不是十多年前被少林武当两大派的高手围剿,已经死在关外沙漠了么?”随便郎中拿手不断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恨恨的道:“谁知道!那赵疯子好像打不死的!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阎罗王呢!若早知道要对付叶向龙的人是他,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管这闲事。什么财宝美人,我呸,命都没了,哪还顾不上那些东西!” 文隽奇怪道:“没听说赵疯子和叶向龙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他居然连叶向龙的子女也不放过”随便郎中闻言动容道:“叶向龙的子女都死了么?那么那么那个林晓彤也死啦?”文隽正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林晓彤,他突然像是中了邪般跳起来,大喊大叫道:“走!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来烦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也不管文隽怎么想,怒气冲冲的下了逐客令,转身逃也似的钻进了那扇暗门。 文隽知道即便再找他问下去,他也不会再开口吐露半个字。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突然那么激动反常,态度发生那么大的转变呢? 文隽耸耸肩,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一下,沉思着慢悠悠的由原路返回。 赌坊内仍是人声鼎沸,沈先璀已经不在厅里,文隽没心思再去拿回那些赢来的银两,转身直接出了“畅意坊” 至少这一行并没有白来!起码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底,那个可怕的无可查知的神秘凶手,竟是人见人怕的疯魔刀赵无悻! 林晓彤正喜气洋洋的坐在客栈临街靠窗的那张桌旁等他。 文隽站在门口并不急于进去,林晓彤还没发现他走过来,远远看去,她平时忧郁的眉宇间此刻添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欣喜。 “天喜客栈”的小二却眼尖瞅见了他,忙乐呵呵的从店内出来招呼:“客官,是住店呢还是打尖?”文隽点点头,正要说话,林晓彤已经瞥见了他,欢喜的喊道:“文大哥,我在这里!” 小二忙将他迎进门,张罗着多添碗筷。文隽摸摸空荡荡的肚子,一个上午都耗在畅意坊里赌钱也确实饿了。他目光一扫桌面,只冷清清的摆了四碟冷菜,一壶女儿红,酒杯和碗筷都是干净的,不禁诧异道:“你还没吃么?”林晓彤摇头低声道:“我在等你!” 文隽见她双靥飞起两朵红云,煞是美丽,脑袋忽然隐隐作疼起来。他揉着额头喊来小二,随意的点了几样炒菜,又要了一碗鸡汤面。林晓彤诧异道:“你不喝酒么?”文隽摇摇头,面色不佳道:“头疼!” 鸡汤面比炒菜先端上桌,文隽看也不看林晓彤,埋头吃将起来。林晓彤原本笑吟吟的俏脸缓缓收起,露出一种哀伤的神情。 文隽很快就吃完面,起身说道:“你慢慢吃,我下午还有点事,嗯晚上恐怕也赶不回来,你吃完饭后要没什么事便自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林晓彤玉容失色道:“你你不管我了么?万一那恶人来了我怎么办?” 文隽头疼得甚是厉害,强忍着硬起心肠道:“不若你今晚便投店住在这里吧!客栈人多,赵无悻也不敢拿你怎样?” 林晓彤失声道:“赵无悻?谁是赵无悻?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你你是不是怕了,所以想要扔下我?你、你是想”“逃”这个字她终于没能说出口,她用颤抖的手拼命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她含泪的眼神是一种心痛,也是悲哀,更是一种无声的指责与恨意。 文隽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头,讷讷说道:“随你怎么想吧!”丢下这句话后,他近乎狼狈的从天喜客栈逃了出去。 林晓彤“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失声恸哭。 亥时将过,文隽却还在赶路,以他的脚程,两天后便可赶到庆州。 寂静的夜晚,除了偶尔夜枭呱噪几声外,就只有他沙沙的脚步声。