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捡到一只战神》
第一章 王家有郎字稚远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夏五月。
一骑毛发油亮的红鬃马上,一位白衣郎君骑在上面,略显单薄的身子随着骏马的脚步一摇一晃,甚是悠闲。
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壮汉。
两人都穿着赭石色短打,身长八尺,腰带十围,阳光照射之下,汗水覆盖的肌肉块,闪闪发光,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尤其是左边这一位,头发和胡须都微微发红,脸色又极白皙,看起来似乎与江南的水土不甚符合,倒是和北方的胡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名叫段先,是马上这位郎君最为信赖的护卫,但凡郎君出城闲逛,总是要带着他。
“段先,你看什么看?”
“我骑马就这么奇怪吗,你从刚才就一直看?”
段先哈哈一笑,又黄又红的胡须,昂扬上翘,差点飞到天上。
“郎君说笑了,属下是觉得,郎君今天格外的器宇轩昂,骑在马上,这姿势,这神态,比那些北府里的骑兵也不差!”
“段郎君最近的马屁拍的是越来越好了,比我晋人也不差。”右边的这一位,名唤陈鼎,体格差不多魁梧,唯是心胸狭窄了些,说起话来,总是夹枪带棒。
“郎君明鉴,属下绝对没有吹捧之意,属下说话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绝无半点虚假。”
“属下只是觉得,踩上了马镫的郎君,骑术简直是焕然一新,这样的风度,若是被建康城的那些小娘子看了去,必定会更加倾慕郎君。”段先弓手禀道,表情特别严肃。
一提到建康城的小娘子,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小郎君,顿时垮了脸。
这个段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些女人啊……当真是如狼似虎……
“你也知道是马镫的作用,并不是我骑术精进了,等我回到建康,一定要让城里的贵戚子弟都用上这个宝贝。”
双马镫可是穿越后的小郎君做的第一项贡献,有了这成对的马镫,就算是他这样马术不佳的世家子弟,都可以骑在马上,稳稳当当的。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不是做梦吧!
自从他在草坪上睁开了眼,一有空闲,这两个问题就在他的脑中反反复复的转个不停。
他,王觅,二十一世纪的业余骑手,历史系摸鱼研究生未毕业,怎么会忽然闯入到了穿越大军之中。
世间多神奇,一次竞技失败,他从赛马上摔了下来,待到睁开双眼,就已经躺在了东晋战略重镇京口城雀儿湖岸边的草丛中。
段先和陈鼎两个随从,将他扶起来,他装了一阵虚弱,才把本主的身份搞清楚。
他穿越了!
穿越的这一位,在历史上还算是有姓名的,正是东晋著名世家琅琊王氏的子弟,王谧,王稚远!
对这样的命运,王觅一开始是拒绝的,但王谧这张小脸他是很喜欢的。听说,王郎君在建康城那可是深受大姑娘俏少妇的喜爱,建康人称潘安再世。
他现在二十三岁,年纪刚刚好,作为世家子弟,正经的琅琊王氏,他已经踏入仕途,现任秘书丞,虽然官位并不高,但也算体面。
关键是,做皇帝的那一家子,与他的关系也非常好,尤其是皇帝司马曜,更是将他引为了知己。
不过,你们再看重我,在你们这些废柴手下做事,最后也是功败垂成,成不了大事。
既来之则安之,王觅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安稳稳的做起了东晋秘书丞王谧。
“不过,郎君怎么想起要改造马镫的?”敏感的陈鼎感觉到,最近几天王谧的性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究竟是哪一种变化他也说不清,各种行为都透着古怪,就比如在马鞍上加装两个马镫这样的事情,以前的王谧哪里会想到。
王谧撇撇嘴,就知道他们会问。
算了,趁着这个机会就说个谎话,骗骗他们吧。
“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办事不利!”
“明明知道我不善骑马,也不知道为我的马加个马镫,你们要是早这样做了,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吗?”
段先简直冤枉死了,急忙辩解:“属下该死,确实是属下疏忽了,属下们上马,从来都是一窜腿就上去了,根本用不到马镫。”
王谧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说法,炫耀他们骑术好吗?
“不过,郎君本来也不必这样做,郎君要骑马,有我们背着上下马就是了,根本就不需要踩着马镫上马啊!”两人相比,还是陈鼎心眼更多一些,才不会王谧说什么,他就点点头,一味服从。
“你懂什么,我这马镫岂止是上马用的,你没发现,我最近骑马都稳当多了吗!”
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王谧气得抖了抖踩在脚下的马镫,这可是一对的!
你们没发现区别吗!
你们没发现,我的脚是一直都放在马镫里的吗!
段先和陈鼎还是一脸懵的表情,王谧很无奈。
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呐,不能急于一时。
这次王谧离开建康来到京口,是接受了好友丹阳尹王恭的嘱托,请他来窥伺京口北府兵的动向。
现在是公元383年的夏天,而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将要于今年冬天开打。
作为北府兵统领,冠军将军(三品)谢玄,鹰扬将军(五品)刘牢之,这些北府悍将都要相继来到京口,征募新兵,负责操练。
自晋人南渡以来,他们的对手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而现在,北方的各大强敌基本上都被击败,当然不是被晋人,而是被兵不血刃的氐秦。早在多年以前,虎视眈眈的秦主苻坚就表现出了吞并晋朝的勃勃野心,而现在,接连攻克了慕容氏之燕国,仇池杨氏的苻坚,已经坐不住了,厉兵秣马,意欲吞并大晋。
穿越而来的王谧,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幸也?
不幸也?
在朝堂上,因为大战在即,东晋朝廷打的不可开交的几大世家,还有那急于恢复司马家权威的皇帝司马曜,现在也勉强的团结在一起,重建塑料友情。
然而,有幸来到京口的王谧,却将朝廷上的纷争暂时放到一边,他在找人,要把那位还在草莽中打滚的南朝战神挖掘出来。
“郎君自从来了京口就一直在乡间转悠,属下听说,鹰扬将军已经到了北府军帐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见一面。”陈鼎提出了建议,王谧姿态悠闲,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着急,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姓刘的。”
姓刘的人?
陈鼎搔搔大脑袋,毫无头绪,没听说王秘书还认识什么姓刘的贵族子弟啊!
再说,京口这样的兵刃相交之地,能有王秘书的朋友吗?
别看脸上美滋滋,其实王谧心里也急得很。这几天,他一直在乡间闲逛,就是为了找寻那个他建功立业途中最重要的帮手。
虽然他早就知道此人姓甚名谁,就连他住在哪里,只要向里长打听一下,立刻就能找到。
可他却不打算这样做,咱是穿越的,但做事也有分寸,不能太招摇。他与此人素未谋面,直接上门拜访,按照历史记载,此人现在不过十七岁,还属于草鞋没号的状态,吓着人家可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偶遇最浪漫呐!
京口猛虎,刘裕,刘寄奴,你到底在哪里混饭吃呢!
第二章 牢之纵兵踏青苗(新书求支持)
“寄奴,累了吧,等我把这块杂草都清理干净,就把钱给你!”一横眉飞起的大汉,生的是虎背熊腰,长手过膝,一声大吼,好似山川都能为之变色。
刘裕活动活动筋骨,转头笑道:“凭之,你也太客气了,说好是来帮忙的,不用给钱。”
“我看雀儿湖那边已经长了不少芦苇荡,等到你们这边的活干完了,我就去架条船,打芦苇去!”
“寄奴,去收芦苇,恐怕要过桥吧,花费不少,你可小心着些!”
在刘寄奴的身旁,一位壮汉一直弯腰干活,他性情沉毅,只因为是个天生的豁嘴,话一多就容易流口水,于是便很少说话,但只要他一开口,便是金玉良言。
檀凭之和魏咏之两人都是南渡的北人,来到京口这个著名的侨置郡县安家,已经一年有余了。
刘裕虽然家里也穷困,却时常接济他们,再加上,刘裕在几人之中武艺最好,在京口也有个京口猛虎的诨号,故而,两人对他十分崇拜,总是不自觉的为他着想。
近来,氐秦那边厉兵秣马,动作频频,京口之地历来是抵御北方铁骑的前线。
为了备战,朝廷再次加高了税钱,凡是架船通过州郡境内的大桥,不管你是要卖什么,只要你是要做生意,便要交税,这个税钱,边境没有战事的时候,或者撤销,或者是十税一,总还算能承受。
可是近来已经涨到了十税五,一船的芦苇才能卖几个钱,还要交重税,相当不划算。
几人把杂草堆到路边,刘寄奴抹了把汗,笑道:“不碍事,我先去把芦苇收好,再去桥边看看情况,若是官差管得严,我就背着芦苇上桥,不架船,若是管得松,我再渡船过桥。”
魏咏之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想好了就成。”
刘寄奴拍拍两手,把身上的杂草摘下去,几个人坐在田垄边休息一会,檀凭之望着远方,感叹道:“这样平静的生活,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啊!要是哥哥他们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檀凭之一家从江北渡河而来,一路披荆斩棘,不知道度过了多少艰难险阻,凭之的几位哥哥全都死在了路上,檀凭之是带着十几个子侄,一道南下生活的。
魏咏之感同身受,眼中瞬间就盈满了泪水。刘寄奴衔着稻草,既同情他们,却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京口虽然是晋朝有名的军事重镇,但刚刚十七岁的刘寄奴,还从未踏入军营,更没有和胡人的铁骑,弓马亲身接触过。
“寄奴,这几天我打算去投军,你是怎么想的?”檀凭之从无限感慨中恢复过来,征求刘寄奴的意见。
在他们这些南渡的流民眼中,要是去从军,便是老少爷们一起上,刘寄奴这样的京口本地好汉,自然不能缺席。
寄奴点点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一个好的时机去投军,再等等,不急于一时。”
能等来什么时机?
檀凭之想不明白,投军这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看时机。
北府兵那边的征兵标准,他早就已经探明白了,主要考察的就是应选之人的拳脚功夫。
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开弓的臂力。只要能拉开一石的大弓,就算合格。
檀凭之和魏咏之一路从北方杀过来,刀箭都很擅长,只要去考应该都可以通过。
檀凭之侧头看向刘裕:寄奴比我的身板还要壮实,以前也看过他骑着马在乡间打猎,弓马技术自然是没的说。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十几个乡民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投军,唯有刘裕这位京口有名的恶汉,却从未多嘴。
要是家里没有拖累,他也想去从军,上阵杀敌,成就一番事业!
可问题是,他家有寡母,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弟弟,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若是他走了,家里就没有一个能劳作的壮丁,他是长子,不能不考虑家人的生计问题。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田垄边瞬时尘土飞扬,刘裕迅速起身,大喝一声。
“不好!”
“保护稻苗!”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列十几骑的马队,踏着黄土,呼啸而来。
“让开!”
“都让开!”
为首一人,兜鍪(古代作战用的铁盔)上还装饰了红缨子,看起来像是队主一类的人,他挥动着马鞭,把还在田里劳作的农夫赶到一边,接着,一溜马蹄就这样踏过去了,过去了。
从农夫们辛辛苦苦耕种的青苗上……
一阵烟尘卷起,让王谧素白的衣衫都粘上了不少灰土,他捂住鼻子,端详着这一路人马。
“这个刘牢之,带兵还是这样不检点,如此横行乡里,他在京口如何立威?”
段先亦然:“属下在北方的时候,还曾经听说过刘将军的大名,听闻他作战素来骁勇,身先士卒,可近来在京口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却大多不尽如人意。”
“不过,身为主将,只要会带兵,能够让手下的兵丁都听从指挥,从容应战也算可以了。”
王谧摇摇头,对于一般的将领,这样的表现可能也算合格。然而,作为一名将才,甚至是日后的将星,驭下不严,肯定要吃大亏。
“郎君!”
“快看!北府兵和乡民们打起来了!”
王谧骑在马上,视线更加开阔些,他定睛一看,不得了,还真的拉开架势了!
“我们到那边去,看看他们打架!”
王谧调转马头,向小路另一边的大榕树下走去,段先和陈鼎二人对视一眼,相当疑惑。
郎君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活跃?
他们两个还不太能适应穿越之后的王谧的种种奇怪举动,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必定会见怪不怪。
段先已经弯下了身子,打算给王谧提供支撑,方便他下马,谁知王谧甩甩手,将他赶到了一边。
有了马镫这样的神物,下马这件事还困难吗?
他纵身一跃,便跳下了马背,利落的身手,把两名随从都看呆了。
小郎这是神仙附体了吗?
身手竟然变得这么好!
尤其是段先,简直是用一种崇拜的眼神在看着他:我家王郎君,人长得俊美,身手也好,真是毫无缺点的完美之人呐!
王谧的视线中,京口骁勇好斗的乡民正在和晋朝第一威武之师北府兵对阵。
结局会如何?
他很好奇……
第三章 京口大汉不好惹(新书上传求支持)
“你们站住!”
“踏了我们的青苗,别想走!”
正在田里劳作的十几个壮汉,几个健步就窜到了土路上,这其中刘裕是窜的最快的。
京口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逞强斗狠,一致对外是他们的光荣传统。刘裕一声断喝,田里的包括附近茅草屋里的乡民,全都抄着家伙事跳到了大路上。
为首的红缨兵士,名叫袁飞,正是北府兵中的队主,他吐了口唾水,不屑的瞧了一眼刘裕:“不过是几棵禾苗,能值几个钱,赶紧让开,我们还要去围猎!”
呵呵……
架子还挺大的!
别看刘裕才只有十七岁,却已经是这京口一地出了名的恶汉,岂能怕他一个小小的队主。
魏咏之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寄奴,这几天,他们天天在村里转悠,我听说,他们对待乡里不算客气。”
刘裕颔首:“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刘裕不肯退让,魏咏之只得退到后方观察局势变化。
十几个农夫都堵在大路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骑兵们也不能迅速通过,只得逡巡着战马,焦急的等待。
刘裕站上前来,弓手道:“列位官差,青苗虽然不值钱,可也是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不给个说法,不合适吧。”
袁飞大嘴一咧,嗤笑道:“好个巧舌如簧的刁农,耽误了鹰扬将军的大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他两脚一蹬,说着就要再次催动马匹。
而他胯下的战马,亦是抖动着马蹄,粗大的鼻孔不时喷出热气。
刘裕不卑不亢:“敢问官差,这位鹰扬将军可是刘牢之,刘将军?”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回答,刘牢之驭下不严,手下的士兵经常骚扰乡民,早就已经是人人共知的。
今天刘裕跳出来,就是为了给老少爷们出口气。
马上的袁飞眼前一亮:“难为你还有些见识,既然知道我们是刘将军的部下,还不赶紧让开!”
他举起马鞭,挥手一指:“告诉你们,未时初刻,将军要到前面的树林里打猎,谁也不准踏入树林半步!”
袁飞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瞬间就把京口爷们的怒火激起来了!
“寄奴,赶紧让他赔钱好了,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就是!”
“不赔钱就看家伙,让他们看看这京口到底是谁说了算!”
刘裕身后,老少爷们手中的农具锵锵作响,从茅屋里奔出来的农夫,有的甚至是提着长棍的。
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瞪,攘袖切齿,只要刘裕一声招呼,保证打他个天翻地覆。
袁飞身边的小兵,被眼前的阵势震撼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骁勇的村民。
要知道,别的村镇的乡民,只是看到北府兵的战马,都会吓得两腿打哆嗦。
“队主,大战在即,将军还要在京口征兵,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闹的太僵。”身边的小兵已经解下了钱袋,为了赶紧离开,给几个钱也无所谓。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刘裕却听的真切,这个时候,只要他或者是袁飞有一个人退一步,今天的事情也就算是平息了。
要么赔钱,要么道歉,然而,袁飞一向蛮横惯了,根本不知道道歉为何物。
两手拢紧了缰绳,自上而下的藐视着壮汉。
刘裕却并不着急:“官差看到了,兄弟们的意思都一样,官差要么赔钱,要么给兄弟们赔个礼,也就算了。”
“就你们几个村夫还想跟老子斗?还想要钱?”
做什么春秋大梦呐!袁飞想起来了,刚才他们叫这个壮汉寄奴,他该不会就是那京口混世魔王,刘裕吧。
“你就是那京口混世魔王刘裕?”
大榕树下,王谧点漆般的美目登时亮了!
“刘裕!”
“他说这壮汉就是刘裕,是不是!”
陈鼎满头问号,小郎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京口的莽汉,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确实,我听着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太好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郎真是好文采!
段先看着王谧的眼神更加炙热了,这几天,他发现一向文辞出众的王谧,在文学这条康庄大道上越来越精进了。
总是能脱口而出许多他们听都没听过的诗词、成语,简直是出口成章。
王谧苦苦寻找的,正是此人。
为了找到刘裕拉拢之,这几天,他在京口各条大街小巷上转悠,真是辛苦的不行。
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
要想在晋末这个混乱的年代闯出一条血路,没有刘裕这样的能征善战的将军辅佐,根本是做梦。
穿越而来的王谧,仔细考虑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便制定了这样的计划。拉拢战神刘裕,拱卫他小王。
虽然刘裕个性狠毒,号称六位帝皇完,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收复中原。
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刘裕是最好的帮手。
刘裕生的一张五方脸,黝黑的皮肤,宽脑门,炯炯有神的眼睛,充分体现了他坚毅的性格。
既然挑头的是刘裕,那这位北府兵的队主,有罪受了。
檀凭之上前一步,大喝道:“有本事你就下来,我们过几招,你若是打赢了,我们兄弟不但一文钱不要,还乖乖的让你踩着我们的脊背上马!”
檀凭之是个暴脾气,相当好斗,来到江左这一年,虽然打了几场架,但对手都是村里的乡亲,也不好下狠手,实在不过瘾。
这一回看到横行的北府兵,立刻就来了精神,手心都发痒。他是在挑衅,他很清楚,刘裕也很清楚。
他正等着有人跳出来挑事呢!
“下马!”
“下马!”
山呼海啸顷刻涌起,乡民们手中的农具极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黄土翻腾起来,那种群情激昂的气势,已经升起来了!
魏咏之低语道:“凭之,这些都是鹰扬将军的部下,功夫不错,你小心点。”
檀凭之哼了一声:“就他们这样的,我一个打五个都绰绰有余。”
檀凭之拉开了架势,长眉飞起,手臂上的肉一块块凸起,从上到下都显示出老子人狠话不多的特质。
刘裕的脚指头在木屐上抖了几抖,众人立刻得到了信号。
寄奴哥爱穿木屐,这是兄弟们都知道的,别看这只是一双普通的皮带木屐,但它的用处可大着了。
每次打群架,众人就会盯着刘裕的脚丫子看。只要他的脚指头开始动弹,那便是动手的号令。
太好了!
今天终于能给这些嚣张的北府兵一点颜色瞧瞧了!
第四章 兵不厌诈
“要打了吗?”
王谧瞪大眼睛,紧张的关注局势变化。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具备一切外来户的特征,对这个维度发生的事情还充满了好奇,动不动就激动的上蹿下跳。
“寄奴,让我看看你真实的实力!”
刘裕并不知道在相距不远的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正在为他加油鼓劲。
一心只盯着袁飞的一举一动。
魏咏之不是孬种,真的打起架来他也不会后退,只是,他是个冷静智慧的人。
然而今天这一架,若是打起来,实在是不值得。
他又转到刘裕这边,劝说道:“寄奴,等他们走了,我们去北府帐下交涉便是,刘将军一定会照价赔偿。”
刘裕盯着马上的袁飞,心里着急。
怎么回事?
这厮怎么还不下来?
他不下来,我们怎么有架打?
“官差为何还不下马?”
“莫不是怂了?”
“谁说的!”
袁飞一个撇腿便跳下了马,他的身形顿时矮小了几分。站在平地上,人们才发觉,这位气势汹汹的北府兵队主,居然还没有刘裕高大。
“官差赏脸,我们也得尽力才是。”刘裕笑道。
队主都已经下马,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也坐不住了,纷纷跳下了马背,刘裕机警的注意到,就在士兵纷纷下马的当口,一个小兵,纵着战马,向相反方向奔去。
想必是去给刘牢之送信去了。
趿拉着木屐的脚掌,在泥土地上画了个圈,刘裕暗笑:只要他下马,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好歹也要让官差看看我们京口兄弟的身手!”
到目前为止,袁飞甚至都没有给刘裕一个正眼,他早就听说,京口一地好汉云集,而这个被称为寄奴的,似乎就是最强的一个。
但他根本不把刘裕放在眼里,能够进入北府的兵士,个个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筋骨魁伟,身手了得。
岂是这些只知道械斗的乡野村夫能比?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两丈远,刘裕将怒气冲冲的檀凭之等人让到了身后。
单打独斗就靠他老刘,若是这帮人不讲武德,再大伙一起上,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队主!”
“我们一起上,三拳两脚就把他们这帮村夫打趴下了!”
袁飞身后也有一帮簇拥叫号的,人嘛,都是欺软怕硬的。
这些士兵不管武艺如何,个个都带着兵器,还有铠甲护身,装备齐全,在他们看来,刘裕这些乡野村夫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
袁飞被他们吹捧着,顿时也是信心倍增。
他咬紧了牙关,暗中有了计划。
都说兵不厌诈,但用兵岂能无诈?
“刘寄奴,我知道你是这京口有名的恶汉,可你又能奈我何?”
“既然知道我寄奴哥的名声,你等还不速速赔礼道歉?”一个头上系着黑头巾的壮汉,抱臂大叫。
打架就怕有看热闹起哄的,若是没有这些闲话,两边说不定还动不起手来,可有了这些风言风语,再不动手,那你还是爷们吗!
袁飞的目光,紧盯着刘裕,一动不动,似乎在集聚着力量,但刘裕注意到,他的乌皮靴子动了一下。
“刘裕,我们是北府兵,不能与你一个农夫争高下,你没有兵器,我也不带兵器,如何?”
说话间,袁飞就把身上的佩刀扔到了道旁,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效仿。
“这还算干了件人事。”檀凭之的笑还没有收住,袁飞便一个大步窜了上来!
双拳抡起,正是瞄准了刘裕的胸口!
看他刚才的做派就知道此人不是个讲道义的,他确实是把兵器都卸下了。
但那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招数,佩刀才刚一落地,他就先一步出招。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就是他的战术!
“这厮耍诈!”
王谧暗叫,登时怒了!
说了是单人打斗,自然要同时出手才算是公平,袁飞是北府兵队主,本就占着优势。他却还要与刘裕一个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村民耍诈,一出手,就暴露了真实实力,他虚得很。
“北府兵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孬种,真是不上台面。”段先抱壁上观,对于这样的败类,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依我看,这刘寄奴要吃亏。”陈鼎亦道,现在几人的目光都被这场打斗吸引住了。
王谧轻笑道:“也不尽然,不论是打架还是打仗,斗的都是一个气势。这位队主身上的甲胄是皮甲,防护能力一般,说不定还扛不住刘寄奴的老拳。”
真的吗?
我不信!
两位随从都是正经的行伍之人,他们把王谧看成个外行,对他的言论半信半疑。
就连旁观者都看出了袁飞的虚张声势,目光如炬的刘裕又岂能看不出。
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呢!
说时迟那时快,袁飞的铁拳迅疾如风,直奔着刘裕的胸口而来,刘裕早有准备,略一蹲身,便躲过了这气力最强的第一拳。
袁飞功夫不错,但基础并不扎实,从他刚才的几步奔跑刘裕就能看出,他属于招式花哨,真实实力一般的那种人。
他看准袁飞的步伐,两手轻巧一推,袁飞便整个人折翻过去。
袁飞对他这一闪躲,根本没有准备,刚才的那一拳已经是他铆足了全身的力气。
却被刘裕轻巧躲过,这一下就泄了气,漏了破绽。刘裕筋骨强健,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又用了巧力,两人短暂接触之后,袁飞就好像被抛高了的皮球,整个人弹了出去。
砰……
随着一声闷响,刘裕迅速起身,在他身前,袁飞的部下见队主吃了亏,哪肯轻易放过,如群狼般冲了上来。
然而,明晃晃的巨型目标刘裕,却毫发无伤。在他身后,京口大汉组成的虎群,早就抄家伙迎面而上。
不论是打仗还是打架,能用智取的,就不会使蛮力,这便是刘裕出击的基本原则。
“不会吧!”
“这厮居然被摔倒了!”
“这不可能!”
陈鼎发出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神奇的一幕,居然就这样发生在眼前。身旁的刘裕支持者,王谧和段先表情都特别平静,这不是应该的吗?
就你这个没眼力的,大惊小怪。
“陈鼎,记住。”
“一切皆有可能。”
视线放远,北府兵和京口乡民的乱斗居然还没有结束,而且还开始了第二波。
第五章 刘牢之来了!
“他们居然抄家伙!”
“耍赖!”一个士兵纵声大叫,檀凭之大笑道:“你们的队主还耍赖皮哩!”
“他都这样,我们不过山野村夫,耍赖又如何?”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拳脚打在人肉上,发出的噗噗声。
被扳倒的袁飞,已经爬起身来,刚要反击,就觉得背上一沉,一股怪味就钻进了他的鼻孔。
“袁队主,吃我一拳!”
刘裕心黑手狠,也不像袁飞,就知道耍花样浪费时间,一拳上去,正中袁飞的面门。袁飞的大鼻孔,登时就冒出血来。
“你!”
“卑鄙!”
刘裕管不了这么多,两脚缠住了他,乌黑的脚指头,沾满了黑泥,袁飞终于知道,那股怪味是哪里来的了。
这也忒冲了!
“你总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两边的人马早就打成了一锅粥,难分彼此。
“你想怎么办?”袁飞咬着牙,铆足了力气想把刘裕摔下去,刘裕是个属蛇的,死死的挂在他身上,任凭他用尽了力气,还是不能如愿。
“赶紧下命令,让你的人住手!”
“你想得美,他们住手,让你们这些京口恶汉白打吗?”
刘裕按着他的肩膀,越来越用力,笑道:“你以为,我们京口的汉子也像你一样不讲规矩吗?”
袁飞顿时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他点了点头,刘裕这才满意的跳了下来。
“住手!”
一声暴喝,在凝滞的空气中炸开,刘裕袁飞面面相觑,哪里来的声音,谁都没开口啊!
寻声望去,只见得不远处,一匹身披浓黑色油亮皮毛的骏马之上,一髯须紫面大汉,正驻马看着他们。
“刘将军!”几个受伤的北府兵纵声大叫,树下的王谧唇边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刘牢之,你终于来了!”
手中的羽扇极富节奏的轻轻摇着,王谧心下大喜,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出门,便一箭双雕,想见的两个人,都见到了。
刘裕的勇武、智谋,他已经见识到了,而现在,就要看看刘牢之的表现了。
根据历史记载,王谧对刘牢之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诚然他作战勇猛,身当矢石,有一定的战略。
然而,他这个人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心胸狭窄,还多疑,驭下不严,纵兵行抢,还贪财,斑斑劣迹都是被史实明确记载的。
今日观刘牢之帐下士兵的素质,想来,史书上关于刘牢之的记载应该比较准确。
那么现实中的他,面对如此困局,又会怎么做呢?
京口大汉与北府兵正打的难分难解,还略占了上风,正在陶醉之时,猛然间看到紫面大汉,虎目之中射出精光,顿时也被震撼到了。
纷纷放了手,退让到了路边,但那个谁也动不得的气势,还是半分未减。
刘裕本来也已经从袁飞的背上跳下来,现在看到士兵们都喊此人为刘将军,大约猜测到,此人正是传闻要到京口带兵的北府悍将鹰扬将军刘牢之。
袁飞看到刘牢之,登时眼前一亮,来了!
我的大腿终于来了!
他兴奋的跳上前,单膝跪地,禀道:“将军,这些京口人穷凶极恶,聚众殴打属下,必须严惩!”刚才还说要合作,瞬间又告起了刁状,袁飞这厮,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别管刘牢之信与不信,调门一定要喊的高,刘牢之仍然坐在马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充分显示出,他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去报信的士兵早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正在准备打猎的刘牢之一听,登时就怒了。
这不是坏老子的兴致吗?
这一小队士兵出来闹事,也确实是受了刘牢之的指派。老刘仗打的漂亮,架子也大,到了京口,日常操练兢兢业业,但娱乐事业也没有落下。
他酷爱打猎,一有时间就闲不住,他在军帐里做准备,又派了属下的小兵去打头阵。
古时候贵人们出门打猎,自然不能全靠自己。他们打猎不是为了单纯的填饱肚子,也不见得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箭术高超,纯粹就是为了娱乐。
每次打猎之前,要先有前行的小厮奴婢帮着贵人们将山林里的猎物赶到一起,再供他们打猎玩耍。
刘牢之这次是只身前来京口扩兵,身边并没有带家眷,宅院也没有准备,只是暂时住在军营里。
也就没法那么讲究,直接让手下的小兵们去为他搜寻猎物了。
这些兵士平常都是跟在他身边的,最知道刘牢之的脾气,对他手底下的这些士兵,他管理的并不是很严格,
刘牢之带兵秉持着一个原则,只要大家上阵冲锋卖力,剩下的时候,并不需要太守规矩。
这种小事刘牢之本来并不想管,京口的百姓一向好斗勇武,这也是朝廷看重此地,作为主要兵源地的理由之一。
自己惹的事要自己扛,但送信小兵的一句话,却让刘牢之跨上了战马。
“我们到京口是为了征兵,如果他们打死了人,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刘牢之沉默了,若是真的打死了人……
事情还真的就棘手了。
“刘将军根本没下马,还迟疑不决,我看,这些乡民要倒霉了。”一直以来对北府兵多有微词的陈鼎,自然对刘牢之这位北府将军不会有什么好评。
段先亦沉默不语,相比天天围着王谧转的陈鼎,这些天在京口进行秘密探查的,基本都是他。
凭着他收到的消息,这位刘将军对手下的将士管理的并不严格,经常侵扰百姓,弄得京口乡民苦不堪言。
如今,他的爱将们吃了亏,他岂能放过这伙乡民?
王谧沉住气,并没有多加评论。
他还是抱有希望,好歹也是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将军,刘牢之不会一丝优点也没有吧。
不会吧!
不会吧!
田埂大路的另一头,北府兵和京口乡民的对峙还在继续。
刘牢之想的很美好,可待到他来到现场这么一瞧,立刻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稻田边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衫的确实也有,可更多的,竟然是穿着铠甲的士兵!
全都是他的属下!
而那最壮实的一个大汉,竟然还缠在队主袁飞的身上,又是打,又是踹。
再看袁飞,竟然还真的打不过他!
岂有此理!
京口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第六章 铁鞭树威信
檀凭之他们把被打伤的农夫搀扶起来,虽然他们个个都挂了彩,好在都是皮外伤。
“刘将军洞若观火,怎能被这小人的无耻言语蛊惑!”
刘裕迈着大步,欣然上前,轻轻的一句话就把刘牢之给架到了一个道德高地上,想下来?
门都没有!
“这个刘寄奴,有点意思,看起来确实与普通农夫有几分不同。”战斗神经发达的段先,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王谧颔首:“我们继续看。”
陈鼎很不屑,看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出奇之处,不管是北府兵,还是京口乡民。
这位王郎君,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个戏谑不务正业的纨绔而已,主上应该可以放心了。
自己带的兵是什么德性,刘牢之心里岂能没有x数,一帮带着兵器,还穿着铠甲的士兵,竟然被这些拿着简陋农具的村民围殴,还没占到半点便宜,这像话吗!
刘牢之沉吟片刻,只听得檀凭之叫嚷道:“刘将军明鉴,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夫,这些士兵猛冲过来,踩踏了青苗,我们聚在一起讨说法,他却要揍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能证明,是袁队主先动的手,我们总不能站在原地等着挨打吧!”
刘牢之眉头一皱,愤怒的眼神径直向袁飞射过来。
“是你先动的手?”
袁飞一看到这眼神,登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可怜巴巴的说道:“虽然是属下先动的手,但那都是因为这些刁民耍诈,他们故意激怒了属下!”
“属下是冤枉的!”
“还不承认!”
刘牢之怒气上涌,抄起马鞭就给了他一下子。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一鞭,当当正正的甩在了袁飞的大脸上,一道血痕,伴着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袁飞吃痛,五官纠结在一起,却并不敢出声,咬紧牙关坚持着。
一个受了伤的小兵勉强爬起身,作证道:“将军明鉴,袁队主没有说谎,都是这些农夫先挑衅的,我们出手都是逼不得已!”
刘牢之挥起鞭子,横扫过去,那受伤小兵的肩上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废物如此,还敢叫屈!”
“将军饶命!”
“属下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还没被打倒的小兵们,七手八脚的把同袍们搀扶起来,刘牢之的暴脾气可不是吹的。
现在不赶紧顺坡就下,等到回到军营,有他们好受的。
大榕树下,王谧嘴巴撅成o型,惊奇的不得了。
他居然还可以这样做!
完全出乎意料。
“看来,刘牢之也还算有些驭人的手段。”想当年,段先在北方的时候,也在军中效力。
胡人粗鲁,很多行为从不讲究。尤其是在军队里,到处都飘荡着刚猛血腥的气息。将军驭下,从来都是直接动手,像这样的流血事件,几乎是天天出现。
这样的做法虽然粗暴,但对于需要在军中树立绝对权威的将军来讲,又是必要的。
一味的纵容,只会让军纪涣散。
王谧转向陈鼎:“刘牢之的做法,你怎么看?”
陈鼎在监视王谧,王谧也在窥探陈鼎的虚实,你既然天天跟在我身边,总也不能事事都瞒着我吧。
陈鼎很不屑。
哼了一声,嗤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怎么,原来这还是他的手段吗?”
“当然,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陈鼎自视甚高,来到王谧身边,却时常会有那种老子这么大的才华,你们却瞧不出来的那种郁郁不得志之感。
于是,逮着机会,他也很想炫耀。
他指着那些京口乡民,笑道:“刘牢之要拉拢的对象,就是这些京口乡民。乡民淳朴,你对他们坏,欺侮他们,他们就会跳起来骂娘。可若是有一点点好,他们又会立刻收起那些怨恨,感恩戴德。”
“你看看,他们已经在欢呼将军公义了。”
王谧放眼望去,果然,田埂那边,围在刘裕身后的十几个乡民,欢腾跳跃,个个都把刘牢之看成了大恩人。
看到乡民们对自己的拥护,刘牢之很满意。
大战在即,作为北府兵的发迹之地,京口能够征到多少新兵,绝对是关乎战局的大事。
所以,就连刘牢之这种并不关心军纪军容的将领,都要为难自己,做做样子。
“你就是刘裕?”刘牢之仍然骑在马上,紫红的大脸,居高临下的盯着刘裕。
刘裕身边,檀凭之和魏咏之也包围了过来,欣欣然看着刘牢之,大有我们京口的大宝贝,终于被你发现了那种特别荣耀的感觉。
“我听说,你是京口有名的英雄好汉,看你的年纪也该成丁了吧(东晋男子十三成半丁,十六成丁,刘裕今年十七岁。)有这样的好身手,不去投军报效国家,却在这里聚众打架,我看,也不是君子的作为!”
檀凭之瞬间就变了脸:“刘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你的属下踏了我们的青苗,我们根本不想打架!”
自从刘牢之来了之后,魏咏之就一直没开口。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上,观察着局势变化。
刘牢之这就是在给刘裕下马威,看他的本意,根本不想教训部下,甚至他可能也并不认为部下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碍于朝廷上办事的规矩,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不是出自本心,刘牢之必然也想找回颜面。而刘裕这个挑头闹事的,自然就是他打压的绝好对象。
寄奴危险了!
“刘将军说的是,我们几个早就商议过了,这几天就去投军,还望刘将军给个机会,让我们兄弟能够征战沙场,报效国家!”魏咏之连忙上前,帮衬道。
这还差不多,刘牢之见魏咏之态度恭谨,这才勉强放下此事,留下了一句等着你们,便扬长而去。
既没有期许,也没有感谢,就这样把他这一群虾兵蟹将带走了。
檀凭之气不过,追了几步,怒道:“他这是看不起我们!”
“寄奴,我们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掰掰手指头,大有继续搞事的架势。
刘裕心里也不痛快,却还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让乡民们全都散了。
第七章 创造偶遇
放眼望去,田埂边上,唏嘘之声不绝于耳,北府兵并没有因为对手是京口乡民就谨慎出手,相反,他们下手很重,不少乡民也吃了他们的亏。
受了不少皮外伤。
“我们护住了青苗,他们也认了栽,就可以了。”
“他们是北府兵,在京口势力很大,我们也应该见好就收。”
刘裕虽然说得有理,可激进的檀凭之还是接受不了。
嘴里骂骂咧咧,幸亏有谨慎的魏咏之,一番拉扯,总算是把他带走了。
见乡民们散开了,王谧立刻翻身上马。
“走!”
“我们追过去看看!”
马蹄踢踏一阵,很快就追上了步行的乡民。
刘裕正在收拾掉落的农具,抬头一瞧,正对上王谧清亮的眼神。
“嚯!”
“好俊俏的小郎君呐,建康来的吧!”一位头上缠着黑幞头的大汉,看向王谧的眼神,特别的……荡漾。
王谧心中一寒,连忙把视线收回到刘裕这里。
“你得罪了北府将军,就不怕他日后找你算账?”
这是什么人?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为何要找他搭话?
刘裕疑惑一阵,还是爽朗说道:“为何要怕?”
“刘将军平日里对待乡里也豪横的很,郎君若是有空,大可以到街市上打听打听,他经常欺负我们京口人,我今天就是忍让,也保不准哪天还会被他欺负。”
“今日他看到了我们京口人的团结一致,说不定还会有三分忌惮,收敛恶行。”
王谧于马上凝视着刘裕,见他不卑不亢的答话,心中更多了几分欣赏。
“你有自信,这是最好。”
“不过,日后若是刘将军威胁你,或是有了困难,大可来长兴客栈找我。”
说罢,王谧便纵着马,扬长而去。
魏咏之望着他的身影,啧啧称奇:“这位郎君生的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贵公子,没想到,马骑的还很不错。”
刘裕颔首,表示赞同。
说到晋朝的这些世家子弟啊,可真叫一言难尽。
晋朝由于在军事上不得意,便调转船头,崇尚玄学清谈,对于弓马射箭之类的武艺,毫不在意。
这样的风气,在世家子弟之中,最为凸显。
很多贵公子,别说是骑马了,就连马都没爬上去过。而眼前的这位白衣郎君,却可以如此自如的操纵战马,着实令人钦佩。
“到底是谁家的郎君?会到我们京口来?”檀凭之感叹道,刘裕摇摇头:“肯定来头不小。”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裕指指地上的泥土,回忆道:“你注意到刚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壮汉了吗?”
“面色白皙,胡须发红。”
檀凭之恍然大悟,大叫道:“鲜卑人!”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
严格说来,京口虽然是晋朝战略重镇,但和北人的接触,充其量也不过是南渡的汉民。
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氐人,在这里都算是稀有物种。
更不要说能够驱使鲜卑人的晋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存在。
几个壮汉顿时对白衣郎君充满了好奇,该不会也是北府的将领,乔装出行吧。
“寄奴,你要去投奔他吗?”
那白衣郎君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就是这个意思,刘寄奴一身是胆,豪气干云,自然应该受到明主的赏识。
若是能抱对了大腿,便可以一展抱负,青云直上,这在晋朝这个以家世为大的朝代,是很普遍的操作。
往上数几代,刘裕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不过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已然家道中落穷的叮当响。
刘裕的父亲刘翘,在京口担任郡功曹之职,别看官位不高,却相当紧要。
这个官职是负责点选州郡之中的人才的,相当于现代的主管人事,照理说,刘家应该富得流油,多得是各方的进献。
然而,刘翘在货贿公行的晋朝还就是个异类,他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于是,不但没有因为得了这个美差就富裕起来,反而将家中的日子过得更加清贫。
这还不说,任职没几年,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儿寡母,生活更加难以为继。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刘裕辛苦挣钱,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但身边的朋友都清楚,寄奴在京口,不过是暂时蛰伏,他绝非池中之物。
木屐踢踏,黄土翻腾,刘裕大步朝前,并没放在心上。
“那郎君看得起我,我自然很感激,不过,吾辈若想建功立业还是要靠自己,再说,那位郎君根本没告诉我们他的名姓,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
众人连连点头:“也对。”
“他若是真心想拉拢我们,怎么可能不留下名号。”檀凭之一脸不忿,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京口地方不大,人却不少,因为是著名的侨置郡县,南北双方往来频繁,各地的客商也是聚集在此处,这里的市场,相比建康城的大市、东市一点也不差,生意好得很,顾客也很多。
于是,作为京口规模最大的长兴客栈,每天在其中住宿的,多则几百人,想找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方便。
说服了朋友们,刘裕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那位白衣郎君,确实出身不凡,想必是出自朝廷里的几大世家,不过,刘裕还不能确定,他相中自己的真实原因。
在搞清楚他的真实想法之前,他不能贸然行事。
与朋友们分别,刘裕赶去了雀儿湖附近,很快就收集了一船的芦苇。他架着小船,来到了大航(晋时将桥称为航)附近,果然看到桥上已经站满了差役,正在拦着行人收税。
他当机立断,将芦苇扎成捆,背到桥上,虽然省了税钱,却也没赚到多少。
这些收过桥税的差役,眼睛都贼得很,他们也知道,乡民们不愿意缴纳税款,往往会把运货的小船停到不起眼的地方,背着货物上桥。为了逮住这种钻空子的不老实的人,每个征收过桥税的差役,都拥有一双火眼金睛。
你若是在他身前往返三次以上,保准能被他捉住。于是,刘裕今天的收入,仍然有限。
第八章 慈母的期许
刘裕家境贫寒,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三间疏落的茅草屋,黝黑的大手扶上房门,还未及用力,房门就从里面开启了。
“大哥,你可回来了!”