文隽忽然在官道旁的一个小凉亭旁歇住了脚,抬头看了看天色后自言自语的道:“还是先填填肚子吧。”他走进凉亭,取下包袱,这些动作都做得很缓慢,慢得他好像真的因为连夜赶路而累坏了。 就在包袱解开的同时,文隽忽然一个掠身,身子倒飞出了凉亭外,只听“锵”地一声巨响,有团白光砸在他方才坐的石墩上,将坚硬的石墩劈裂成一堆碎石。 没等文隽缓过一口气,那团白光贴着地面又滚向他,快得就如同一道闪电。文隽在急速后退的同时,踢出了十几种脚法。其中有两脚,已经挨到了敌人的身子,可惜对方就好像毫无知觉似的,身形一点也没有受到丝毫滞碍。 刀光,裹着一团如雪般耀眼的光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照着文隽头顶劈落。铿锵一声,白色的光芒在黑夜里炸开,等一切恢复的时候,视线里已失去了文隽的身影。 黑夜里只听到一种压抑的喘气声,就好像有口痰梗在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响,却始终吐不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随着那阵阵的喘气声,拖着一把足有五六十斤重的阔指大刀,他就任由那刀尖在地面在拖着,如刮锅底般发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 这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好像地狱的厉鬼在哭嚎。那汉子骤然间暴喝一声:“出来——”刀光跟着一闪,面前的小凉亭轰地坍塌,变成了一堆碎石块。 凉亭的废墟后,现出身形颀长的文隽。点点星光落在他俊逸的脸上,耀出一抹异常冷清的神光,文隽一字一顿的冷道:“赵、无、悻!” 那人一怔,而后沙哑着喉咙,疯狂大笑道:“好!好!居然还有人能知道老夫的名字!”他手里的疯魔刀忽然转了个方向,雷霆霸道的刀气瞬时扑向文隽。 周围的那点星光被刀光逼得一黯,文隽的身形冲天而起!他双手一分,手中已多了一柄柔若秋水的宝剑,剑芒居高临下的破开刀光“锵”地声,刀剑相交,赵无悻只略微晃了晃身,文隽却是一个筋斗翻出一丈开外。 凭借着这样的雷霆一击,居然还是未奏奇功,文隽心里凉了半截,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涔涔沁湿。 赵无悻桀桀发出怪笑:“你还太嫩了!”疯魔刀舞成一团,文隽冷冷的盯着他,却发现赵无悻周身居然一点破绽也没有,眨眼刀光袭至,文隽逼于无奈,只能借助轻功就地一滚,逃出刀劲所及。但这一滚,不免显出自己的狼狈来。赵无悻放声大笑,沙哑的笑声中疯魔刀一刀刀砍至,如同戏耍一只小猫般耍弄着文隽。 说实话,如果硬拼,自己或者能够接下他三百招,但是之后不免也要死在疯魔刀下。文隽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若比膂力世上再没有人能胜过赵无悻了。心念如电光般闪过,他咬咬牙,手中长剑幻出点点剑芒,贴着疯魔刀的刀背轻若鸿羽般滑过。 赵无悻发出一声厉吼,长剑戳中他右臂的同时,疯魔刀也斫中了文隽的左肩,刀身嵌入他的肩胛足有两寸,寂静中似乎都能清楚的听到骨头清脆的断裂声。 文隽闷哼一声,肩膀略微一缩,撤剑退开。赵无悻左手捂住伤口,怒吼连连,文隽的那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却是精确无比的挑断了他的经脉。疯魔刀刀尖点地,赵无悻怒吼道:“好你个文隽,你就不怕我一刀把你劈成两爿?” 因为失血的关系,文隽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右手提着剑,冷笑道:“可是你并没能把我劈成两爿,而我却废了你的右手——你的疯魔刀没用了!”赵无悻发狂怒吼。天空中乌云阵阵,遮蔽住微弱的星光,转眼雷电交加。 赵无悻的吼叫声淹没在电闪雷鸣中:“你也好不到哪去!”他丢下疯魔刀笔直的冲了过来,文隽右手握剑,轻轻一抖,剑尖直逼上赵无悻的喉咙,逼得他不得不退。 文隽轻笑道:“可是我的右手还能拿剑!” 赵无悻愕然的望着这个年轻人,他一生杀人无算,还从来没有人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这种看似冲动的背后,文隽却是冷静的算计得一清二楚——他拿一条左臂换赵无悻的一条右臂! 孰轻孰重,在瞬间已分得再清楚明白不过!赵无悻不怒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他神情一黯,低声道:“我输了!” 文隽精神登时一松,幸好赵无悻不是真的疯子,他还有头脑会思考。