“我们都等着你开饭呐!”
大弟刘道怜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是一脸稚气,见到刘裕,立刻把他拉进屋里。
朴素的桌案上,摆着几盘菜,别看都是寻常人家的家常菜,却也有荤有素,相当丰富了。
刘裕在铜盆子里洗洗手,便上了桌,荆钗布裙的萧文寿,听到门口的响动,也由里屋走了出来。
“寄奴,这些天辛苦你了!”
“快,吃点鱼羹好好补一补。”
萧文寿生的一张容长脸,温柔娴静的样子,这个家,这些年,多亏有她,要不然这三个男孩该怎么办呢?
自从刘裕可以开始做活,砍柴、卖鞋,虽然赚的不多,可到底也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这些日子,他似乎更加开了窍,也学着人家四处找寻挣钱的法子,打芦苇,帮工,能赚钱的行市,多少都搜罗着。
家里的境况,总算是好了一些,尤其是伙食水平,更是蒸蒸日上,都可以一连几天吃到肉菜了。
两个弟弟捧着饭碗,吃的香甜。刘裕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嘴巴两边还沾着饭粒,心里也高兴。
他给小弟道邻夹了个鸡腿,放到他碗里。
道邻笑道:“大哥,这几天我已经吃了许多肉了,这个就给二哥吧!”
“二哥年纪大,更需要多吃点。”
一个鸡腿,从道邻的碗里又转移到了道怜的碗里,道怜倒是不客气,大喇喇的咬了几口:“嗯!”
“真香!”
“小弟,谢啦!”
“明天教你打拳!”
道邻扒了一口饭,不屑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那王八拳学了也没用处,我还是找个正经的师傅学功夫吧!”
看着孩子们兄友弟恭的样子,萧文寿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孩子们都长大了,还长得这样好,他也算是对得起夫君了!
“阿娘,孩儿打算这几天就去投军,以后这个家还得阿娘多费心。”
刘裕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而面前的萧文寿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惊讶。
她沉默着,给刘裕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阿娘,你早就知道了?”
萧文寿长叹了口气,略带忧愁的开口:“北府兵又来京口镇守,这几天一直在招募新兵,北方的氐秦也是蠢蠢欲动,急欲侵犯,就是你不说,阿娘也会让你去从军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天天在家里樵采渔猎,安闲度日。你放心去投军,家里有我,道怜他们也长大了,可以帮我做事。”
道怜道邻两兄弟一听这话,登时跃起,跑到刘裕的身边,保证道:“大哥你尽管去,家里有我们,保证让娘吃好喝好,还没人敢欺负我们!”
“是啊!”
“大哥一定要多杀敌人,立了战功回来,我们全家脸上都有光呢!”
看着他们稚气未脱的小脸,就连说话的嗓音还是奶声奶气,刘裕一时思绪万千。
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刘裕抬手抚了抚弟弟们的脑袋,殷切说道:“你们年纪还小,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最关键的,你们自己要听话懂事,不能闯祸,尤其是你道怜,听到没有?”
两个弟弟相比较,小弟道邻性情沉稳,就是刘裕不嘱咐,他也不会惹事。
就是这位大弟道怜,还真是让人头疼,别看只有十二岁,却是淘气的不行。
刘家门前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带着自家孩子来告状的邻居,都是被他欺负的。
刘道怜撇撇嘴,显然对刘裕的特别叮嘱很不以为然。
“大哥,我已经长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刘裕暗笑,就凭他这些天来的表现,这个放心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时辰不等人,他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本能的感受到,此次和氐秦的较量,一定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他必须参与其中。
自从听说了北府兵有了新动向,这几天,刘裕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安稳。心里藏着事,脸色总有几分沉重。
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想要建筑一番功业,投军是最便捷的方式,他武艺高强,这也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
可是,家中的境况又让他总是开不了口。他才刚刚成年,还没有让家里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便要离开家去投军,留下孤儿寡母,他实在放不下心。
于是,北府这个地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个心思在他的心里翻来覆去的变了好几次。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去。
今天跟北府的骑兵较量过后,他更加坚定了这种信念,原来,日日操练的精锐北府兵,武艺不过尔尔。
以他刘裕的能力,只要进入兵营,必定能撑起一片天。
“阿娘,这几天我就去马行帮他们卖马,多赚一些钱,去打仗的这段时间,你们的生计不用发愁。”他转过身来对母亲说道。
萧文寿收拾了碗筷,又换上了茶水,她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悬。
“寄奴,娘还想问你,你那相马术能不能行,你不是在骗人吧!”
相马,就是刘裕物色的赚钱新门路。若是只靠着卖芦苇赚的那一点点钱,如何能吃上这样的大鱼大肉。
别看现在的刘裕是个平凡的农夫,实际上,他一直没有放弃对武艺的追求。
母亲萧文寿曾经也想让他入乡学,靠着读书做学问进入仕途,哪怕是做个书吏之类的小官呢,也算是把他们刘家的仕途接续上了。
谁知道,刘裕根本就不喜读书,反而对弓马射猎极为热衷,前些年,上一任京口郡守还在的时候,刘裕就作为他帐下的一员,陪伴他驱驰射猎,可以说,今天那些北府兵干的事,他刘裕以前也同样做过。
正是因为有这么两年的经历,才让他熟悉了弓马射箭,增强了武艺。这之后,郡守调离,他也被解散回了乡里。
这些年,他虽然本本分分的支撑家业,但萧文寿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再上马背的。
第九章 文弱书生何无忌
大战在即,刘裕感觉,他很快就要离开家乡四处征战,作为这家里的长子,他应该多找一些赚钱的法子,维持家里的生计。
于是,他就想到了当初跟随郡守游猎的那段日子,因为见的马比较多,他也算是经验丰富,能够一眼看出马匹的优劣。
他便跑到京口境内的督邮驿站自荐,帮助他们挑选良马。南方乏马,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
但一些必要的地方也必须有马,就比如遍布各地的督邮驿站,为了收发信件方便快捷,这样的通信驿站可以自行饲养马匹。
不过,因为不是前线急用,督邮驿站拥有的马匹都是质量比较差的。不是年老,就是体力不济。
跑得慢些但凑合着也能用,刘裕瞄准了这样的地方,向驿站老板提出,可以帮他在京口各地的马行之中挑选良马,洽谈价钱,从中赚取中介费。
京口猛虎居然还会相马,驿站老板一听就摇头摆手,坚决不相信。刘裕也无所谓,不相信没关系呀,我可以先免费帮你挑马,你试用几天,若是觉得好,再给钱。
结果怎么样?
没到十天,刘裕就赚了满满一串钱,家庭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阿娘不用担心,儿的相马术都是经过了督邮驿站老板肯定的,若是儿骗人,他们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也不会给我钱了。”
“说的也是。”萧文寿缓缓点头,寄奴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能有把握,那就最好。
“明天我就再去帮他们相马,多赚些钱,说不定还能找些别的营生。”
“寄奴,明天先帮娘把这些布匹都卖掉,再去办你自己的事。”
萧文寿指向墙角一边,刘裕一看,泛着灰黑的泥墙边上,堆放着许多布匹,粗粗一看,竟有五六匹之多。
“阿娘,这些布匹都是你辛辛苦苦织成的,要不就留着给两个弟弟做衣服吧,儿去相马也能赚不少钱呢!”
这样的话,这几天刘裕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萧文寿心里清楚,他这是不想让自己太劳累。
可她这么多年,日夜操劳,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手脚每天都闲不住,总想找点事情做。
她摇了摇头,微笑道:“娘知道你赚的是大钱,娘比不了。可这些布匹也是娘辛辛苦苦织出来的,虽然钱少,但能攒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
刘裕点点头,答应阿娘,明天一早就先去把布匹卖了,再去督邮驿站。
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私心,督邮驿站的老板虽然人大方,总是给他不少钱,不过,在那里就是赚再多的钱,也和建功立业没什么关系。
刘裕心里还是瞄准了北府,那里才是他一展拳脚的地方……
…………
北府兵大帐,一白衣少年,一手执经卷,一手摇羽扇,轻摇缓步的走到了帐前的竹篱笆处。
守卫的士兵一看到他,什么凭证也没要,点点头就放他进去了。
“何郎君的造型,还是如此雅致。”一小兵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嘟囔道。
白衣郎君叹了口气,扬言道:“你要是喜欢,明天也可以扮起来。”
好家伙,怎么让他听见了,两士兵连忙收声,站的笔直,再也不敢多嘴。
何郎君摇着扇子走进大帐,还没看到主将的身影,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气息?
如此沉郁,如此凄风苦雨。
“你还知道回来!”大位上端坐的紫面大汉,正是北府鹰扬将军刘牢之,小何连忙陪了个笑脸,冲上前去。
“舅舅,我当然要回来了,不过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而已。”
看到外甥,刘牢之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些。
“书读的怎么样?”
何无忌脸面一僵,笑道:“在读了,在读了。”
说到读书,何无忌的头就疼的要命。
刘牢之出身武将世家,世代从军,在晋朝这个以清谈玄学为高品的时代,军人,武将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
刘牢之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对自己的身份仍有自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了何无忌的读书才能,还是说在后辈之中,只有他长的最像书生。
总而言之,刘牢之为他这位最疼爱的外甥运作了一个太学博士的位子,打算让他走文学仕途之路。
结果呢?
何无忌偏偏对读书毫无兴趣,只喜欢舞刀弄枪,两年太学博士当下来,书没有读几本,只有这身太学博士人人都穿的白衣,颇受他的喜爱,几乎每天都穿着。
刘牢之叹了口气:“又在骗我,我听说你这几天往帐下推荐了不少人,你哪有时间读书?”
何无忌嘿嘿一笑,凑上前来:“将军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要为难我。”
“我要是想念书,早就留在建康了,何必跑到京口来。”
小厮递上茶水,何无忌咚咚饮下,见舅舅仍然愁眉不展,便探问道:“舅舅,为何如此愁眉苦脸,谁得罪你了吗?”
提到这件事,刘牢之登时就黑了脸。
“这些京口人,桀骜难驯,真真令人气愤!”
“我们北府的将士也确实需要多多操练,怎么会让那些京口人占了便宜!”
想到当时的情景,刘牢之就气不打一处来,坐也坐不住,解下的铠甲,被他愤怒的扔到了一边。
何无忌听说北府兵吃了亏,大惊失色。
“舅舅说的是真的?”
“我北府将士乃是晋朝境内最骁勇善战的部队,弓马骑射都是最棒的,怎会吃亏?”
刘牢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张大脸,变得青紫异常。
虎拳紧握,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他惹的祸!”
顺着刘牢之的视线方向,何无忌很快就发现了被刘裕揍的乌眼青的袁飞。
“挑衅乡民,要是打赢了也行啊!居然在没有兵器的情况下,还让人家占了便宜,说你们是北府兵战士,我都嫌丢人!”
“尤其是那个叫刘裕的,不但打架,下手还最狠,真是让我没面子!”
刘牢之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丧失理智,回到军帐,他立刻就把袁飞叫到身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个清楚。
真是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更生气了!
第十章 何无忌妙手化恩怨
这些人居然是徒手打架,还没打赢!
况且,京口乡民在人数上还并不占优势,他们有十几个人,可北府兵也有八个人呢!
穿着铠甲,武艺傍身的北府兵,居然被打趴下好几个,刘牢之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他气急败坏,唾沫星子横飞,一旁老实听着的何无忌,却渐渐展露了笑容。
“老夫气成这样,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刘牢之大怒,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何无忌不置可否,欣然起身:“舅舅,北府兵被打倒,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时士兵们都是下马应战的吧。”
刘牢之点点头,一脸疑惑:“这是自然,打群架哪有骑马的!”
“这就对了!”何无忌弹了个响指,在大帐里走动了起来。
“北府兵确实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干之士,但舅舅别忘了,他们的武艺,全都是和打仗有关的,弓箭、刀法、长戟冲刺,但与乡民打架,他们总不能用兵器吧。”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刘牢之颔首:“确实没有,我赶到的时候,兵器都被扔到了道边。”
“这就对了。”
“北府兵将士所谓的武艺高强,全都是表现在应对作战上,尤其是骑兵,只有上马,搭弓射箭或是两军对垒,才能显示出他们的优势。”
“可是,他们的个人武艺却不一定很好。一旦他们跳下了马背,落到平地上,无论是打斗还是耐力,说不定还比不上彪悍的乡民。”
“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勤于操练,打仗的时候不顶用。”
“何博士说的太对了!”
袁飞冲上前,何无忌一看,他感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将军,就是因为是徒手,我们才打不过那些京口乡民的,属下听说,京口这地方的乡民邪得很,一年到头,像这样的聚众械斗,不下百余次,虽然没有闹出过人命,但他们徒手搏击的技艺确实比我们这些骑兵要好。”
何博士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亏得以前袁飞还误会过他,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现在看来,真正为北府兵着想的,还得是北府的人。
他一时激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刘牢之的愤怒,被何无忌这番话稍稍平复了些,斜眼看袁:“你抱怨什么?”
“你不是还偷袭了吗?”
“这样都打不赢,还好意思说话!”
袁飞默默,一时激动,居然把这件事忘了,难道是太丢人了,所以就自动屏蔽了?
他连忙退到帐外去,再也不敢给刘牢之找不痛快。
舅甥两人相继坐下,何无忌开口言道:“舅舅,我听说,琅琊王氏的那个王谧,这两天也到京口来了。”
刘牢之面色一凛,颇为惊讶道:“竟有此事?我怎么都没收到消息?”
“舅舅没听说很正常,我听说,他们进城之后便没有公开身份,一直都住在长兴客栈,也并没有什么异动。”
“看来,你天天在街上闲逛,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来到京口之后,刘牢之第一次对何无忌的做事方法给予肯定。
何无忌爽朗一笑:“那是自然,我到京口来,可是为了做正事的,这些朝廷要员们的动向,怎能不关心。”
“舅舅,这位王秘书在陛下那里也很有面子,我们需要去拜会一下吗?”
刘牢之挥挥手:“大可不必,他既然有意隐藏行踪,我们就全当做不知道,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无忌了解了。
“一切就听舅舅的吩咐,我会继续关注王谧他们的动向的,一旦他们有威胁北府的行径,立刻禀报舅舅。”
“你办事,我放心。”
舅甥之间又恢复了那种自如和谐的谈话状态,何无忌犹豫了半天,端详了一下刘牢之的神色。
见他终于消了气,这才敢开口:“舅舅,那些京口乡民,就算再能打,到了军营里也一样要从头学起,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把他们都招到军中,到时候给他们立规矩的办法多的是。”
刘牢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琢磨着何无忌的意思。
他这位外甥,别看年纪轻,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实际上,比谁心眼都多,心思极为缜密,从来不会说没用处的废话。
为何会突然提到那些乡民,刘牢之琢磨了一阵,终于想明白了。
“你是在为乡民们开脱,不想我找他们的麻烦,是不是?”
何无忌尴尬笑笑:“舅舅居然这么快就听懂了,实在是太聪慧了。”
这还是亲外甥呢!
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刘牢之很无奈,他这个外甥哪里都好,就是这个个性,实在与他不同。
别看何无忌平日里没有个体统,但实际上,他是个最为处断公平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是自家人,就偏私。
遇上今天这样的事,也是一样。刘牢之心里虽然想让他和自己穿一条裤子,却也知道,他这样的考虑是最稳妥的。
“你放心,我不会找他们麻烦,我好歹也统领上万兵马,犯得着和一群乡民斗气吗?”
“再者,你说得对,现在正是征兵的时候,他们几人刚才也表示了,都有投军的想法,他们几个武艺上佳,肯定能入选,到时候,我一定亲自教一教他们当兵的规矩。”
何无忌僵了一下,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能够想象到,当这一批得罪过舅舅的京口人,尤其是跳的最高的那个刘裕进入北府之后,他们的日子将会是多么的难熬。
可现在,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维护他们,能暂时让舅舅放下仇恨,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十一章 塑料友情(新书求投资)
入夜,长兴客栈。
月朗星稀,热热闹闹的客栈,也渐渐没了人声,宽敞的大堂中,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位酒客。
听口音,像是商州人士,说起话来粗犷豪迈,与京口乡音极不相同。
房门关严实,烛台又挑亮了几盏,一切都准备就绪,陈鼎才回来就坐。
而一向以王谧第一信任之人著称的段先,却一动不动的站在王谧身后,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小郎,我们到京口的事情,北府那边或许已经收到消息了。属下听说,刘牢之派了自己的外甥,天天在城里打探消息,我们此行虽然没有对外说明身份,但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刘牢之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王谧饮了一盏梅子酒,并未放在心上。
“知道了又如何?”
“现在我们和北府兵最好的关系,便是相安无事,北府的人并不希望看到朝廷的人监视他们,而我们若是向他们表明我们的身份,将来也就不好再关注他们的行动了。”
陈鼎陷入深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深意。看来,主上说的没错,王谧此人确实是深藏不露。
“郎君,朝廷传来消息,月末桓冲就要举荆州兵攻打襄阳了,朝廷意欲组织京口北府兵驰援桓冲。”
“郎君,属下认为,此番桓冲的活动,应该备受重视,襄阳一向是荆州重镇,自太元四年陷于敌手,于今已经四年有余。桓氏族人一直将荆州看做自己的势力范围,如今,若是让他把襄阳这一块补齐,将来,再想控制就难了。”
王谧闻言,眼前一亮,他心心念念的襄阳之战,真的要开始了吗?
历史上,作为传奇战役淝水之战的前哨站的襄阳之战,正是发生在这一年的夏五月到八月份。
穿越后的王谧在了解到了自己所处的年代之后,便开始回忆那些学过的历史知识。
掐指一算,这个时候,他能够参与上的最大的热闹事,便是这场襄阳大战。
作为文臣,他很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参与到这场战役之中,顺便还可以会一会日后给孱弱的晋朝再添一笔烂账的桓玄大皇帝。
他现在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以他的自以为是,矜夸自耀,现在肯定已经有表现了。
王谧很欣慰,没想到,段先这个鲜卑人,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忠诚。这几天,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对段先的观察。
前身王谧对此人一直很信任,而自从他穿越而来,便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认知。
段先,陈鼎,这两个天天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还要靠他自己的眼睛观察。
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异族人,对他王谧是忠心耿耿,赤心可见。
不过,一直沉默不语还经常阴阳怪气的陈鼎,就说不定了……
王谧走到窗前,遥望清朗高挂的月亮,喃喃道:“桓冲此人,我也有几面之缘。”
“我认为,他并不像他的长兄一般想行篡逆之事,如今,氐秦大敌当前,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支援朝廷。”
“若是他以后有了反迹,我们自然不能纵容,但当他还没有这样的行迹之时,也不能妄加揣测,伤了人家的心。”
段先深深颔首:“郎君说得对,也正是因为要保持团结,这次郎君才会答应王丹阳(王恭,现任丹阳尹)的要求,到京口来探查情况。”
王谧的视线扫过陈鼎,正在发愣的陈鼎,登时心头一跳。
看我做什么?
他难道看出来了?
“你说的没错,所谓团结,就是要精诚一致,开诚布公,若是人人存着怀疑,人人都藏着小心思,恐怕连表面的合作都维持不住。”
这番话,似乎是有所指啊!
陈鼎眉头一皱,不自觉就和王谧的眼神缠在了一起。
说给我听的,陈鼎也不傻,很快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王秘书啊王秘书,你就是再暗示,指称,我也还得继续我的差事,不能退。
“郎君,今天那个叫刘裕的得罪了刘牢之,刘牢之为人一向小气,若是找刘裕报复怎么办?”
段先感觉有陈鼎在场,这些朝廷上的事情还是少议论为妙,便自顾自的转换了话题。
有这种可能吗?
太阳、月亮才是真正永恒不变的!
穿越到晋朝,王谧才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穿越者,能够将他与千年后的现代联系起来的,或许只有眼前的这一轮明月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将刘牢之和刘裕二人放在一起,仔细想了一下。
刘裕武力值拉满,非常人所能比,可以说一个优秀主将的能力他都具备。
胆识、意志力、弓马骑射的技艺。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极具用兵的智慧,审时度势,正确衡量己方彼方的实力,并且做出判断。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军队,便是如鱼得水,刘牢之绝对困不住他。与历史上三十余岁才去投军的刘裕不同,现在年仅十七岁的他,便已经萌生了从军之意。
那么很显然,刘牢之和刘裕之间的矛盾会更快的爆发出来。通过今天的观察,刘牢之确实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
可以说,刘裕今天已经把刘牢之得罪的透透的了。作为北府将军,他无法制裁整体的京口乡民,却一定不会放过刘裕。
别看他今天是没有发作,但王谧隐隐已经有这种预感,刘裕的从军之旅,不会轻松。
“军中之事,我们管不到,不过,陈鼎。”
他轻唤一声,陈鼎便乖乖上前。
“属下在。”
“明天开始,你要暗中跟踪刘裕,保护他的安全,不过,不需要亲自出手,若是有北府兵欺负他,你就要尽快回来通报,知道了吗?”
陈鼎很为难:“是一整天都要跟着吗?”想到自己的任务,他便不敢轻易接下这份差事。
王谧缓缓踱步,并不回避他试探的眼神。
“也不必时时都跟着,只要他回了家,你就回客栈来,就算刘牢之心再黑,也不至于夜黑风高的害人。”
看来,他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支走了。
陈鼎确定了这一点,心里更不舒坦了。
他是什么人,为何要天天围着一个乡野村夫转?
“可是,我也不认识他家,根本就无从跟起,再者说,刘裕是个大活人,他想干什么,属下也拦不住,若是跟丢了可如何是好?”
“属下觉得,此事还是由段队主去做更好。他武艺高强,绝对能护着刘裕的安全。”
“我要保护郎君,如何抽的开身?我看,就你去最好!”还没等王谧回话,段先就自行拒绝了这个决定。
他虎目圆瞪,就站在王谧的身后,摆出了绝不退让的架势。王谧微微一笑,啧啧,都是护卫,出门在外不容易,就不要再闹矛盾啦。
第十二章 千难万险渡河来
“陈鼎,这件事还是由你去办,段先是鲜卑人,在这京口城里实在太显眼。让他去监视刘裕,恐怕还没跟几步,先被乡民发现了!”
“再说,我也不是让你出手保护他,他若是有危险,你赶紧来通报一声便是,具体的营救措施,还得仔细研究。”
做出这样的决定,王谧当然是有私心的,他知道陈鼎是来监视他的,虽然能接受,但时不时的心里也厌烦,能把他支开,便要支开,保护刘裕,正是个绝佳的借口。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再过两天,谢玄也该到了。”
“是啊,昨日他就已经从建康启程了,算算时间,就算明天不到,再过一天也该到了。”
此次应对氐秦,晋朝也意识到,这将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北府兵便是主导这一仗的主要力量。
而作为一手组建北府兵的冠军将军谢玄,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派遣了刘牢之先行招募新兵,负责操练,而他自己则稍晚时候再从建康赶过来,一方面验收刘牢之的成果,另一方面,在这样的恶战面前,还得他亲自带兵才能放心。
不过,谢玄的动作这样快,还是出乎王谧的意料。作为北府兵的最高将领,他原本不需要这样快就过来和刘牢之汇合。
根据陈鼎他们的线报,刘牢之的征兵工作也才进行了一半,总还要在京口耽误一段时间。
这谢玄,来的也太快了……
王谧观景完毕,便返回到了桌案前。
桌上,宣纸已经铺好,笔墨也都准备的齐全。他轻轻执笔,凝神片刻。
“又要给王丹阳写信?”
陈鼎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很快的调整好情绪,继续自己的差事。
王谧点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应该的。”
当初受了王恭之托来到京口探查,有过约定,每隔三天就要给远在建康的王恭写一封信。
那种文绉绉又繁复的古文行文模式,穿越的王谧已经相当适应了。现在,他不仅可以写出流畅的文章,甚至还能把那些学过的诗词,重新拆分,再融入到自己的文章中。
临窗一江月,把酒共清风。
啧啧,我实在是大才啊!
旷世奇才!
陈鼎疑惑满满:“郎君的书信里,就写这么一句话?”
“对啊,”王谧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无事发生,当然就写诗以寄情谊了。”
“你总不能让我编造吧!”
陈鼎无话可说了,他哪里是这样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事情,他完全可以不写这封信呐!
…………
悬门渡,南渡流民登上晋朝土地的第一站。
自从西晋永嘉末年五胡乱华,成千上万的汉人不甘忍受异族的压迫,拖家带口迁往南方。
虽然汉人们大多数都想逃离五胡的统治,但还是有一些人没能赶上南渡的机会。
而他们,不是继续勉强生活在战乱频仍的中原,就是继续想办法迁移到局势相对平稳的地域。
这样的迁移路线,一般有三种。
最为常用的就是南渡的这条路线,打算南渡的流民需要坐着质量较好的船只,来到黄河沿岸,通过连接黄河与淮河之间复杂的水道,主要有卞水、泗水等等,除了这两条比较大的河流,另外还有诸如济水等流量较小的河流,能够选择哪一条河流过江,都不是流民们自己能做主的。
这条路线只和他们的出发地有关,哪条河距离他们的出发地最近,他们就只能选择哪条路。
再一条路就是沿着陆路,往东北方向走,在那里有鲜卑人慕容氏建立的燕国,尊重士人,慕容氏对农业也比较重视,算得上是各个分裂的胡人政权中,对汉人比较友好的。
再有一路的流民,他们将要踏上的就是一条更加艰险未知的荆棘之路。他们或许无法渡河,也距离东北方向的燕国极远,那怎么办?
要生存,就要披荆斩棘,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了征程。
而他们的目标,便是偏安于河西走廊一角的凉国。此地虽然偏远,但也因为偏远,在五胡乱战的百年间,他受到的侵害可以说是最少的。
所谓渡河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以为,作为交通要道的黄河沿岸,就空空荡荡,到处都挤满了流民吗?
有无数的大船等着你乘坐,甚至有可以帮助流民渡河的人员设备吗?
想得美!
在这条繁忙的军事要道之上,大河两岸,到处都是沿岸巡逻的士兵。
这些士兵在防范异国觊觎的同时,还要看着那些一心想要逃离的流民,一个看不顺眼,或者是上面有了命令,刀劈斧砍,流民们还没踏上小船,就没命了。
想当年,石勒后赵内乱之时,无数的汉民惊恐万状,他们再也无法忍受石靳的残酷统治,扶老携幼来到黄河岸边,远望奔腾而去的涛涛河水,等待着大船的来临。
这次流民南渡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据当时的史料记载,短短几天就聚集了几万人。
这件大事也惊动了当时的东晋朝廷,一时之间,他们的正义感迅速上升,派出了探子,和流民们联系,承诺会派出官船,将这些人安全的运到江左。
流民们听到消息,顿时欣喜若狂。
天天眼巴巴的在河岸上守着,等着盼着官船的到来,这种危急的时刻,还是咱晋朝的人靠得住!
流民们逢人便夸,见到路过的,还要积极挽留人家一起过河。
结果一连好几天,船是没等来一条,倒是把石勒的追兵等到了,他们怎能让这些流民奔向江左,更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手起刀落,无数的生灵就断送在滚滚黄河边。
谁能想到他们在无尽的期待之中,翘首以待,等来的却是为他们送葬的魔鬼。
现在是太元八年,距离那些刀光血影的岁月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黄河两岸的情形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严格来说,氐秦的皇帝苻坚,劝课农桑,选贤任能,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至少,从后世的记载上来看,他的才能要比现在东晋的当家人司马曜,强得多。
托了他的福,这些年,南渡的流民遭遇的艰险已经减少了不少。
借由此,也可以想见檀凭之他们是怎样穿越过无数的艰难险阻才能顺利抵达京口的。
第十三章 地券害人法
悬门渡是北方流民登上京口的第一站。
除了迎接流民,这里还有许多需要周转的货物,正是因为这里每天都繁忙的不得了,人员辐辏,于是悬门渡的岸边,也是客商云集。
贩卖各种生活必需品的小商铺全都聚集在这里,生意异常火爆,可以说,这个悬门渡的人流量彻底带火了京口当地的商贾贸易。
比之建康城的东市、大市也一点都不逊色。
刘裕起了个大早,把六匹布都放在平板车上,拉到了悬门渡附近。
因为还要赶去马行相马,所以,他来的很早,渡口附近的店铺有一半还没有开门呢!
好在,萧文寿已经将她平常卖布的商铺告诉他了,只要他还把布匹送到这家店就行。
据萧文寿说,这家店是她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
店老板年纪轻轻,人特别和气,做事也公公正正,不像有些老板,为人不实在,看到她是个女人,就故意压价。
刘裕推着板车,按照萧文寿指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布店。
何家布铺。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手中的平板车微微停住,虽说他早就知道,这何家布铺生意火爆,却也没想到,竟然会火爆到这种地步。
这也太热闹了……
何家布铺确实是个规模很大的店铺,八开门的大间,就连招牌都比旁边店铺的大上几分,看起来特别气派。
布铺的大门前,呜呜泱泱的站着一大堆人,个个都插着腰,刘裕走近了些,定睛一看。
咦?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来买布的,倒像是……来闹事的。
尤其是那为首一人,头戴黑幞头,身上穿着缯(一种比较低档的绢帛)布常服的汉子,生的是虎背熊腰,脖子细长,一张大脸上,两弯扫帚眉特别的醒目。
此人现在正插着腰,向着何家布铺敞开的大门里叫骂。
“谁敢进?”
“我看你们谁敢进去!”
虽然时辰尚早,但何家布铺门前已经有了顾客,穿着体面的小娘子,兴冲冲的赶到布铺,三五成群的,原本想趁着时辰早,店里人少,多多挑选心仪的布匹。
却没想到,还没靠近就被恶汉们的叫嚷吓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小娘子们神色慌乱,小鹿一般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几个恶汉。她们相互拉着手,抱成一团。
扫帚眉大汉看到小娘子们靠近,登时兴奋起来。
晃荡着身子,越走越近:“哟!”
“哪里来的小娘子,生的真水灵啊!”
他向招牌上摇手一指:“想买布?”
“做嫁衣吗?”
他龇牙嬉笑,露出邪佞的眼神。小娘子们吓得缩住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不错嘛,居然还没吓跑。
“嫁给我们兄弟如何啊?”
他又上前几步,与小娘子们几乎就是脸对着脸,从他嘴里喷出的臭气,吹拂到小娘子娇嫩的脸上,恶心的她们眉头紧皱。
在场的本就是几个恶汉,才没有体面可言,听的这话,立刻喔喔叫着起哄。
几个小娘子的脸蛋腾的就红了。
我忍!
我再忍!
我真的忍不了啦!
哇的一声叫出来,等在回过神,人影都看不见了。
刘裕离得比较远,只断断续续的听到这么几句,看来,还真是来闹事的。
萧文寿的话在刘裕的耳边响起:店老板何小郎可是个好人呐!
他虽然与这位何小郎还素未谋面,却也生出一股正义之感。
正是这股正义感,让他脚底生根,不肯掉头离去。
他坐在板车上,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家布铺前,七八个壮汉聚在一起,有的蹲在门前,有的就这样站着,瞧他们一个个的,凶神恶煞的样子,满脸的横丝肉。
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啦。
他们站在布铺门前,只是将来店里光顾的客人一个个的赶走,却也没有打砸的行为,就是不让何老板做生意而已。
抬头望去,何家布铺的金字大招牌立在正当中,显得特别气派,唯是招牌的右侧一角,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大纸,格外碍眼。
“我说,何老板,你还真是不简单,这日子也到了,我们人都来齐了,你还坐得住啊!”那扫帚眉的大汉,叫骂了一会,终于累了。
就自顾自的进了店里,紧盯着柜台里。
生的一张小圆脸,特别和蔼可亲讨人喜欢的何老板,名叫何迈,现在说是坐着,其实是站着。
外面的纷纷扰扰,似乎全与他无关。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他站在柜台后面,手中拈着一只秃笔,柜台上的那个青皮小本本,便是他看成生命的账本。
上等绢帛二百匹,一匹一百钱,中等绢帛三百匹,一匹八十钱,鸡鸣布七百匹,一匹五十钱……
他一边算账,嘴里还念叨着,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是把大汉气死了。
外面闹腾的再厉害,何老板也依然沉迷算账,手上的毛笔挥动的飞快,账目算得清楚仔细,半点错误也没有。
仔细看看,字迹也是丝毫不乱,显示出了何老板超凡的沉着心态。
“何老板,这个店,卖还是不卖?”
面对纹丝不动的小何,那黑幞头大汉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而在他的身后,几个跟班个个都铆足了力气,显然已经按捺不住。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人们一看到这几个恶汉,便对何老板的遭遇猜想到了几分。
“快看!”
“刁家的这帮烂厮又来欺负人了!”
“牌匾上贴的是地券吧!”
“他们又想抢何老板的店了!”
穿着粗布短打的乡民们凑在一起,大声议论,根本不惧怕恶汉们的阻拦。
刘裕站在远处,听着他们的议论,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原来,这帮歹人又想用地券害人了!
地券这糟心的东西在晋朝不算是个稀罕物,多少也算特产。它是用来买卖土地,以及地上的附着物的。
这种地券在晋朝相当流行,风靡一时。
甚至富裕家庭,凡有家人去世,他的亲属还会在棺材里也埋一副地券,向土地老爷买下这一片土地的使用权。
在地券上,买卖双方的名号,买卖土地的方位都写的特别清楚,钱数自然更不例外。
地下风靡,地上就更加泛滥。
孱弱的大晋虽然打仗不成就,别的事情却一点也没落下,达官贵人热衷占山固泽,说的简单点,便是给自家圈地。
有的时候,他们会敲锣打鼓的,大肆占据无主的荒地,将任职境内的良田都变成自家的。
有的人聪明一点,也会使用小招数。明明是强占,却还要给自己弄一个体面的名头,实际是抢,但名义上是买卖。
别说我们无情无义,我们可是给钱的!
第十四章 刁家人的辛酸史(一)
“这么大的一家店,只卖两千钱?”看清楚那大纸上写的价钱,刘裕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明抢吗?”
刘裕虽然深知一些地方豪强的嚣张做法,却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标价。
一个老汉回转过身,嗤道:“当然是明抢,他们刁家人在京口占别人家的店铺,从来都是强买强卖,哪有按照正经价给钱的。”
何老板这家店,规模不小,再加上店里囤积的货品,要想正经买下来,没有十万钱是不可能的。
结果这些人只花两千钱就想把人家的店据为己有,刘裕登时就怒了。
给这点钱,不是打发要饭的吗?
还不如不给呢!
但不给也是不行的,刁家在京口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已经掌握了一套独家秘笈。
专门用于坑人钱财。
地券一贴,不管你是想卖还是不想卖,只要是我们看中的店铺,这就已经相当于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我们规定了价格,就给这么点钱,多一个铜板也没有,还划定了期限,在这个期限之前,交易必须成功。
人家店主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贱卖自己的店铺?
谁也不会答应,刁家人当然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但他们不会在意。
开店是为了赚钱的,我们一帮地痞流氓往你的店门前这么一站,把进进出出的人都挡在门外。
让你一天接一天的赔钱,你的店还开的下去吗?
开不下去,还不是只能卖给我,到头来我只用很少的钱就获得了一家经营良好,地理位置绝佳的店铺。
被刁家人欺负的老板们,哪敢反抗,州郡里到处都是刁家人在把持,对他们一家的恶形恶状,哪个不知晓?
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别看这地券写的不公不平,可也算是正经的文书,都是你自己认可的。
到了堂上,你还能不承认吗?
现在强占何家布铺的大事,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把店老板小何赶走,刁家人入住,这家店就算是占下啦。
刁家人的行径,虽然人神共愤,但在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晋朝,也不算鲜见。
难道,你们以为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全都是天赋异禀,不只官做的好,生意也是做得呱呱叫?
别逗了!
莫说他们很多人进入朝廷,全都是抱着维持自家的利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原则,能做到不危害朝政就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虽然京口百姓叫苦不迭,但是朝廷上的大臣,对刁家人的恶形恶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刁家人做的更过分而已。
不过,他们刁家人也算是宫廷乱斗的牺牲品,他家老祖刁协就被牵扯到东晋初年的王敦之乱中,稀里糊涂的就被杀害了。
刁协也是跟着司马睿南渡的几大重臣之一,绝对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结果呢,经此一役,刁家就彻底被排除出顶级世家的行列。
史书上记载,事后,刁家的后人就放弃了从政,改为经商了。这当然是一句夸张,事实上,刁协之孙刁奎之类的,还是可以做到刺史一级的地方官。
这就说明,他们家也并不是彻底放弃了做官,只是不能在角逐朝廷宰辅。
按说,刁协是被背叛他的属下杀害的,也算忠义之士,更何况,当初乱事发生之时,他可是誓死保卫司马睿的。
但他死后,朝廷却没有给他任何封赏,就连一个谥号也没有给他。
如此对待一位老臣,未免太过分了。
可谁让刁老爷子他面对祸事,跑路了呢?
刁家落到这步田地,说到底还是应该找时任皇帝司马睿算账。
当年司马睿能够南渡成功,在晋末的战乱之中保持独善其身,还成功登基为帝。
要感谢的人除了王导,还有王导的表哥,性情粗暴,不能容人的王敦。
当时,西晋朝廷行将土崩瓦解,司马睿听从王导的劝说,给自己搞了一个扬州大都督的称号,顺利南渡。
而这个时候,王导的表哥王敦,正是扬州刺史,可以说,若是没有王氏兄弟的鼎力相助,司马睿的位子就根本坐不稳。
兴许连皇帝都当不上。
结果呢?
没过几年,朝廷就把王敦这样一位大功臣,给放到了江州,虽然可以掌管独立王朝,自收自支,甚至可以自己铸钱,可是再大的权力也不会分给他。
相比之下,他的表弟王导,却坐到了与司马睿和谐相处,共分天下的位子上。
在朝廷上的威望渐渐就盖过了王敦,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绝对不肯屈居人下的王敦愤愤不平。
虽然呢,江州也是东晋的战略要地之一,王敦在这里当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钱有钱,日子不要过得太美。
然而,这是一般大臣的想法,对于天天都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王敦来说,只盘踞在江州这个小地方,上有荆州战略要地的钳制,下有富庶的扬州看守。
既得不到扬州的财富,又不能占据荆州的要冲,在江州,他可以说是伸不开腿,也抻不直腰。
更可恶的是,当他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的时候,还遭到了司马睿强烈的反对。
他非但没有把王敦看中的湘州给他,反而留给了自己人,而且还伙同刁协,打算制衡王敦的力量。
要知道,王敦这位大爷,绝对是睚眦必报的类型,平日里,没有人得罪他,他还觉得浑身不舒坦。
现在司马睿居然过河拆桥,想把他这个定鼎的大功臣抛到一边,这口气,王导那个窝窝囊囊的可以忍,他可绝对忍不下去。
于是,王敦一跃而起,携着座下的官兵,挥兵北上,直指建康!
每一个兴兵作乱的人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敦也不例外。
人家说了,我到建康是为了勤王的,司马睿的身边有几个大奸臣,这刁协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若是铲除了他,我就回江州去,不用朝廷发话。
第十五章 刁家人的辛酸史(二)
刁协一心为了司马睿,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司马睿同意的,支持的。而现在,王敦就是逼着司马睿和他手下的这些肱骨切割。
用意很明显,要么,就放弃掌权的企图,乖乖的做我们王家的傀儡皇帝,要么,就刀剑相拼,看看谁更厉害。
王敦的行为,等于是把王导放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他是左右为难。
他一面向司马睿表忠心,一面苦苦哀求王敦退兵,司马睿呢,倒还算是信任王导。
或者说,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朝廷上的大臣,普遍被气势汹汹的王敦吓破了胆,那个时候,东晋朝廷还立足未稳,朝廷倚仗的战将祖狄又去世了。
司马睿只得收起对王氏一族的怀疑,选择和王导合作。
不过既然是合作,那就不能不给王敦面子,司马睿只得拉着刁协的手,对垂垂老矣的他说,您老先离开建康,去乡下躲一躲。
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刁协就算不愿意,也只得听从。
这一走,可算是把刁协以及刁家坑苦了,不但没有救了刁协的命,他还是被背叛他的部下杀害。
这还不说,等到王敦之乱平息,别人都受到了朝廷的封赏,可刁协却什么也没捞到。
那些大臣说了,刁协在关键时刻出逃,作为一个大臣不忠不义,不得有追封。
自此之后,刁家在晋朝朝廷便彻底落寞了。
刁家的子孙也不服气,数次上书朝廷,申明刁协出逃的原因,为自己的老祖叫屈。可朝廷仍然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意见,绝不更改。
按照历史记载,到了晋末,刁协还没有混上一个谥号呢!
可想而知,刁家的子孙该有多么的愤愤不平,堂堂一等世家,居然被人看轻,无法再入中枢。
而朝廷呢,也不是不知道刁协是冤枉的,刁家遭受的待遇是不公平的。但碍于朝廷上的势力均衡,他们不愿意再抬升刁家的地位。
于是,他们就任由刁家的人占据京口,在此地作威作福,这也算是朝廷不让刁家执掌大权的交换条件吧。
敞开的店门里,头戴黑幞头,两弯扫帚眉的恶汉,名叫刁兴,正是刁家的一大打手。平日里在京口逞凶霸恶,几乎从未失手。
这一次,他看中了何家布铺,不必刁家的那些主子指挥,他就自己动手,老办法信手拈来,贴上了地券,只给了五天期限,就大摇大摆的到何家布铺明抢。
不过,事情的走向,似乎与他预想的大有不同。
这个何老板,年纪轻轻,还真是不好对付!
虽然京口百姓骁勇好斗,但面对刁家的部曲爪牙,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平日里,只要把地券这么一贴,那些店老板就算挣扎几下,最后也会乖乖的把店铺交出来。
可这位何老板,当真是个奇人。
他既不央求,也不谩骂,相反,门口都是恶汉把守,别说是客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只。
但是,他仍旧怡然自得的算账,时不时的还喝一碗小茶,丝毫不惧怕刁兴的威胁,好像面前的纷扰都与自己无关。
“何老板,卖是不卖?”耐心耗尽,刁兴最后又问了一句,何老板终于从繁杂的数字中抬起头来。
“当然不卖了!”他眉开眼笑,那表情就好像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似的。
“不卖!”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刁兴没工夫和他浪费时间,大手一挥,几个跟班就冲上前来。
抱拳道:“兴爷,动手吗?”
刁兴瞪着何老板,恶狠狠的说道:“给我砸!”
爪牙们得到命令,登时血气上涌,个个化身饿狼,向着货架上摆放的布匹扑过去。
昂贵的绢帛,色彩艳丽,被几只黝黑大手抓住,拉扯了几把,很快就寸寸断裂。
成了破布条,桌上的杯盏,轻轻一挥就全都掉落在地。噼里啪啦,碎成渣渣。
货架被推倒,店里的杂物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狼藉一片,刁家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每到一处,犹如蝗虫过境。
撕拉……
撕拉……
布匹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刁兴垫着脚,身子倚在柜台上,得意的看着眼前的乱象。
大声叫好:“砸的好!”
正在他得意之时,转身看到何老板的状态,火气登时就涌上来了!
这厮居然还在算账!
“我叫你还写!”
说话间,他抄起一个茶壶就扔了过去,瓷质的茶壶,还盛满了热水,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曲线,水花四溅,径直向何老板的脸颊飞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
看似是在算账,其实何老板一直在警觉,手脚也利落,说着就抬起砚台挡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把茶壶给推到了另一边,但那四散飞洒的热水,泼出的墨汁,还是淋了他一身。
嗷!
何老板被烫的哇哇乱叫。
“真是毁了毁了!”暗纹浮现的白衣,袖子湿了一大片,还滴答水呢!
更可恶的,浓黑的墨汁也侵染到了白衣上。
何老板痛心疾首,待到他低了头,看到那账簿,就更是气得要骂娘!
“老子辛辛苦苦算账,全都湿透了!”
刁兴看他那副哇哇大叫的样子,火气也蹭蹭的往上顶。
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也叫男人?
蹭蹭蹭几步上前,未发一言就挥出一拳,正中何老板的肋窝。
何老板正对着那滴答水的账册发牢骚,根本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吃了他一拳,要不是有柜台支撑,说不定就翻过去了!
“你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们,打砸可以!”
“打我不行!”
嘴上义正言辞,一个窜步他就跳到柜台上了,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吗?
刁兴都被他气傻了,这是个什么人?
还是不是爷们!
“你们两个,去把牌匾也摘下来砸了!”
两个大汉,听到命令,忙不迭的就冲到了门外,也没架梯子,顺着泥墙房檐就爬了上去。
“他们要干什么?”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刁家奴们的身影,立刻大叫,从刚才开始,刘裕一直抱壁上观,现在,时机差不多了,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他大叫一声:“他们要砸匾!”
说着,就冲了过去……
第十六章 凌空截击
“这个刘裕,又要惹事!”
距离何家布铺足有十丈开外的一处茶棚下,王谧和段先坐在阴凉处,美滋滋的喝茶。
小郎最近的行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昨晚明明说好了,让陈鼎去跟踪刘裕。
这一回陈鼎倒是很听话,一大早就出门了,据说是去了刘裕家守着,待他走后,王谧就拉着段先也出来了。
号称到市场闲逛,谁知又碰上了刘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不过,刘裕出现在这里,那在他家附近守候的陈鼎,恐怕就是白等了吧。
王谧饮了口茶,淡然道:“这不叫惹事,这叫仗义出手。”
“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段先长刀出鞘,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谧笑笑,这个鲜卑大汉真是一天没架打就浑身痒痒,虽然他很想给他找点解闷的,但看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必他出手。
“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以刘裕的能力,这些莽汉不是他的对手。”
“也对。”段先点头,刘裕的武艺,他昨天已经见识过了,勤于操练的北府兵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刁家的赖汉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小郎,陈鼎已经去刘家守着了,我们为何还要出来?”这个原因不问清楚,段先就抓心挠肝。
王谧笑笑:“我让他去盯着刘裕,不过是想支开他而已,他走了,我才能做自己的事。”
段先恍然大悟:“小郎英明!”
出乎段先的意料,实际上,目前更加吸引王谧视线的,反倒是横行霸道的刁家人。
占山固泽,这一颇受后世唾骂的侵占百姓利益的恶行,究竟是如何实行的,他很感兴趣。
原本以为刁家人抢夺京口人的财产,用的就是蝗虫过境那一招,带着一大群部曲乡兵,看上哪个就冲上前去占上了事。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讲究方式方法。
想到日后刁家被刘裕灭门的惨状,王谧便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这一幕,人呐,往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就得罪了日后能置他于死地之人。
那刁家的两个刁奴,才刚刚把牌匾摘下来,顺手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烟尘腾起,地上的几个奴仆,登时扑上来,有一个最壮实的,手里还拎着板斧。
一斧子下去,这块烫了金的牌匾,可就断成两半了。
“大牛,劈了它!”几个奴仆才刚打砸了店里,这一会又冲了出来,看着那壮汉当众劈匾。
时辰还早,悬门渡这边也没有几个人,也才让这几个刁奴逞了英雄。
那个叫大牛的,四方脸,鼻孔粗大,呼呼喘着粗气。
“小菜一碟。”
他向周围看了一眼,确定看客都到齐了,这才大喝一声,抄起了板斧。
“啊!”
那板斧升起,随着壮汉手腕一转,又凌空劈了下来,速度之快,让凝滞的空气似乎都被斩成了两半!
壮汉的脚下,便是何家布铺的牌匾,以他的气力,只需要一击,这块匾就妥妥的完蛋了。
板斧迅速落下,身旁的刁奴,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大斧头带起的微风,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板斧将要落下的那一个瞬间,壮汉的手腕被推了一下。
随着一阵剧痛,巨石般沉重的板斧,居然就这样横飞了出去!
哐啷啷……
清脆响声过后,板斧在泥土地上打了几个转,嗖嗖嗖的,转到了一边。
“你!”
大汉虎目圆瞪,手腕传来剧痛,他下意识的就抬手要打,却发现,这只手,根本就抬不起来!
眼前一个黑脸大汉,生的螳螂腿,熊罴背,端的一副好身板。
刘裕死死抓住大汉的手腕,大嘴张开,露出一口大板牙。
“慢着!”
“当街明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牛根本不服,虽然两人的手一接触,他就觉出这壮汉的武艺在他之上,但他还是不肯认输,拼命挣扎。
面对咬牙切齿,使劲想要挣脱的大牛,刘裕特别气定神闲。
他手上不松,脚下的木屐转了几转。
“给你个机会,把那扫帚眉的恶汉叫出来,带着你们的人,赶紧滚!”
刁家的这些恶霸,果然是不除不行!
“你算哪根葱!”
大牛身上也是有几分功夫的,根本不会被刘裕的威胁吓倒,他腾出另一只手,说着就攥成了拳头。
直奔着刘裕的心口冲过来,刘裕不慌不忙,伸出一掌,凌空就拿住了他的拳头!
大牛大惊!
他这一拳,可是铆足了力气挥出去的,大牛之所以被狐朋狗友们称为大牛,都是因为这一把子力气。
谁知,这样一记充满力道的大拳,居然被刘裕就这样轻巧的拿住了。
吃惊之余,大牛也没被吓傻,另一只手一个翻腕,刘裕这边和他抗衡,另一边也稍稍有些松懈。
居然就这样轻松的让他把手腕翻了出去,大牛瞅准了刘裕的要害,向着他的肋骨就是一击。
嘶……
刘裕抽了口气,这一击,着实力道不轻,而且当当正正的击中了刘裕,大牛心中欢喜。
这一回,这厮该完蛋了!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刘裕,幸灾乐祸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
就在他的眼前,被击中的刘裕,却只是微微的晃了一下腰,双腿纹丝不动,好似青松,深扎进地面。
“原来,刁家的打手,就这点道行!”
大牛登时垮了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裕便抓起他的肩膀,将他打横扔了出去!
轻松随意的,就好像大牛是一件行李,一个包袱。
那大牛,虽是身强力壮,却也没料到刘裕竟有这样的好身手,出手还这般野蛮。
身子在天上飞了一刻,便忽忽悠悠落了地。
噗……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好似是一滩肉被扔在地上,发出的那种没有力道,又软趴趴的声响。
这一声响,不只是大牛的身子落了地,一口老血登时就喷了出来。
“这么不禁打。”刘裕拍拍两手,对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的大牛不屑的说道。
当真是不过瘾呐!
大牛身边的几个虾兵蟹将,看到刘裕的身手,别说是凑上前了,能站住了,不撒腿就跑,已经是勇敢了。
“寄奴,好身手啊!”
“寄奴哥若是常在悬门渡转转,我们的生意都好做了!这帮刁奴,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就是!”
“寄奴哥,常来啊!”
时辰晚了些,悬门渡这边的小市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看到刘裕仗义出手,将刁家奴打翻在地的英勇壮举,立刻聚在一起,为他加油鼓劲。
第十七章 商人的别致造型
时辰晚了些,悬门渡这边的小市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看到刘裕仗义出手,将刁家奴打翻在地的英勇壮举,立刻聚在一起,为他加油鼓劲。
“当真是一条好汉!”段先再次对刘裕有了新的认识,他的武艺不只是不错,而是相当好,甚至与他这位鲜卑猛士对战,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找机会,我一定要与他切磋几招!”段先掰掰手指头,非常兴奋,王谧看到刘裕走进了何家布铺。
看来,这位办事不紧不慢的何老板,终于要得救了。
刘裕举起大拳头,承让了一番,视线划到大牛身上,大牛已经被他几个朋友搀扶起来,一只手,仍然抚在胸口处。
也是他倒霉,着地的时候,偏偏是胸口最先落下,明明刘裕没有打击他的躯干。
却还是因为落地时候,力道过大,被震得吐了血。
“你就是刘裕?”
京口猛虎……混世魔王……
一系列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从大牛的脑海中掠过。
鸡皮疙瘩,登时窜起。
刘裕斜了他一眼,没做声,大牛却心如擂鼓,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人们不禁怀疑,若是刚才他就知道面前拦住他的,就是这位黑面阎罗,京口一霸刘裕的话,他甚至都不敢出手。
刘裕那恐怖的战斗力,足够让刁家奴这些散兵游勇迈不开腿,甩不出拳头。
处理了大牛,接下来,刘裕就要去解救并不觉得自己有危险的何老板了。
要说这位圆脸蛋,好脾气的小郎君,端的是京口这鱼龙混杂之地的奇人一个。
京口人听说,他原本也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子弟,不是京口本地人,却也不是南渡的北方流民。
有人传说,他竟然是更南边的庐江人士。
这样的人,却偏偏要从局势相对稳定的庐江,跑到这样的兵锋交接之地,长脑子的都知道不正常。
自从来到京口,何老板就开启了幸福生活,每天店门一开,小钱钱赚不完,忙的不亦乐乎。
京口的百姓喜爱他,因为他虽然嘴上油滑,但做生意从来都是公公正正。
京口的世家大族,每每经过何家布铺,看到这一位后辈的做派,无不扼腕叹息。
啧啧……
庐江何氏,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人。
实在是……有辱门风。
刘裕初见到何老板,便被他别致的造型震惊了一下。
虽然达官贵人也喜欢赚钱,而这世上最赚钱的行当,就是做生意,但晋朝对正经的商人却采取的是歧视的态度。
高门大户的子弟,通常不会自己出来做生意,都是指挥门下的小吏出来替他们照看生意。
为了以示区分,并且让举朝境内都知道商人是受人鄙视的,晋朝对商人的穿着还有一套明确的规定。
凡是经商的人,不管你是有铺面的坐商,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需要遵守。
脚上的鞋,要一黑一白,决然不同,身上只能穿白色布衣,最关键的,就是这头上的装扮。
每个商人,他们空空的脑门上都需要贴上一块白布,白布上也不是空白的。
它是有特殊用途的,你必须在白布上写满你贩卖货品的种类,不写清楚了,就不让你做生意。
所以,一个正经的晋朝商人,他的形象便是一脚穿黑鞋,一脚穿白鞋,粗布的白衣,额头上还挂着招牌。
不过呢,可以略感欣慰的是,晋朝对境内的统治力度有限,别说是下至州县境内,就是都城建康附近,很多地方也是完全不听朝廷号令的。
政令松弛,许多略有资财的商人也根本不会遵守这一套歧视规定,照样是穿金戴银。
可想而知,当刘裕进入何家店,看到何老板规规矩矩的遵守朝廷的律令,穿着白鞋黑鞋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惊。
小少年,你也不用穿成这样吧。
刘裕一脚踏入店门,就见刁兴在店里指挥着打砸,而最应该着急上火的何老板,居然跳上了柜台,盘腿而坐,继续写写画画。
嘴角漾着盈盈笑意,状态特别悠闲,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就好像被砸的不是他的店似的。
这让本来铆足了力气,打抱不平的刘裕,气势瞬间就泄了一半。
这……这是个什么人呐!
刁兴这边,一击不成,又来一击!
摊开一掌,就横劈了过来!
“看我不打死你!”
掌风吹拂过来,刁兴心道,这一回看你还得意!
却没想到,看起来嘻嘻哈哈没有个正经的小何,居然反应还挺快,他的手掌还没接触到他,他便一个跃起,跳到了一边。
刁兴居然扑了个空!
岂有此理!
像何迈这般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要吃一堑长一智呢?
“兴爷,你就别费劲了,店我也不会卖,东西你们随便砸。”何老板居高临下,轻飘飘的说着风凉话,一只手还托着腰,刚才被刁兴偷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让刁兴气得七窍生烟。
恨的牙根痒痒:“老子打不死你,老子就不姓刁!”
刁兴伸出两手,说着就抓紧了何老板的双腿,想把他拉下柜台。
“你本来也不姓刁啊!”局势如此紧张,何老板居然还能保持着笑容,说一些四六不靠的话。
刁兴原来当然不姓刁,刁兴是作为刁家奴统一改的名字。
一直倚着墙边,做壁上观的刘裕,除了佩服,已然说不出第二个词语了。
“你还敢顶嘴!”
刁兴怒上心来,抓住他的裤腿,死命的把他往下拉,虽说小何脸皮厚,反应够快,但他确实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半点功夫。
人家兴爷要和他动真格的,他也就没有招架之功了,瞬时就跌坐在柜台上,刁兴一笑,只要把他拉下来,还不是由着他打?
“刘裕!”
“你就看着我被打吗!”
何老板终于忍无可忍,对看热闹的刘裕发出了求救信号,小何能一直和刁兴抗衡,也是因为他早就看到了刘裕的身影。
有京口猛虎在此,晾他刁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结果,等了半天,这位八尺高的汉子,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想法,这就很尴尬了。
幸亏何老板脸皮厚,主动求救,要不然非得被刁兴打残。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刁兴,一听的刘寄奴的名号,登时手上一僵,何老板趁着这个空当,两腿一缩,就跳下了柜台。
不等刁兴反应,他已经退到了店铺一角。
第十八章 撕了又怎样?
与此同时,刁兴僵硬着脖子,转过头来,视线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方头大脸的汉子。
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壮实的像头水牛。
刘裕还没说话,刁兴就已经开始两腿打颤,这还真是坐实了刘裕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刘裕趿拉着木屐,慢悠悠的走过去,木制的屐齿,敲击着石板地,发出哒哒的声响。
那种轻松惬意,似乎与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的刘裕,十分不相称。
“你就是刁兴?”
“为什么打砸何老板的店铺?”
“当……当然是我家主公的命令,有地券在此,都是明码标价,你们还想反悔不成?”
刁兴看准了店门,渐渐往后退。
虽然已经吓得两腿打哆嗦,可嘴上还不能服软,必须抬出刁家的名号来压人。
刘裕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想溜,没那么容易!
门外,京口的老少爷们早就已经将何家布铺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若不是刘裕在店里,他们早就冲进来了。
有寄奴哥在,我们就放心了!
这是很多人的心声,却并不是因为刘裕是个明事理,处断公平之人,而是信赖他的武力值。
寄奴太能打了,只要有他出手,这刁兴不被打死,也得残废。
“明码标价?”刁兴手里的地券,被刘裕一把抢过来,他仔细端详了一眼,两手一合,便把大纸撕了个粉粉碎。
“强买强卖还差不多!”
“你……你居然敢撕了!”
“你知道我家主公是谁吗?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刘裕笑道:“为什么不知道,这纸上不是都写着吗?京口长史刁奎啊,你莫不是以为我不识字?”
虽然刘裕武力值数第一,不过,他想着,这一身的功夫也要用在刀刃上。
见人就打,未免给人留下一个莽夫的形象,过几日,他就要去投军,到时候,有的是他施展功夫的机会。
这才耐着性子和刁兴讲几句道理,十分勉强的。
刁兴颤颤巍巍的抖了半天,见刘裕居然没动手,脸皮逐渐增厚,胆子也恢复了些。
居然敢和他叫板了!
“寄奴哥,揍他一顿算了!”
“寄奴哥,快动手啊!”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刘裕还没说什么,这些人就激动的不得了,不过,对付这样的杂碎,还需要动手吗?
“撕了又怎样?”
“我劝你赶紧滚,要不然,拳头可不长眼!”
“你打啊!”
“有本事你就打!”
就在刚才,刁兴已经被他吓过几次,还只当他是随口说说,并不敢真动手。
还把一张大脸,凑到刘裕面前,一副找打欠揍的模样。
大嘴一咧,臭气猛地就吹过来。刘裕被熏得皱了皱眉头:这味真冲啊!
“打啊!”刁兴上蹿下跳,还在闹腾,刘裕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他,当那张丑恶大脸不偏不倚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刘裕猛地挥出一拳!
砰!
“啊……”
趟趟趟几声响,刁兴整个人就向后退了过去,直接仰翻倒在了墙边上。
“好身手啊!”
何老板眼前一亮,啪啪鼓掌,早就知道这刘裕是个武艺高强的,却没想到,还真的是个高手!
何老板感觉,他终于可以摆脱卖布的命运了!
倒在地上的刁兴,除了哇哇大叫,已经发不出别的声响了,等他撤了手,人们才发现,潺潺鲜血,居然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他这一只眼珠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啧啧……
下手重了点,刘裕揉了揉拳头,遗憾的想到。
打群架嘛,还是以打服为准,不为打伤或是打死为目标。
“你们几个,把刁兴抬回去!”
刘裕走到门前,对几个吓得战战兢兢的刁家奴厉声喊道,刁家奴本来就是仗势欺人,现在势既不存,别说是上前和寄奴一较高下了,就连开口叫骂都不敢。
忙不迭的找来一架木板车,把刁兴抬了上去,连带着大牛他们也一溜烟的跑了。
“寄奴,刁家人一向心思歹毒,今天你开罪了他们,可要小心他们伺机报复!”一个老者上前,拉着刘裕的手,殷切的说道。
刁家人的狠毒,刘裕岂能不知,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想打出一片威名,就不能惧怕这些恶人。
“老丈说的是,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侵占京口百姓的店铺不管。”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若是刁家人要算账也让他们都找我一个人,众位就请散了吧。”
“寄奴,你为我们出气,我们怎能让你一个人扛着,若是那刁家人真的算计你,我们兄弟一定饶不了他!”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同声和气,刘裕敬受的同时,却并不相信。
刁家在京口横行霸道,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现实告诉他,要想铲除这家祸害,没有绝对的实力是不可能的。
“小郎快看,刁家人都跑了!”
“这刘寄奴的武艺,真是深不可测。”段先两眼发亮,很快他就对刘裕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王谧点点头,内心却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他若是知道日后刘裕灭刁家全族时候的凶狠模样,便不会对今天的争斗大惊小怪了。
“不过,刁家人今天吃了亏,以他们的歹毒个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段先心下一沉,连忙央求:“小郎,此人义薄云天,也是个人才,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王谧叹了口气:“这是自然,只是,我们也不是刁家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郎君,我们可以主动和刘裕联络,向他表明身份,这样他就会同意我们保护他了。”
王谧不置可否,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在刘裕面前揭开真实身份。
他还在等待历史上那一起真实发生的事件,时刻保护有什么意思,只有雪中送炭才珍贵啊!
第十九章 二何相会
何家布铺内。
刘裕帮着何老板将散落一地的布匹,重新放回到架子上。
这一回,何老板真的是损失惨重,许多价格昂贵的绢帛,花色鲜艳夺目,全都被这帮烂厮毁了。
刘裕打眼一看,就这些破裂的绢帛,价值少说也有上万钱。
“何老板,我听说,你不是京口本地人。”
“他当然不是了!”
何老板扶起一个木架子,又把粘在上面的尘土擦拭干净,还未及开口,便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清亮亮的声音。
咦?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何迈一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衣。
“无忌,你怎么来了!”
看到何无忌,何迈的情绪似乎并不怎么好。
刘裕打量一眼,发觉并不认识此人。
何无忌迎上前来,略一施礼,便道:“因为,天下何氏,尽出自庐江啊!”
“是不是啊,何迈。”
何迈嘿嘿一笑,刘裕见状,便知晓两人是老相识了。
刘裕打量着这位名唤何无忌的青年,但见他生的一张长脸,面色白皙,身上一身白衣,飘飘然竟有几分仙气。
刘裕看不出他是何方神圣,但大体也能判断出,他的来头也不小。
“寄奴兄,或许你有所不知,现在散布四方的何氏族人,其实都是出自庐江。”
“这位何老板,就是庐江何氏本家出来的,自然不是京口本地人。”
“不过,何老板,你做生意,只是权宜之计,也不必如此认真吧。”他一抬手,便把何迈头上贴的布条掀了下来。
砸了咂嘴,真是无话可说。
虽然何无忌家迁到北方已经几辈人,但是看到庐江本家人还是很亲切的。
尤其是对何迈的乖张行径,更觉得丢人现眼。
何无忌不禁猜测,庐江何家的人看到何迈在京口作妖至此,会作何感想?
何迈搔搔后脑,也没跟他计较,只说道:“我与何博士可没得比,从小就不受本家待见,也没人好心让一个小官给我做做,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讨生活了。”
“可你也不至于如此啊!”
何无忌虽然也不甘心被舅舅操纵,可他也不明白,为何有着锦绣前程的何迈,会毅然抛弃家乡的好生活,好前景,跑到京口这样的是非之地来做生意。
虽然,看起来,他确实很有经商的天赋。
“做生意怎么了?”
“能赚钱,还能过上好日子。”
何迈把账册收到一边,请了刘裕和何无忌上座,并给他们端上了两盏热茶。
“你何无忌若是有心读书,又怎么会到京口来?”
“建康城里的学馆,还让你安分不下来吗?”
这小子,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何无忌无奈,便不再纠结此事。
人各有志,也许,他就好这一口呢!
不过,这次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见面相谈,何无忌便认为,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他必须要劝一劝何迈了。
这时何迈想起了今天的两位客人还互相不认识呢,便做了个介绍:“无忌,这位是京口有名的好汉,刘裕,刘寄奴。”
“寄奴兄,这位是北府鹰扬将军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别看他现在担着个太学博士的差事,却对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上阵杀敌。”何无忌斜了他一眼,谁让他加这后半句话的!
“见过何博士。”刘裕先行弓手,何无忌立刻回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京口猛虎。”
何无忌两眼放光,仿佛是捡到了大宝贝似的。
刘裕!
原来眼前的壮汉,便是让舅舅暴跳如雷的刘裕!
果然是不同凡响。
刘裕也很震惊,他关注的,并不是何无忌的官职,而是他的那位亲戚。
他居然是刘牢之的外甥,想到昨天的那一场恶战,刘裕亦心有戚戚,也不知道刘牢之回到军帐,作何反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吧。
“无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难道你也要卖布?”提到卖布的事,刘裕脸色一沉,诶呀呀,差点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他还有布匹没卖成呢!
可千万要记住了,不要耽误正经事。
何无忌啜饮一口,看向刘裕:“怎么可能!我是来看看你的。”
何迈很诧异:“看我?”
“我有什么可看的,我自食其力,生意也好,不必你操心。”
何无忌笑笑:“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可不像是很好的。”
啧啧……
打人别打脸,这个小子,怎么能随便说实话呢?
“那是刁家人不讲理,不代表我的生意不好,相反,就是我这里生意太好了,才会被他们盯上。”
“刁家人盯上了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虽然他们这两位姓何的,在来到京口之前互不相识,但很快就建立了联系。何无忌很诧异,虽然他目前在北府中并没有官职,但抽出十几个士兵帮他应付刁家人还是没问题的。
何迈饮了口茶,随口说道:“我虽然是个做生意的,却也有几分骨气,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愿意劳烦别人。”
看他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何无忌就想笑。
“好好好,你有骨气,你就硬撑着吧!”何无忌不想再与他纠缠,转向刘裕:“寄奴兄,我听舅父说,你也想投军?”
刘裕面色一凛,听他的口风,昨天回到军营,刘牢之果然提到打架那件事了。
他犹豫片刻,何无忌认为是自己的心意不够真诚,遂又说道:“寄奴兄,北府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
“现在,舅父也看到了你的本事,极力邀请你投军呢!”
刘裕大惊,刘牢之真的看中了他?
虽然他觉得,何无忌说话有几分夸张,但刘牢之的邀请,昨天也是当着他的面发出的。
确有此事,应该不是假的。
“何博士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寄奴再拖延,确实不合适,这样,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到处理完,立刻就去北府报到。”
“好!”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何无忌大喜,没想到,今天抽空到布铺来看看,竟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第二十章 好兄弟一起去投军
“无忌,我也想去投军。”
何迈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受不住热火朝天的讨论氛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无忌一愣,分辨了半天,才能确定,这句话是何迈说的。
“你也想去投军?”他笑的尴尬,据他所知,何迈似乎不太适合去军队。
“怎么?”
“你还看不起我?”
别看何迈脾气好,却从来不能容忍被人看轻,何无忌简直是冤枉死了,他不过是说句实话,哪里有看不起他。
“何迈,你误会了,我是为你着想才这样说的。”
“你看看你,以前一直是个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能行军打仗?”
他说的很委婉,但刘裕听出来了,也就是说,你何迈不是我北府军需要的人才。
你老可以洗洗睡了。
但是,何迈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又岂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打退堂鼓。
“何老板虽然不善弓马,不过,我看,也不是一定不能去投军。”
相比何无忌,刘裕刚才对何迈观察的时间更长,以他的观点看来,何迈也可以算得上是个人才。
在军中绝对可以大有作为。
无忌不解,疑惑的看着刘裕:“寄奴兄有何高见?”
“寄奴哥慧眼如炬,当然能看出我的优点,你的道行还太浅,寄奴哥快说说,我都有什么本事,让他开开眼界!”
听见刘裕支持自己,何迈兴奋的眉飞色舞,表情仿佛失去了管理。
何无忌却很不满,对自己的眼光,他一向很自信,他就看不出何迈有什么资格去投军。
他就不相信,才和此人有一面之缘的刘裕,居然能看出来。
这不可能!
胸臆之中,小小的傲气也点燃起来了!
刘裕沉吟道:“何老板思路敏捷,做事条理清晰,账算得特别明白,这就是他的优点呐!”
何无忌露出失望的神色,还以为他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呢,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算账能是什么优点,我也会啊!”
刘裕摇摇手指头,悠然道:“无忌,话不可这样说,虽然何迈不善弓马,但他心思活络反应也敏捷,刚才那些刁家人闹事的时候,店里乱成那副样子,他依然可以计算清楚,毫无凝滞。”
“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大优点。”
何无忌愣了,何迈更愣。
“寄奴哥好眼力!”
“说到算账和记录,不是我吹,可以说,北府军里都找不到比我强的。”
圆圆的脸蛋,满是笑容,看起来,刘裕对他的吹捧,他很是受用。
这个人呐,还真是容易膨胀,刘裕不禁想到。
何无忌饮了口茶,是一点也不相信。
“何迈,就算你脑筋好,可北府兵里也是人才济济,你就这么有自信,一定能胜任主簿一职?”
说到何迈能够从事的工作,何无忌搜刮肚肠的想,还真能想出这么一个来。
便是主簿。
虽然军队的主要工作,就是攻城略地,军人们只要能打就足够了,不过,军营里也不全都是粗人。
他们也一样需要文化人,比如善记录,算数好的,这样的人,一般在军中担任的职位,比较初级的,就叫做主簿。
何无忌打量了一眼何迈,若是他执意要去投军,给他个主簿做做,也不是不行。
何迈一拍胸脯,自信?
他现在最富裕的就是这东西了!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肯举荐我,我保证当好这份差事,半点差错也不出。”
他既然能想得开,那何无忌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笑道:“只要你不嫌弃官职太低,我自然会保举你。”
“不嫌弃,不嫌弃!”
“那就这样说定了!”
何迈兴奋至极,此次从庐江那个安乐窝跑出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别看他根本不会武艺,弓马射猎,更是从不在行,但是,他的志气还很高。
偏要在军营里建立功业,这个心愿,以前在庐江老家,他从没对人提起过。
以至于,他断然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人对他的做法也是无法理解。
不过,他并不在意,如今,他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北府军,虽然不能靠弓马一展宏图,但只要能保障好部队的后勤工作,也一样是功绩一件。
而且,能够参与到战斗当中,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几人商议完毕,便要各忙各的。
而这时,刘裕忽然想起那些还躺在平板车上,可怜巴巴的鸡鸣布。
“何老板,虽然你也要关店了,不过,我这里有六匹鸡鸣布,都是家母日夜操劳织就的,若是你有空,可以帮我寄卖一下吗,价钱都好商量。”
何迈正在盘账,听了这话,从成堆的账本里抬起头来:“寄奴哥,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令堂常常到我这里卖布,令堂的手艺相当好,织出来的布匹,放到我这小店里,相当的畅销。”
一提起做生意,何迈就更激动了。
他看着刘裕将六匹布搬到店里,笑的欢快:“都是好东西啊!”
他抚摸着柔顺的布料,心中欢喜。
这样质量的鸡鸣布,五十钱他是绝对不卖,少于八十钱,想都不要想。
“寄奴哥,这里是六匹布,我老实告诉你,令堂织的布,质量是没的说,我这里卖八十钱一匹,我给你五十钱一匹,如何?”
要是以往,为了赚钱,何迈怎么说也要把价格再压低一些,至少也不会实在告诉他底价。
可现在,眼看两人就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的战友了,刚才也多亏了他帮着说话,何迈才能得到投军的机会,便不能耍心眼了。
卖八十,买五十,相当于赚了一小半,还可以啊,刘裕小脑袋瓜疯狂一转,很快就想明白了。
“一切都按照何老板的意思办,我也是第一次来卖布,都是受了家母之托,也不了解行市。”
“好嘞!”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他就跑到后宅,取了半串钱出来。
“寄奴哥,给这是三百钱!”
“你数好了,半个铜板都不差!”
何迈说的爽快,刘裕接的也爽快,直接装在布袋子里,一个也没数。
开什么玩笑!
他才没有心思一个个数清楚。
第二十一章 世家子弟不习弓马
“不过,你店里也刚刚受了不小的损失,你还是少给些吧,多少也能贴补一下。”刘裕深情说道。
这是真心话,让何迈受到这样大的损失,刘裕多少也有点责任,若是他刚才早点出手,不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话,至少能多保住几匹布。
他卸下一部分钱,把皮绳子上面剩下的钱,全都交给了他,何迈坚决不肯要,到手的钱又推了回去。
“寄奴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虽然今天小店被砸了,但损失我也都能承受。”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钱货两清,该给你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一个铜板也不会欠你的。”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再把钱退回去,多少就显得有些矫情。
“那好,日后你有了难处,我一定鼎力相助!”
“你今天已经很帮忙了,要不是你,无忌不会同意让我去投军的!”
“诶,你想多了。”刘裕宽慰他道:“我觉得,无忌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不是也在惋惜你做生意浪费本事吗?”
“都是一家人,他不会嫌弃你的。”
何迈呵呵一笑,没想到,筋骨魁伟的寄奴哥,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铁汉柔情吗?
“虽然是一家人没错,可正是因为一家人,他才更嫌弃我!”
何无忌把手里的活都停下,喝了盏茶。
“寄奴哥有所不知,无忌虽然是太学博士,可他一向无心念书,从小跟在鹰扬将军身边长大,最擅长的,就是弓马骑射。”
“别看他面皮生的白净,却是个狠角色呢!”
“而我,”他伸出一指,戳了戳自己,颇有自嘲之意:“就是纯正的书生啦!”
“既不会武艺,也不会射箭,充其量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而已。”
刘裕大骇:这厮怎么回事?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刘裕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点武艺也不通,不可能吧。
他狐疑的问道:“何老板,你说笑的吧,你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不学弓马骑射呢?”
何迈眨眨眼睛,显得特别无辜:“我朝男子,出身世家的,哪有学习这些东西的?”
刘裕无语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里面有个误区,弓马骑射这种技艺,对于历朝历代的贵族子弟,确实是需要学习的必备技能。
世家都很注重教养后辈,家学兴盛,其中自然以读书写字为重点,不过,讲究的,有条件的家庭,也会训练子弟骑射技艺。
不管是日后上阵杀敌,还是当做游乐的技能,都是极好的。
至少,汉朝时候的世家子弟都是这样做的。
强汉……
强汉的……
你也知道,那是强汉的咯。
大汉男子,尚武之风极盛,长安城里的浪荡游侠儿绝对是少女们追逐的对象,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他,嫌弃的不行。不过,斗转星移,现在是在晋朝。
这个时代嘛,就是古代的异类了。
晋朝男子从来不以武艺见长,这里的男子,最热衷的就是坐而论道,其他的全都不关心啦。
别看晋朝贵族很以这一套自豪,实际上,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粉饰太平尔。
为什么这么说呢?
大晋这时,南北分立的格局已经相当稳定。相比较而言,武功孱弱的晋朝,若是论打仗,自然是比不过北朝的那些凶猛的胡人。
他就是天天操练,日日精于练习,也是无能为力。
胡人长在马上,全都是天生的战士,弓马骑射样样俱佳,晋朝的这些世家子弟就是脱了裤子追,也追赶不上。
旧河山都被胡人占领,自己这边却无所作为,这样的羞耻之下,便催生了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既然追赶不上,那就干脆不追啦。
你们擅长弓马,那是因为你们野蛮,只会耍力气。我们就不一样啦,我们是文明人,满腹经纶,根本看不起你们。
于是乎,既然打仗打不好,那就干脆凑合着来,连军人都要顺便鄙视一下。
一般来讲,大约是统一的强盛王朝,对外强硬,开疆拓土的那种,就绝对会善待军人。
由此可知,正是因为困于江南一隅的境遇,迟迟不能改变,这才让晋朝的世家彻底抛弃了尚武精神,别说是跨马扬鞭了,这里的贵戚子弟,人均不是在磕五石散,就是在修炼天师道,路都懒得走,出门要人搀扶,敌军追过来,跑都跑不快。
所以,何迈这样不习弓马的世家子弟,在晋朝才算是常态。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投军?”
“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擅长,但多少也会一些呢!”想明白了这些事,刘裕就更稀奇了。
何迈颇不以为然:“不会弓马,就不能从军了吗?”
“你刚才不是也说,我只要去军营做主簿就可以了吗?”
这个反问,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明明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对于你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从军根本就不是一条好出路,反而是自降身价。”
虽然刘裕也不愿意点明这一点,但这就是事实。刘裕祖上虽然也是当官的,而且,传说他们家还是正经的汉朝皇室后裔。
但那又能如何?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谁在意,今天的刘裕,不过是寒门士族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但没有蒙荫的官位,想要改善生活,只能去做让人看不起的军人。虽然,这种歧视当然是不合理的,但在自己声名鹊起之前,他必须忍受这种不公平。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刘裕在这边自怨自艾,何迈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就算不会弓马又如何?”
“我去投军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我是一心想恢复中原的,若是只坐在书斋里谈玄,如何能达到目标?”
没想到,这个圆脸蛋,伶牙俐齿的男子,居然有这样的气度,刘裕顿时汗颜。
“是某多虑了,没想到何老板竟然有这样的志向,既是如此,但愿我们能早日登上战场,一展抱负!”
何迈欣然笑道:“一定!”
两人深情握手,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
第二十二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小郎,刘裕出来了!”
“快!我们过去看看!”
王谧琢磨了片刻,觉得段先说的也有道理。
他是应该多多创造一些和刘裕的偶遇,加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昨天他明明说过可以到长兴客栈一叙,可是看刘裕的样子,却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不来见我,我可以去见你啊!
看我来一个潇洒的上马!
王谧暗叫一声,便跨上了马镫,一迈腿……
自从有了双马镫,王谧的自信心迅速上涨,古代的这些高傲难驯的战马,完全都不放在眼里啦。
他自我感觉良好,在段先的一再吹捧下,飘飘然了……
然后……
然后……他就悲剧了。
“上!”清脆的一声吼,伴随着王谧潇洒的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并没有成。
“咦?”
“怎么上不去?”
原本很容易跨过的马鞍,这一次却无论如何就是跨不上去,王谧明明很清楚整个上马过程,几番尝试,却仍然无法完成上马的动作。
不仅如此,原本相当听话的红鬃马,也好似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居然踢踏着马蹄,慌乱的挪动起来。
段先见势不妙,赶紧上来:“小郎,让属下背你上马吧!”
段先后悔的不行,都怪这几日王谧上下马都特别利落,让他也产生了错觉,还以为他真的马术精进了呢!
居然连马凳都没带,没办法了,只能他自己背着王谧上马了。
他已然做好了准备,谁知王谧却不肯从命。
开什么玩笑!
有了双马镫,哪里还需要他们背着上马,再者说,才刚吹嘘过骑术精进,这才多长时间,又要让他背着上马,老脸往哪里放?
王谧不肯,段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一向敬重王谧,把他当成是天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忤逆他的心思。
他不让上手,他就绝对不敢出手。
于是,短暂的僵持之下,便造就了这样一幅奇景。
世家贵公子,建康城人见人爱的俏郎君,王谧王稚远,现在半趴在马背上,上也上不去,是下也下不来,身下的战马早就被他磨没了脾气,踢踏着马蹄,几次想往前跑。
段先没办法帮助王谧,只得拽住缰绳,帮他控制住马匹。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王谧的尴尬处境,他在马背上颠簸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跨上马背。
一瞬之间,他引以为傲的精湛骑术,仿佛都消失不见。
“他娘的!”