如果他抵死不认输,发狂两人死拼,文隽虽然得了一剑的威力,到最后仍免不了玉石俱焚。 文隽是个聪明人,他见好就收,淡淡一笑道:“我想,这场恶梦也确实该结束了!” 赵无悻泄气的坐到地上,他手臂上的血仍不住往外流,他皱起眉头,问道:“你有金创药么?这么任血流干,我可吃不消。”仅凭这句话,就知道赵无悻其实是个十分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也幸好他有这么个致命的弱点,才让文隽借以反败为胜。 文隽将装有金创药的小瓷瓶抛给他,说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叶家兄弟现在都在哪儿?”他最关心的还是叶昱,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赵无悻埋首包扎伤口,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全被我杀了!”文隽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赵无悻仍是自顾自说道:“那帮狗杂种,全他妈是些废物,江湖上还盛传他们怎么怎么厉害。呸,他们那点末流伎俩给老夫提鞋都不配!”他抬头瞥了眼文隽,眼中多了一抹赞许之色“你小子倒还不错” 文隽打断他的话,厉喝道:“叶家八兄弟全死在你手上了?”赵无悻见文隽陡然动怒,眼中射出慑人的厉芒,心里也是一寒,怔道:“那倒没有全部‘铁面狴犴’叶罡在京城当官,若没有皇帝老子许可,他也无法随意离京,我又没有之法,自然不可能跑那么远去杀了他;倒是那个叶炅有点门道,杀他着实令我费了不少功夫” 文隽惊道:“什么?”他一直以为赵无悻之所以杀人,是与叶炅勾结,目的自然是夺取家产。所以他原也太不担心叶昱等人的生死,因为叶炅再怎么狠辣,总不会把几个亲兄弟全杀了,顶多是把他们骗来灵州后,一一抓住圈禁起来而已。 可是现在听赵无悻这么一说,竟是将他原先的设想尽数推翻,文隽心中的惊骇之情已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么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叶向龙?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居然连他的一干子女也不放过?” 赵无悻荒诞古怪的瞅着他冷笑,那种眼神与笑意仿佛在嘲笑文隽的愚笨,文隽越看越来气,挥手照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赵无悻应声倒地,文隽怒道:“起来!给我说清楚!”可是赵无悻却是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文隽心中一凛,伸手去拉他,惊讶的发现赵无悻脸上犹自挂着那种荒诞古怪的笑容,瞳孔却诡异的慢慢放大了。 他心里一寒,赵无悻居然在他面前就这么中毒死了! 他随即机警的环顾四周,雷鸣阵阵,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要是有人埋伏在阴影暗处,确是很难察觉。 但是文隽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赵无悻中的毒并非普通的毒药,这是一种叫“神瞳散”的慢性剧毒,中毒之人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毒性慢慢渗透五脏六腑,毒发时瞳孔涣散,毫无知觉与痛苦。按理,赵无悻中毒时间尚短,之所以会在此时发作,全是因为方才的一场恶战,内力的催动促使毒性迅速散发开来。 下毒的人算计得很精妙,存心就是要让赵无悻在比斗后毒发。在那人看来,以赵无悻的武功要杀死文隽自然是轻而易举,如此一来即便第二天有人发现两人的尸首,也只会认为是他们二人比武同归于尽而已。 这个人,好毒的心思! 只可惜,他尚算漏一招,文隽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神瞳散”并非寻常毒药,拥有它的人,世上也仅有一人而已。文隽懊恼的将长剑土里,恨声道:“随、便、郎、中” 轰隆一声,豆大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第5章往生魂归 藏龙山庄,林晓彤孤零零的身影穿过走廊,手里举了盏气死风灯。 这场雨从半夜开始下到现在,一点要停的意向也没有,她抬头望了望天,脸上满是悲伤的落寂感。走到母亲的灵堂前,她怔怔的望着那口黑沉沉的棺木发起呆来。 白色的蜡烛发出微弱的橘色光芒,林晓彤木讷的瞳孔忽然亮了起来,她面露惊骇的退后一步,手里的气死风灯啪嗒掉落于地,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两枝白蜡烛。 烛光摇曳,幽幽发出阴冷诡异的光芒。她明明记得的,自己白天根本就没有上香点蜡烛,那这烛火,是谁给点上的? 一阵风夹着雨点卷进屋内,冰冷的雨水激得她头皮发麻。 她是不信鬼神的,从来都不信!但是她情不自禁的泛起阵阵惧怕之意,乒乒乓乓的将一排排的门窗紧紧关上。回过身时她紧张的将背脊贴在门上,脸色已吓得雪白。因为她发现不仅仅是烛火,她母亲的那口樯木棺材,棺盖原是合得好好的,此时却移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小缝。 “啊”的声低呼,抑制不住的恐惧从她心底直冲上脑门,她几乎发狂的将灵堂上的供果祭品哗啦扫落于地,喘气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已经不怕你了!”她手直着那棺材,眼神接近于疯狂,竭嘶底里的尖叫道:“我已经不怕你了!你已经死了!死了!休想再来逼我!休想——我再不会受你们的屈辱了”声音升到最高处时,嘎然而止,她嘴里发出咻咻的抽气声,眼睛惧怕的瞪着自棺木后缓缓站起的身影。“你是人是鬼?” 文隽用一种浓到化不开的悲悯眼神的望着她,不说话。林晓彤厉声尖叫:“你是人是鬼?你想要做什么?” 文隽淡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鬼?你是不是认为我此时早已经死在疯魔刀下了?”林晓彤使劲眨了眨眼,忽然凄然一笑:“这么说,你没有死,你是人了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文隽缓缓摇头道:“并不是全部,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他从棺材后绕出来,一身青衫被雨水淋得全湿了。林晓彤绝望的看了他一眼。 文隽道:“我刚刚去了畅意坊,随便郎中死了!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死透了,神仙也救不活他了!他是唯一一个洞悉了真相的人,却仍是被你给杀了!”林晓彤好看的唇角翘起,展现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可是你还活着。” 文隽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是看不起我的,因为我在随便郎中那里知道了凶手是赵无悻后,居然撇下你一个人逃了”林晓彤冷冷的望着他笑,眼底是鄙夷与怨恨:“赵无悻那个蠢材,居然没能把你杀掉,是他告诉你事情的原委的?” 文隽摇头,悲伤的说道:“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你下的毒害死了。我想他临死也不会想像得到,杀他的竟然是你这个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柔弱女子!”林晓彤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悲伤怨恨的望着他。 “我原先也和他一样,怎么都不会把怀疑的目光转到你的身上,直到从畅意坊出来。随便郎中在提到你的时候,突然态度大变,我想他是在那个时候才想通一切的吧,可惜他为了维护你,吃惊愤怒之余仍没有把你的事说出来。” 林晓彤冷笑道:“那个老家伙,不过是个好色的大淫棍!死不足惜!”文隽道:“他是好色,所以才那么轻易的就被你利用麝香、迷药以及神瞳散都是从他那里拿来的吧?至于赵无悻,他看中的大概就是那批财宝了。你大概是答应他只要将叶家的人全部杀死,就将叶向龙的家产送给他作报酬,是不是?”林晓彤道:“你说对了一半,那家伙还看中了螭儿,他说螭儿是练武的奇才,要收他为徒!” 文隽点头道:“不错!螭儿说起螭儿,我也被你骗得好苦!那张写有数字的纸条,根本就是你自己故布疑阵留下的吧,你让我把怀疑的目标转到叶炅身上。因为那时候叶炅被赵无悻追杀,赵无悻竟没能将他当场毙命,被他逃了。你怕他会逃到藏龙山庄撞见我,所以让我先入为主的先认定他是凶手,到时候身上有伤的叶炅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螭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你偷偷隐藏起来了。