“怎么回事?”
集市的另一头,大槐树下,一架油壁车中,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姑母,我们当真要买那什么劳什子的鸡鸣布吗?”
“我看再好的布也比不上绢帛。”身着秋香色衫子的少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显得活力十足。
唇边一对梨涡,让她的笑容更加俏皮。
现在,她拼命挥舞着团扇,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只要姑母一声令下,她便可以掉头就走。
那被她称之为姑母的女子,年逾四十,生的一张鹅蛋脸,柔美的眉眼,姿态沉静。
这个孩子,还是这么没耐性。
“明慧,鸡鸣布是京口特产,别的地方没有卖的,我们也难得在此地停留,顺路捎一些,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明慧撇撇嘴,毫不在意:“不过就是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她虽然口气不好,妇人却不生气。仍然循循善诱:“你的姑父日常服食五石散,身上的皮肤经常红肿发痒,娇嫩的很,这鸡鸣布质地柔软,轻薄无比,最适合你的姑父。”
“你呀,就再耐心等一等,用不了多长时间。”
姑母让等着,明慧就是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不过,他们怎么还没打完?”
他们来到这颗大榕树下,已经有一会了。也是天公不作美,她们听说,这京口镇上,布匹样式最全,价格最公道的地方,便是这何家布铺,便赶早过来了。
结果,才刚找对地方,便发现,何家布铺前起了争执,一群人居然在打砸店铺!
“还有没有王法了!”妇人也发现了前方的争斗,登时就怒了。
“沈参军,你去看看,别让他们欺负人!”
“看来,京口这个地方,幼度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明慧嗤笑道:“姑母,阿爹只管带兵,地方上的事情,他才懒得管,你又不是不知道。”
妇人气结,这个丫头,总是说些让人不爱听的大实话。
视线所及之处,妇人认出来了,他们打砸的那家店,就是她想买布的那家。
只见一个状如老牛的男子,提了一柄板斧,气势汹汹的过来,说着就要把那牌匾劈成两半。
妇人倒抽了口冷气,急得要命。
这帮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沈参军,你过去看看!”
若不是那妇人叫了一声,甚至都没人发现,这架车也是有车夫的。
当然,这位车夫既称参军,便不是普通的车夫,是正经的有官职的随从。
但见他坐在马车前缘,头上的巾子随风飘摇,双手抱臂,乐呵呵的瞧着这一幕。
似乎那边吵成了一锅粥,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似的。
听到妇人说话,沈参军跳下了车,走到她面前,对两位女眷恭谨说道:“王夫人,明慧娘子,京口百姓一向勇武好斗,他们这帮狂徒,折腾不了多久的。”
妇人皱眉,不无担忧的说道:“既是如此,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再这样下去,整家店都该让他们砸了!”
沈参军微微一笑:“不会的。”
“王夫人尽管看着,很快就该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沈参军对京口人的战斗力相当有信心。
“这些闹事的,到底是什么人?”明慧托着小脸,天真的问道。
沈参军笑了,这些地方上的见闻,需不需要和这些高门贵女讲呢?
好像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
“是刁家的人。”
他这边还在犹豫,王夫人已经开了口,全都告诉明慧了。
沈参军咂咂嘴,这好像就没有什么再隐瞒的必要了。
“刁家人?”
“是前任尚书令刁协家吗?”
“明慧娘子好见识,就是那家。”
明慧不屑:“他们家现在还有这样大的势力吗?能让他们在京口为非作歹?”
说起这件事,沈参军也是长吁短叹,很是忧虑。
他表情沉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
第二十三章 吴兴沈氏多豪强
“刁尚书虽然故去许多年了,但刁家的势力一直还在,而且,他们盘踞在京口这个军事重镇已经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就连朝廷对他们也是放任的态度。”
“下官早就听说,刁家人在京口无恶不作,却也只是听说,今天见了,这才发觉,他们居然猖狂到了这样的地步。”
“娘子们放心,冠军将军对此事不会不闻不问的,只是现在大敌当前,只得先让他们得意一阵,过后,等到将军腾出手来,必定会处置他们的!”
姑母说的话,明慧不怎么相信,不过,沈参军的保证,却还有几分可信性。
却在这时,从何家店里走出来一个大汉,看穿戴和刁家人应该不是一路的。
但见此人,生的是龙睛虎步,头颅宽阔高昂,那人走了出来,扬手一夺,就把那大牛的板斧拍飞到了一边。
“太强悍了!”
沈参军目不转睛的看着壮汉和大牛对打,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三招以内,就把那气势汹汹的大牛击倒了。
“这是哪位好汉?”
“我一定要去结识一下!”沈警眼珠子忽悠一转,兴奋的不行。
明慧目力极佳,虽然相隔的很远,但她还是看到那壮汉的脚底板在木屐上转了几转。
满脚的黑泥,木屐也灰扑扑的。
“这样粗鲁的人,有什么好去结识的?”
王夫人笑了:“明慧,你以前不是说,就想找那种能征善战的英雄吗?”
“现在又嫌弃人家粗鲁。”
明慧的小脸蛋,腾的一下就红了。
“姑母这是说的哪里话?”
“明慧喜欢的,是那种跨马扬鞭,能收复中原的大英雄,哪里是这种只知道粗鲁打架的莽汉。”
王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给她讲个道理。
“明慧,你可知道,那些马上英雄,私底下都是这样的。”
“不可能!”
“姑母你又取笑我!”
明慧才只有十六岁,对未来还有许多美好的期许,非常不符合实际,其中就包括对未来夫婿的设想。
她只看到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跨马扬鞭,挑落无数敌军的峥嵘英姿,却无法想象到,大凡能征善战之士,私底下都是这么不讲究的。
满身臭汗,还经常不洗澡。
现在,她亲亲的姑母,居然把她的幻想打破,她哪里肯答应,摇着头,拼命否定。
王夫人也不生气,仍是静静的等着。
沈参军觉得,难得今天夫人心情好,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王夫人,下官已经给冠军将军写了信,请示明慧娘子的去处,在没收到将军回信的这几天,可能我们只能在京口停留了。”
这位被王夫人尊称为沈参军的黑胖男人,名唤沈警,其实他并不想当官,相比而言,他更想返回家乡,做他的逍遥散人。
可却抵不住几位老朋友三番五次的劝说,这才勉强出来,在冠军将军的帐下,挂了个参军的职位。
虽然这官职里有个“军”字,但沈警却丝毫不想掌兵,冠军将军交给他的差事,也完全和行军打仗没有半点关系。
看看马车上的这两位女眷,这位被称为王夫人的优雅妇人,便是冠军将军谢玄的长姐,姓谢,名道韫,正是当世鼎鼎有名的才女。而她身边的这一位,便是谢玄的幺女,谢明慧。
看到她,沈警就急的头大。
原本,他这趟差事要护送的,就只有谢道韫一人。
道韫原本在建康生活,而她的女儿也按照家族联姻的规矩,嫁给了琅琊王氏之子。
他们全家就搬到了会稽郡,这一回,谢道韫收到了会稽的来信,说是女儿平安产女,她谢道韫当外祖母了!
道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女儿了,再加上添了新人口,一时也是思念翻起,忆女成狂,便向弟弟谢玄提议,找几个可靠的人,护送她去会稽看望女儿,外孙女。
本来,谢玄觉得,长姐年岁渐长,从建康到会稽也是很长的一段路,舟车劳顿,未免太过辛苦,搞不好再闹出什么毛病来,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便不准她去。
谢道韫也有办法,她一心想去会稽看望女儿,当然不会被小小的困难击倒。
很快就对谢玄说,氐秦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说不准这京口建康都要遭遇战火,远不如在内地的会稽郡安全,趁着大战还没有开场,她去会稽,不是更安稳了吗?
这样一通游说,谢玄才动了心思,再加上,沈警的加入,就更给了谢玄护送长姐到会稽的理由。
虽然他好说歹说,劝沈警出来做官,可他本人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沈警的犹豫,谢玄也完全理解。
他们老沈家,也是被大晋各种祸乱给糟蹋的够呛,所以不敢轻易出来为官了。
关键是,相比其他需要靠出来做官才能维持自己门楣的世族,沈家本就是江南土著世族。
虽然沈氏一族从来都不是江南的甲等豪门,但那是因为他们与甲等豪门走的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线。
他们扎根于三吴地方,拥有众多的乡兵部曲,活动范围广大,实力相当强劲。
在一众讲究规矩体面的世家大族之中,吴兴沈氏,绝对算是其中的异类。
别人崇尚的都是清谈玄学,是之乎者也,务虚不务实。
而他们沈氏一家,自从在吴兴声名鹊起,似乎就对这一套假把式并不感兴趣,他们家族尚武之风异常浓重。
动不动就是抄刀子乱战,他们没有办法忍受风平浪静的日子,一有战乱,立刻就兴奋起来。
不搞事,就不舒服。
沈警的祖父沈充,便是东晋初年王敦之乱中,王敦的狗头军师之一。王敦兵败,沈充作为重要的谋士,自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鲁莽行径,也几乎断送了沈氏一族的仕途。多年以来,沈家放弃了入朝为官的想法,即便朝廷早就有意宽恕他们,沈家人对朝廷抛过来的好意,还是兴趣寥寥。
做官?
你别害我们了!
于是,到了沈警这一辈,虽然朝廷早就解除了对沈氏一族入朝为官的禁令,可是沈警却已然习惯了闲鱼野鹤的生活,根本不想费心做官。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跟着天师道,修炼呢!
第二十四章 粗鲁是什么?
不想做官,这当然是沈家的气话,更确切的说,他们无法容忍晋朝朝廷上那种无所作为的风气。
虽然他们是江南世家,从未踏足中原,但他们的心中自有一团烈火,带领百万雄师,挥师中原!
那些南渡的士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想到,在沈氏一族的心中,这种平定中原的信念比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还要坚定。
既然不能实现理想,那就做一条幸福的咸鱼吧!
这是沈氏家族的子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抱持的人生理想。
别看他们沈家目前在朝廷里没有做大官的,但是人家在三吴地区,可是出了名的大族。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生活惬意的不得了。
到了沈警这一辈,他成了沈家的掌门人,一开始还是秉持着前人的规矩在掌管家族。
不过呢,情况在几年以前便开始悄然改变。
自从谢玄出山,组建了北府兵,接连取得大捷,沈警就渐渐嗅到一丝气味。
这支叫北府兵的军队,不一般!
于是,当谢玄给他写信,请他出来做官的时候,他就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不理不睬,而是规规矩矩给谢玄写了回信,言明自己的立场。
正在此时,沈警的老朋友,太原王恭又邀请他出山,这位王太原(就是王丹阳),现在也是朝廷里的红人。
亦是几大甲等世族之一的太原王氏涌现的新秀。
他现在正在丹阳尹这个位置上,对于京口一地的防御部署亦相当在意。
最近这一年来,一向互相不对付的谢氏和王氏家族,关系稍有缓和。面对氐秦的步步紧逼,他们不再那样针锋相对,而是采取了有限合作的方式,于是,在邀请沈警的这个问题上,王恭就友善的伸出了援手。
他见谢玄请不动沈警,他便又给沈警写了封信,信中除了提及两人之间的情谊之外,还给沈警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这好处的诱惑实在太大,以至于一直清心寡欲的沈警都无法拒绝,只得厚着脸皮,到北府报到。
谢玄也是个会做事的,他并没有立刻让沈警参与战斗,本来,现在也是无仗可打。
只是给沈警安排了一个闲差,让他先护送着谢道韫一行去往会稽,等到事成,再到京口与谢玄汇合。
这一来一回,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完全来得及,当然,这是谢玄自己的想法。
沈警怀疑,谢玄并没有看出自己真实的用意,或许还以为,这样做是保护了他沈警呢!
殊不知,人家老沈别看年纪一大把,却热血未冷,人家是一心要上阵杀敌的!
他不情不愿的接下了这个差事,本想赶紧把谢道韫送到会稽,完成任务,却没想到,人还没出建康,就发现出了岔子。
这个岔子嘛,便是谢明慧。
沈警斜眼看了她一下,此女现在正注视着何家布铺的动静,那表情,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嫌弃。
小娘子,就是事多!
沈警伸手,从脖子上搓下了一块黑泥,两指一夹,便弹飞上天。
什么粗鲁?
是这样的吗?
这是什么动作?
也太销魂了!
随着黑泥弹飞的轨迹,谢明慧的白眼也翻上了天。
阿爹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护送他们,实在是瞎了眼。
“你既然写了信,那我们就再等两天,幼度也该启程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接到信了!”
沈警颔首,这话说的没错。
谢玄帐下的鹰扬将军刘牢之都已经到了,谢玄赶来与他汇合,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不会拖得太晚。
据说,这次谢玄前来,就是为了重新整合京口的部队,直扑襄阳重镇。
襄阳历来都是晋朝要塞,自从前几年被氐秦窃夺,晋朝就一直致力于恢复。
沈警甚至可以预想到,这场战争是多么的波澜壮阔。
然而,若是一路老老实实的护送谢氏女眷去会稽,他恐怕就赶赶不上这场大战了!
那真是天大的遗憾!
沈警心中,小心思浮动,真想一直留在京口,和谢将军一起奔赴襄阳,那就最妙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谢玄赶到京口,再行决定自己的去留。若是能把这个烂差事交给别人,岂不美哉?
刘裕等人在店里吵的热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不远处,已经有两双秀美的眼睛,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然,还有一个热爱搓泥的老汉……
…………
王谧这边,还在为跨上马背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上!”
“我要上马!”他拼命迈腿,又拉又拽,段先实在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帮忙,突然一个大汉,猛地窜上前,居然把他挤到了一边。
“哈!”
大汉一声大喝,二话不说就把王谧托上了马,直到屁股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王谧才反应过来。
“段先!”
“我让你帮忙了吗!”
段先冤枉死了。
“小郎,不是属下帮忙的,是刘裕。”
咦?
刘裕?
视线下移,果然看到,那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就站在马下,昂扬着头,自信之情尽显。
“原来是小郎君,多有冒犯,还请郎君见谅。”刘裕退后一步,恭敬行礼。
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这位死活也攀不上马背的小郎君,竟是熟人,而现在,他只能感叹,缘分有的时候还真是很奇妙。
“多谢寄奴相助,在下王谧,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困难,就到长兴客栈找我便是,我定当相助。”
人家也帮忙了,王谧感觉,他也该透露一些真实消息了,他诚挚的抛过去橄榄枝。
怎么样?
我已经自报家门了,你总不能还不来投奔吧。
虽然设想很好,但王谧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
他王谧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丞,算不上是什么身居要职的大官,京口虽说是建康的大门,但乡民能够认识的,充其量只是朝廷的要员。
像他这样初入仕途的,根本就没人认识,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
刘裕懵懂的表情也证明了王谧的猜想,果然,他的大名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寄奴记下了。”
刘裕很奇怪,自从见到这位郎君,他便几次三番的提议,让他去找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经预知了他将要有灾祸?
第二十五章 娘娘腔靠不住(加更一章)
“敢问郎君,是不是最近有人要害我?所以郎君才总想帮忙。”刘裕惶然问道。
段先默然,也怪不得人家刘裕起疑心,小郎的做法也太匪夷所思了。若是想招揽,直接说明白便是了。
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又何必总是抛出诱饵勾引,真的很奇怪好不好?
他都要怀疑,小郎有那个什么癖好了。
这一问,倒是把王谧问愣了。
他本已抓起缰绳离开,闻听此言,又停住了。
“你自己最近惹了多少祸,心里没点数吗?”
“不管是刘牢之还是刁家,哪个是好惹的?你拳打脚踢将他们的手下教训一通,看起来是痛快了,可你想过将来吗?”
“恐怕,这两方人马,谁都饶不了你,我虽然不能断定哪边的人会先出手,但也只能提醒你多注意,若是真的有了祸事,记得来找我。”
“我不一定能为你讨回公道,但却可以保你的性命,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这样说还不明白,那不就是傻瓜了吗?
刘裕显然不是傻瓜,他听明白了,却也更加意识到,眼前的小郎君,果然不是一般人。
“郎君的嘱咐,寄奴记住了,我已准备去北府应征,希望到时候能见到郎君,请郎君多多指教。”
啧啧……
还可以啊,这个刘裕,果然不是一般的莽汉,居然还懂得套他的话,王谧一时没做声,自上而下的审视着刘裕。
刘裕宽阔的大脸上,表情极为凝重,显示出他对这件事相当看重。王谧明白,他说出这样的话,为的就是打探他的身份。
在京口这个地方,像王谧这般活跃的,看起来是官宦子弟的,还是生面孔,最有可能的,便是来自北府。
当然了,王谧的形象又和北府兵相距甚远。也无怪乎刘裕会产生疑问。若是两人日后还能在北府相聚,那就足以说明王谧正是来自北府,否则,就算刘裕是神算子再世,也根本猜不出王谧的真实身份。
“你在北府是见不到我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待你加入北府兵,自会请你喝酒。”
他回过身,马鞭一指:“就在那里,如何?”
顺着马鞭所指的方向,那里正是京口一地规模最大的菜馆,宝丰楼。刘裕闻言,登时大喜:“那某就等着郎君了!”
此人果然不是来自北府,看来,必定是建康朝廷来的大官了!刘裕敏锐的感觉到,对于他来说,此人的用处要远超刘牢之。
既然他也有意拉拢自己,他也没必要忸怩,只管抓住大腿,拼命往爬便是。
王谧也很满意,有了这一层的铺垫,接下来,他的拯救活动,想必会让刘裕更加印象深刻。
“那个人是谁?”闲闲无聊的谢明慧正要起身下车,猛然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谢道韫看过去,立刻笑了。
“那不是……王家的小郎君吗?”
“哼!”
“不过是个白面的废物,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怪不得人家谢明慧瞧不起他,谁让她看到王谧的时候,某人正趴在马上,屁股撅的老高,死活也上不去马呢?
哪个小娘子看到他这副蠢样,都不会喜欢。
谢道韫摇摇头,颇为无奈:“明慧啊明慧,健壮勇武的,你嫌弃人家不爱洗澡身上臭,这王家小郎君倒是白净了,你又说人家废物,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哪一个都不喜欢!”谢明慧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然嘴上说着瞧不上,可眼神还是止不住的往王谧的方向看。
说来,她也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王谢两家历来有联姻的传统,为了让晚辈们加强联络,互相了解,王谢两家的族长经常将孩子们聚在一起,聚会宴饮交际玩耍。
谢明慧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这位琅琊王家的王稚远,想当年,坐着牛车出行,才走了几步,建康城的贵戚女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把他给截住了,一个个手捧鲜花,将他团团围住,说什么也要给他簪花的情景。
实在是辣眼睛。
谢道韫不置可否,却悄悄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咦?
王谧,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王谢两家历来有联姻的传统,这一次谢道韫准备将明慧带到会稽,也是希望女婿王桢之能帮忙在王家下一辈的子弟里挑选一个合适的,给明慧择一门好亲事。
本来呢,这件事找自己的丈夫王凝之是最合适不过的,然而,谢道韫一想到王凝之那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就立刻摇头叹息。
那个人呐,他就不是个能做正经事的。
不过,现在她看到了王谧,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好的选择。
求人不如求己,这个王谧今年几岁了?她记得,他似乎还没有婚娶,若是把明慧托付给他,也不失为是一件美事。
两女下车,谢道韫走到沈警身边,低声言道:“沈参军,京口这地方,再多留几天也是可以的,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黑脸沈警眼前登时一亮:怎么回事?
王夫人为何这般善解人意?
他正好也不想走呢,一直反复权衡应该如何张口提出来,谢道韫居然抢先说出来了。
这要是还不赶紧答应着,那他就不姓沈了。
“等到谢将军来了,王夫人可与谢将军商谈,属下全都听令行事。”
沈警乐的,嘴巴都合不拢,谢道韫暗笑,他明明也不想走,居然还把事情推到幼度的身上。
真是个老滑头!
第二十六章 京口特产鸡鸣布
刘裕走后,何迈便开始继续张罗生意。
虽然柜台上的布匹被刁兴他们弄坏了不少,不过后宅库房里还有的是积压的布匹。
既然过几天就要去投军,他也有必要把这些布匹全都处理了。
他看着货架上的布匹,长叹了一声。
虽然今天这关算是混过去了,可接下来呢?
刁家人一向不是好惹的,他虽然到京口时间也不长,却早就对他们的恶形恶状了解的很清楚了。
这样的恶胚,今天吃了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肯定还要来闹事。
到时候,他可怎么办呢?
很显然,今天能混过去,纯属运气,若是没有刘裕仗义出手,只凭着他任打任砸是不可能撑过去的。
诶!
这回吃亏了!
刚才何无忌还在的时候,就应该请他出手才对。
他是北府军的,派出几个兵士帮他守卫一下,应该不是难事。有了北府军助阵,想必刁家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了。
啧啧……
追悔晚矣!
上等绢帛,一百钱一匹,要是贱卖,估计只能八十钱了吧。刘裕送来的鸡鸣布,原本也是很畅销的,可现在时间紧迫,也只能卖便宜一点。
这样一想,刚才给他五十钱一匹,竟是有些亏了!
因为,现在这鸡鸣布或许还卖不到这个价钱!
亏了!
亏大了!
作为一名商人,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这少赚的钱,该从哪里才能补回来。
他半蹲着,摸摸这匹布,又摸摸那匹绢帛,心疼的不得了。
“老板,我们要买鸡鸣布!”
脆生生,甜滋滋的声音,在店门口响起,何迈一抬头,猛然就嗅到了一丝气息。
那是高价处理布匹的气息……
“二位娘子可算是找对地方了,要说鸡鸣布,整个京口只有我这家店货品是最好的!”
谢明慧跟着姑母进了店铺,她们也是掐着时机才过来的,原本明慧看到店里打的热闹,便想速速离去。
虽然她崇拜马上英雄,却对市井打群架的不感兴趣。
可是姑母却不同意,说什么好不容易来京口一次,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机会难得云云。
她也就只能耐着性子跟过来了。
她在成排的货架上看了一圈,耷拉着嘴角: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嘛,姑母却偏偏选中这一家,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
“快拿给我看看。”谢道韫笑着迎上去,待人接物的方式,总给人一种既亲切怡然,却又有些距离的感觉。
这也符合谢道韫世家贵女的一贯处事原则,从大的方面来讲,不管是市井商贩,还是普通的农夫,她都会和善的对待他们。
但这种和善,也是那种高高在上型的,这样做,为的是维持自己的体面,和你无关。
相比之下,竟然还是这位叽叽喳喳的小娘子,要更真实一点。
何迈虽然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也才只说了一句话,却可以很准确的判断出这一点。
说到鸡鸣布,还正好就有鸡鸣布。
正好刘裕送来的那六匹就在面前,何迈立刻就把谢道韫带到了货架前。
“娘子看看,这些怎么样?”
“都是这几天新织的,无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都没的说。”
商人的本质就是凡是自家的货,甭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到了他们的嘴里,都是最好的。
他将布匹展开,放到谢道韫面前,道韫轻抚了几下,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布。”
那质地,柔顺细滑,软绵绵的,正适合他家夫君穿着,这一回,她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老板,多少钱一匹?”
高贵如谢道韫,平日里当然不会经常自己出来买东西,一切都由家里的奴仆包办,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但是,她年纪一大把,也是有些市井经验的,所谓买东西该怎么操作,她很清楚。
这位小老板,看起来春光满面,特别机灵的样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谢道韫就警惕起来了。
可不能被这样油嘴滑舌的小郎君给骗了!
不过,这样的一匹布,究竟该卖几个钱?
谢道韫努力搜寻记忆,还真的没有头绪,建康城商贾辐辏,她是亲自上街买过东西的。
不过,次数很少,出手又大方,也记不得每样东西到底是多少钱买的。
这可怎么办?
不是要由着他骗!
心里虽然虚得很,可面子上还得装作特别有底气的样子,绝对不能让这位小老板看出破绽。
一说到价钱,明慧也来精神了,连忙凑过来,支棱着耳朵听着。
何迈机灵的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我看二位不是京口人吧,应该也是听闻鸡鸣布是我们京口的特产,才特意要买的吧。”
何迈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对这样的世家女子,也了解的很。要想让她们花大价钱,简单粗暴是不行的。
若是有巧嘴一张,说些好听的,把她们哄得心花怒放,别说是五十钱,就是五百钱,也照样卖得出去。
谢道韫点点头:“我们确实不是京口人,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小老板,你可不要骗我们。”
嗯嗯,何迈很高兴,有了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说到这个价钱嘛,何迈刚要开口,明慧就抢先说道:“我们确实不是京口人,但你也不是啊!”
“你在这里充什么行家?”
何迈脸面一滞,这个小娘子,真是厉害啊!
居然被看出来了!
谢道韫也看着明慧,笑个不停。
你看,带着她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虽然谢明慧个性冲动,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从来也没有个定性,还热爱突发奇想。
可若是没有她这个冲动的个性,以谢道韫体面的个性,肯定是要吃亏的。
何迈这边还想大吹特吹呢,小娘子这么一说,还真把他难住了。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举着布匹,呆愣愣的,谢道韫看不下去,便道:“小老板,你是哪里的人都不要紧,快说说,一匹多少钱。”
“多少钱……”
“八十钱一匹!”
被小娘子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何迈的大脑简直是一片空白,他早就想不起想卖多少钱了。
能够记起来的,只有和刘裕买布时候的画面。
“八十钱一匹?”
谢明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奸商!”
“这种普通的布匹,也要卖这么贵,你当我们不识货吗!”
她插着腰,数落何迈,说什么也不肯买。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轻薄细腻的绢帛,才是最高档的,就算是卖一千钱一匹,那也是物有所值。
可是这鸡鸣布就算是再有名气,它不也只是布吗?
有什么稀罕,竟敢卖这么贵!
第二十七章 沈参军想上战场
再看这老板奸猾的样子,何迈还没有坑钱,谢明慧就已经断定,他肯定是个骗钱的。
何迈简直冤枉死了,这一会他也反应过来了。
八十钱!
他居然吆喝了这个价!
这不是傻了吗?
这个价是卖给京口本地人的,完全正当的价格,卖给外地人,尤其是像眼前的这两位,一看就是建康城来的大户人家的女眷,低于二百钱他都不会卖!
红颜祸水啊!
很快,何迈就找到了让他这样犯傻的罪魁,不是别人,就是这位漂漂亮亮嘴皮子特别利落的小娘子。
从她刚才发现他不是京口人开始,他的头脑就开始拎不清,以至于昏招频出。
没错!
就怪她!
“娘子这样说,我可就不爱听了,这鸡鸣布是我京口特产,之所以叫特产,那是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才买得到这种布,你到了别的地方,就算是卖的便宜又怎样?”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货品!”
吹吧他就,谢明慧哼了一声,不屑道:“特产又怎样?”
“既不是绫罗,又不是绢帛,不过是最普通的布匹,有什么稀罕的!”
“姑母,我们走!”
“去下一家看看!”
“我就不信,整个京口城,还买不到便宜的鸡鸣布了!”谢明慧一直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到,拉着谢道韫,就向出门,怎奈的,拉扯了几下,谢道韫还是纹丝不动。
她脸上笑盈盈的,非但没生气,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布匹也没放下,仍然不时摸上一把,表情特别的欣赏。
“你们两个闹够了?”
沉了一刻,她终于开口,吵闹的两人也全都住嘴了。
很显然,不论从哪个方面,能说了算的,都是谢道韫。
她不急不忙的说道:“你们都不说话,看来我可以说话了。”
“八十钱一匹,一点都不贵,小郎君,给我拿十匹,放到马车上。”
何迈惊讶的,都忘了要道谢了。
这是什么情况?
她居然同意了?
还没有还价,简直不可思议。
何迈望着谢道韫,一张长圆脸,果然是慈眉善目,难道,他的魅力竟然这样强?
原本,他还想再狡辩几句的。
与贵妇人做生意,就是痛快!
“你去,告诉沈郎拿钱来。”她转过身来,对谢明慧低语道。明慧不服气,偏不听话。
“姑母,这也太贵了!”
“你若是买了,就是被他骗了!”
何迈耷拉着眼睛,贵妇人虽然和气,但她身边的这位小娘子还真是……难缠的很呐。
生的水水灵灵的,就是这性子,实在是太刻薄了些。
你们一看就有钱的很,让老子赚一点又何妨?
他不否认,下一家也照样有卖鸡鸣布的,但也不一定会卖的比他这里还便宜。
她以为,到了下一家就不会上当受骗了吗?
“快去!”
“别耽搁了,我们还得回去呢!”谢道韫一再坚持,明慧也没办法了,只得噘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去找沈警。
“小郎君,那些刁家的人,经常来市场上打砸店铺的吗?”
明慧出门之后,谢道韫才幽幽开口,何迈根本没想到,这位贵妇人竟然会对京口市井的闲事感兴趣。
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爽朗的笑了。
“当然!”
“像刚才那样已经不错了,至少,他们没把我的店抢了去,多亏有京口的好汉帮忙,要不然,只靠我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过。”
没想到,这刁家在京口已经横行霸道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沈警说的没错,这件事,不管是不行了。
严格来讲,京口本地的事务,与谢道韫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一介闺阁女眷,任何与朝政有关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可那是形容别的女子的,套用在她谢道韫的身上,相当不合适。
年幼之时,她就是有名的才女,文辞、才思,都是一等一的,若不是她脱身个女儿,别的不说,至少会比他家的那位王郎君强多了。
所以,她愿意为朝政说句话,没有人会反对。
“没想到,娘子刚才都看到了,真是惊扰娘子了。”他拱起两手,给她赔了个礼。
“不过,我也不怕,再有两天我就该去投军了,铺子也会卖掉,就不用担心他们再来闹事了。”
谢道韫眉头一挑,原来,他也要去投军?
这一回,幼度可算是捡到了好几个宝贝,谢道韫也不觉为弟弟高兴起来。
“我没看错的话,刚才帮你的大汉,是京口本地人吧。”
“娘子说的没错,他是京口人,叫刘裕,他可是京口一地有名的好汉,武艺高强,仗义疏财。”
“对了,这一回我们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投军。”
“太好了!”
“你们这样的英雄少年都去投军,北府兵的力量就更强了!”
沈警扛着钱袋子,往地上一扔,听到他们竟然在谈论北府之事,顿时支棱起了耳朵。
咦?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得仔细听听。
“沈参军,你不会也想留在京口吧?”
沈警抻长耳朵的时候,早被谢道韫余光看到了,沈警慌忙否认,道韫却也并不相信。
只囫囵说道:“夫人,钱我都数好了,都在这里了。”
谢道韫笑笑,这个老沈,还想转移话题不成,其实,自从马车到了京口,她就已经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别看他一直装的很从容,其实,那种蠢蠢欲动的心情,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一开始,她看不出他是为何如此。
可是现在,她算是确定了。
他就是想去打仗!
那所谓的给幼度的书信,也只是他的拖延战术而已,他根本就不想护送她们到会稽。
这份争斗的心,或许才符合他们沈家人一贯的作风。
“沈参军,别遮掩了,我都看出来了。”
这个谢明慧,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刻薄话,沈警气的很。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可也不能现在就被她们发现呐。到时候,他还怎么把这个差事甩给别人?
当然是不承认啦。
你不承认,人家谢道韫也不会放过的。
这可是关乎她的会稽之旅的大事情,绝不可能让他轻松过关。
“沈参军,还是说清楚些吧。”
不知为何,小小的何家布铺会成为她们商议的场地,何迈真的很无奈,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些话语钻进自己的耳朵。
恨不得立刻把他们都赶走,沈警这厮也是,让他进来明明是要干活的,可他却一门心思狡辩,那些堆在地上的布匹,也不管了。
第二十八章 刁奎震怒
何迈只得委屈自己,把一匹又一匹的鸡鸣布,搬到马车上,两个来回,他就热的大汗淋漓。
谢家的这几位,却丝毫也没有感到自己的做法有任何的不妥,不说离开了,居然还大喇喇的坐下了。
沈警搓搓脖子,黑泥瞬间就掉了下来,谢明慧一阵干呕,好像要吐。
“其实,我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也要看将军的意思。”
“将军若是想让我留在军中,我自然还是希望去打仗的。若是将军不准,我肯定会尽心尽力把二位娘子送到会稽。”
谢道韫点点头,这还算是一句实在话。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你根本就不想送我们去会稽,沈参军,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没有给阿爹写信。”谢明慧戏谑说道。
老沈简直是冤枉死了,连忙解释道:“娘子误会了,属下绝不会这样做。”
“确实是计划有变,我必须向将军讲明情况,将军允许我才能继续护送你们去会稽啊!”
“明慧娘子请想想,你是私自从家里跑出来的,将军那边说不定还浑然不知呢,再怎么说,我也得给将军送个消息。”
“这个暂且放到一边,明慧娘子身份尊贵,怎可未经家人允许就跟着我们一路颠簸?说不定,将军只想让娘子回建康呢!”
回建康,回建康!
谢明慧一听到这个词,脑袋就疼得要命。
要是再被他们送回去,不就是白折腾了吗!
思及此,她赶紧向谢道韫表明心意:“姑母,我只想跟着你去会稽,姑母千万不能让我回建康。”
“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建康呢,机会难得,姑母就带我去会稽玩玩吧!”关键时刻,谢明慧充分发挥自己小女儿的特长,抱紧姑母的胳膊,拼命的摇晃。
“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去会稽?”
“老老实实的,不再胡闹?”谢道韫定定的看着她,谢明慧转转眼珠,瘪嘴点头道:“当然。”
“只要姑母同意带我去会稽,我一定不再胡闹,规规矩矩的。”
这还真是难得啊!
谢道韫看向沈警,竟有些感激他。
能从明慧这个不安于室的小娘子口中听到这样的保证,还真是托了他的福。
“那好!”
“沈参军,等到幼度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他定夺。”
“这几天,我们就在京口安稳住下。”
“明慧,你也要乖一点,不能惹祸,听到没有!”
谢明慧摇头晃脑的答应着,实则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原来,那黑脸壮汉,竟是这京口一地大有名气的人物,谢道韫的心中,暗自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待到见到了谢玄,一定要把此人引荐给他。
然而,王夫人却不晓得,已经有不少人都准备举荐刘裕了,她或许还排不到前头。
…………
京口长史府衙。
长史刁奎身穿石青色常服,从半个时辰之前就开始不停在堂中踱步,眉毛胡子都挤在一起,都可以一把抓了。
“带了这么多的人,居然连一间小小的店铺都夺不下来!”
这话说的没错,刁兴他们能如此仗势欺人,那全都是因为,势就在他的身后。
何家布铺就算抢下来了,也不会划到刁兴的名下,照样要献给刁奎。刁奎充其量不过是把经营权交给刁兴而已。
煮熟的鸭子飞了,刁奎自然不会饶了他们。
刁兴手捂着伤处,哼哼唧唧委屈的不行。
“主公明鉴,实在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这些京口乡民实在太厉害,他们不但阻挠我们占店,居然还敢动手打我们!”
“可见,他们根本就没把长史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
“他们居然敢欺负到老夫的身上!”刁奎怒不可遏,疯狂咆哮,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勃勃的怒气。
刁奎一发怒,后果很恐怖。
刁兴脸上装的可怜巴巴,其实得意的很。
作为一名合格的奴仆,就是应该善于揣摩主上的心意。他深知,要想给自己报仇,就得激怒刁奎。
只有借助刁奎的手,才能将刘裕杀个干干净净。
如今,刁奎官至京口长史,京口如今郡守空缺,州郡里的事情,都由他这位长史说了算,于是乎,一直在京口胡作非为的刁奎更猖狂了。
“到底是谁?”
“哪个孽障这么不开眼,老夫倒要听听!”
刁兴大喜,还得使劲憋着笑。
装出一副可怜相:“还不是那京口的混世魔王,刘裕,刘寄奴。这回小的们去收店,谁知就让他给撞上了,他拳打脚踢三两下就把我们打趴下了。”
“对了,他还把地券撕了,小的们根本打不过他,只能暂且回来了。”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中,何迈这个正经的受害者圆滑好似泥鳅的人却好像是没有了姓名,人人都把仇恨的焦点,放到了刘裕的身上。
刘裕当真是枉担了风流名。
“刘裕?”
“竟然是他!”
说到此人,一直愤怒如斗鸡的刁奎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捋着胡须,冒着贼光的眼珠子左右乱转。
别看刘裕只是个普通的京口乡民,但身为长史的刁奎却听说过他的名号。
都是因为他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刁奎对刘裕的感情很复杂,若是此人能为他所用,作为他帐下的鹰犬,他自然是大力欢迎的。
可现在,他居然带着乡民闹事,还搅合了他刁奎的好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主公,刘裕此人在京口境内名声很大,很多乡民都对他唯命是从,小的认为,我们若是能给他一个教训,以后京口百姓便不敢对我们呲牙了!”
在刁兴这样的刁奴心中,强悍难驯的京口百姓,个个都似猛虎饿狼,动不动就要向刁家露出獠牙。
而刁家,也是铆足了力气,想把他们的毒牙挨个敲掉。
“你有什么办法?”
说起阴谋诡计,刁奎还是很仰仗刁兴的,此人虽然心术不正,完完全全就是个奴才相。
但那又如何?
他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第二十九章 借据护体
刁兴嘿嘿一笑,说到办法嘛,其实回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主公,说到这个刘裕,其实,主公与他也有些缘分呢!”
“仔细说说。”刁奎探身过来,逐渐有了兴趣。
刁兴喝了口茶,稍微缓了缓。这可是个锦囊妙计,他得慢慢的说出来,争取在主公那里夺一个好彩头。
他做足了姿态,慢慢悠悠的,待到把刁奎的兴趣都吊起来了,这才开口。
“主公或许忘记了,这位刘寄奴可还欠着我们钱呢!”
“欠什么?”
“欠钱?”
这小子傻了吧!
刁奎吃惊的望着他,要说刁奎绝对是个贪心之人,在京口境内,凡是他能够到的便宜,他都要伸手够一够。
况且,他还具备一切贪财之人的共同特征,就是他的记性特别的好。
谁家里有好东西,别管是好的田地、果树、还是经营良好的店铺,只要被他相中的,他都会记在心里,当成是一笔账。
那都是别人欠他的,他想尽办法也要弄到手。
可说到刘寄奴,刁奎当真没有一点印象,这人的身上能有什么他惦记的好东西呢?
要钱?
他家里穷的叮当响。
要女人?
他家里一个寡母,下面两个弟弟,连一个能拐到刁家当小妾的美娇娘都没有。
刁奎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刁兴的意思。
“此人是京口有名的赖汉,家无余财,我怎么就没记得他欠我钱?”
刁兴连连叹气,做出一副高深的样子。
他当然不知道啦,这可是上一任郡守遗留的账目呢!
“主公日理万机,当然没空关注这些小事,刘裕虽然有拳脚功夫,但却一直不事生产,家里穷困无比。”
“上一任郡守走的匆忙,主公也没来得及和他办交接,很多事情自然不晓得。”
“小的翻阅上一任郡守留下的卷册后发现,这位京口猛虎,还欠着府衙好大一笔钱呢!”
“果真有此事?”
刁奎还是不甚相信,刁兴无奈,只得翻箱倒柜,把上一任郡守遗留的那些卷册倒腾出来,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也别怪他找得快,主要是,他早就把刘裕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虽然还未谋面,他就已经认定,这种惹祸精,日后必定是刁家占山固泽大业的障碍。
一看到与他有关的文书,立刻就抽出来小心收着了。
那是一领黄纸,刁奎打眼一扫,登时大喜。
“这居然是一张借据!”
真是盼什么就来什么!
这卷册上写的很清楚,京口乡民刘裕,为筹备蒜头里过社日,向府衙借款一万钱。还款日期是在今年过社日的时候。
京口百姓将社日看得很重,每到过社日的时候,总是要举行庄严的典礼,一点也不敢怠慢。
这样的社日,一年到头总共有两次,初春一次,仲秋一次,刘裕欠钱的这一次,正是发生在今年春天。
刘裕向府衙借了一万钱,这对于他一个没什么赚钱门路的抠脚大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为何一向贫困的他,会咬着牙向京口府衙借这么多的钱,都是因为形势所逼,没办法。
虽然刘裕在州郡里无官无职,连个小小的里长都没有混上,可京口百姓,尤其是他们蒜头里的同乡,却相当推崇他,把他看成是乡里的守护神。
个个都认定了,寄奴哥将来必定能飞黄腾达。
于是,自从刘裕成年,操办社日这项重大的差事就交到了他的身上。刘裕虽然为难,却又推辞不得。
人家京口乡里看中他,也是有原因的。
晋朝风俗,过社日需要找一棵境内的古树,越古老越枝繁叶茂越好,到了这一天,乡民们就聚集在一起,将采买好的牛羊等牲口,还有其他的祭祀品摆放在树下。
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们,社神会在树下出现,但他们就是虔诚的认为,社神一定能收到他们的供奉。
这些牛羊价格不菲,不是一家就能承担的了。于是,京口地方上就形成了一种风俗,一定区域内的乡民会在社日的这一天集中在一起,每家出一点钱,购买祭祀用品。
不知是不是天命有归,蒜头里境内最为古老的一棵参天大树,就在他刘寄奴家的院子里。
这一下,不用商量了,寄奴是我们京口最硬的一条汉子,在他家附近过社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刘裕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又有仗义疏财的名声在外,遇到这种事,每次都是挑头出大份,刘裕个性爽朗,一拍脑门就答应了,可答应之后,他才发现,他哪里有钱?
没钱?
又要到哪里去搞钱?
眼看社日越来越近,他又没那个本事在短时间内搞到钱,只能求助官府了。
幸好,晋朝的官府参与民间借贷,业务相当广泛,借钱自然是他们的重点业务之一。
上一任郡守与刘裕也有交情,虽然借了他一大笔钱,却免了他的利息,还把还钱的日期放宽到了下一个社日来临的时候。
那就是足足半年的时间,足够刘裕搞来钱了。
可惜啊!
上一任郡守已经离职,由于还没有到还钱的日期,这笔债,就算是遗留到了官府的欠债上。
刁奎拍着黄纸,哈哈大笑:“刘裕,没想到,他小子也有今天!”
“犯在我的手上,还能让你好过?”
“你做得好,快去领赏,把你的伤治一治。”
刁兴的这个主意出的,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真乃锦囊妙计是也!
有了这个,刁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收拾刘裕了!
“主公打算怎么办?”
领赏钱是其次,如何教训刘裕才是刁兴最关心的,他都舍不得走,眼巴巴的等着刁奎给指示。
刁奎大手一挥:“对付这么一个莽汉,还需要做计划吗?”
“先让他得意一天,明天,我们就上门要钱,有这张借据在,还怕他赖账不成?”刁奎信心十足,跃跃欲试。
“主公说得对!”
“是小的多虑了。”
刁兴兴奋的要命,明天,一切就看明天的了!
刘寄奴,你死定了!
第三十章 脸皮厚不可测
沈警举目远望,江涛拍岸,江风阵阵吹拂,怪石横七竖八的倾倒着,形态各异,这里便是京口最大的渡口—悬门渡。
从北方渡江而来的流民,往往从这里上岸,再行疏散。有的人就直接被安置在京口这个侨置郡县。
若是在南方有亲戚的,可以再往南边走,去投亲靠友。
烟波浩渺,江面氤氲,江水的那一边,几条小船荡漾着,破落的乌篷让这条本就简陋的小船显得更加风雨飘摇。
现在它正翻过层层波涛,艰难的向渡口靠近。
只见江边的一字型横石上,一位少年,身着白衣,一手执经卷,你甚至从他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仙气。
魏晋时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最为离经叛道的时代。这个时候的士人们,喜欢穿白衣,那些古人争破头的什么朱红、恶紫,彰显身份的颜色,他们根本就不屑。
沈警看到此人,微微一笑,便从容的靠了上去。
在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上岸流民之中,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少年,显得格外惹眼。
“今天的收获也不大嘛。”
少年面朝江面,背对着沈警,喃喃自语。
手上的经卷,自从打开就没再翻过一页,少年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又一条小船靠上了岸边。
船上的人有老有少,他们神色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兴奋,一支竹竿撑住,渡口的差役放下了舢板,妇女们率先跳上了岸。
接下来,几个壮汉护送着孩童们也跟了上来,这船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看起来已经年逾古稀,毛发皆白。
在几个后辈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岸边,当瘦弱的脚掌踏上岸边的湿泥,老者干涸的眼眶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多少年了,老朽真是没想到,还能活着踏上汉土!”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少年扫了一眼,遗憾的摇摇头。
也没有能看得上眼的,他遗憾的想到。
“某听闻,鹰扬将军有一位外甥,人生的潇洒,武艺更是当世数得上的出尘绝伦,敢问可是阁下?”
何无忌收起了经卷,正要起身,身边却出现了一个黑脸略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何无忌略略扫了一眼,便知晓了此人的来历。
“正是在下,沈参军有何指教?”
啧啧……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客气,他就不能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炫耀一下自己的智慧吗?
沈警在他身边坐下来,对他嫌弃的目光视而不见。
“指教谈不上,某只是听说,何博士是刘将军最信赖的人,最近正在积极为北府招揽人才,不知是否有收获?”
何无忌微微一愣,颇有些疑惑。他忽然想到,此时此刻,沈警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京口。
“收获倒也谈不上,京口之地本就人才济济,尤其是能征善战之士,更是多到数不清,我也不过是帮帮忙而已。”
“倒是沈参军,我听闻,沈参军接了谢将军的差事,要护送王夫人他们去会稽,怎么会停在京口?”
“难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何无忌不是北府的人,但对北府的稳定也十分关心,他本能的认为,发生在沈警身上的事,或许也会给北府带来麻烦。
沈警拍着冰冷坚硬的礁石,哎哎叹气。
“何博士莫急,等到谢将军来了,你就全都清楚了。”
浩渺的江面,给了沈警无限的灵感,他突然感觉身上奇痒无比,所有的毛孔都在向他抗议。
洗澡!
洗澡!
老汉你该洗澡了!
然而,洗澡是不可能洗澡的,作为堂堂的天师道虔诚信众,他沈警严格贯彻半年洗一次澡的原则。
不到日子,坚决不下水!
抬起手指头,这边搓搓,那边搓搓,尤其是这脖颈、前胸附近,一向是沈警的最爱。
泥量丰富,轻轻一搓,就可以带给他百倍的幸福。
“我听说,何博士自从到了京口就常在江边闲坐,既赏景,也观人,南渡流民中的不少好汉,全都是被你挑选出来,送入北府的。”
何无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这个沈警,满打满算到京口也不过两三天吧,怎么对他的情况了解的这样清楚。
听闻,谢将军也有意让此人在帐下谋事,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一位狠角色。
不过,想到他们沈家这么多年来跌宕起伏的命运,何无忌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沈家人,足智多谋是真的,经常跟错人也是真的,这一次,沈警若真的有心在北府做事,何无忌真的担心北府的命运也会跟着带衰。
“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无忌还年轻,眼光还比不上沈参军。”
一句简单恭维的话,却让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沈警自信心更强,顺嘴就吹了出来:“某听闻何博士擅长相人,不瞒何博士说,我也很擅长。”
嘤嘤嘤……
嘤嘤嘤……
细微的声响在何无忌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十分微小,不甚清晰,却又似曾相识。
他略一偏头,沈警兴奋的搓脖子的样子就一览无余。
他皱了皱眉头,好恶心!
他居然在看我!
老沈的感觉更好了,一通猛搓,胸前的一片黑皮都微微泛了红,就在他的手指尖,一个足有半片指甲大小的泥球转眼间就成了型。
嗖!
好东西自然要和大家分享,在这方面,沈警一向是最大方的,最落落不羁的。
随着他两指之间潇洒的一弹,那悬在半空中还异常清晰的泥球,竟然飞了起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何无忌到底还是年轻,面对无耻沈警的荒诞作为,他居然毫无防备,任凭他出手。
你看看!
现在这泥球就落到了你素白的衣衫上,你打算怎么办?
当那泥球已经飞到自己眼前的时候,何无忌才猛然发觉,他利落的弹开了身子,却无奈还是慢了一拍,被沈警弹中了。
“你往哪里弹呢!”
“长没长眼睛!”
何无忌愤怒的抖着衣摆,这厮身上这么多的泥,肯定爬满了虱子跳蚤。
他不得不怀疑,这巨大的泥球之中,一定裹挟着蹦哒哒的虱子!
何无忌转身就走,沈警岂能放过他。
“诶诶,何博士,你别走啊!”
“我还有正经事没说呢!”
管你何无忌愿不愿意,我老沈就这样跟着,你还能不让我跟吗?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看起来都不是正经人,还能有正经事?
骗鬼呢!
脚步不停,何无忌大步向着集市那边走。
“何博士,我真的有正事,我听说,北府兵马上就要从京口集结出发,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何无忌脚步一顿:敢情他专门跑上来套近乎,就是为了这个!
“你本就是谢将军的座上客,想来就可以来啊,北府欢迎还来不及。”
如此冷漠,看起来不像是欢迎的样子嘛。
“何博士,别这么冷淡嘛,谢将军确实给我写过信,可我现在也还不是北府的人,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和刘将军接触一下。”
“我与刘将军素未谋面,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可若是有了何博士引荐,那就不同啦。”
何无忌哭笑不得,他居然还想让我引荐,此人的脸皮当真是厚不可测!
第三十一章 陛下派来的人
同一时间,王谧与段先临窗而坐,心里荡漾着空虚寂寞冷的情绪。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王谧望向窗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盼着其中能出现刘裕的身影。
哗啦啦……
随着一声脆响,段先收住了拳法,口中平静的吞吐,升腾的气息,终于被他调整好了。
“你能不能省着点用!”
“你再这样练下去,我都没有茶杯用了!”
看着满地的碎瓷渣,王谧无可奈何。这几天,段先要在他的身边时刻保护,不是跟着他到这里溜达,就是到那边闲逛,一点正经事都没做,就连架都没有捞上一场。
憋得他手心直痒痒,腿肚子的筋脉都要抽抽了。
没办法,只能在屋子里练练拳法了。
每到这套拳的最后一招,他总要扔起一个茶杯,凌空重拳打碎之,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小郎,你已经向他亮明身份,又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他来投奔?直接拉到建康,收入帐下不是更方便?”
王谧呵呵一笑:这个莽夫,他懂个屁!
刘裕这样的战将,只有到北府帐下才能发挥最大作用,跑到建康朝廷,能顶什么用?
培养他杀皇帝,做六位帝皇完呐!
在王谧的心中,已经规划好了一条道路,利用刘裕平定中原,拱卫他小王,之后嘛,什么王与马共天下,当然是我的天下了!
“刘裕武艺绝伦,颇有智谋,若是不能让他带兵打仗,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大晋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可以培养的将才,我才不会让他过早的暴露在建康城的那些酒囊饭袋的面前。”
段先亮起星星眼,顿时崇拜的不行。
“小郎打算怎么做?”
王谧起身,走到桌案前,从所剩无几的茶盏里,挑了一个品相好的,从容饮茶。
“这还不容易?”
“你不是也听说了,北府兵马上就要驰援荆州部队,若是我估算的没错,刘裕他们一定会在这一批队伍里,我跟着他们,一起去襄阳战场就是了。”
“小郎要去襄阳?”段先眼中,兴奋显然多过了担忧,王谧笑道:“当然,怎么你也想跟去?”
“当然!”
“我是郎君的护卫,郎君身边没有了我哪成?”
别逗了!
你就是想去打仗而已!
“带着你当然可以,不过,你呆在我身边,多少也得长点脑子,我且考考你,陈鼎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这件事吧,对于段先来说,还真的有些难度,他虽然天天都跟在王谧身边,但毕竟到南方的时间还短。
朝廷里各方力量的错综复杂,了解的并不多。
段先脸上迷茫的表情,果然验证了王谧的猜想。
“不知道也……”
“小郎,这题不难,我知道啊!”
“你知道?”这句话给王谧造成的打击,远远大于他不开口,或是答错人。
段先上前,与他对坐。
表情特别严肃:“小郎,陈鼎是陛下派来的!”
王谧面露欣喜,这个大汉,有前途啊!
“居然猜对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的?”王谧很好奇,就连他自己,也是穿越之后才逐渐觉察出陈鼎的身份的。
段先这个鲜卑大汉,又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还不容易,这次郎君到京口来,就是接受了王恭的嘱托,自从到了京口,郎君总是认认真真的给王恭回信,没有丝毫隐瞒。可见,两个王家最近关系很好,王恭也没有必要监视郎君。”
“谢家?”
“就更不会了,看平日里陈鼎的表现,对北府兵多有微词,谢将军在京口人脉广布,郎君的消息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府,他根本没有必要派人专门监视郎君。”
“唯有一个人,不管对王氏还是谢氏都很不放心,那就是陛下。”
“虽然陛下对郎君很友善,但此次郎君到京口来,却不是受了陛下指派,陛下必定要疑心。”
一番言谈,让王谧对段先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莽汉,看起来人很粗糙,却没想到,居然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对外声张,你就当做不知道。”
“那是自然,若不是郎君问起,属下根本就不会说出来。”
“那就好,既然知道了陈鼎是陛下的人,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吗?”
“当然!”
“面子上一定要好看,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少谈论朝廷上的事。”
好!
太好了!
段先兴奋非常,我才是小郎最贴心的人,你靠边站。
说到陈鼎,此人从早上出去,到现在也没有个回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郎君!”
“大事不妙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鼎的大脸才刚刚在段先的眼前晃了一晃,他就出现了。
陈鼎气喘吁吁的冲上了二楼,王谧一看他急火火的样子,登时跃起。
“出了什么事?”
看他这紧张的样子,必定是大事!
要命的那种。
王谧做好了准备,陈鼎又是喘气,又是喝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王谧急的汗都下来了。
“快说!”
段先上前,一声大吼,终于让陈鼎集中了注意力。
“刘裕,刘裕他们几个兄弟今天去北府……投军去了!”
“真的?”王谧大喜,一双招子,亮的像灯泡。
“千真万确!”
“走!”
“我们去看看!”
这样的大事,哪能放过,王谧一定要亲眼见证。
说到北府的征兵,他有预感,一定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十二章 纯良青年王稚远
过了半个时辰,北府军大帐中,已经出现了王谧潇洒的身影。
看到王谧,刘牢之才真正见识了,脸皮厚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了。
做人,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就看眼前的这一位,模样生的这般俊俏,脸色白里透红,看起来应该是个薄脸皮的人吧。
其实不然。
这厮脸皮厚的很,自从落座,就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就好像两人之前就早已认识,还熟悉的很。
“刘将军,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王某可是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啊!”自从走进大帐,王谧就一直笑呵呵的,他那张俊俏的脸蛋,配上这么一副好脸色,还真是让人感觉……十分油腻。
刘牢之武将出身,刀光血影里走出来的,对他的刻意谦恭很不放在心上。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看得上他们这些武将的,别逗了。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比起建康城里那些连正眼都不给武将的人,王谧还能给他赔笑脸,就算是装的,也不错了。
他拢了拢髯须,笑道:“王郎君年少有为,这在长安城也是人所共知的,再加上生的仪表堂堂,颇受小娘子的青睐,牢之真是羡慕不已啊!”
为什么人人都要提小娘子的事?
真的很尴尬好不好!
话说,自从王谧穿越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踏足过建康城,也不知道自己在建康受欢迎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排场。
以京口的情势看,他几乎天天都在城里转悠,却没有发现哪个小娘子多看他一眼呐。
京口城的娘子也是神奇物种之一,与这里的汉子一样,京口女子也是爱好弓马的更多。
只他看到的,舞刀弄枪,挑着担子修补城墙的就有不少。个个都手脚勤快,战斗力不俗。
“不过,王秘书一直都在建康供职,这几天怎么有空到我京口来了?”
王谧轻咳几声,最尴尬的时刻到来了。
“将军既然问起来了,我也不好继续隐瞒,全都是受朋友所托,来视察北府兵的战斗力。”
“朋友所托……”刘牢之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
“王秘书的说法,很有意思。”
他试探的眼神在眼前晃啊晃,王谧就是厚着一张脸皮,咬紧了牙关。
大哥,你好歹也是北府兵大将,不可能一点消息渠道都没有吧,就别让我戳破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其实,将军不必多虑,我是文臣,军事上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到了京口,也不过是四处看看,了解风土人情,别的奇怪的事情,我可一件都没有做过。”
你会暗示,我也不差。
你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可能不知道我这几天的行迹,我可从来都没有在北府军帐附近出现过,更对北府兵毫无恶意。
你老汉不要把黑锅往我的身上扣。
牢之沉吟片刻,大致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王秘书是想告诉我,自从你到了京口,从来都没有刺探过我军营里的机密,是不是?”
王谧欣然一笑,很好,这就对了嘛。
有什么话,开诚布公的讲出来,大家都痛快。
“正是此意。”
“说句实话,身为朝廷官员,我也一样希望北府兵能够打胜仗,多打胜仗,早日进取中原。”
“这是我的真心话,还请刘将军不要怀疑。”
王谧为何能这样拉下脸面,对刘牢之倾心相待,没有别的原因,原来的王谧会左右逢源,全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而现在的王谧,拉拢北府兵,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一番话说得刘牢之热泪上涌,从军之后受到的诋毁,似乎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王秘书高风亮节,这一点,牢之心中有数。”
“只是,王秘书既然一直有意隐藏行迹,又为何会突然来到我北府军帐,肯定是有要事吧。”
军帐之中凝滞的空气有所缓解,随着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直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王谧赧然道:“事情确实是有一件,刘将军就可以帮我。”
你看,果然是有事相求吧。
“但说无妨,我一定帮忙。”
说的这么肯定?
“听说今天北府兵有大型的征兵仪式,我想观摩一下。”
刘牢之面色一沉。
刚才还说没有刺探我北府兵消息,这又是怎么知道的?果然呐,小白脸靠不住!
王谧还不知道,他简短的一句话,已经将他出卖,刚刚建立的信任,顿时又崩坏了。
“其实,我只是为了回到建康能有话说。”
“这是何意?”刘牢之感觉很迷惑。
“刘将军有所不知,毕竟是受朋友之托才来京口的,回到建康也要复命,到时候,北府这边的情况我一无所知,也不好交差吧。”
“况且,我不过是看看征召新兵的比试,作为北府来讲,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机密吧。”
刘牢之心念微动,有些被他说服了。
此次抵御氐秦的大战,对于北府兵来讲也是事关大局的一场恶战,整个朝廷全都关注着。
不管是朝廷还是几大世族,关心北府兵的动向都是很正常的。王谧不管是他们哪一方的代表,若是在京口一无所获的话,这些人必定会源源不断的继续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下一个人还容不容易对付就说不定了。
他抬头一看,正对上王谧清亮的眼神。
至少眼前的这一个,还不算难对付。
“虽然我不明白,王秘书堂堂世家贵子为何会对军中比武感兴趣,但若是你真的想看,我也不会拦着。”
太好了!
王谧回身和段先对了个眼神,他也是满眼期待,来到京口这么多天,终于有点真正的打斗可以看看了!
拳头攥紧,虽然只能看看,不能亲自动手,还是足以让他兴奋。
顺着王谧的视线,刘牢之也注意到了段先。
此人的相貌实在是太具有地域特色了,经常与北人打交道的刘牢之,一眼就看出他是鲜卑人。
王谧一个纯正的书生,身边怎么会跟着鲜卑护卫,实在是稀奇。
“刘将军能同意,某真是感激不尽。”
“好!”
“王秘书这就随我来!”
到底是武将出身,刘牢之对王谧的种种行为虽然也有怀疑,但只要答应了,行动还是很迅速的。
倒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观战的王谧,一直端坐不动,让人好生疑惑。
“刘将军且慢。”
“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他猛地起身,拦住了刘牢之。
牢之满脸不耐烦,要去就去,哪那么多的屁话!
“请说。”
他沉着一张脸,好像王谧欠了他的钱,若不是现在的王谧是个穿越的,想必都会被他的黑紫的大脸吓跑。
“待会一起观战的时候,先不要对外讲明我的身份。就让我作为你的朋友观看。”
牢之拧眉,这是个什么要求,以前从没听过。
王家这个娘娘腔,屁事还真多!
第三十三章 三英雄齐聚讲武场
巳时初刻,北府兵讲武场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将士们围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人墙,他们有说有笑,高声议论,都为了即将开始的比试兴奋不已。
在人墙包围的中间,讲武场的正中央处,站着三个大汉,最显眼的那一个,天生一张豁嘴,时不时的就要吸一下口水。
几人之中,身板最结实的,当属那长眉飞起的髯须大汉,瞧他那一双眼睛,鹰一般锐利,眼神往人群中那么一扫,好几位北府兵壮士都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好厉害的人!
他一定杀过不少人!
手上沾血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北府兵议论最多的,还是站在中间,目不斜视的木屐大汉。
“他还真敢来!”
“这样的烂厮,竟敢骑在我们北府兵头上,将军怎会收留这种人!”
“他这是自己找死!”
有几个兵士站在人墙的最前面,脸上还带着伤,这伤是怎么来的,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
大战在即,北府急需补充新的兵源,可以说,京口当地骁勇好战的百姓,便是北府最为关注的重点。
但北府兵好歹也是晋朝数第一的正规部队,他的大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跨进的。
只有通过了严格考核的人,至少在一项考试中达到优秀的人,才能加入北府兵。
刘裕等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拿定了主意,各自安排好家人,便结伴来投军。
北府兵听说京口的几个有名的恶汉全都来投军,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全都围拢到了讲武场这边。
讲武场算得上是京口镇北府驻地的重要设施之一,平日里,刘牢之讲演兵法,操练士兵都要在这里进行。
讲武场的正前方,有一个两层黄土夯起的高台,高台旁边,树立着明黄色的战旗,战旗上大书一谢字,显得气势非凡。
虽然刘牢之现在也是北府兵中的一员骁将,但每遭遇大战,他还是会听命于谢玄,并且使用谢玄的军旗。
平常日子,刘牢之就端坐在这里,居高临下的观看士兵们操练。
更多的时候,他总是要在士兵的战阵中来回走动,调整他们进攻,守卫的动作。
平心而论,在带兵打仗这方面,刘牢之还是尽心尽力的,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讲武场的四角都竖着大旗,明黄的布面上,一个大大的谢字极为醒目。
微风吹过,旌旗随风而动,发出呼呼的响声,更加助长了讲武场上热烈的气氛。
“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还要跑到北府当兵,屈才了啊!”
“可不是,我看,将军的位置也让给他来做好了!”
“哈哈哈,将军!”
“就凭他?下辈子吧!”
“寄奴,他们居然在嘲笑你。”魏咏之撇着嘴,很不服气的样子。
刘裕还没说话,檀凭之先抢过了话头:“手下败将,无能狂吠而已!”
“寄奴,待会你就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好好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刘裕还没打算去压他们,檀凭之却已经按捺不住。刘裕看到,阳光之下,他的肌肉又开始闪闪发亮。
那是他准备动手前的标志。
“凭之,以我们的实力,只要出手便必定会震惊四座,你不必着急,只要用心表现,把实力展示出来便是。”
关键时刻,还是刘裕沉得住气,其实,今天的讲武场上,对于他们三人来讲,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他们几个打翻北府兵的壮举,在北府中是人尽皆知。军帐之外,京口人气势凶悍。
可军帐之内,就是北府兵的地盘了。站在人家的地盘上比试,多少是吃点亏。
魏咏之甚至能猜想到,到时候,他们挥刀劈砍、跨马射箭的时候,现场必定是嘘声一片。
“何迈那小子呢?”檀凭之掰掰手指头,问道。
说好了几人来投军,何迈也是积极从事者之一,原本,何迈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但进入军帐之后,却被士兵带到了别处。
“他是应征主簿,不需要比武,大概是在军帐里。”
刘裕做出了合理的推测,凭之讪讪:“何迈这小子,没眼福咯!”
“刘将军到!”
一声断喝,紫面髯须大汉便出现在了讲武场上,就在刘牢之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速度之快,反应之迅速,让刘裕都惊了一下。
看来,在北府兵中,刘牢之的威信确实很高。
而更让他惊讶的,却是刘牢之身边的白袍男子。
那不是……那个自称王谧的郎君吗?
檀凭之怼了他一下:“那不是你的大腿吗?”
自从那日王谧在几人面前亮明身份,兄弟几个提到他,便会用大腿二字指代。
“看来,他果然出自北府!”
“我看不然。”魏咏之用心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得出了相反的结论。
“他肯定不是北府的人,还是从朝廷来的。”
“怎么说?”
刘裕一直没说话,只听他们两个讨论。
魏咏之笑道:“说不清楚,只是直觉。”
又是直觉,檀凭之撇撇嘴,自从和魏咏之在南渡的路上相识,魏咏之就时常提到他的直觉。
檀凭之是个粗人,对于他所谓的直觉,总是搞不明白。
刘牢之与王谧相携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刘裕。还是这么自信呐!
也不知道今天的考核,他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今天讲武场上的比试完全是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做的,普通的京口乡民来应征,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随便找个军帐,在前面划一块空地出来,拉一拉弓箭,扛几块大石头,只要有个大概的架势就可以算通过了。
京口乃是武艺之乡,这里的百姓都熟知朝廷征兵的要求,并且以加入军队为荣。
那种完全都通不过的人,根本就不会来,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刘裕,怎么样,今天的场地你还满意吗?”
因为前两天输了一架,刘牢之自己都没有感觉,他一边蹦着脚的想要给刘裕难堪,可一旦说上话,他的态度却又不自觉有些软化。
刘裕当然不晓得他如此复杂的心理斗争,只弓手谢道:“多谢刘将军抬爱,寄奴感激不尽。”
第三十四章 刘牢之的特别安排
见面之后的第一次过招,宾主双方都还算体面,刘牢之没有急于走到高台上观战。
而是站到了三人面前,向他们认认真真的解释今天的比赛规则。
“三位都是京口有名的好汉,我决定给足你们面子,凡是场上有的兵器,你们都可以随便挑选,只要是你们挑了的,我就会让帐下擅长此术的士兵与你们交手,只要打赢了,你们便可以入选北府兵。”
“我在这里承诺,只要几位能进入北府,绝不会从小兵做起,皆为队主。”
“好家伙!”
“上来就让他们当队主,厉害了!”
“没想到,将军还这样给他们脸面。”
“将军真是宽宏大量!”
将士们的谈论,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刘牢之的耳朵里,让他心情十分舒畅。
做将军这些年,他的武艺没有精进多少,唯独在收买人心这一块,经验上涨的厉害。
魏咏之和檀凭之亦面露喜色,上来就做军官,刘牢之还算是会办事。
他们两个一齐看向刘裕,几人目光相对,刘裕微微颔首:“刘将军如此厚爱,吾等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刘将军稍后片刻,容我们几个商议一下。”
“请吧!”
刘牢之迈着大步,走到了高台上,他并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台下的将士们都以为刘将军是为人坦荡,没有一点邪门歪道。
只有刘将军自己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当然要让刘裕他们进入北府啊!他们不来,他怎么好给他们下绊子呢?
北府兵们不明就里,还真的以为刘牢之是打算给他们难堪,迅速让到两边,眼神全都锁定在刘裕的身上。
“王秘书,这比试一时半刻的也结束不了,你先吃点东西。”
刘牢之从军多年,到底还是会办事的。
要是他自己观战,别说是小零食了,就是水都不会喝一口。可现在王谧在场,大小还是位客人,总要招待一下。
高台上的小条案上,放满了干果小点心,还有热茶满满。
王谧望着这些特别准备,心中不忿。
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当成少年儿童招待?
“刘将军,你不厚道。”他淡淡一句,立刻就引来了刘牢之侧目,那眼神凶狠的,好像要杀人。
“北府征兵,向来是通过了基本考核就算合格,你却让他们三个与军中的好手对打,这不是明摆着提高了要求吗?”
牢之挑眉:咦?
这个小子半天军营都没有待过,居然还能看出这一层。
小看他了!
“王秘书有所不知,正所谓能者多劳,眼前的这三位,都是京口有名的好汉,身手不凡,若是只用寻常的办法来考验他们,未免是太小看他们了。”
“我已经做出了承诺,只要他们几人能通过考核,便可以直接当队主,别人不敢说,以这三位的武艺,通过考核,绝对是小菜一碟。”
“他们今天若是表现的好,自然会在军中有威信,到时候,到我北府来当队主,领兵打仗也就更容易了。这都是我的一片苦心呐!”
王谧呵呵一笑,没想到,刘牢之这紫面大汉,嘴皮子也挺利索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作为日后的战神,小小试炼,不过是他成神道路上的一道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刘裕只需要轻轻一推,便可以跨越过去。
王谧做足了准备,拭目以待。
讲武场上,士兵们各自散开,不一会功夫,就从仓库里抬出来好几排兵器。
用现代的话来讲,便可以说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刘裕将两位兄弟拢在一起,双臂环胸道:“看来,这一次,刘牢之来者不善。”
谨慎的魏咏之亦深有同感:“待会不管我们选什么兵器,都要和北府兵里最为善战的兵士对抗。”
“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否则能不能进入北府不说,北府的将士必定会瞧不起我们。”
“你们两个想的也太复杂了,我就没这么多想法,别管他们使什么花招,只管打赢了便是!”说话间,檀凭之一直都在活动手脚,刘裕转念一想,也笑了。
“凭之说的有道理,我们几人来到北府可不是单单为了混口饭吃,若是连这点小小的关卡都闯不过去,也别指望着到战场上建功立业了!”
“寄奴,你这样想就对了!”
当一个谨慎的人夹在两个豁达乐观的人中间,最终也必定会被他们裹挟,不再坚持以往的观点。
“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战术。”
刘裕看向魏咏之:“咏之兄弟,你臂力好,就射箭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魏咏之表示同意。
接下来,便是檀凭之。
不过,说起来,檀凭之究竟擅使什么兵器,刘裕还当真不清楚。
“凭之你想选哪种兵器?”
“当然是流星锤了!”檀凭之自信的宣称,刘裕稍稍有些惊讶:“流星锤?”
“那不都是胡人擅使的兵器吗?”
“对啊,我们一路从北方逃难过来,对抗的主要就是各路胡人,渐渐的也就学会了他们那一套。”
“不瞒你说,我最喜欢听铁锤打在敌人脑袋上,发出的那种噗噗的闷响!”
“实在是太过瘾了!”檀凭之的眼中,好似有火炬在燃烧,刘裕绝对相信他的能力。
“那我就最后上,比夺槊!”
“太好了!”
“今天终于有机会领略寄奴兄夺槊技艺了!”
“这样,我们就需要两匹马。”
刘裕将一个小兵招过来,耳语几句,那人便飞奔到刘牢之身边,帮他们去备马了。
刘牢之坐在台上,看着这个豁嘴的魏咏之走出了队列,顿时笑了。
“他们商量了半天,居然让这个人先出场,真是可笑。”
可笑可笑真可笑,在刘牢之看来,魏咏之的豁嘴就足以让他落了下风。
“袁飞!”
“属下在!”
袁飞上前,眼下的乌青已经退去不少,王谧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去给魏壮士取一副弓箭,送过去。”
刘牢之话说的漂亮,却用眼神暗示袁飞,抓住机会,给他个难堪。
王谧默默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居然让袁飞去做这件事,刘牢之的用意很明显了。
这就是摆明了去给他们下绊子的!
这个人真是,做人一点不大气。如此这般,怪不得日后会翻车。
第三十五章 一较高下
袁飞领命,屁颠屁颠的跑到摆放兵器的架子上,在五花八门的弓箭之中溜了一眼。
他立刻就看中了架子上的那副臂力两石的大弓。
这把弓可不简单,就连袁飞这样的队主,使用这把弓,也不过能放五箭而已。
再多放几箭,虎口都要崩裂。
“就是它了!”
用不显眼的方法,给他们三个出难题,袁飞是刘牢之最为信赖的忠犬之一,只需要他一个眼神,袁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将大弓拿在手上,本想来个潇洒的转身,却发现,这把弓担在手臂上的时候,差点把他压垮。
这东西怎么回事?
居然变沉了!
我拿不动的,那厮也肯定拿不动,事到如今,只能采用自我安慰大法,想象着魏咏之根本拿不起这把弓,扑通一下坐地上。
“袁队主这是作甚?”
“腿有毛病?”
王谧看着袁飞略微摇晃的身形,禁不住吐槽道。
刘牢之扶额,这个蠢材!
他自己都拿不动的弓箭,为什么要去交给魏咏之?
“新靴子,估计不合脚。”
王谧拼命忍着笑,刘将军这个借口找的,还真是别致。
“无妨,反正我们要看的,是魏咏之的实力。”王谧身边,段先也兴致勃勃的关注着。
他早就听说,魏、檀二人是从北方南渡的晋人,弓马技艺,不是土生土长的晋人可比,他会如何表现,段先实在很期待。
台上的人都看出来了,魏咏之又如何看不出来,在魏的身后,刘裕和檀凭之乐的嘴巴都快歪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了!
“你说他能走得过来吗?”刘裕转了转木屐,不屑说道。
他才刚一开口,袁飞就两脚别在一起,踉跄了一下。
好话不灵坏话灵,老刘的诅咒能力,真是越来越强大了。
“谁知道!”
“袁队主!”
“还请你快点!”
“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檀凭之大喝一声,身边围观的北府兵也禁不住受了影响。
嘘声、催促声不停的冒出来,袁飞受不了他们的嘲笑,脚下猛地发力,腾腾几步,向魏咏之奔过来。
“拿着!”
“魏兄弟还是小心着些,免得砸到脚,便进不了北府了!”
魏咏之手势还没放好,袁飞就把弓箭扔了过来,他心里憋着恨,这几个人真是晦气得很!
每次看到他们,都要倒霉出丑,还有没有天理!
长弓在空中颠了一下,便稳稳的落在了魏咏之的手上。
按照袁飞的设想,他应该重重的踉跄一下。
该摇晃!
该摔倒!
结果呢?
一切都没发生!
魏咏之将长弓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笑道:“不过如此嘛。”
“我看袁队主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还以为有多沉呢!”
他将长弓打横拿起,瞄准了前方的箭靶,两手略一用力,弓箭就向两边张开。
居然如此轻松!
如此简单!
虽然弓上没有箭,但魏咏之如此轻松的就把弓拉满,还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些人,果然有些道行!”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就算是有心搞事的刘牢之,也不得不承认,魏咏之武艺超群。
对于弓箭,王谧是个外行,上一世,他也只是个业余骑手,马术都一般,更不要说在马上开弓射箭了。
所以,在场的每一位将士,都可以算作是他的师傅,武艺远在他之上。
对于这把弓到底有多沉,他也没有一点概念。
“刘将军,这把弓开弓很难吗?”
面对专业问题,还是要请教专业人士。
刘牢之轻笑道:“确实很难,能开这把弓的,眼前的这些北府将士都算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人!”
放眼望去,讲武场上聚集的将士,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那这位壮士的臂力,相当了得了!”他故作惊讶状,实际上早就知道面前的三人,哪一个日后在战场上,都是大杀四方的狠角色。
刘牢之点点头,对前方大喝道:“李景文出列!”
“属下在!”
刘牢之话音刚落,一身量不高却底盘很稳的士兵,几步上前,站到了魏咏之的面前。
魏打量了一眼,见布衣掩映之下,李景文的手臂肌肉,异常发达,便知道,这也是一位射箭高手。
“你来和魏壮士比试一下!”
“是!”
李景文答应的痛快,迅速蹲身,便解下了身后的背囊。
王谧眨眨眼,这才发现,相比魏咏之,这位名叫李景文的壮士,长弓居然一直是背在背上的!
看袁飞刚才的状态就知道,这样的长弓,非常的沉重,而李景文却常年将它背在身后。
可想而知,这是一位多么坚毅的战士!
不过,此人看起来实力不俗,魏咏之恐怕是要吃亏啊!
虽然队主袁飞是个阴险小人,北府里的将士大多数还是堂堂正正的磊落汉子。
李景文上前,把自己的弓和魏咏之的摆在一起,两相对比,魏咏之点头道:“是一样的弓。”
“李壮士想怎么个比法?”
李景文人也敞亮,刚才他看到魏咏之轻轻松松的就打开了两石重的大弓,立刻佩服的不行。
当下也是斗志昂扬。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比射箭了!”
箭靶就在前方,稻草编制的圆盘边缘,草穗子还在随风微微晃动。
“谁射的距离靶心更近,谁就算赢!”
“如何?”
这有何不可,魏咏之痛快的答应下来,小脑袋瓜微微一转,立刻反应到了行动上。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道:“请李壮士先来。”
王谧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个魏咏之,鬼心眼子还挺多的。
而李景文,显然就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大喇喇的就答应了,已然走到了预定的射箭位置,开始准备了。
魏咏之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即便面对如此高手,也丝毫没有动摇。
这是王谧对他的第一印象,实际上,但凡比赛,先出招的人总是占据着一定的心理优势。
一旦人家一开始表现的好,后出招的必定会受到压力,影响发挥。可见,他对自己的实力相当的有自信。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第三十六章 一箭穿箭
王谧拿起个干枣,狠狠的咬了一口。
李景文准备就绪,搭弓上箭。
这个讲武场,这块箭靶,这把长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一用力,长弓就被轻松打开,锐利的眼神,径直瞄准了箭靶的红心。
嗖……
箭簇上的呼哨,嗡嗡作响,直奔着红心而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优美的弧线吸引了目光,他们屏住了呼吸,虽然明明知道李景文箭术超群,区区一个固定的箭靶,根本就难不住他,却还是不自觉被这支箭牵动了心弦。
箭靶设置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把王谧和刘牢之两人的视线包含其中,他们两个端坐高台上,可以很方便的就看到箭簇飞行的轨迹。
刘牢之面无色变,对手下的实力相当自信。王谧倒是很激动,上一世,他虽然会骑马,但并不会射箭,然而,以他门外汉的直觉判断,这绝对是一支好箭!
咚的一声响,鸣镝正中靶心!
鲜红的圆心,被箭矢狠狠戳中,围观将士沸腾了!
“李队主好样的!”
“好箭法!”
“这一回,看他们京口人怎么办!”
欢呼声此起彼伏,王谧摸摸小心脏,在山呼海啸的鼓噪声中,就算是换做他,估计也不能继续淡定比赛。
放眼望去,不管是准备应战的魏咏之,还是旁观的檀凭之刘裕他们,却都很镇定,丝毫不见慌张。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刘牢之靠近过来,抚须笑道:“没想到,李景文的箭术又精进了,这一下,想要比他射的还好,恐怕是难了。”
刘牢之的话,看起来像是惋惜,其实更是炫耀。
看看我带的兵,牛气吧!
不过,王谧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极有道理。
因为李景文的这一箭,可以说已经逼的别人的箭无处安放了!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一点偏斜都没有。
虽然古代的箭靶不像现代这般精准,中间的红心有一定的范围,远远看上去,范围还挺大的。
可就算后来人也一样射中了靶心又如何,还不是要挤在李景文的箭旁边,到时候算起来,照样还是李赢。
“是输是赢,还得看魏壮士的表现。”王谧攥紧了拳头,凝视着魏咏之。
咏之啊咏之,你可要争气些!
台上紧张兮兮,台下却稀松平常。
刘裕和檀凭之就这样在一旁看着,看着魏咏之站到了射箭的位置上,看着他搭弓上箭。
若问他们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完全没必要啊!
虽然李景文确实箭术了得,但比起魏咏之,还是有差距。
相反,李景文一出手,他们两个反倒更安心了。能被刘牢之请出来和他们对战的,必定是北府兵中的高手。
高手都如此,将来他们三个在北府中便是碾压的存在了!
在场的所有无关人等之中,现下最为紧张的,正是李景文。
刚刚放一箭,对于他来说,也算是相当出色的表现了,但他能看出,这位豁嘴的魏咏之,气力却丝毫未见松懈。
那种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自在之感,实在令人惊叹。
冥冥之中,他便感到,此人的箭术仍然在他之上。
胜负还未揭晓,他便已经认了输。
魏咏之咬紧牙根,将长弓张开,同样把视线放到箭靶上。
凝神静气,有那么一瞬,四周的吵嚷声,旌旗被吹动的呼呼声,都已经无法进入他的耳朵。
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越发的急促。
嗷!
青天之上,忽然一只苍鹰飞过,发出苍凉的呼叫。
正在这时,魏咏之五指一松,鸣镝瞬时就飞了出去!
王谧正吃得高兴,突然看到箭簇飞出,紧张的,糕饼都掉到了桌上。
能不能行?
魏咏之他究竟能不能行!
当……擦……
先是清脆的一声响,接下来,随着众人终于看清楚箭矢落下的地方,欢呼声瞬时腾起,掌声雷动!
王谧抹了抹眼睛,终于跟上了众人的视线。
那一模一样的箭簇,沿着更加飘摇的路线,径直的向红心飞了过去,刘牢之的目光也锁定在了这支箭上。
它能飞向何方?
如何才能超过李景文,赢得比赛?
木杆劈裂的细微声音清晰的响起,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魏咏之射出的这支箭,硬生生的戳到了李景文的那支箭上。
不只是戳上了,更是紧咬住不放,将李景文的箭硬生生的从中间劈开,占据了它的位置!