这倒不是为了做戏给我看的,而是给赵无悻看的,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会保护螭儿,你才不会让赵无悻找到他,把他带走!” 林晓彤大笑道:“我为什么要保护螭儿?我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存心要置叶家所有人于死地,我为什么单单要救螭儿?难道就因为他是我弟弟?笑话,亲娘都能杀了,为何独独要放过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文隽沉声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弟弟,螭儿其实是你和叶向龙所生的孩子!” 这一记如石破天惊般震碎了林晓彤的心神,她那张绝美的脸孔一阵抽搐。愤怒、痛苦、怨恨种种表情揉合在一切,彻底击垮了这位妙龄女郎的心,她颓然的坐倒在地,空洞的眼睛里已没了一滴眼泪。 文隽狠狠心,说道:“令我想到这一切的,是叶向龙寝室内的那副九龙卦,你在解说的时候,不知不觉流露出你对那间卧室的熟悉,我想照常理来看,叶向龙想再要一个儿子的这些私底下的话语,更适合和妻子说,而不是和你说还有就是那张画像,你说那是你母亲的画像,可是我事后想想,你与你母亲即便有多么相似,也不可能会连眼角的那颗痣都生得一模一样。所以” 林晓彤凄然一笑:“所以你就开了棺?呵是的,那是我的画像,我妈妈跟我长得根本就不像!话多必失,我讲解那张九龙卦只是想遮掩那张画像,转移你的视线,天知道当时我有多紧张,就怕你会注意到画像上的那颗泪痣没想到反而因此露出更多的马脚!”她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神态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双眼,如一汪澄净的泓水般波澜不惊。“妈妈嫁给叶向龙时,我刚满十三岁,那是少女如花般美梦才刚刚开始的年纪。然而在我而言,这却是噩梦的开始,叶向龙发现妈妈不能再替他养育子嗣后,竟把那卑劣的主意打到我身上就在他污辱我的那天,我的妈妈,最最亲爱的妈妈,却只能无助的在我旁边哭泣,一点忙也帮不上。她甚至不能开口去求他不要欺负自己的女儿,因为她不敢,她怕被叶向龙休了,从此失去这种风光富裕、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怕就因为她怕,所以她由一开始的纵容,到最后变成了叶向龙的帮凶,与他一同来逼迫我!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如他们所愿怀了螭儿” 林晓彤的眼眸迷离,如蒙上了一层淡淡轻雾般美丽,她的声音空洞而无力,缥缈而幽远,似乎述说的别人的故事,但是文隽知道,她眼中的泪,心里的血早已流尽,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怨恨。 他轻轻喊她的名字:“林晓彤”她突然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激动道:“你不是我,你永远不能体会出我的痛苦!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用不着你可怜,用不着”她胸口不停的起伏,呼吸急促“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最需要人来可怜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帮我,如今我已经再不需要人帮了!” 文隽见她眼中闪动着灼烈的疯狂,害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可是他才一抬手,肩膀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就又迸裂,渗出殷红的血水。 林晓彤冷笑道:“以你现在这付伤残之躯,能抵挡得了我的杀招么?你孤身前来,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文隽默然不语,林晓彤冷道:“看在你是个要死之人的份上,我不妨再告诉你个秘密。你知道莫妍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么?”文隽看着她阴冷的笑意,心里一抖,脱口道:“难道也是叶向龙的?” 林晓彤道:“文大哥果然聪明,一猜一个准!叶向龙这老东西败坏人伦,就连自己的儿媳妇也不肯放过。