竟然还没有掉下来,两支箭叠加着,定在箭靶的红心处。
“神了!”
“这是何方神圣?武艺竟然如此高强?”
“听说是南渡的,以前是北方人!”
“果然箭术超群,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到北府来当兵!”
刘牢之还没说答应,帐下的士兵却已经替他同意了。
实力,便是最好的通行证。
王谧这次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帮人,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
“刘将军,你看胜负已定了吧!”
刘牢之面露不满,根本不想说话。
他心中不忿,这一箭,可以说是把他的自信全都给摧毁了。这些年,朝廷也经常在京口征兵,其中不乏南渡的北人,却从没见过有武艺这般高强的。
第一场比试就败成这个样子,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面的两场比赛,北府兵也不会占便宜。
“将军,魏壮士身手了得,属下甘拜下风。”李景文是个堂堂男子汉,既然技不如人,便爽快的认了输。
刘牢之无奈,本来还想耍一会赖,现在只能开口了。
“欢迎魏壮士到北府来。”
他端起眼前的茶水,当做是黄汤,高高举起,以示敬意。魏咏之欣然接受,却又走到李景文面前。
“能和李队主交手,是魏某的荣幸,将来我们就是同袍兄弟了!”
军中人豪气纵横,肝胆相照,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胜败便耿耿于怀。
“接下来上场的是哪一位?”王谧拢了拢袖子,激动的发言。
牢之大骇:这人怎么回事?
谁让他说话的!
场下的袁飞眼珠一转,顶头上司的脸色黑沉沉,便很识相的没说话。
京口汉子,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他们也看出来了,台上的这一位,对他们的胜利并不是很高兴。
刘裕挺身上前,弓手禀道:“启禀将军,下一位,由檀凭之上场。”
“这么说来,刘裕你是打算最后一个上场了?”
呵呵,肯定有阴谋,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刘牢之阴沉着脸,刘裕却毫不畏惧。
任你怎样挖苦,我们仍然我行我素,你总不能不让我们继续比下去了吧。
第三十七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檀凭之大步上前,说着就来到了兵器架前,抄手就把一副流星锤擎在手中。
当当……
两只铁锤被檀凭之舞的飞起,两锤相击,霎时间火星四溅,好像是通了电似的。
“将军可以找一位擅使流星锤的壮士来与我比试!”
帮忙的小兵已经将战马牵到檀凭之身边,檀凭之一向不是那种磨磨蹭蹭的人,当场就叫了板。
刘牢之看了一眼李景文,脑筋一转,我自己挑的人,居然轻轻松松就被打败了。
若是让他们自己站出来呢?
“众位将士,想与檀壮士比流星锤的,可以站出来!”
刘牢之很得意,老子简直是太聪慧了!
座下站着的是北府兵,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能站出来的,肯定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自信,总不能没有点x数吧。
刘牢之话音刚落,王谧就嗅到了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气息。
有点悬呐,老刘这样操作,会不会太骚了点。
万一……
“谁想来?”
“檀某奉陪到底!”
当当!
流星锤又敲了两下。
怎么回事?
气氛一点也不热烈嘛。
檀凭之举着大锤,走到众人面前,两锤相击,拉开了架势。
刘将军请不动你们,我总可以了吧!
在场的北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阵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不时有说话的声音,却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王谧瞪大了双眼,不会吧!
这么多的北府兵将士,居然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和檀凭之对战,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吗?
啧啧……
刘牢之的脸,黑的像锅底似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老刘眼看就要下不来台。
严格说来,北府将士不敢上场也不能全都怪罪在他们的身上,虽然身在北府,但这里的将士大多数单兵作战能力也有限。
在这一点上,现代人对古代战争的作战方式有一定的误解。
相较而言,步兵中的队主,格斗能力稍强,骑兵的格斗能力一般,纵兵冲击,射箭的杀伤力却极强。
而主将,当然是战士之中的佼佼者了。
尤其是在北府这样的骁勇部队,能够担任主将的,不论是刀剑格斗还是箭术都是极好的。
然而,以一支一千人左右的队伍来说,能够拥有这样战斗力的人,绝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剩下的士兵吗,就是平平无奇的普通士卒了。
这些人只会简单的格斗术,既不会射箭,也不会那些花哨的武功,大战一开,往往只是充当肉盾而已。很多人,一开始连普通的兵器都使用不好。
毫不夸张的讲,这就是古代战争的真实样貌。
传奇将领戚继光在他的著名军事著述《纪效新书》中曾经提到过,一只纪律严明,战斗力顽强的队伍,并不应当过分仰仗士兵们个人的武艺。
以往将军练兵,往往陷入一个误区,尤其是在征兵阶段,喜欢征召那些个人武艺超群的所谓侠士。
其实,古代战阵的排列是相当紧凑的,人员密集。
一旦两军开始相互攻击,步兵战阵还会向内部急剧压缩,这样,那些身背长刀,耍花枪的侠士,抱歉,他的武器根本就施展不开,况且,真的让他有施展的空间了,还会破坏战阵的排列,更加得不偿失。
很显然,不管是魏咏之还是檀凭之,凭着他们精湛的武艺,一旦进入北府兵,便是将军预备队,绝对不可能止步于队主。
檀凭之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也看出来了,北府里的将士并不想出来和他对战,刘牢之是下不来台了。
举着双锤,又是大声吆喝,又是摆架势,气势煊赫的不行。
他越表演,刘牢之的脸就越黑。
王谧很识相,这个尴尬的时候,他还是吃瓜看戏更好,就不凑上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难道,我北府是没人了吗?”
刘牢之面露愠怒,语气也透着不耐。
你们若是不上,老子就自己上了!
“禀将军,属下愿意与檀壮士比试!”
王谧眼前一亮,不简单呐,居然真的有勇士。他凑近了些,赶忙看仔细。
但见此人,身穿两档铠甲,年约二十,宽额头,厚嘴唇,一副忠勇之相。
“好好!”
“你去牵马!”
见有人敢站出来,刘牢之黑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作为主将,他待客还算是周到的。
“王秘书,这位是北府宣威将军宗伟。”
“洛阳人士,习得北人的格斗技艺。”
“原来如此,那这场比试,一定相当精彩了,我要认真看看。”
王谧挺直了身子,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般。
不过,看宗伟的架势,似乎不是檀凭之的对手。待到战后,刘牢之一定要重赏此人。
这上千将士里,宗伟绝对是对他十分忠诚的一个。为了他的面子,他才勉为其难的站出来。
实际上,他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早就站出来了,又何必让场面冷淡这么长时间。
战马牵来,王谧用心看了一眼,还可以,两匹马状态都不错。
三位壮汉和北府兵对战,王谧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在马匹上做文章。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北府兵总不能让京口大汉平地摔跤吧。
檀凭之一向是人狠话不多的人设,马缰交到自己手上,他一个窜腿就上去了。
“好身手!”
动作之利落,让一旁的段先都啧啧称奇。
“郎君,若不是在北府,属下真想和这位壮士切磋一下。”他搓搓两手,跃跃欲试。
王谧笑道:“那依你看,你两的武艺,孰高孰低?”刘牢之转向段先,笑着说道。
段先稍稍思考,便道:“二十招之内,难分胜负,二十招之外,就要看天意了。”
“听你的意思,你还打不过檀壮士。”
刘牢之这个人也是很闲了。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关心宗伟打不打得过檀凭之吗,跑来嘲讽段先算怎么回事?
格局太小,王谧已经可以做出精准判断了。
“刘将军说的没错,人贵有自知之明,平心而论,那位檀壮士的武艺,确实在某之上。”
“不过,宗将军我还是可以打得过的。”
刘牢之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谧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拼命的忍着笑。
陈鼎所言不虚,自从来到南方生活,段先的嘴皮子是越来越溜了。
刘牢之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属下什么意思,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老夫和你打一场!
居然还敢反驳!
刘牢之恨得,差点吐血。
他死死盯着场上的两人,尤其是宗伟。
你最好识相点,现在老刘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关于打仗的事情,还确实是要听段先的。
王谧看到宗伟上马的姿势,立刻也有了判断。这位所谓洛阳来的将军,居然上马还要用马镫!
虽然这也没有什么错,虽然这个时代的马镫就是为了方便战士们上马使用。
但是马镫在这个时代还不算特别普及,是个新生事物。那些早就武艺精湛的战士,为了夸耀自己的武力,一般都会采用飞身上马的方式,炫技是也。
这种展示武力的重要场合,宗伟还要蹑足上马,这就说明,他根本不会飞身上马。
既然是马上对战,便要拉开距离,让战马可以冲刺起来。
檀凭之和宗伟各自纵马,向着两边走去。
“承让了!”檀凭之弓手施礼,兴奋的好像是跳跃的兔子,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来到京口多长时间了,终于可以拿起他心爱的流星大锤锤,真正的打一仗了!
想到这里,两边还没有准备好,他就已经热血沸腾,纷纷上涌,黝黑的大脸,居然憋出了几分红润。
“宗将军,给!”
檀凭之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柄流星大锤凌空而起,画出的弧线都透着一股沉重的力拔千钧之感。
王谧仰头凝望,心头揪紧。
他这才注意到,宗伟的手中并没有铁锤。而马上对战,一手拉缰绳,使用双锤显然也不合理。
哈!
宗伟亦大喝一声,铁锤便稳稳的被他拿在手中。筋骨毕现的手腕,居然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王谧见到此景,顿时大呼不可思议。
看来,以他那点道行,还是老老实实的走收服路线更好,行军打仗,就不要多想了。
武器齐备,下一个瞬间,檀凭之便纵马上前。
北府兵要脸面,我们京口人难道就不要脸了吗?
明明知道这什么对战比试是刘牢之故意给他们挖坑,还能让他看笑话?
檀凭之为人有一个特点,平常日子,讲义气是真的义气,不过,只要一跨上马背,面对敌人,便是六亲不认。
铁锤在他手中一颠一颤,随着骏马的奔腾,檀凭之抡起了大锤,便径直冲了过去。
宗伟明知自己能力不济,但为了北府的颜面,却也不能后退,亦纵马迎了上去。
但马蹄一撇开,刘牢之就立刻发现了他的犹豫。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谁能想到,堂堂北府兵,在场的这些人浩浩荡荡算起来也有好几百,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和檀凭之对抗。
难道是北府没人?
真的没有比檀凭之武艺高强的?
不不不,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北府现在是整个晋朝抵御外侮依凭的主要力量,整个军队,从上到下,从将军到普通士兵,全都对自己的身份骄傲的不行。
这种骄傲,达到一种高度,便成了高傲自满。
他们哪能允许自己失败?
而眼前的檀凭之,从他拉开架势,人们就看出,他武艺绝伦,想获胜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没法给自己捞个好彩头,还不如就不要往前冲。只要我不出手,就没有人会看出我的虚弱。
这就是在场的北府军人普遍的想法,不是不能,是不为也。
王谧却没有空闲去探究这些北府兵人复杂的心理,因为,对战已经开始。
檀凭之呼啸而来,手中的铁锤,嗖嗖嗖的,耍的飞起。
宗伟脑筋一转,便采用主动出击的方式,亦飞奔迎上。
刚当一声……
两只铁锤终于扛到了一起,两边的人,全都咬牙切齿,目呲爆裂,王谧心想,看这个架势,至少也要斗个十几招吧。
他赶忙抓起一把青豆,摆好了看戏的架势。
凭之,我看好你哦!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王谧在这里咋咋呼呼,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他根本就看不出两边战力的优劣。
刘牢之就不同了。
再怎么敷衍他也是马上建功勋的大将,两只铁锤缠斗到一起的时候,刘牢之就两眼一黑。
我的个天啊!
完蛋了!
现在战场上的态势就是这样的,檀凭之的大锤正扛在宗伟铁锤的手柄部分。
虽然看起来双方还在角力,实际上,锤柄部分根本就不能受力,不消一时半刻,宗伟就会因为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幸亏现在不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若不然,以檀凭之的能力,早就能把宗伟斩于马下了。
一般来讲,不管是槊、长矛、长刀、亦或者是比较少用的流星锤,狼牙棒,都是战士的主要兵器。
但一位骑兵身上的武器却也不只是那么几件,除了背后的弓箭,他们一般还会随身携带一把防身刀。
防身刀是短刃,平时就揣在怀里。
一位骑兵在马上,以他的兵器是矛来说,一般他会先用执着矛冲向对方,待到长矛戳中了对方,获得优势的一方,便会掏出短刀,趁着两人距离较近的时候,猛地戳向敌方。
这样连环攻击,足可以保证将对方的骑兵置于死地。
所以,就可以想见,在铁锤对抗中占据优势的檀凭之,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匕首的话,他早就将它狠狠的戳进宗伟的肋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宗伟落马,檀凭之获胜。
而现在,宗伟还能咬牙坚持,全是因为他们这场较量只是表演,不是真正的对垒,檀凭之也没有获准使用其他的兵器。
千钧一发之际,檀凭之继续加力,宗伟终于支撑不住,手中铁锤被他打落。
哄……
围观人群中唏嘘之声骤起,人人都清楚,手中没有兵器,这就等于是束手就擒了!
而更加残酷的事实亦摆在众人眼前。
强悍无比,在大晋所向披靡的北府兵,居然连败两场!
“能力不济,就不要上场!”
“算怎么回事?”
“丢人现眼,还不如我上呢!”
谁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场上甚至响起了谩骂声,让宗伟的英勇行为,竟然变得有几分可笑。
争斗到了此时,最尴尬的当属檀凭之。
他万万没想到,宗伟居然真的这么不禁打,铁锤说掉就掉。
这让他怎么办?
他倒是可以再给他一锤,这样他就可以听到久违的,铁锤打中人肉发出的噗噗声了。
啊!
那美妙的感觉,简直是人间梵音啊!
不过,就算他再莽撞,也知道今天的打斗不过是为了应征北府兵,若是把北府兵打的屁滚尿流,对他以后也没有好处。
一时之间,他和宗伟大眼瞪小眼,陷入了僵局。
正在老檀发愁的时候,座上的刘牢之再也忍不住了。
大喝一声:“够了!”
“宗伟,你下来!”
“刘裕,下一场,老夫和你打!”
刘牢之起身,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铠甲四散飞起,把王谧都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
刘牢之要亲自上场收拾刘裕?
疯了吗!
他要是被刘裕打趴下了,北府兵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三十九章 三局两胜制
王谧迅速追上前去,劝道:“刘将军,这次比试本来就是为了给北府征召新人,他们现在这样能打,不是好事吗?”
“刘将军切勿动怒。”
王谧好言相劝,却换来了刘牢之的一张大黑脸。
“谁说我发怒了?”
“老夫是敬重后起之秀,想要切磋一番,不行吗?”
真是冤枉死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说没生气,眉毛都快飞上天了,说话的时候都好像是咬着后槽牙的,活生生的要吃人。
“当然不是不行了,只不过……”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牢之看后,更气的要升仙。
“不过什么?”
“难道,你还怕老夫打不过刘裕?”
王谧很尴尬,话都让你自己说了,我还说什么?
“刘将军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我只是觉得,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就同意他们几个一起到北府当队主就可以了。”
“今后大家都还要在一口锅里吃饭,伤了和气不好。”
刘裕你倒是说句话啊!
可怜他们两个现在相距太远,就算是刘裕有千里眼,也看不到王谧的眼神暗示。
“刘将军,寄奴才疏学浅,无法和将军对战,还是另请一位队主吧。”
可以啊,我的小裕裕。
王谧大喜过望,乐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关键时刻,还知道退让一步,现在就看刘牢之的想法了。
牢之兄,给个面子吧,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毕竟,真的打输了,你也下不来台不是吗?
他拼命挤眼睛,暗示刘牢之,奈何,刘牢之就是不理会,还以为某人是生了眼疾。
“王秘书,你眼睛没事吧?”
“进风沙了?”
“老夫要去比试,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大帐里休息片刻。”
王谧无语凝噎,我没病,是你有病!
这两个人,很熟吗?
队列中的刘裕,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王谧为何一个劲的阻拦刘牢之上场?
对于自己的武艺,刘裕是相当有自信的,就算是刘牢之亲自上来挑战,他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王谧一味阻拦,似乎并不想看到刘牢之战败的惨相。
要不是考虑到兄弟们以后进入北府的处境,刘裕真的想和刘牢之打一场,好好的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刘将军,还是换人来比吧。”刘裕一脸无奈,还是央求道。
话已出口,刘牢之立刻就被他激怒,吼道:“为什么换人?”
“老夫还不配和你比试吗?”
了不得啦!
刘牢之越来越疯狂了,他这样上蹿下跳的,不是让底下的将士们看笑话吗?
果不其然,人群中已经开始有稀稀拉拉的笑声,刘牢之现在的关注点却都在刘裕身上,根本就没察觉。
在台下人的眼中,刘将军现在就好像是一只打鸣的公鸡似的。
眼看着袁飞就领着人牵马去了,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然希望刘牢之能上马,好好的给这些京口的莽汉一点教训了。
可怜王谧只能靠自己了。
关键时刻,他的小脑袋瓜拼命运转。
当刘牢之即将要跨上马背之时,他脑中灵光一现。
大喝一声:“且慢!”
“胜负早就已经分出了!”
“分出胜负?”
“老夫都还没比,怎么就有胜负了?”刘牢之一头雾水,迷惑的看着他,王谧厚着脸皮,笑道:“当然了。”
“其实,在我看来,这最后一场根本就不用比试了。”
说的什么鬼话?
刘牢之放下了马缰,气哼哼的瞪着王谧。
大有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走出北府大门的意思。
王谧走到两人中间,体贴的将战火的双方隔绝开来。
“刘将军,比试一共有三场,实际上,京口好汉已经赢了两场了,就算是按照三局两胜制,也是京口好汉赢了。”
“北府将士是一个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京口好汉也是一样,他们三人组成一队,现在两位队员都已经获胜,那就应该算是他们一队都获胜了。”
“按照三局两胜制,他们都应该可以获准进入北府。”
“三局两胜制?”
“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夫以前从未听过!”
“王秘书,我是粗人,你可不要骗我!”
王谧很欣慰,刘牢之已经松开了缰绳,跑来和他理论,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其实,刘牢之闹着要上马对战,凭的也就是一股怒气。
只要这股恶气消散了,以刘牢之的心智,还不至于想不明白,他现在上马只会更丢人的道理。
“刘将军,我怎么会骗你呢?”
“句句属实,你听我慢慢道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要你信。王谧带着刘牢之,回了高台之上。
离开了这个场地,今天这场乱战终于算是躲过去了。
刘裕也返回了队伍中,几个好朋友凑在一起,纷纷对刘裕没能上马搏斗表示遗憾。
“寄奴,你真的不打算打最后一场了吗?”檀凭之怒气冲冲的说道,以寄奴的能力,必定能把那刘牢之挑于马下。
“不打了。”
“真的把刘将军打出毛病来,我们以后在北府还怎么混?”
“愿打服输,有什么不能混的!”檀凭之思想之简单,就表现在这里了。
在他看来,所谓实力,就是你碾压我来,我碾压你,我若是碾了你,你就要心甘情愿的服输。
同理也一样。
这种人以后在军队里倒是好混,刘牢之一点也不用担心檀凭之会踩到他的头上,因为他脑子里就根本没有那根弦。
“寄奴说得对,将来我们还要在北府里战斗,没有主将的青睐,非常不利。”
“今天要好好感谢这位王秘书,都是他救了我们。”许久没开口的魏咏之,话一出口,就和其他人不是一个风格。
“咏之,何出此言?”
坦率讲,对于刚刚王谧的表现,刘裕是有些意见的。
之前几次相见,他一直都在鼓励刘裕投奔自己,刘裕认为,此人对自己多少是有几分赏识的。
可现在,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不停阻拦。虽然到后来,他也不想比试了,但他仍然怀疑,王谧是在照顾刘牢之的情绪。
魏咏之苦口婆心的为他解释:“寄奴,我就问你一句,若是刚才刘将军上马,你还想与他比试吗?”
“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刘裕思忖片刻,老实答道:“想比,但也知道不合适。”
“这倒是一句实话,”魏咏之表示肯定:“要是没有王秘书从中说和,将刘将军拉走,以刘将军刚才的气愤之情,必定早已跨上战马,拿起兵器来了!”
“到时候,你就是想后悔都没有门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裕顿时就明白了王谧的良苦用心,同时为自己刚才还对他有所怀疑懊悔不已。
第四十章 京口大汉来请客
“没想到,王郎君居然这样为我们着想。”
“我听刚才刘将军称呼他王秘书,以他的年龄,不是秘书郎,就是秘书丞。”魏咏之做出了合理的推断,刘裕亦认同。
“若是今天心愿得成,我们几个请他吃一顿饭,你看,如何?”刘裕提议道。
他似乎已经忘记,上次见面,嚷嚷着要请客的,明明是王秘书本人。
“这位王秘书,一看就是建康城的贵人,我们请的菜饭,他能吃的下去吗?”檀凭之摸了摸钱袋,若是能搭上这样的大人物,他也想啊,实在是囊中羞涩。
“凭之,这一点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几贯钱,请他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
“几贯钱?”
“我的个乖乖,寄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魏咏之思来想去,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刘裕搔搔后脑,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几天闲来无事,我一直都在帮马行卖马,从中收了些好处,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两三贯钱了吧。”
“看现在的情形,我们不久就要离开京口,我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也想给阿娘多留些钱。”
说起家中的经济情况,檀、魏两人也沉默了。
他们几个,谁的经济压力都不小。
“这是应该的,寄奴,还是你心思活络。”
魏咏之的感叹,让刘裕更不好意思了。
“这件事怪我,其实我应该带着你们一起去的,这样就可以有钱一起赚了!”
“寄奴,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们又不会看马的好坏,就算是加上我们,也只能分你一份钱而已,也不能帮你赚更多的钱。”
“寄奴啊,你不要客气,赚钱这件事,就和打仗是一个道理,赚多赚少,是胜是败,全凭自己本事。”
另一边,王谧拉着刘牢之,终于把他安抚住了。
“刘将军,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你要了解我的一片苦心。”
笑话!
“王秘书只不过是怕我把那些京口人打败,他们就没办法到北府从军了。”
王谧大呼老刘你太会了!
天底下居然还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这个紫脸蛋的大汉,他还真是小瞧他了,关键时刻,他还挺会给自己找回面子的。
“将军说的没错。”
“其实,稚远也是爱才心切,不想让这些壮士失去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些人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将军,但在北府军里做个队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战在即,他们几个在战场上一定能大杀四方。”
“王秘书说得对,刚才是老夫太冲动了。”刘牢之轻轻颔首,王谧小小的吹捧,让他很是受用。
“刘裕!”
人想通了,心情也好了。
刘牢之转向众人,大喝一声,刘裕带着凭之等人上前,听候处置。
“几位好汉武艺精湛,完全符合我北府兵要求,若是几位方便,三日后就来报道,即刻升任队主。”
比赛可以半途而废,说出去的承诺却不能不兑现。
刘牢之虽然小心眼,但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刘裕等人谢过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北府的大门终于正式向他们敞开了。
几人走后,王谧也道了告辞,刘牢之也没有多做挽留,便放他离开。
本来,此人今天跑来北府就是不请自来,现在说走就走,也无所谓。
“段先,你说刘裕能看出我的苦心吗?”
王谧是个穿越的,对这个时代人的心理并不是很了解,还需要多多揣摩。
但段先不同,他虽然是鲜卑人,却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真实的人,显然他的回答更有参考性。
“郎君不必担心,别人不敢说,那刘裕看起来便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只要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
“郎君今日保全了他们几个,今后想要拉拢刘裕,便更容易了。”
王谧面色一凛:“谁说我要拉拢他?”
段先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很明显吗?”
“都在郎君的脸上写着呢!”
“郎君若是不想拉拢此人,为我所用,又为何要几次三番的与他搭话?关注他?”
“郎君堂堂甲等豪门子弟,原本与刘裕此等草莽之人是毫无关联,都是因为郎君想要结识此人,你们才总有机会相见。”
“你这个鲜卑壮士,还真是越来越会洞察人心了!”
被段先看穿心事,王谧一点也不生气。
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当下最信任的人,段先确实不能呆头呆脑的。
“你觉得,此人日后能成大器吗?”
“当然!”
“此人绝非池中物,待他进入军营,刘牢之就有的受了!”
王谧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段先的态度比他还要坚决。看来,刘牢之对待刘裕时候的那种别别扭扭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谁愿意招纳这样一个目测能力在自己之上,很有可能踩在自己头上的人。
两人步出军帐,日头已经歪斜了,没想到,几人在北府军帐里,居然呆了这么长时间。
“哎!”
“该找个地方吃饭了!”王谧仰天长叹,段先也看看天,小郎的愿望还真是朴素的很。
“王秘书若是想吃饭,可否赏兄弟们一个面子?”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音?
他低下头,四处寻找,竟发现刘裕几人正向自己款款走来。
“你们怎么没走?”
感觉像是一直在等他,好啊,来吧!
他也正想多找机会和他们套交情呢!
“刚才多谢王秘书出手相助,我们几个才能平安脱身,若是王秘书不嫌弃,我们想请王秘书吃顿饭,聊表谢意。”
钱是刘裕出,话自然要刘裕来说。
严格说来,其实几人之中,最会讲话的,还是魏咏之。
“你们请我?”
“那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来请你们才对!”
“好!”
“那就宝丰楼吧!”
刘裕一再坚持,要由他来出钱,王谧笑呵呵的,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这些京口汉子,目前经济条件都不太好,他琅琊王氏这样的阔财主,居然还要麻烦他们请客,说出去还怎么混。
几人正要离开,魏咏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寄奴,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
魏咏之左看右看,冥思苦想。
须臾,他一敲手掌:“对了!”
“何迈呢?”
“我们是一起来的,他不过是考一个主簿,不会比我们还慢吧!”
何迈?
这又是什么人?
王谧忽然生出一种又要捡到宝的感觉……
第四十一章 平平无奇记录小天才
“没想到,你小子记性这么好,反应如此之快!”
“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害我出丑!”
“若是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今天的惊喜了吗!”
何家兄弟的声音隐约透着一股喜气,隔着老远都可以听出来。
“你们为何这么晚?”
何家兄弟这边还在拉扯,看到刘裕他们,便兴冲冲的迎上来。
何无忌上来就发难:“还不都是因为他!”
何迈委屈极了:“这怎么能赖我,谁让你总想给我难堪。”
“你呀,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裕几人一头雾水,何无忌气够了,这才把他们在军帐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先说到,刘裕三人去应征队主,何迈则在何无忌的带领下,去大帐中应征主簿。
主簿是文官,但军营里的主簿和平常朝廷上的主簿要求还有些不同。
兵贵神速,行军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可以慢悠悠的事情。军帐不固定,随时都有可能跟着战事的变化转移。
军中主簿要随军记录战事的发展,后勤装备补给的增添变化,最需要具备的两个能力便是清楚、迅速。
也就是说,一位称职的军中主簿,一定要能够记得准确,记得快速。
说到底,这也是刘牢之的锅。
他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也懒得再去寻更有文化的人。
干脆就让他认为的,军营里最有文化的他的好外甥来担当此大任,考核主簿。
他若是觉得可以的,那就可以。
京口重镇,有点墨水的文化人还是有几个的,与何迈同场考试的一共有五人。
其实,何无忌听说何迈也要来应选主簿,心里早就定下了他。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何迈的墨水还不错呢。
不过,看到何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也想给他出个难题,顺便探一探他的真正实力。
他随手拿起一册北府兵统计辎重的账本。
开口便念,一般来说,主簿要做的工作,就是将各方面的数据汇总到一起,毫无错漏的记录下来。
但是何无忌是个懒人,他也不想去找那些凌乱的记录,麻烦的很。干脆就用已经汇总好的记录逐个念给他们听。
若是他们能记录的没有错漏,基本上,在战场上也不会出错。
何无忌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从头念到尾,他一直都在观察应选者的记录速度,调整自己朗读的速度。
为了淘汰更多的人,他念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他本意是想看何迈出丑,却没想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全都被淘汰走了,何迈还是纹丝不动。
在他的笔下,各项数字、种类,分门别类,记录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后来,见他还能记,我就念的飞快,想把他累趴下。”
“结果呢?”
何无忌越说越没有底气,就连声音也变小了。
兄弟几个捂着肚子,拼命忍笑,想整治他这位鬼心眼子巨多的何家人,终究还得是他们何家人自己。
“结果,我念的越快,他记得越快,我嘴皮子差点磨薄了一层,他居然还跟得上!”
“稀奇了!”
何迈很无奈,这就是本人的能耐啊!
要是没有点真本事,怎么敢跑到北府来应征。
“你快说说!”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身为几人之中最大的财主,王谧考虑的自然周全,早就准备好了一架牛车,载着几人一起去菜馆吃饭。
诶诶,牛车……
堂堂一等世家,琅琊王氏之子,却只能乘着牛车出行,这还算是体面气派的了!
想想就觉得,心酸的很。
谁让南朝马少呢!
这一回,有了这两位仁兄,饭桌上就更热闹了。
何无忌刚一落座,就拉着何迈说清楚。
何迈摊摊两手,笑道:“你不懂,我都做了记号的。”
“最简单的,一般军中的辎重都有哪几种?”
他掰开手指头,认真的给他分析:“比如弓箭有多少,我就会画一个向上的尖头。再比如,战车有多少架,我就会画一个圈来代表车轮。这样,只要你提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会用相应的记号来表示,过后再补全,就一点也不会遗漏了。”
记号记书法?
这位何迈小郎君也不是一般人呐。
太有天赋了!
“虽然王秘书一直不认识我,我却早就见过王秘书。”何无忌觉得,现在两边都见过面了,再隐瞒也没意思。
看王谧的表情也知道,他对北府掌握他的行踪,并不感到惊奇。
“我却没想到,刘将军的外甥,北府冉冉升起的新星,居然会生的这样文雅。”
何无忌一怔,这位王郎君,当真是伶牙俐齿。
这句话,粗听起来像是在夸他,仔细一想竟然像是在骂他。
“王秘书说笑了,我这张脸时常引起旁人误会,就连我的舅舅也是一样。前两年,他帮我运作了一个太学博士的职位,非说我有读书的才能。”
“其实,我看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才学如何,单纯只是觉得我长的像书生。”
“诸位能人异士齐聚北府,看来,北府的兴盛指日可待了!”
不知为何,王谧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一种老父亲的感觉,特别慈祥。
王谧坐在马车上,笑的像是偷了腥的老猫,脑中不断盘旋着,左边拉着刘裕,右边搂着何无忌,开拓事业,荡平中原的美梦。
嗷嗷嗷……
车轮停转,老牛嚎叫,车厢里咣当一下。
王谧大惊:“怎么回事?”
“段先!”探出头去,还没看到段先,却看到了陈鼎气喘吁吁的迎上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让他在刘裕家里好好监视吗?
他怎么又来找他?
“郎君!”
“不……不好了!”陈鼎匆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每次看到他这副气喘吁吁的样子,王谧就怀疑,他身上真的有功夫吗?
气息如此不稳定,若是真的打起来,还不一拳就被打趴下了。
陈鼎却根本就没注意到王谧的异样,利落的翻身下马,来到马车跟前,站在车窗外。
“说重点!”
“刘裕家里出事了!”
“刁家人去他家闹事了!”
“你说什么!”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刘裕已经一个健步跳下了牛车,再一转眼,他已然飞身上马,挥起了马鞭。
王谧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荡漾了。
寄奴啊寄奴,身手如此矫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第四十二章 上门要债
“郎君,我们怎么办?”
平时阴阳怪气的陈鼎,此时却呼呼冒傻气,抻着脖子想要上车来,王谧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下了车。
“你也去骑马,我们赶紧跟过去看看!”
这个刁奎啊,真是一会不搞事就不舒服,老子这还没吃饭呢,还得饿着肚子去解决纠纷。
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解决了这个恶胚,再吃顿好的。
何无忌等人本也想去凑热闹,但在王谧的坚持下,还是各回各家了。有他这位堂堂的建康要员坐镇,似乎并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
蒜头里,刘裕家小院。
其实我不想的,都是你们逼的。
要怪就怪你的好儿子刘寄奴。
被蒜头里乡民奉为神树的连枝大榕树下,放着一张单人小榻,小榻的后面,站着两个小厮,背微微驮着,一副奴才相。
他们举着小扇子,轻轻的扇,慢慢的扇。
小榻之上,一脸横丝肉的刁奎,懒懒的坐着,心里不停念叨着。
这不赖我!
这真的不赖我!
在他面前,萧文寿带着两个孩子,就那样站着,如狂风中的蒲柳,柔弱却不能使之屈服。
“你们刘家人,都是吃了豹子胆长大的吗!”
作为刁家的忠实走狗,头号鹰犬,这样的时候,自然不需要主人出场,刁兴会自动跳出来咬人的。
荆钗布裙依然难掩萧文寿的气势,她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答道:“明明是官爷到我家闹事,却还嫌弃我们胆子大,岂非本末倒置?”
啧啧……
这个女人,不但骨头硬,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很。
刁奎是个想到做到的人,听说刘裕要去投军,他就感觉,收拾他的这件事得赶紧办了。
老刁能在京口为非作歹多年,还完好无损,也是因为他这人作恶也是有底线的。
欺负孤儿寡母这样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做。
虽然这底线有点低,但好歹也算是一条线。
刘裕武艺高强,他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投军,北府那边大腿特硬,他也招惹不起。
到时候,他跟着北府转战北方,家里剩下老母弟弟,他刁奎若是欺负他们,必定会引起京口百姓的强烈反感。
不但不能达到既定目的,还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刘夫人,你也不必如此咬牙切齿,我们今天过来,并不想伤害你们,完全是事出有因。”刁奎挥挥手,让刁兴哪里凉快到哪里去。
这个蠢材,不开口还凑合,一开口就坏事。
蒜头里的乡民一向很敬佩刘裕,把他当个宝,见到刁奎等人来刘家闹事,自觉的便围拢了过来。
要不是刁奎带着几十个部曲,又是个正牌大官,乡民们早就把他打跑了。
“既然刁长史这样说了,我也放心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萧文寿把两个儿子从身后拉出来,母子三人怒气冲冲的瞪着刁奎,眼神之中没有一点惧色。
不为了伤害我们?
说的好听!
若是真的想商量事情,何必带着这么多部曲乡兵,还上来就踹门?
刁奎点点头,脸上的横肉颤了几颤,这样的态度就对了嘛。
“我听说刘夫人出自官宦之家,总是识字的吧。”
“看看这是什么。”
刁奎摸出了一张黄纸,顺手扔到地上,一阵清风掠过,那张黄纸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便缓缓的落到了萧文寿的脚边。
“长史的准头,真是绝了!”黄纸才刚落地,刁兴吹捧的话就冲了出来。
作为一名优秀的狗腿,就算是主人嫌弃,他也会不遗余力的摇尾巴。
“什么东西?”
“你们见过吗?”
纸片一落地,议论声便升腾起来。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谁也看不清楚那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也根本想不起刘裕什么时候和刁家牵上了关系。
“没见过!”
“你们呢?”
萧文寿一动不动,看也不看,刁家人找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吗?
“刘夫人,捡起来看看吧!”
“看了就明白了!”
刁奎耐着性子,等着萧文寿自己屈服,在刁奎的咄咄逼人之下,两个小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刘道怜蹲下身子,想要把黄纸捡起来。
萧文寿一把将他拉起,厉声道:“不许捡!”
“我们刘家人绝不向这等恶胚弯腰!”
萧文寿一阵指责,两兄弟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
刁奎闻言大怒:“你说谁是恶胚?”
“不想活了?”
看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和恶胚有什么区别?
“刘夫人不愿意弯腰,不如就让我的属下代劳?”刁兴这厮,又上前摇尾巴,却被萧文寿啪的一下拍了回来。
“不必了!”
“就放在地上,我也照样看得见。”
她略略低头,将那黄纸上的字迹掠了一遍,不禁眉头皱起。
这件事……似乎是麻烦了。
“看清楚了吧!”
刁奎将刁兴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见萧文寿不说话了,这才开口。
“刁兴!”
“属下在!”
“把借据捡起来,给大家伙看看!”
现在的刁奎,手中是人证物证俱在,一点也不虚,虽然以往的他经常是无理取闹,但这一次,就凭着他手中的这张借据,就算是强悍的京口乡民也是无话可说。
“看看,春三月,刘裕向京口府衙借一万社钱,至今未还。”
“都看到了吗?”
刁兴举着黄纸,在围观人群中走了这么一圈,将大纸怼在他们面前,确保他们个个都看清楚了,这才回到萧文寿身前。
道怜道邻两兄弟,见刁兴那惹人厌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坏人,鼓足勇气,拉着手,挡在母亲身前。
“你这个坏人!”
“别过来!”
刁兴啐了一口,刘家的小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不过去就不过去!
谁稀罕!
“刘夫人,你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这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总不能不认账吧!”
“我们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把这两万钱都还上,我们马上就走,绝对没有二话。”
“两万钱?”
“你们疯了吧!”
“不是一万钱吗?”
围观人群中有人跳了出来,高声喊道。
就在刚才,他们看到了借据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一时也只能闭上了嘴巴。
刁兴一提及这钱数,众人才算是有了些斗志。
第四十三章 战神下凡
刁兴没搭理那人,反而对萧文寿解释道:“刘夫人,借据上确实是一万钱,可还有利息呢!”
“从春三月到秋七月,一共四个月,一个月两千钱的利息,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我们长史心善,只要你今天能拿得出两万钱,我们就乖乖的离开,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怎么样?”
“交钱吧!”
刁兴用下巴看着萧文寿,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反正也知道她肯定还不起,漂亮话章口就来。
萧文寿见情势不妙,便拉扯着两个孩子,打起精神来。
“我们刘家也是诗书之家,欠钱要还,不会不认账,不过,这借据上也写的清楚,秋七月才是还钱的日子,现在还是夏天,刁长史来的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吼吼……
刁奎猛地跳起,乐的嘴巴都要裂开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刘夫人认账,那就再好不过了!”
“借据上确实写得七月还钱,可我怎么听说,刘裕今天去北府投军去了?”
“令郎武艺高强,这在京口都是出了名的,本官认定他一定能选上,现在边境局势紧张,大战在即,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本官一向识大体,也不能拦着刘裕,不让他去投军。”
“可刘裕这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是绝对回不来的,甚至,他还有没有命回来都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的,我找谁要钱去?”
“其实,我也很为难呐,这是上一任郡守留下的欠账,现在我作为京口一地的长史,必须负起责任来。”刁奎摸摸小心肝,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大哥武功盖世,必定能得个将军回来,才不会死呢!”
刘道怜跳起脚来大喊,刁奎不动不摇,丝毫也没有受他影响。
“小娃娃,别管你怎么想,把钱还了才是真的。”
“只要你们现在拿出两万钱,我就祝愿刘寄奴得胜归来,还能当上将军!”
这可是来自刁奎刁长史的祝福,尔等还不赶快接着。刁奎垫着脚,把在场众人全都扫了一个遍,这些人呐,不过是蝼蚁而已,难道还想撼动他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吗!
萧文寿咬着嘴唇,愤怒的盯着刁奎。
千不该,万不该,同意寄奴去借这笔钱。
关键是,事情过了一个月,她居然也忘记了还有这件事。她就说了,这几天怎么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躺着总打嗝,醒来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原来,倒霉事在这里等着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刁奎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嘛,只要她认账,一切就好说。
刘家一穷二白,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刁奎本来也没指望着能从她这个破落户家里搞出钱来。
“列位都听听,刘夫人自己承认了。”
“那就请刘夫人拿钱吧!”
萧文寿咬住牙根:“我没钱!”手上抓紧孩子们,严阵以待。
“承认没钱就好。”
刁奎一点也不着急,转过头来对各位围观人士说道:“刘家欠府衙钱,现在他们又没钱,那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找钱了。”
“诸位可都看见了,这一回刁某做事可谓是有理有据。”
围观人群看到刁奎的新做派,简直是震惊连连。
“刁长史这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
“就他还知道讲理?”
骂吧骂吧,就算让你们骂几句,我又不会吃亏,刁奎转向刁兴,笑道:“去,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搬出来!”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刁兴忙不迭的带着人冲进了屋子里,一瞬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破衣烂衫散落一地,杯盘碗碟也都摔得粉粉碎。
京口百姓素来仗义,看到刁奎如此欺负人,全都冲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居然没有人能阻拦刁家奴的恶行!
奇了怪了!
团结一致,个个都拳脚功夫了得的京口人,居然没能拯救无助的妇人孩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刁奎手下的部曲,同样出自京口,实力也不弱。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兵器,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围观人群阻拦在外。
“阿娘!”
“你放开我!”
“我去把他们打出来!”
刘道怜咬紧了牙根,振袖大喝。瞪起的眼睛里,好似有火团在燃烧。
“阿娘,我也去!”
道怜道邻两兄弟,都是有骨气的好孩子,看到家里被人打砸,全都攘袖切齿,想要把坏人赶走。
萧文寿咬紧牙根,强拉着他们,眼角噙着泪花,悲戚道:“这不是你们拦得住的!”
“老实呆着!”
萧文寿如何不想上去阻挡,奈何,她的能力实在有限,也根本打不过那些恶汉。
孩子们还弱小,就算上去和他们硬拼,也只能是被他们打残的份。
“还真的有钱!”
“没想到啊!”
“刘寄奴这小子看着穷,其实还是有点家底的!”
恶胚们翻箱倒柜,很快就有了发现。
作为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萧文寿的衣箱底部,包括刘裕帮忙卖马赚的两千钱中介费,还有萧文寿卖布挣得几百文钱,全都被他们拎了出来。
“老太婆,钱虽然不多,但我们也笑纳了!”刁兴呲着大黄牙,手里把玩着那铜钱串,油腻的很。
“呸!”
“你个恶胚!”
“等我大哥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道邻看准目标,抬起脚丫子就踩了上去!
“诶呦呦,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踩我!”
打不过你哥,我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娃娃?
刁兴飞起一脚,转瞬之间,道怜就好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的摔到了一边。
“住手!”
刁兴的脚才刚刚落地,身后就响起了马蹄声。
笃笃笃的声响,好像是刁兴的催命符……
只见,一个高头大汉,驾着毛发柔亮的骏马,飞奔而来,气势开张,犹如天神下凡。
人们看到他,立刻爆发出了欢呼,自动退让到两边。
“寄奴哥!”
“寄奴哥回来了!”
刘裕赶到,围观人群立刻亮起了星星眼。
刘裕却没工夫接受众人的膜拜,吁了一声,便飞身下马,下一个弹指,他已经出现在了母亲和弟弟们的身边。
第四十四章 人渣和雪中送炭
“道怜,没事吧!”
“起得来吗?”
虽然刘道怜挨了重重的一脚,但他并没有受重伤,刁兴根本没把他一个小娃娃放在眼里,只是不屑的抬起了一脚。
若不是他没有下狠手,现在的刘道怜,别说是站起来了,恐怕都要大口吐血了!
“大哥,你回来就好了!”
“我没事。”
在刘裕的搀扶下,刘道怜缓缓起身,略微动了动手脚,发现并无大碍,便老实的躲在了刘裕的身后。
“寄奴,他们是来要钱的,春天的时候,你向府衙借了一笔钱,办社日,你还记得吗?”
刘裕拉着母亲的手,轻松笑道:“阿娘,事情我都清楚了,有我在,娘放心。”
“嗯嗯,我放心!”
自从丈夫刘翘过世后,萧文寿便将刘裕看成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只要有寄奴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人群后方,一辆马车也缓缓停下,王谧撩起帘子,露出了一只眼睛。
“这些人渣,居然还打人!”
“还欺负孤儿寡母,人渣中的人渣!”
段先也凑上前,观察情况。
“不过,小郎,人渣是什么意思?”
近来小郎的文学素养蹭蹭的上涨,说出来的话,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了。
“人渣啊,就是活人之中的渣滓的意思,你就这么理解吧,人渣就是泥里的臭虫。”
“原来如此!”
段先恍然大悟,跟着小郎,就是涨学问!
“小郎,我们什么时候出手?”
“不急,先让刘裕自己解决,等到他解决不了了,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段先不解:“我们既然来了,就帮他把恶人赶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等着?”
王谧撇撇嘴,这个鲜卑大汉,真是个直肠子,一根筋。
“不到危难之时,刘裕就不会对我们的救助记忆深刻,我们现在出去帮忙,那属于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刘裕感恩戴德。”
段先点头如捣蒜,王谧很欣慰,他终于明白我的一番心意了,孺子可教也!
段先目光灼灼的盯着王谧瞧,小郎真是哪哪都好,模样好,身段好,学问更好!
“小郎的意思属下都明白了,不过,雪中送炭是什么意思?”
王谧卡壳了,对了,这个成语,好像要到宋朝才出现……
放眼望去,刘裕和刁奎的初次对峙,才刚刚开始。
相比狗腿子刁兴,刁奎当然是更难对付的对手,刁奎看到刘裕出现,亦端正了态度。
“你就是刘裕?”
“正是在下。”刘裕双目怒瞪,肢体僵硬的给刁奎行了个礼。萧文寿刚才也说,他们刘家虽然已经家道中落,却还是懂的礼数的诗书之家,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刁奎将眼前的壮汉上下打量一番,心道:果然是勇猛之相。
此人若是入了行伍,必定一飞冲天,他老刁以后在京口就难混啦!
不只是刁奎,就连整个刁家,在京口都别想作威作福啦!
与其到最后也要在刘裕的手里翻车,还不如现在就一条路走到黑。
“借据你也看到了,还钱吧!”
“两万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怎么样,我还复述了一遍,够贴心的了吧。
“刁长史说,连本带利今天都要还。”萧文寿走到刘裕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在围观人群中间已经爆发出了各种反对的声音。
“别理他们寄奴!”
“别说是两万钱,就是两千钱也没有!”
“什么腌臜玩意,张嘴就要钱!”
几个大汉被刁奎的爪牙夹持着,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刘裕是个清醒的人,眼前的情形,让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对策。
还钱?
别说笑了!
这些日子他虽然赚了些钱,但两万钱巨款,就是卖身为奴他也还不起。
可是,不还钱?
好像也说不过去,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容不得你不承认。
这几天,他一直琢磨着投军的事,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琼崖海岛。
现在让他一次性拿出两万钱,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打架?
若是现在是在荒郊野外,他奋力一搏也不见得没有可能打赢,可问题是,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
刁家人的势力犹在,以他现在的能力,又不能把他们铲除干净,借据在他们手里,即便他们没有借据,照样可以逼他还钱。
再过几天,大军就要启程,到时候,家中的孤儿寡母还不是由着刁奎欺负。
刘寄奴现在是悔不当初,他和上一任郡守交情极好,郡守借了钱还大手一挥免了他的利钱。
可刘裕万万没想到,上一任郡守没有坐满一年,便挂官归家了,留下京口父老乡亲,全都被刁奎这恶胚管着。
晋朝这个时候,地方上民间借贷已经相当兴盛,官府作为手中有大笔现钱的机构,在这样的暴利行业之中,当然不会缺席。
很快,官府就开辟了自己的新业务,以固定的利息向境内的乡民放贷,大晋境内四海皆准。
“怎么样?”
“刘壮士,想明白了吗?”
见刘裕只瞪着自己,好久不说话,刁奎便站到了门前的土丘上,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
想要俯视刘裕,还真是不容易啊!
这厮长得太高了!
“刁长史明鉴,我现在还不上那么多的钱,刁长史见多识广,不妨出个主意,如何才能偿债?”
“寄奴这是怎么了?”
“居然想还钱?”
“我们京口爷们,能动手的,绝对不动口,打就是了!”
京口的老少爷们已经按奈不住,纷纷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他们吵吵嚷嚷的,显然对刘裕的退让很有意见。
刘裕无奈,只得先把刁奎晾在一边,站出来安慰同乡。
“各位父老乡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京口人讲义气,尚武力,但我们出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绝对不能兴不义之师。”
“众位乡亲都是为了我刘裕才仗义执言,但一人做事一人当,钱确实是我借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和刁长史把这件事妥善解决。”
“可是,寄奴,你借钱也是为了大家过好社日,我们不能让你一人受过!”
“我们大家凑一凑,一起还钱!”
刘裕摇摇头,苦笑道:“众位的好意,寄奴心领了,还请众位今天不要动手。”
刘裕是京口一带最能打的猛士,京口百姓,尤其是年轻人崇拜他的不少。
寄奴都说了不能动手,就算他们再气愤,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刁奎很纳闷,这个少年,虽然在京口确实有点名气吧,可那都是在热爱打群架的少年中间的名气。
在他这个堂堂的京口长史,京口一霸面前,根本就排不上号,入不了眼。
一般的乡民看到他吧,虽然心里说不定也厌烦他,但表面上必定是毕恭毕敬,说不定还面露畏惧之色。
可现在,他和刘裕面对面站着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刘裕除了认给钱之外,别说是畏惧之色了,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刁奎怀疑,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第四十五章 仗义出手救危难
“刁长史,想怎么办,你说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裕说完,顺势盘腿坐下,摆出一副没钱且不要命的架势。
“小郎!”
“不好了!”
“刘寄奴不但不还钱,还要玩命!”
自从马车停下,刘裕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没有逃过段先的眼睛。
自诩王谧第一护卫的他,关键时刻,怎能落后。
“小郎,机会到了吧!”
他激动的在马车上四处搜寻,却根本没有看到钱袋的影子。
两万钱!
这可不是小数目!
小郎料事如神,必定已经准备好了满满当当的几袋钱。
“你找什么呢!”
“当然是找钱了!”
“刘寄奴欠了钱,小郎难道不帮他还上吗?”
“这点钱,对于小郎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嘛!”
王谧撇撇嘴,这是个什么人呐!
搜搜他的身上有几个钱?
还好意思吹牛,自从他穿越以来,手里的现钱还从没有超过一贯呢!
还两万,还随手就给,说的轻巧!
“车是你弄来的,上面有没有钱,你不知道?”
段先一愣,好像是啊!
“陈鼎,你的钱呢?”
“拿来一用!”
陈鼎大惊失色,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这个呆瓜,老子一直坐在车里,他当我不存在,没钱了,倒是想起我来了。
“我没钱!”
别说是两万了,他现在搜遍全身,也找不出一百文钱。
“钱钱钱,你们两个怎么就认识钱?”
“掉钱眼里了?”
“再说我们有钱吗?”
“没钱?那刘寄奴怎么办?”段先张着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别急,办法总是有的。”
“再等等。”
还等?
再等下去,他们都可以给刘寄奴收尸了!
收尸是不可能收尸的,刁奎也根本就没有这样歹毒的心思,生不如死,才符合他对刘裕的期待。
“刘裕,这可是你说的!”
刁奎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凶狠的模样,半点虚假都没有。
他就是要置刘裕于死地,这几个大字在他的多肉老脸上写的清清楚楚的。
刘裕抖抖脚指头,点头称是,状态特别轻松。
“来人!”
“属下在!”刁兴第一个窜了上来,欺压刘裕,他当然不会落后。
好事来的太快,刁奎都有些懵了。
该想个什么法子把刘裕这厮彻底按在泥里起不来呢?
还真有点费脑筋。
“刘裕你是硬汉,这本官也有耳闻,我这家奴,拳脚功夫也不济,就让他打你一顿,你不还手如何?”
“只要他打够了,你欠府衙的钱就一笔勾销。刁兴武艺不行,这你是知道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这厮可真够歹毒的!”
一向阴阳怪气的陈鼎,这一回也忍不住站到了刘裕这边。
“就算刘裕筋骨强壮,也绝对禁不住刁兴毒打,更何况,他们两个之前还在何家布铺结了仇,刁兴还不跳着脚的,把他往死里打!”
王谧不置可否,他活动活动手脚,感觉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依我看,他就是想打刘裕而已,要钱都是次要的。”
王谧颔首:“段先,果然一遇到打架的事,你就机智的不行。”
“刁奎这老汉,绝对没安好心。”
刁奎的身边,刁兴已经就位,掰着手指头,就等着刁奎发话,他便冲上前去,给刘裕一顿暴击。
刘裕斜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写满了不屑。
“可以,很公平。”他大大方方的起身,没有任何异议,在真君子面前,小人就是这样相形见绌。
刁奎撇撇嘴,似乎在为刘裕的爽快而诧异。
“这可是你说的!”他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句话。
呜……
刁奎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嘘声,王谧摇摇头,颇为无奈。
“这个人真的是刁奎吗?”刁家三代只在地方做官,未能进入朝廷中枢,王谧这位朝堂上的新秀,根本就没见过他。
陈鼎摇摇脑袋,表情异常沉重。
“绝对没错,就是刁奎!”
“真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京口巨蠹,居然就这点道行,真是没眼看。”
自从刁奎开口,人群中的嘘声就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刁奎的处境更加难堪,但是他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横行霸道惯了,朝廷纵容,他们刁家便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他们就是把京口的天捅破了,也没人在乎。
刘裕已然站起了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刁奎他们要算计他,他也只能暂时承受。
余光之中,人群后面的马车也映入眼帘,刘裕虽然愿意接受刁奎的无礼要求,却也并不是真的想躺在地上挨打。
他也在赌,王谧就在不远处,他这位朝廷来的贵公子,真的能看着自己挨打,无动于衷?
弱鸡屁事多,说的就是刁兴。
自从挨了刘裕一顿打,别看他嘴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一看到刘裕的大拳头,刁兴就心里发虚,两腿发软。
如此天赐良机摆在眼前,他却不停的抖胳膊抖腿,就是迟迟不动手。
花拳绣腿的样子,刁奎都看不过眼。
你倒是快点啊!
挑着眉头,频频暗示。
刁兴愚钝,对视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刁奎翻了个白眼,只得吼道:“去拿个称手的家伙!”
刁兴眼前一亮,忙不迭的就去寻家伙,刁奎无语凝噎,这个智障,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他教?
老子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个人做帮手?
刁兴打上了鸡血,两只眼睛瞪得通红,这边找找,那边翻翻。
终于找到了一根称手的大木棍子,又粗又硬,五指刚刚好合握。
这一棍子下去,刘裕不死也得残废。
面对威风凛凛的大棒,筋骨结实的刘裕也只得拉开架势,尽力应对。
围观的京口百姓,小心脏亦提到了嗓子眼,人人都为寄奴哥捏了一把汗。
刁奎这烂厮,祸害我们京口百姓还不够,现在还要把他们引以为傲的京口猛虎彻底废了!
刁兴手持大棒,动作十分夸张,王谧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竟然觉得他的脚步有几分鬼子进村的神韵。
果然是天生的狗腿子。
刁兴终于来到了刘裕的身边,大棒才刚刚举起,他便扫到了刘裕的眼神。
凶神恶煞,仿佛是杀神附体,刁兴心下一哆嗦,连忙闭紧了眼睛。
“呔!”
“受死吧你!”
大棒旋即落下,众人甚至都能感受到木棍掠过空气,搅扰起的呼呼风声。
“且慢!”
一声断喝,从人群的后方传来,千钧一发之际,那声音冲破凝滞空气的阻隔,直奔着刁兴的耳鼓而来。
第四十六章 给钱还不快接着
咣啷啷……
某人本就心虚,猛然听到这一声吼,顿时心下一颤,大棒跟着就掉落在地。
咣啷啷的,还轱辘了几下。
“你这个废物!”
刁奎蹭的从土丘上跳下来,捡起大棒就顺势给了刁兴一棒子。
“他都站着让你打,你居然还下不了手,老夫留你何用?”
这一棍子,正中刁兴的小腿,他根本毫无防备,登时倒地不起。
正宗要了自己的狗命,虽然只有半条。
“长史饶命!”
“属下不是故意的!”
狡辩也没用,刁奎简直气疯了。
自己拿起棒子,犹如婴孩手臂般粗细的大木棒,说着就要落到刘裕的身上!
“慢着!”
王谧拨开人群,向刁奎款款走来,见到这一抹清风霁月的身影,刁奎才反应过来。
“刚才,是你在叫嚷?”
王谧呵呵一笑,老小子,居然不认识他!
岂有此理!
“刁长史,你不过是想要钱,我替寄奴兄还钱,如何?”
刘裕面露惊讶,没想到,这位王郎君竟然会为自己还钱。刘裕虽然心里虽然也指望着他能出手,但只是期待着他能用身份地位压制刁奎,并不想让他破费。
“你替他还钱?”
“你是哪位?”
啧啧……
就这智商,基本只能告别朝廷了。
看看本小爷这周身的气派,穿衣打扮,难道还猜不出一点端倪吗?
“刁长史莫急,你想要的无非就是钱,现在有人替刘裕还钱,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一桩吗?”
到目前为止,王谧都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奈何,刁奎这厮在京口逞凶霸恶惯了,居然不理解顺坡就下的道理。
挺着大肚皮,厉害的很。
“你算老几?”
“老夫和刘寄奴的事,也容你置喙?”
“你若是这样有本事,现在就拿出两万钱,你要是拿的出来,老夫立刻放过他!”
“你要是拿不出,便滚远点,别耽误老夫打人!”
说完,刁奎就拿起了大木棒,认真贯彻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的精神。
他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早就断定,这个突然跳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
关键时刻到了,王谧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在闪耀。
“这个人是谁?”
“好大的口气!”
“只要他能救了寄奴哥,他就是我们京口的大恩人!”
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王谧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现在又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
众人虽然还不认识王谧的真实身份,但他的形象已经非常高大。
王谧环视一周,见周围围观的百姓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浮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个小木条,放到了刁奎眼前。
刁奎定睛一看,登时傻了。
这小子,他还真有钱!
在大晋,这种削的薄厚适中,长短适宜的木制长条,就相当于钱!
它还有个学名—凭条。
凭条之上,用极细毛笔写着两行小字,一行是钱数,另一行则是铜钱属于的主家。
铜钱沉重不便于携带,尤其是数额巨大的铜钱,稍稍换个地方都需要几个人携手搬运。
随着商贸的繁荣,人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参与交易的金额也是与日俱增。
全都用现钱当时当地交易也不合理,有需求就会催生变通的办法。
很快,这种标记了金额和钱财所属人的木条就应运而出。晋朝时候,那种专门负责储存钱财的中介店铺还没有出现。
不管是铜钱还是金银,全都是收在各家各户之中的。所以,木制凭条上标注的主家就相当重要。
这几个字就代表了信誉,欠缺主家字迹的凭条是没有公信力的。
“你是王家人?”刁奎低语一声,无赖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
“刁长史,我是谁不重要,只要能拿到钱,钱数也对,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晃晃的一大笔钱就在眼前,贪得无厌的刁奎却说什么也下不去手。
“老夫岂是见钱眼开之人!”
刘裕的钱可以要,但王家的钱,他老刁还真不敢要。
这帮人吃人不吐核,收了他的钱,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王谧一眼就看出了刁奎的虚伪,笑吟吟说道:“晚辈是诚心诚意帮刘裕还钱,还请刁长史不要有顾虑。”
他把凭条又凑近了些,心中倒数,老头子,这可是给你最后的机会了,别以为我稀罕给你钱。
两万!
两万钱!
木质凭条上清晰的字迹正反复诱惑着老刁。老刁本来就薄弱的自制力正摇摇欲坠,几近瓦解。
老刁爱钱,没钱的日子,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但凡有个搞钱的办法,他都要尝试。
要不是顾忌琅琊王氏的权势,他又怎么会让到手的胖鸭子飞了。
“刁长史既然不要钱,那晚辈就收回去了。”
“谁让你拿走的!”
“这是老夫的钱!”
眼看着王谧就要把凭条收回到怀中,刁奎迅速出手,将凭条揽在自己手里。
王谧很无奈。
就这样的做派,还是一地的主事呢,大晋的选贤用人也真是……
他却也不生气,只拍拍两手,刁奎拿到凭条,又反复看了几遍,确定钱数和主家都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刘寄奴,既然今天有人替你还钱,那老夫就饶你一次,你们也都快散了吧!”
他挥挥手,做出大方的样子,让刁家奴把围观百姓全都赶走,他自己,也想溜了。
什么?
散了?
“且慢!”
王谧一手拉住刁奎,又余光瞥了一眼刘裕,这人怎么也不说个话!
刘裕现在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王谧,眼中尽是欣赏之色。没想到,王小郎君这样的柔弱之人,居然如此轻松就把刁奎这恶胚给收拾了。
几次相处下来,刘裕对王谧是越来越钦佩了。
真是个妙人呐!
刁奎眉头皱起:“怎么?”
“你还想反悔不成?”刁奎牢牢抓紧凭条,打死也不松手。
果然是个天生的钱串子,所思所想全都围着钱打转。
还能说什么?
王谧现在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正宗的强颜欢笑:“刁长史误会了,钱是你的,你只管收好。不瞒你说,这点钱对于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神气什么?”
“老夫家族要不是当初受了难,还能让你们王家在朝廷里呼风唤雨?”
王谧默默:刁长史,你家老祖刁协还活着的时候,也照样无法和琅琊王氏抗衡啊!
第四十七章 谁灭了谁的门
想到被乡民们看了笑话,让小少年还得了威风,刁奎心里就不痛快,当下就想杀杀他的威风。
“不过,老夫看来,琅琊王氏这几年也在走下坡路,你那铁杆亲家也闹僵了吧,现在在朝廷上说了算的,该是太原王氏了,不过,谁得势不是一样呢?”
“总归都姓王是吧!”
这一刀,可算是插到了王谧的痛处上。
他说的王家的铁杆亲家,便是陈郡谢氏,这几年两家的关系确实是日渐疏远,尤其是谢安当政的这些年,琅琊王氏虽然表面笑呵呵,可这心里却一直都较着劲。
至于太原王氏……人家是以姻亲迅速蹿升的,这个优势,琅琊王家一时半刻的还赶不上。
“是啊,风水轮流转,这种事,刁长史应该最有经验了。”
此言一出,刁奎差点吐血。
王家人这张嘴啊,真是杀人不见血!
“刁长史,钱你可以大大方方收下,我叮嘱的事,你也要照做,否则,我琅琊王家的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王谧拿出一贯的居高临下的处事风格,几乎是命令刁奎按照他说的做。
刁奎一听就急了:“小娃娃,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才几岁,也敢使唤老夫?”
面对刁奎的可恶嘴脸,王谧从容优雅,不见丝毫气愤。
他故作懵懂的挑眉:“这不叫使唤,叫嘱托,你要是不服气,把钱还给我。”
“那可不行!”
“你快说吧!”
一旦涉及到钱,老刁的态度就特别坚决,要钱不要脸!
“这次寄奴去参军打仗,还望刁长史给个面子,千万不要为难寄奴的家人。”
刁奎鼻孔出气,甚为不满。
“王秘书何出此言?”
“寄奴是土生土长的京口人,他这次投奔北府,若是能建立功勋,老夫身为京口一地的父母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刁难他的家人?”
刘裕刚刚还算好看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这个人已经连基本的脸皮都不要了吗!
他若是不想刁难刘裕,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裕很给面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咬牙忍耐,这不是为了刁奎,完全是为了救他于危难的王小郎。
这个糟老头子居然敢这样说,王谧也一时被他噎住了,半天接不上话。
“刁长史能这样想,晚辈欣慰的很,正所谓君无戏言,刁长史出身名门,为官多年,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他一定会对刘寄奴家人下手咯。
刁奎气不过,根本不搭理他,王谧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把抓过刁奎的手,紧接着,就在老刁惊讶的眼神之中,将他的手和刘裕的大手拉在一起,刁奎拼命挣扎,王谧却欣然将自己的手压在最上面。
“刁长史,我们三人不妨做个约定。”
就他们三个人……还约定?
疑惑的眼神不停投过来,王谧全都视而不见,照样自顾自的宣称:“今天我替寄奴还了钱,刁长史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刁长史与寄奴还有任何冤仇,也都请等到寄奴从战场回来再算。”
刘裕心中一颤,万分感激的盯着王谧瞧。
王郎君,当真是个大善人!
他难以宣之于口的要求,他全都替他想到了,王郎君是真的为他着想的!
刘裕感激的眼神,王谧是一点也没看到,他的目光,现在全都在刁老头的身上。
看着你,我就这样看着你!
我还就不信了,你就真的拉的下来脸不答应。
这个小子还真是……难缠的紧。
刁奎沉下脸来,勉强点了点头。
“太好了!”
“寄奴,快快感谢刁长史!”
刘裕根本不屑搭理刁奎,可想到是自己的大恩人的指令,便强忍着恶心道了声谢。
“君子一言。”
王谧激动的挑了个头。
“驷马难追。”
王谧都已经把气氛烘托到这里了,老刁也只得应和着。
望着老刁愤愤离去的身影,刘裕发出感叹:“王秘书还是太单纯了,刁长史对我恨之入骨,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
这时,刘母萧文寿早已带着两个幼弟回到了屋里,刘裕才敢把这层担忧说出来。
本以为王谧会大惊失色,却没想到,王谧连眉毛都没有皱一皱。
反而奇怪的看着刘裕:“寄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早就想到了。”
刘裕傻眼了。
“那你还做什么约定?不是白费功夫!”
“为的就是让他有顾忌,方便你秋后算账呐!”
王谧别有深意的眼神就在眼前,刘裕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谧长叹一声,抚上他的肩膀:“寄奴,日后收拾刁家人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史书记载,刘裕当权之后,把号称京口巨蠹的刁家灭了满门,还把他们数十年来在京口聚敛的财富,还之于民。
“寄奴,如果让你灭一族满门,你会用什么办法?”
“斩首?弃市还是流放?”
刘裕无言:他还能灭别人的门,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刁奎灭了他的门!
第四十八章 羊肉活托香喷喷
宝丰楼。
京口当地规模最大的菜馆,若论菜品丰富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建康城。
看到丰盛的菜品,王谧他们还没怎么样,一旁负责守卫的段先,却先吞了好几口唾沫。
羊肉活托,香啊!
所谓羊肉活托,便是一种将羊肉片煮熟,蘸取各种酱料的吃法,这种吃法对羊肉的鲜嫩程度极为讲究。
因为是一种北地流行的吃法,在南方并不多见。
衷心热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段先,看到这水灵灵的羊肉片,整个人都精神了。
乖乖……
这种好东西,他在建康呆了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
没想到,京口居然有!
“段先,坐下吧,一起吃。”
王谧看着他口水都快滴答下来的馋虫样子,挥挥手便让他坐下。
段先倒是也不客气,反正这里除了王谧,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讲究人,他这个武夫,坐下一起吃饭也没问题。
“没想到,京口竟然有这样的美食。”
段先在忍耐,在忍耐……
小郎啊小郎,你怎么还不动筷子?
王谧不吃,刘裕他们也不好意思张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俗称大眼瞪小眼。
在众人的关注之中,王谧怡然自得的饮了口茶,这才举起了筷子。
“这羊肉活托是北方流行的菜式,原本江南之地都是没有的。”他夹起了两片嫩羊肉,熟练的将它抛到滚水里煮了一煮。
羊肉变色后,便蘸取了豆豉酱。
啧啧……
这个味道啊,果然和现代的羊肉涮料没得比啊!
虽然饿的前心贴后心,但王谧做作摆谱的爱好,还是未减半分。
段先见王谧操作如此熟练,大呼不可思议。
“郎君也经常吃羊肉活托吗?”
王谧笑道:“常吃的,京口一地是著名的侨置郡县,北人云集,自然也把北方流行的菜式带到了京口。”
“毫不讳言的说,京口这里的北方菜式比建康城还要齐全哩。”
“寄奴兄,凭之兄弟,你们也快吃!”
涮羊肉对王谧这个穿越人士来说,当然不陌生,但对于刘裕他们这些一天到晚也吃不上几顿肉的乡民来说,还真是稀罕物。
几人观察着王谧的动作,有样学样,吃饭是人类的终极天赋,几片肉下肚,吃法他们就掌握了。
相比刘裕几人,檀凭之何迈他们更是饿的抓心挠肝。
几人在北府军帐前分手,檀凭之他们就按照王谧的吩咐,先行到了宝丰楼等候。
正所谓看到吃的,心里更饿。
凭之他们参加比武,何迈呢,因为要记账,脑袋又转了一个上午,体力劳动加上脑力劳动,简直是耗损巨大。
宝丰楼里菜香扑鼻,他们置身其中,越闻,心里越饿,肚子、胃口叽里咕噜的响个不停。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此起彼伏。
搞的几人在厢房里都十分尴尬。好不容易等到王谧动筷子,几人便立刻敞开了肚皮。
“既然大家有幸坐到一起,那我也不能再有隐瞒,在下琅琊王谧,现任秘书丞。”
“这次到京口来,主要是受了朝廷的指派,探查北府兵操练的情况。”
刘裕眉头一跳,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说的这样详细。
原本,他的来意,是并不需要与他们几个山野村夫讲明的。尤其,这席上还有何无忌呢!
何无忌就是北府的人,他王谧却言明他跑到京口来,正是为了探查北府兵的动向,这不是硬往何无忌的枪口上撞吗?
刘裕与魏咏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就都闭嘴了。
这个话……他们实在是接不下去。
原来是琅琊王氏,怪不得刚才刁奎也惧他三分。
“这次有幸结识几位好汉,稚远荣幸之至,以几位的武艺,照我看,不出三个月,必定能在北府当上将军!”王谧的目光在几位京口壮汉之间逡巡了一圈,欣然开口。
“将军?”
“王秘书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们几个了。”
“北府兵里人才济济,虽然今天我们侥幸获胜,但等到了战场上,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才能够保全自身,建立军功。”
“说句实在话,我们兄弟今天在比武场上拿了个好彩头,等到上了战场,却不一定是好事。”刘裕讲起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变得有些沉郁。
他的意思,王谧也能了解到几分。
排挤嘛,倾轧啦,这种事情不止出现在朝廷里,在军营里亦不鲜见。
刘裕他们这些京口兵,武艺高强,皆为人中龙凤,今天这场比试,他们还让北府兵接连丢脸,北府兵的将士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在刘裕展示绝对的实力之前,他在北府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谧亦心有戚戚。
“你们放心,军队是最讲究实力的地方,几位好汉武功盖世,又足智多谋,当你们展示真正实力之后,同袍只会敬佩你们,服从你们,绝对不会故意给你们脸色看。”
“王秘书说得对!”
“寄奴,我们一心为国收复失地,绝对没有任何的私心,这份赤心,天地可鉴,到时候上阵杀敌勠力同心,自然就没有任何芥蒂了!”
“你们说的都是打仗的事,好像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这心里太凉了。”
何迈嘴里吃着,还不忘记说风凉话,这还是王谧第一次见到何氏兄弟,他知道何无忌和何迈两人血缘关系并不亲近,但既然是同根生,那就算是兄弟了。
他举杯笑道:“何家二位兄弟,是在下照顾不周,我自罚一杯。”
“自罚一杯太少了吧,至少也得三杯!”
何迈人不大,口气可不小,王谧举着酒杯,表情略显尴尬。
何无忌连忙给他找补道:“王秘书别见怪,他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
“王秘书远道而来,该我们敬你一杯才是!”
他办事一向周全,没等王谧开口,便自饮一杯,王谧也只得跟着喝了。
不过,他们两个的不满,倒是唤起了他的注意。
对了!
今天他还认识了两位大宝贝,切不能因为刘裕,忽略了其他人。
将来夺权大路上,他们可都是好帮手。
第四十九章 治病要紧!
“素来听闻何博士能文能武,眼光独到,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王秘书这彩虹屁吹得,真是活色生香,何无忌差点都要信了。
“王秘书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们了,我们会的那点东西,不过是雕虫小技,怎比得上王秘书在朝堂上宵衣旰食。”
“不过,王秘书,听闻你到京口也有几天了,不知对我北府的表现可还满意否?”
王谧眉头一跳,年轻人,就是直接。
我喜欢。
他也清楚,以北府的消息灵通程度,早就应该知道他的行迹了,只是互相之间都心照不宣,行个方便。
“何博士尽管放心,北府兵秩序井然,武力强悍,这一回我可算见识到了,我已经向朝廷禀报过了,近来氐秦蠢蠢欲动,抵御他们的侵略,还得靠你们呐。”
王谧慢慢悠悠的说完这番话,期间,一直没有放弃和何无忌对视,想到史书上,何无忌力劝刘牢之时的情景,他便感慨万千。
年纪轻轻,便见识深远,真是个好苗子,一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王秘书既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其实,朝廷大可不必担心北府会有异动,有朝廷的支持,才有北府的兴盛,北府兵对朝廷绝无二心。”
嗯嗯嗯!
你们现在没有二心,那是因为你们的主将还没到位呢。王谧善意的瞟了一眼刘裕。
待到这一位掌握北府兵,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你们之中,我最担心的,反而是魏兄弟。”
魏咏之正在认真捞肉片,手下一顿,诧异的看着他。
“王秘书何出此言?”
此刻他紧张的,肉片都掉回了锅里,也没心思捞起来。
王谧轻松一笑,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魏兄弟别担心,我要说的,不是战场上的事,也不是北府的事。”
“我想给你介绍一位神医。”
“神医?”刘裕看看魏咏之,顿时领悟了。
“王秘书是说咏之的豁嘴?”
王谧点点头:“寄奴说的没错,其实,魏兄弟的豁嘴完全是可以治愈的,只是没有找到妙手的神医。”
“若是魏兄弟肯信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此人现在就在京口,拜访也方便。”
从建康来的世家贵公子,为人如此和蔼不说,居然还要上赶着给他这个北方来的流民介绍医生?
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发生在眼前,魏咏之都不敢相信。
“魏咏之多谢王秘书抬爱,只是,魏某家境贫寒,就算是有神医,我也没钱求治。”
在诸多拒绝的理由当中,魏咏之找了一个最能说得出口也最有说服力的。
没钱,看什么病?
王谧摆摆手,安慰他道:“魏兄弟多虑了,莫说这位神医八成也不会收钱,就算是他要钱,我也可以资助你,这对于我来说,不算难事,只要你愿意,尽管放心去。”
魏咏之踟蹰不定,不想答应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可王谧的劝说,对他来说也很有诱惑力。
“咏之,这可是好机会啊!”
“你不是说,从小到大因为这个豁嘴,你没少受气,现在有郎中能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不能放过。”檀凭之从旁劝道。
王谧两指夹着酒杯,满眼都是笑。
“魏兄弟,你不用有顾虑。”
“这位神医,就在京口,现在是晋陵郡的长史,名叫殷仲堪。”
“殷长史?”
“我听说过此人!”
要说这朝廷上的事情,还得看何无忌,王谧才刚提到殷仲堪,他马上就对上了号。
“他居然还会看病吗?”
“那当然,殷长史不只医术高明,而且还专门有医治魏兄弟这个豁嘴的法子,我听说,需要豁开之后,再缝上,听说已经有医好的人了,效果不错。”王谧卖力推销,效果好不好他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历史书上写的清楚,魏咏之的兔唇就是被殷仲堪治好的。
自从他见到魏氏,亦留心观察。魏咏之的兔唇虽然是天生的,但只是唇裂,不是腭裂,以东晋时候的医学水平,确实可以尝试医治。
按照历史记载,魏咏之投奔殷仲堪去医病,比现在这个年月还要晚的多。
那个时候,为了凑够路费,他东拼西凑的,还找刘裕他们借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而现在,殷仲堪近在咫尺,现在就把兔唇治好,不是比拖着要强多了。
魏咏之渐渐动摇,这个豁嘴,多年以来也是他的大心病,若是能治好,他当然求之不得。
“我看魏兄弟甚是不善言辞,八成都是因为这豁嘴的缘故,若是没有这个病症,以魏兄弟的才智,说不定张仪都要甘拜下风了。”
“所以,我是真心为魏兄弟着想,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发展。”
“王秘书这样为我着想,我确实不应该再推辞,只是,我确实有难处。”
“一个是,我与殷长史素无往来,他又身居要职,每天忙得很,哪里会给我一个无名小卒医病。另一个是,我若是去医病,便必定不能和兄弟们一起去投军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实在不想放弃。”
一直领魏咏之发愁的,竟然是这件事。
王谧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过,对于魏咏之来说,其实何时去从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手握和战神刘裕的深厚友情,有刘裕在前方建功立业,他完全可以等到刘裕有战功的时候,再加入进来。
“魏兄弟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照我看,这很好解决。”
王谧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开启忽悠模式。
他扳起一根手指头:“说起来,这位殷长史与魏兄弟还有些渊源,据我所知,你们都是天师道的信徒,殷长史还非常虔诚哩。”
魏咏之面色一变:“没想到,殷长史也是同道中人。”
王谧点点头:“确实如此,据我所知,殷长史还特别的虔诚,对同道中人相当的友善,所以,我推断,你去拜访他,他看到你的病症,一定会努力救治,不会收钱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王谧也给魏咏之准备好了一笔钱,对于殷仲堪不会收钱这件事,王谧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第五十章 慧慧,我们有缘呐
天师道能够在南朝大行其道,个中原因也绝对不止于他们会蛊惑人心,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仍,局势动荡,底层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
人们需要的,不仅是心灵上的皈依,更需要物质上的富足。天师道恰巧在这两个方面有所作为。
天师道之内,信徒要互帮互助,不管是粮食还是菜蔬,时常互相周济,这就让一些衣食无着的落魄户有了勉强维持生计的可能。
除此之外,一些在天师道内担任祭酒的高级人员,还精通医术,可以为教众医病。虽然其中也不乏很多愚昧反智根本不能治病还会害人的妖术,但有一部分小病,头疼脑热之类的,他们还是医的好的。
这便是天师道扎根江左的几大法宝,所以,作为天师道中的活跃信众,殷仲堪医术精妙是极有可能的。
“再说投军之事,”为了更快的说服他们,王谧还贴心的为他们预留了消化理解的时间。
略顿了顿才又说道:“这也完全不必着急,据我所知,京口之地,三五个月之间不会有大的战事。”
“你尽管去治病,休养好了,也赶得上对抗氐秦的大战,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王谧小心的将天机泄露给他们,既不能把淝水之战开始的真正时间准确的告诉他们,又要让他们感觉,他确实是知道内情的。
这个尺度,还真是有些难把握。
“咏之,既然王秘书都这样说了,你就别再犹豫了,治病要紧!”檀凭之卖力劝说,何无忌亦道:“确实,据我估计,大战一起,没有个三五年都消停不下来,你啊,只管把病医好,身体康复了,有的是硬仗等着你!”
王谧眉头一跳:这个小子,见识很深远嘛。
他这个穿越者才掌握的消息,他却已经提前预测到了,不愧是刘牢之身边最有头脑的人。
魏咏之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了。
正事都说完,几人终于可以愉快的开吃了,而宝丰楼二楼的另一角,一场欢宴也在继续之中。
“明慧,这是宝丰楼的招牌菜,春日炙,外焦里嫩,你快尝尝看!”谢道韫贴心的为侄女介绍,明慧却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春日炙?”
“名字倒是取的好听,可这不就是烤鹌鹑吗?”
说的嫌弃,可这小嘴巴就一刻都没停过,谢道韫看着她,目光温柔。素来知道,她这个侄女,一向是口是心非的能手,就算心里八百个愿意,可这嘴上还是要挑三拣四,她都习惯了。
“你慢点吃!”
“又没人跟你抢!”
谢明慧狼吞虎咽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小娘子的架势,幸亏现在是关起门来,这要是被别人看了去,保准会笑话她没有体统。
明慧舀了一碗樱桃酪,兴致勃勃的吃起来。
“姑母有所不知,据我估计,这一两天,阿爹就要到京口了,等他来了,我就别想自由自在了!”
谢明慧不光人胆大,脑袋也灵得很。
待到谢玄赶到京口,就算有姑母庇护,她也得听他的话。而谢玄,显然不会对她擅自来到京口有什么好感。
谢玄一向说一不二,待到他来,必定会对明慧严加管束。
“所以,趁着阿爹还没到,我要把京口美食尝个遍,明天要是阿爹还没到,我再到街上去逛逛。”
谢道韫笑道:“你不是说这京口是山野乡村,没什么可看的吗?”
谢明慧吃的欢快,满嘴油花,她伸出小舌头,轻巧一舔:“姑母一向知道我,我那不过是嘴硬嘛。”
“好不容易从建康跑出来,不管去哪里,我都愿意四处逛逛,姑母可不能拦着。”
“好好好,我不拦着你。”
“吃饱了吧,吃饱了我们就赶紧走吧,沈参军还在楼下等着呢!”
沈警是个眼明心亮之人,按说他大小也是个官,完全有资格到宝丰楼里和她们坐在一起用饭。
可他还是很识趣的到一楼大堂吃了一顿,人家都是女子,他一个糙皮黑胖老汉,看起来就很不搭。
谢明慧起身,留恋的看着案上的剩菜,哎哎,真是美味啊!
太可惜了!
房门一开,她轻巧的一闪身,本想让姑母走在前面,却没想到,姑母没上前,却反倒撞上了个人。
“你这人怎么回事!”
“走路不长眼睛吗!”
谢明慧拍拍手肘,满是嫌弃,正要开骂,抬眼一看,准备好的刻薄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王谧这边吃饱喝足,正要带着刘裕他们离开,一出门,还没走几步呢,肩膀就被撞了一下。
“怎么是你?”