可是你最最想不到的是,其实这件事在藏龙山庄而言,也并非是无人知晓的惊人大秘密——我告诉你,叶家兄弟包括叶炅在内,他们心里其实都有数,只是他们贪图老爹的大笔财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文隽又是一震,这座藏龙山庄到底隐藏了多少污秽丑陋的事情?林晓彤冷道:“我虽然设计杀了这么多人,但他们个个都是可恨可恶之人,叶家兄弟除了叶罡之外,全是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文隽这才明白叶罡之所以能够逃脱毒手,置身事外,并非如赵无悻所说是出于偶然侥幸。叶罡任京畿刑狱司八年期间,为官清廉,清名远播,这是众所周知之事。看来林晓彤虽然满腔怨恨,倒还不失理智,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文隽叹口气:“我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但你毕竟杀了人。我不想动手,你应该知道这点伤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既然能对付赵无悻,自然也能对付你!”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林晓彤却是一怔,呆呆的道:“你想怎样?” 文隽道:“你既然信服叶罡的为人,那便随我上京,投案自首,看‘铁面狴犴’如何判罚!”林晓彤先是愣怔,好半天才回味过来,苦涩一笑,缓缓摇头道:“有必要么?叶罡若知道我杀了他全家,岂肯轻饶于我?我就算要死,也要”她手心一翻,突然亮出一柄匕首,身子向着文隽胸口猛撞过来。 文隽不及闪身,连忙使出全力挥手一掌打在她胸口,只听一声闷哼,林晓彤一脸痛苦的倒退,腰背撞上那口棺木后跌倒在地。 文隽这才看清,原来她手里的匕首根本就是握反的,她把刀柄对准文隽,却把锋利的匕刃对准了自己——此时整个匕刃已没入了她的小腹,鲜血正从她指缝间丝丝的往外渗。 文隽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冲上去抱住她缓缓瘫软的娇躯。 林晓彤悲哀的瞅着他,嘴微微一张,一缕殷红的鲜血就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你的手里!”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娇躯不住的抽搐颤抖。腹部的伤也许还不足以使她致命,但文隽打在她胸口的那一掌,却是震伤了她的心脉。“其实其实,我真的、真的为你心动过,你、你信不信?” 文隽见她脸颊上现出反常的嫣红色,知道她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不禁心里难过,用力点了点头。林晓彤宛然一笑,笑容比桃花更娇艳三分:“我气你不过,才会才会唆使赵无悻去杀你,可是,我、我又怕他真杀了你,所以所以我给他才下了、下了神瞳散你我一生命苦,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这残花败柳?”文隽用力摇头,她又笑了,伸出左手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我很高兴能能你、你”文隽听她声音越来越弱,喘气声就如同风箱的拉扯声般粗重急促,忙凑近了些仔细聆听。林晓彤的一只右手高高的举起,眼神涣散,手指很茫然不知究竟指向何处。文隽看着她愈渐灰败的脸色,猛然间想起那时在黑水沼泽,她全身浸泡在泽水里,一只右手也同样这么高高的擎举着。他心中一动,连忙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螭儿!” 林晓彤本已黯淡无光的眸子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彩,跟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高举着的右手在文隽跟前失重般坠落。 文隽知道,对于螭儿这个孩子,林晓彤也许抱着同样的恨意——她恨叶向龙,连带把这个孩子也恨了进去,她必定时常打骂孩子出气,弄得平时螭儿一见到她就产生出极度的恐惧。可是她却不知道,其实在生死关头她所表现出的更多的情感是爱,这种发自天然的母爱,也许林晓彤至死也不会承认——她其实很爱这个孩子!这个并不受她欢迎的孩子 隆隆的雷声渐渐隐去,厚厚的云层散开,东方破晓,第一道曙光终于穿透云层,光芒万丈的照射在藏龙山庄古老而苍凉的屋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