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谧回头,四目相对,眼前的美人,媚眼如丝,甜笑可人,刚刚涌上心头的不耐烦,瞬间就被他压制了回去。
这不是谢明慧嘛。
“是我不小心,娘子见谅。”他弓手,恭恭敬敬的向谢明慧赔礼,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上。
“真是晦气!”
“出门吃饭也会碰上娘娘腔!”
谢明慧一看到某人,便一脑门子的官司拆解不开,王谧很冤枉,据他贫瘠的记忆来看,他和谢明慧一直不算相熟,也并无过节,她为何如此不耐烦?
“王某没想到,明慧娘子也会在京口,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呐!”
何无忌等人见状,立刻识相的先行一步。
别人都走了,王谧就更不着急了,干脆站在走廊上,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谢明慧闲聊。
不过,明慧皱着眉,似乎并没有和他闲聊的欲望。
“你乱说什么!”
“谁跟你有缘分?”
想到昨天某人在马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蠢样子,谢明慧就觉得,他的脑门上,刻着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
娘娘腔!
王谧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慧慧啊,缘分也分好坏,像是我两这样的,估计就是孽缘了吧!”
“你!”
谢明慧气得小脸通红,越生气,还就越说不出话来。
“强词夺理!”
“慧慧也是你叫的?”
王谧委屈死了。
记忆之中,自从穿越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年轻女子有亲密接触,一下子太激动了,嘴瓢了不行啊!
“慧慧,这就是你想不开了。”
“这名号不过是个代号,只为了交往方便,叫什么,怎么叫,其实都没什么要紧。”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明慧更加气急败坏了!
第五十一章 小姐姐原来……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谢道韫沉着脸,来到两人中间。
其实呢,她已经偷看了半天,眼看他们两个越吵越热闹,这才出来说话。
明慧见姑母出来,顿时感觉来了撑腰的。
拉着她的臂膀,撒娇道:“姑母,都是王稚远他欺负人!”
王谧略略打量一眼,便晓得了这位妇人是熟人。
“晚辈见过王夫人。”他躬身行礼,态度特别的端正。谢明慧笑着看他,那表情,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欣赏。
王郎君真是好相貌啊!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堂堂大晋才女,见识高远的谢道韫,见到王谧这样美容貌的小郎君,也不自觉笑眯了眼睛。
“我们要到会稽去,转到此地,没想到,王郎也在。”
“刚才明慧没有冒犯你吧!”
“姑母!”
“明明是他撞了我,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谢明慧一听,登时就急了。
连忙瞪着眼睛辩解,谢道韫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拍拍她手,郑重道:“这走廊狭窄,有相碰也是正常的,人家王郎根本就不是故意的,你少揪着人家不放。”
谢明慧小心脏咯噔一下,大呼不公平。
王谧连忙说道:“王夫人误会了,确实是我撞到了娘子,我已经赔罪了,娘子也原谅我了。”
“原本我到京口也是有项差使要办,不知道王夫人也会在京口,若是早知道,应该早早去拜访才是。”
王谧拿出世家子弟的派头,说着一些再稳妥不过的话,几人顺着木质楼梯缓步走下去,谢道韫始终用看好女婿欣赏眼神,盯着他瞧。
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的紧。
“我们也是临时起意,你当然不会知晓。”
这样好的郎君,怎么就还没有妻子呢?
谢道韫的眼前,掠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倩影,都是她们,才拖累了王小郎啊!
“姑母,你不是说沈参军还在门外等着我们吗?”
“还不快些!”
“跟这个娘娘腔,有什么好说的!”
见谢道韫和王谧相谈甚欢,谢明慧便心中不平,拉着姑母就想速速离去。
王谧登时变了脸色。
小娘子,会不会说话啊!
长得帅的就是娘娘腔吗!
谢道韫当然不会听明慧的,反而冷了脸:“明慧!”
“你还有没有规矩!”
“出门在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明慧不服气的很,王谧亦连忙帮腔:“王夫人,慧慧天性纯真,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一点也不生气。”
看似宽容,但谢明慧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赏了他一个白眼。
道韫笑了。
“你叫她什么?”
“慧慧?”
谢道韫玩味的眼神,不停在王谧眼前打转,对她此刻的心境,王谧一清二楚。
这可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是在中古时代的东晋,一个小郎君开口闭口就是人家小娘子的小名,作为长辈的谢道韫,若是不误会才怪。
王谧厚着脸皮笑道:“王夫人,慧慧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一直没长大呢。”
小孩子?
谢道韫将两人放在一起,仔细的思考了一下。
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在崇尚早婚的古代,二十三岁的王谧,这把年纪还没有成婚,确实是妥妥的异类。
而谢明慧,还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跟他相比,确实是孩子。
“说起来,你们两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你还受过明慧的恩惠,你还记得吗?”
王谧眉头一跳,恩惠,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王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稚远想不出,王夫人所指是何事?”
一旁的谢明慧,也是一脸懵的样子。谢道韫摇摇头,敢情他们两个都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想不起来,居然还能吵成这样,也是很神奇了。
“姑母,到底是什么事?”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道韫回过身来,抚着明慧的小脑袋,笑道:“你当然没印象了,那时你还小呢。”
“倒是王郎不应该忘记啊,你那时都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不记得很正常好不好!
“要知道,王郎自从小时候,在建康城就相当的受欢迎啊,城里的小娇娘,几乎没有不喜欢你的。”
她还没说完,王谧就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个话锋,不太对啊!
“那次你到我家做客,正巧被后宅的几个小娘子看到了,那时家中也没有长辈,她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几个人围在一起,拉着你又说又笑,你很是不耐烦,当时,明慧只有这么高吧。”她在腰际附近比划了一下,又道:“看到姐姐们围拢在一起,好像在欺负你,便冲了上去,帮你把姐姐们都赶跑了。”
“竟然是你!”
明慧和王谧指着对方,表情震惊。
尤其是谢明慧,她的表情完全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
“那居然是个男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却并不算小,王谧听到,整个人都傻了。
“你什么意思?”
“说清楚!”
谢明慧小脚丫一跳,便躲在姑母身后,撇了撇嘴角。
“你别太兴奋了,我当初帮你,都是因为看错了人。”
“以为你是王家来的小娘子,怕姐姐们欺负你,这才出手的,谁知道你竟然是个男的。”
童年模糊的影子在她的眼前飘啊飘的,小小的脸蛋,又白又嫩,一双眼睛,大大的,瞳仁特别黑亮。
“没想到啊!”
“生的细皮嫩肉的,竟然是个郎君!”
“我上当了!”
谢明慧围着王谧转啊转,指指戳戳,大呼上当受骗。
她确实是受骗了!
而且被骗的厉害。
“我说这些年我怎么一直都找不到那位漂亮姐姐,原来,那竟然是个小郎君!”
她那刁蛮的语气,不屑的神情,让王谧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
谢明慧!
那不是我长得俊,那是你眼瞎!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第五十二章 善变的女人
女人,当然是不可理喻,又令人难以理解的生物,这并不是男人挑剔,完全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谁叫男人和女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呢?
此时的冠军将军谢玄,也有同样的疑惑。
虽然是自家女儿,但他也是完全看不透。
“明慧,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你告诉阿爹!”
谢明慧站在军帐中,手足无措,抠抠这里,弄弄那里,手里的帕子被她搅啊搅的,就是不敢抬头和父亲对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该死的王谧,碰到他,准没好事!
带着这样沮丧的心情,谢明慧回到了北府,却没想到,一脚踏进大帐,令她更加沮丧的人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阿爹居然到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到京口了!
真是天要亡我!
“阿爹别急,女儿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再说,姑母现在也答应带我去会稽了,这不是正正好好?”
还正好呢!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谢玄收到沈警的来信,整个人都精神了!
谁能想到,最最疼爱的女儿,原本以为还在建康过幸福生活的谢明慧,居然会一路跟着马车队,从建康跑到了京口这样的刀兵相交的危险之地!
他哪里还坐得住?哪里还能慢悠悠?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到达京口的时候,竟然比原定时间快了整整一天!
谢玄虽然统领北府军,但仍然是世家子弟出身,换上常服的他,周身的凶悍之气都收敛了起来。
唯有瞪着谢明慧的眼神,还是显示着他的怒气。
谢道韫站在军帐一角,表情很复杂。
关键时刻,明慧果然不负众望,把她这位姑母抬了出来,当挡箭牌。她真的冤枉死了,在明慧出现在她眼前之前,她对此事是毫不知情。
如今表示支持,也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若是能把谢明慧安安全全的送回建康,她绝对不会反对。
谢玄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深知,今日之事,长姐是无辜的,自然把怒火对准了明慧。
“你不要往姑母的身上攀扯,明明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
“明天我就派马车,把你送回建康!”
“除了建康,你哪里都不准去!”
谢明慧崩溃了!
这是什么意思?
会稽也不让她去了?
“可是……”
“可是姑母已经说了,让我跟她一起去会稽的!”她匆忙看向谢道韫,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谢道韫想到自己的小算盘,也适时站了出来。
“幼度,事已至此,明慧愿意出来见见世面,也并无不可,现在大晋境内的小娘子,结伴出来游玩的也多得是,你又何必管的这么严?”
“况且,明慧本来就是活泼好动的女子,也不能泯灭她的天性。”
谢明慧的狡辩,谢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这个幼女,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作妖。
但长姐的话,他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只能苦着脸生闷气,谢明慧还想再辩解几句,却被谢道韫用眼神阻拦:
要想办成事,你就别多嘴!
明慧只得瘪着嘴,老实的站着。
谢玄主意已定,不愿再多言,挥挥手,便让她退到帐外。
谢玄喝了盏茶,长叹道:“长姐,明慧这孩子,真是令人头疼!”
毫不讳言的说,在众多的子女之中,谢明慧是最不服管教,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孩子。
其乖张难驯的气势,比家中的小郎君更甚。
可他能怎么办呢?
虽然很气愤,但谢玄心中,最疼爱的孩子,也正是明慧。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想起儿时母亲的话:父母也有偏心,儿女之中,总是好的不疼,疼坏的。
明明有那么多听话乖巧的女儿,生的也是如花似玉,但她们却都不能吸引谢玄的目光,唯独明慧,总是让他牵肠挂肚,放不下心。
谢道韫不置可否,明慧之令人头疼,她也深有同感,不过呢,她早就摸清了弟弟的脾气。
对这个调皮的女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也还是要遂了她的意。
“幼度,其实,这一次明慧去会稽,也是我的意思。”
谢玄眉头一皱,疑惑顿起。
“长姐的意思?”
谢玄不可置信:“居然不是明慧软磨硬泡要跟着你去的!”
你看你看,误会了不是。
谢道韫将她挽留明慧的理由一一道来。
“明慧偷着跑出来,确实是太鲁莽了,但是,我觉得,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她也到年纪了,该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了。”
谢玄想不通,这个话题是怎么左拐右拐,拐到明慧的婚事上来的。
“长姐,明慧的亲事,我自会操持,这和带她去会稽有什么关系?”
他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对待长姐,他绝对不会敷衍其事。
谢道韫自己也觉得,话题转换的太生硬了些,但她有什么办法,时间紧迫,若是不抓紧把自己的想法讲明白,明日一早,谢玄就把明慧打包送回建康了,那可怎么办?
“当然有关系!”
“王谢两家联姻,早就已经是传统了,明慧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这个夫婿的人选嘛,自然还是要出自王家。”
“我的女婿王桢之,为人正派,眼光也独到,我想带着明慧去会稽,让他帮着在王家下一辈的少年中,挑选一个合适的。”
谢玄点头又摇头。
“长姐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为什么要找王桢之?”
“姐夫不是更方便吗?”
谢道韫瞬间黑脸:“幼度,你姐夫更合适,你确定吗?”
王凝之脑门上贴符纸,指天画地,在房里活蹦乱跳的样子,在谢玄的眼前掠过,额,好像确实不是太合适。
“可是,会稽路远,长姐还要带着明慧,你们两个女眷远行,是不是不太安全?”谢玄的疑问不无道理,谢道韫是成熟的妇人,有见识,也有自控能力。
可是加上谢明慧这个不安定的小丫头,一切就要重新评估了。
变数急剧增多,谢玄实在是怀疑,她们两个能平平安安的到会稽吗?
第五十三章 京口话别
“还有,长姐,沈参军给我写了信,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他想跟着我去襄阳,一起去支援荆州。”
“长姐知道,其实沈参军这次护送你们去会稽,本就是权宜之计,沈家的顾虑,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们不放心为朝廷效力,虽然官职挂在我这北府下面,可是我也只派给他一些私事,但现在,他终于想要为朝廷效力了,我觉得,此去襄阳,正是个好机会。”
“所以,护送长姐去会稽的事,或许要换人来做了。”
谢玄的眼神,几许遗憾,几许愧疚,道韫很疑惑,换人就换人呗,她本来也没指望着沈警这样身怀大志的人能安安生生的护送她,抵达会稽。
“可以换人,我无所谓。”
谢道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谢玄顿时无话可说。
军帐门前,几个侍卫诧异的盯着眼前的小娘子。
刚才军帐之中的对话,他们也不是没听到,都晓得,这是冠军将军的千金。
明明知道她不应该在门口偷听,却也不敢管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明慧是何等机灵的人,才不会让阿爹怎么拨弄怎么转呢!
她已经断定,姑母一定能说服阿爹,带着她一起去会稽。
随着他们谈话的展开,谢明慧的眼睛越瞪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姑母好心带她去会稽,竟然是为了帮她说亲!
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自从记事开始,谢明慧就立定了一个心愿,将来的伴侣,一定要自己选。
不是自己衷心喜欢的,她绝对不嫁!
他们王家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
她立定了心意,绝不跟着谢道韫去会稽,而另一边,军帐之中,姐弟之间的谈话却一直在继续,直到明慧咬着牙,转身离去,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北府大帐五十里开外。
蒜头里,刘裕家门前。
魏咏之等人席地而坐,何家两位兄弟也抛下了北府中的诸多事情,来到这里和他们相聚。
过了今天,好兄弟就要进入北府,唯一的病号魏咏之,则要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虽然能医好兔唇,对魏咏之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此刻的他,举起酒盏,心中依然几许遗憾。
那种遗憾,深深的撅住了他。
“好兄弟们,祝你们旗开得胜!”炯炯有神的眼中,噙满了泪花,众人不觉唏嘘。
“干杯!”何无忌亦举杯,面向众人,先自饮一杯。
众人受他感染,亦纷纷饮下。
“魏兄弟,相比我们,你去拜访殷仲堪才是大事!”
“医好了豁嘴,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咏之勉强的点了点头:“可还是觉得,此去北府,兄弟之间只缺我一个,心里不痛快。”
何迈吃了口菜,欣然道:“咏之兄弟,你这样想就好了,功勋只分大小,并不分早晚。”
“我们兄弟先去打一仗,给你探探路,待到万事俱备,你再加入进来,保证马到功成。”
刘裕将苦酒咽下,凝视着何迈。
不得不说,他这么一个圆脸蛋,见人三分笑的人儿,可真是讨人喜欢。尤其是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真是能颠倒乾坤。
果然,听了他的话,魏咏之的表情也好看多了。
“几位家里都安置好了吗?”作为在场众人之中,唯一的朝廷在册官员,何无忌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
考虑问题周全,只有照顾好后方,才能让将士们安心杀敌。几位都是至孝之人,身为北府重要的谋士,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是何无忌的责任。
“早就安置好了,何博士不必担心。”魏咏之家里人口少,安排起来也容易。
“我家中只有一妻一子,已经托了邻居照顾了,我们都是南渡的同路人,完全能够相信。”
“那就好。”
何无忌转向檀凭之,这个以往最爽朗的汉子,这一次却没有率先发言,何无忌心知,他肯定是有难处。
檀凭之家里的情况,他大致也了解一点。相比清清爽爽的魏咏之,檀凭之是拖家带口来到京口的。
家里林林总总算起来,竟有十几口人,还是年幼的居多,劳力缺乏。
一年到头,靠着檀凭之努力耕耘,才算是勉强能糊口。
现在他要去投军,虽然此前他也筹措了一些钱,但似乎也不够一大家人开销。
于是,何无忌一提起这个话题,檀凭之便陷入了沉默。
何无忌早就帮他想好了。
“凭之兄弟,你根本就不需要操心,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我会派人不时照应的。”
“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是不敢打包票,但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绝对没问题。”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檀凭之抬起头,说着就举起了酒盏。
“承蒙何博士厚爱,只要能保证家小衣食,檀凭之定当在北府尽心竭力,奋勇杀敌!”
不用多做保证,檀凭之一双虎目迸发出的勃勃杀意,已经可以将他的决心表露无疑了。
何无忌执起酒盏,满饮一盏。
“凭之兄弟太客气了,照顾你的家人,是我应该做的。至于寄奴哥,我另有安排。”
刘裕面色一凛,颇感好奇。
另有安排?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作为一代混世魔王,刘裕对自己的战斗力相当有自信,也知道,北府这样以武力值为唯一认定的地方,肯定会对他相当重视。
尤其眼前的这位何无忌,可以说,他们几个都是被他一手拉进北府做队主的。
他会如何安排?
按照刘裕的设想,不过是帮他照顾母亲弟弟,就像檀凭之家一样,可看何无忌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个套路。
何无忌故意没有着急解释,又是喝酒,又是吃菜,直到把肚皮填饱,这才满意的开口。
“相比你们二位,寄奴哥还是很有钱的。”何无忌眨眨眼,刘裕立刻想到了刁奎闹事的那天。
家里那点存款,全都被刁兴那厮倒腾了出来,再加上王谧的资助,现在他可以说是蒜头里的一号财主了。
“无忌兄弟说的没错,钱财方面,我可以自己解决。”
第五十四章 天下岂有百战不死之将?
“不过,人你就不一定能解决了。”何无忌微笑着对刘裕说道。
何无忌此言,显然是有所指,众人一时迷惑,无忌卖了个关子,倒是很爽快的就把答案揭晓。
“就是刁家人呐!”
“你连连得罪他们,以刁奎的狠毒心肠,不会轻饶了你的。”
“他那个人一向是没有信誉可言,虽然说了不会趁人之危,但你千万不要相信,等你走了,说不定不出十天半月他就会搞事,幸好,北府兵虽然开拔,但北府军帐会一直在京口,我已经安排好了人马,暗中保护你的家人,不会让刁家人得逞的!”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翻腾上来,让刘裕亦眼含热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的刘裕,他的眼泪却不是为了伤痛而流,而是因为感动。
我刘寄奴,注定不是池中物!
两位南渡的好兄弟,再加上王谧何无忌,他们的支持,都让刘裕信念更加坚定。
“诸位兄弟,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几人全都举起了杯,清脆的一声响,这句话便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句沉甸甸的誓言。
“无忌,你看那边!”何迈放下酒盏,余光之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无忌眼皮都没有动一动,完全不屑。
“看什么看,不就是刁兴吗?”
“早就看见了!”
何迈一脸不可置信:“别吹了,我都是才看到的。”
不远处,就在土路的另一侧,茅草屋的泥墙后面,探出了一只眼睛。
边缘部分还带着一点点乌青,瞧那鬼鬼祟祟不能见人的样子,便知道是坏事做尽的刁兴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吹牛吗?”
啧啧……
这个人,还能不能愉快的说话了!
何迈这人最识趣,立刻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就连今天这样的日子,刁家人也不放过,无忌,你的任务很艰巨。”
何无忌却并不担心,直言道:“也没有那么艰巨,你以为,打算保护寄奴的,就只有我吗?”
何无忌的眼光轻轻向上,何迈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只见寄奴家邻居的小院中,几间疏落的小屋散落在那里,既没有规划,也更没有维护。
只是几片泥墙勉强拼凑在一起,光秃秃的屋瓦上,到处都长满了杂草。
也亏得这些杂草,才能遮蔽住那壮士的身影。
何迈仔细看看,那壮士竟然俯下了身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不好!”
“被发现了!”
何迈连忙收回视线,颇为遗憾的看着无忌,何无忌很无奈。
“像你那样死盯着看,还有不被发现的?”
何迈撇撇嘴,心里不服气,可嘴上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那是什么人?”
“没见过啊!”
“你当然没见过,他是王秘书身边的护卫。”
何迈大惊:“王秘书?”
“不可能啊!”
“他身边的护卫不是那个高大强壮如牛的鲜卑人吗!”
“我看刚才那人不像。”
何无忌举杯望向远方,目光放远,却更加空洞。
“你当然不认识,那是王秘书的另一个护卫。”
“我看,王秘书也不是很重用此人,这回王秘书要跟着我们一起去襄阳,想必此人要被留下了。”
“保护寄奴的家人。”
“王秘书也要去襄阳?”今天的何迈,仿佛是化身好奇宝宝,疑问不停。
两人之中,明明是他何迈更年长一些,在何无忌面前,却总是透露出一股呆萌的气息。
联系到他精明的头脑,不禁令人怀疑,他是真的没想通,还是装的。
无忌垂首:“就在今天上午,王秘书还亲自到北府见了谢将军,将军已经准允了。”
“看来,几天过后,我们就要一路同行了。”
“太好了!”
“有了王秘书,这一路上就更有意思了!”
何无忌感觉,得知这个消息,何迈比他还要兴奋。
为了不看兄弟们投奔北府,戎装开赴襄阳的雄壮身姿,魏咏之喝饱了酒,当下决定:“不等明天了!”
“我今天就去造访殷长史!”
他身上酒气浓郁,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众人大呼不可思议。
“咏之!”
“你可不能鲁莽行事!”
刘裕起身,连忙按住了他。这位仁兄,已经一步三晃悠了,居然还想去敲开长史府的大门。
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被长史府的人看到了,非得乱棍打出来不可!
“怎么了?”
“我不能看着你们登上战马,浩荡而去的样子,那太悲伤了!”
大手挥个不停,魏咏之的舌头都短了半截,本来因为豁嘴,他说话就总是流口水。
现在喝多了,更是吐字不清,含含糊糊。
刘裕是个理智之人,也并没有喝多,岂能由着他胡闹,一把就按住了他。
“说什么傻话呢!”
“我们兄弟起于微时,都是一体的,我们得胜,自然有你一份荣光,你去送行,这才能让我们底气更足!”
人着急的时候,词汇量就会突飞猛进,此时的刘裕便是如此,一向不善言谈的他,此刻居然能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
不得不说时真情所致。
魏咏之反手拉住他,在酒劲的作用下,眼含苍凉道:“刀剑无情,真不知道我们兄弟还有没有能再见的日子!”
这个人真的喝多了!
何无忌当下就有这种感觉,出征在即,这句话说的多忌讳啊!
果然,本来热热闹闹的气氛,顿时凉透了。
“建功立业是好,可古来岂有百战不死之将?”一向粗犷的檀凭之亦感叹道,众人有意忽略他眼中的泪光。
对于檀凭之他们来说,死亡似乎是更加具有真实感的一件事。
他们从北方一路披荆斩棘南渡京口,自从到了京口,这才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为了能建立功勋,这段日子,兄弟们一直跃跃欲试,白天夜里都在想这件事。
却都故意忽略同一件事的反面。
战场上,可是要死人的!
此去襄阳,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大晋立足江左之后,最危险的敌人—氐秦。
兄弟们能够在获胜的同时,还逃开他们的钢刀、箭簇吗?
众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淡淡的哀伤,渐渐在心底泛起。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但谁人想到死,都不能坦然面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何迈敲着膝盖,极有节奏的吟诵着古老的歌谣。
何无忌当场绝倒,这位兄弟,还真是有眼力。
知道什么时候该唱什么歌!
“你闭嘴吧!”
“都跑调了!”
何迈愤愤然:那是我跑调吗?
那明明是你没有鉴赏力!
总而言之,面对即将出征的战士,唱这种期期艾艾的歌,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幸好何无忌及时开口,这才免去了让军心更加涣散。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古老的社树下,好兄弟们开怀畅饮,在淡淡的忧伤之中,畅想着未来。
第五十五章 皇帝的命
送走了兄弟们,刘裕站在门前望了会月亮,直到一抹乌云将圆月遮蔽,这才黯然回到了屋里。
这个原本最让他眷恋的家,如今却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他无法面对母亲担忧的目光。
他无法面对弟弟们期待的眼神。
他更无法面对心中翻涌的离别愁绪。
“寄奴,过来,跟娘说说话。”见刘裕进门,萧文寿慌忙起身,昏暗的烛光下,刘裕看到她轻轻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想到刚才何迈那荒腔走板的歌声,刘裕便心中有数了。
旋即,他咧开大嘴,展现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走到母亲身边:“娘,我那兄弟何迈,一向行事荒唐,他不过是随便唱唱,娘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萧文寿来到床边,将连夜赶制好的几件衣衫打好包袱,一时无言,她背对着刘裕,好长时间才开口。
“寄奴,娘以前就知道,你是个有心路的孩子,只要你拿定主意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好。”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都劝你去投军,可你都没有去,娘也没有干涉,只因为娘知道,你不是不想去参军,你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你终于愿意去军中效力了,有些事情,娘也一定要告诉你。”
刘裕吃惊的看着母亲,只见萧文寿帮他收拾好了行李,便来到桌案前,端正坐好。
她坚定的目光提醒着刘裕,母亲要叮嘱的,绝对不只是在战场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母亲请说,孩儿听着了。”
两个小弟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大哥和母亲的表情如此怪异,气氛如此凝重,亦好奇的探着头偷听,被萧文寿发现,几个眼神就把他们轰了回去。
显然,这也是不能让孩子们听到的事情。
萧文寿深深的叹了口气,凝视着刘裕:“寄奴,你可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娘。”
说出这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是她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多年以来,她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底,沉甸甸的。
幸而,寄奴这孩子极为孝顺,这也让萧文寿渐渐放下了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很快就要离家远走,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出乎萧文寿的意料,刘裕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谓是波澜不惊。
“阿娘,我早就知道了!”
“不过,我就认娘一个。”
萧文寿大惑不解,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复杂的情绪,忽然都变得没有了用武之地。
“你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村里的人嚼舌根?”
刘裕见她表情如此紧张,不禁笑道:“阿娘别担心,根本就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我是自己看出来的。我和弟弟们长得不一样啊,年纪也比他们大许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孩儿命苦,从小就无父无母,只有阿娘一人躬自纺织,辛苦的抚养我们兄弟几个,阿娘放心,等儿日后发达了,一定让娘和弟弟们过上好日子!”
“你居然早就知道!”
“为娘……为娘真是……”萧文寿一激动,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刘裕一慌,连忙劝道:“阿娘别急,孩儿从来都把娘当成是亲娘,阿娘是儿唯一的长辈了,阿娘一定要好好的!”
萧文寿拉着刘裕的手,眼泪止住了,却又笑了。
“阿娘没着急,阿娘是高兴的,寄奴果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些年,阿娘一直没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把你当成了亲生的。”
“寄奴,你放心,这次你上战场,一定能建立功勋,阿娘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裕面色一凛,还有秘密?
我们老刘家一穷二白的,怎么忽然间冒出这么多秘密,难道房前屋后有隐藏的金银财宝?
“阿娘告诉你,”萧文寿凑到刘裕耳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实在和她平时的画风不符合。
“你出生的时候,有紫光照室,很强的亮光在屋里闪了很久才消失的!”
“这件事我虽然未曾得见,但是你阿爹还活着的时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了,这是吉兆,不能随便说出去。”
“寄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位极人臣都不止,说不定有做皇帝的命呢!”
皇帝的命?
怪力乱神!
刘裕对这一套虽然一个字都不信,但这句话还是深深的扎进了他心里……
忽然之间,萧文寿看着儿子的表情,居然跃跃欲试,充满了笑意,再也找不到一丝离愁别绪。
“去吧,寄奴!”
“成就一番大业!”
远在客栈的王谧,轻柔的美梦里,忽然打了个喷嚏:皇帝的命?
不,你没有,那都是幻觉!
第五十六章 襄阳是我们的!
晋人有襄阳矣,乃谓汉水之险,不及大江,甚且轻戍江北,重戍江南,何其无志于中原也!幸而是时北人无能用襄阳者也。彼襄阳者,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尤可以保东南者也。有襄阳而不守,敌人逾险而南,汉江上下,罅隙至多,出没纵横,无后顾之患也!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以史为鉴,顾祖禹的一番话,讲的是酣畅淋漓,直指历史上东晋朝廷之虚伪懦弱。
尤其到了太元年间,晋朝偏安一隅已经超过了五十年,许多当年的南渡衣冠早就已经习惯了江南恬静舒缓的生活。
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聚敛钱财,各大家族也早就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
中原地区现在已经被氐秦一统,朝臣们心里都有一笔账,氐秦兵强马壮,绝对不是好惹的。
长江沿岸防线蜿蜒曲折,能把各个军事要塞都防守严密,就已经相当的困难了。
进取中原?
别逗了!
根本就没有那份余力。
从东晋对待军事重镇襄阳的态度上,顾祖禹敏锐的指出,东晋根本就没有决心和意志来恢复中原故土。
要不然,为何拥有如此重要的城池,还不能以此为据点,步步为营,夺取江北的地域?
襄阳是整个长江中游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这里在古代一直是属于荆州的势力范围。
于是,执掌荆州的桓冲也一直将襄阳的得失看成是自己的分内之事。
襄阳,在地理位置上介于秦岭和江汉平原之间,它的上游大部分都是山地,下游则湖泊连绵,地势低洼。
这里历来被称为南船北马的交换之地。往来于中原和两湖之间的人,南下的要由此上船,北上的要由此上马。
可见,襄阳的重要性之巨!
然而,到了太元八年这个重要的历史节点,襄阳已经脱离晋朝掌握,足有三年了!
恬不知耻的大晋朝廷,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洗脑,还是为了对大晋境内的百姓有个交代,仍旧宣称强兵重镇的襄阳,仍然控制在荆州部队的手中。
这句话,执掌荆州部队的大将军桓冲都不相信,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的高喊着口号。
襄阳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经过了十天的急行军,由冠军将军谢玄亲自带领的北府兵,终于到达了距离襄阳最近的城池,竟陵。
自从丢失了襄阳,荆州统帅桓冲便将治所迁到了上明(都在今天的湖北境内),还美其名曰便于防守,以逸待劳。
襄阳一丢,以至于晋朝江北的所有军事堡垒全都摇摇欲坠,有朝不保夕之感。
竟陵(今日的湖北省天门市)紧紧托在襄阳的后部,成为了拱卫江北的又一条防线。
北府兵提前到达竟陵,对于荆州兵来说,也是个意外。按照之前的约定,此番大战,江左将由守转攻,先行向占据襄阳、涪城、武当等重要军事重镇的秦军发起猛攻。
当荆州部队成功夺下襄阳之时,北府兵刚巧赶到,与桓冲汇合,共同向江北进发。
襄阳战场,现在还在厮杀,可谢玄却已经先一步到达。这让留守竟陵的桓石民大惊失色。
但他已经来不及解释,因为,氐秦大军已经进入了竟陵外城,与晋军隔河相对。
刚一抵达,便进入了战争状态?
老子的命运也太他娘的……
好了吧!
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一向喜穿白衣,就喜欢在人群中招摇走过的王谧,也换上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外面罩上了沉重的甲胄。
王谧在军帐中端正坐着,他早就把那些上一世拍摄粗制滥造古装剧的编剧导演骂了一个遍。
艹之!
来之前谁也没告诉他,古代的甲胄需要在腰上和胸上系绳子才能穿的住!
这玩意难道不是脑袋一钻就穿上了?
在他的周围,是统领北府兵的名将,谢玄和刘牢之,同时在列的,还有荆州部队桓氏家族的一对兄弟,桓石虔、桓石民。
桓冲还是有脑筋的,此番作战,一概都是与北府兵配合,而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荆州兵和直属朝廷的部队一向关系不睦。
但不论是一直盘踞荆州的桓冲,还是统领北府兵的谢玄都深知,几乎已经统一了中原的苻坚,比以往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可怕。
他们只能抛却成见,共同迎敌。
而派遣桓石民到竟陵,便是桓冲释放的友好信号。
桓石民是何许人也?
他为何在冠军将军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
皆是因为,桓石民其实还是谢玄的长辈!
石民之妻,正是谢玄的姐姐,别误会,不是谢道韫而是谢道韫的妹妹谢道晖。
桓冲派遣此人来驻守竟陵,便是有意要和北府兵搞好关系。
在谢家众多用鼻孔看人的贵公子之中,谢玄已经算是相当好说话的。看到桓氏兄弟,一直表现的很和气。
这让心中惴惴不安的桓氏兄弟,终于放心了。
军帐之中,几位晋朝主将,面色都不好看,对前线战事不甚了了的王谧,已经算是他们之中,表情最放松的。
至少,他还有心情喝茶。
透过军帐敞开的大帘子,可以窥见,军营范围之内,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护卫在主将军帐之外来回行走,这些护卫看似很少上阵打仗,却是军中最有经验,战斗神经最灵敏的。
一切异动都不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的任务就是舍出性命,保护主将的安全。
“石民,秦兵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竟陵?襄阳那边战况如何?”谢玄盯着姐夫瞧,脸上写满了忧郁。
提到襄阳那边的战况,刚才还算能维持镇定的桓氏兄弟,立刻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说起襄阳的局势来啊……那可就太复杂了!
桓石虔是个急脾气,眼看谢玄面露怀疑之色,立刻怼了石民一下,眼神暗示:你去说!
看这个情势,襄阳局势不妙啊!
王谧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久经沙场的谢玄,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桓氏兄弟身上。
一颗心渐渐下坠,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襄阳这个军事重镇,非但没有夺回来,说不定还损失了大晋更多的兵马,正宗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石民,有话但说无妨。”
谢玄摆出了一个真诚的姿态,桓石民觉得,最后也是纸包不住火,莫不如现在就照实说了吧。
第五十七章 见垂跑
“谢将军,襄阳的局势很不妙。”桓石民低声说道。
咣……
王谧刚要把茶盏放下,听了这话,登时手下一滑。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桓冲不会真的像历史记载那般没用吧!
他赶忙打起精神,仔细听着,一个半点武艺都没有的闲散人员,却比在场的许多武将都还要认真。
“现在,氐秦已经把符融和慕容垂两元骁将全都调集到了襄阳,这两人所统帅的,都是秦兵中的精锐,实在是兵锋锐利,不可抵挡。”
说到后面,桓石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可惜,谢玄还是听清楚了!
“慕容垂!”
一听到这个名字,谢玄就淡定不住了!
作为苻坚最为仰仗的大将,谢玄知道,符融一定会出现在襄阳的战场上,可是慕容垂,还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而慕容氏的骁勇善战,绝对在符融之上。
“他怎么也来了!”
作为慕容燕的后人,照理来说,慕容氏和苻坚是有灭国之仇的。想当年,就是苻坚带着人马,兵临城下,吞并了燕国的。
不过,苻坚这个人很奇怪,按照常理,你都灭了人家的国了,难道就不担心人家皇族会报复?
不是应该顺手杀掉主要的直系贵戚吗?
要是实在觉得杀太多损了德性,留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也绝对不会给这样的残渣余孽好脸色。
等到几年过渡期一过,也会该杀的杀,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有那么多的优秀作业摆在眼前,可是苻坚偏偏不要照抄,他对待这些被俘的异国贵族,那叫一个体贴备至。
掏心掏肺的,不只是赐给他们田宅,还让他们个个都当上了大官。像是慕容垂姚苌这样的战将,就更容易消化了。
直接让他们站到战场上,发挥他们最大的效用,征战四方,这一次,他们的杀伐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是为了他苻坚!
然而……
这样大度,行得通吗?
虽然不论是慕容垂还是姚苌,甚至是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秦皇苻坚,在晋朝的眼里,都属于五胡杂种。
但这些入主中原许多年的胡人,每个部落都自视甚高,不说是实力较为强劲的氐秦、慕容燕,就是那些更小的部落,比如丁零翟氏、代地的刘卫辰,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哪怕手里只有几万兵马,也是说走就走,反复叛逃,好像这么大的中原都容不下他。
每一个部落首领心中都有一个割据中原的梦想,他们短暂依附于较为强大的势力,都只是忍着恶心,暂时蛰伏而已。
等到时机成熟,必定带着自己的人马,跑的比兔子还快,即便只是占据几个城池,那也算是一方霸主。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所以,观苻坚的用人之术,便可以知晓,即便没有淝水之战的惨败,在氐秦的内部也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这么多被苻坚灭掉国家的贵族聚集在氐秦的王庭,个个心怀鬼胎,要是不出乱子才怪!
谢玄的疑问抛出去好久都没有得到回答,桓氏兄弟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看到这表情,王谧就全都明白了。
桓冲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代枭雄,打过胜仗无数的桓冲,肯定是又见垂跑了!
见垂跑,是王谧给桓冲取的别号,这位军威赫赫,桓氏子弟中难得的对朝廷忠心的首领,一看到慕容垂就两腿发软,脑袋向后转。
慕容垂之神勇,在中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只是桓冲,就连坐上的刘牢之,别看现在紫着一张脸,威风八面的样子,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上慕容垂。
等到他遭遇慕容垂,他就和桓冲找到共同语言了。
这也是一位见垂跑重度患者,但相比刘牢之,似乎桓冲的命运就更加悲惨一些。
他两次跌倒在慕容垂的手里,还都是因为襄阳这个小妖精。
第一次,襄阳守将朱序已经苦守襄阳几个月,秦兵不能下,但朱序也不能击败秦军。
这个时候,襄阳城里已经接近绝食的地步,情况十分糟糕。桓冲带着大批人马,火速从荆州方向支援过来。
按理来说,桓冲的到来对朱序来说是重大利好,因为襄阳城外秦兵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已经和朱序僵持了好几个月,重镇襄阳久攻不下,苻坚在长安城气得吹胡子瞪眼,瞪眼吹胡子。
秦兵们的压力也很大,而且,相持日久,兵疲师老,战斗力大减,若是带领援兵的桓冲不临阵脱逃的话,解救朱序,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苻坚又岂是等闲之辈。
他也很快就洞悉了晋的增援计划,派遣了慕容垂来援助襄阳,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桓冲一听说氐秦的援兵是慕容垂带领的,立刻就调转方向,退出了襄阳。
苦苦坚守襄阳数月的朱序,就这样被俘虏到了长安,而首恶桓冲,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
这样的结果,就和晋朝的朝局体系有关。
严格来说,东晋,其实不能算是个特别统一的朝代,司马家族的人能够掌控的区域,其实就在三吴地区,说的更严重些,只在都城附近,扬州境内。
举目望去,广大的长江中游地区,几乎都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从王敦到苏俊,再到后来的桓氏家族,他们全都盘踞在江州、湘州以及荆州地区。
东晋朝廷因为是避难才到了江左,本来就立身不正,对境内地方的控制力也非常薄弱。
再加上,东晋基本上就是几大家族拱卫,才能坐稳江山,几大家族要划分利益,皇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折腾一次,就被几大世族联手压下去一次。
最后也就直接躺平,任由大世族管理地方了。
所以,在东晋朝廷看来,襄阳属于荆州范围,荆州地方又属于桓氏一族的传统领地。
能不能守得住,那是你桓氏一族的事情,和我朝廷无关。我也不会派出太多兵马支持你,但你若是犯了错,我也无权处置你。
于是,大晋境内,军纪涣散,无法进取更广泛地域的原因又可以找到一个。
赏罚不明,政出全由自己,就比如桓冲,明明怯战潜逃,却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照样领兵打仗,朝廷还对桓氏仰仗的不得了,根本不敢得罪。
当桓冲再次站到襄阳战场上,他心中一雪前耻的信念是很坚定的!
第五十八章 香囊郎
桓冲不是个不知羞耻的人,他也认为襄阳丢失是自己的责任,寄希望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夺回襄阳。
但应该说,老祖宗诚不我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桓冲一来,慕容垂就来,于是信念坚定,立志要恢复襄阳的桓冲,立刻就暴露了本性,掉头就跑。
一个大将,怎么可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桓冲就做到了!
可想而知,当谢玄得知桓冲再一次从襄阳外围撤退的时候,有多么的懊恼。
“桓将军他退到哪里去了?”再开口,谢玄的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桓氏兄弟也觉得,叔叔这件事做得不太地道,只能认栽。
“现在已经快到上明了吧。”
“桓将军还真是反应迅速。”谢玄忍了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作为比自己还要资审的将领,对桓冲的行为,谢玄也无法批评。
但他搜刮肚肠,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
桓石虔是个暴脾气,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挺丢人的,再听到谢玄的评价,登时便怒气上涌,冲上前来。
愤恨道:“我就不应该留在竟陵,襄阳要是有我在,如何能丢!”
桓石虔生的一张大脸,横眉立目,凶悍异常。在荆州境内,一提到桓石虔的大名,那是可以吓唬人的!
“谢将军放心,等到收拾了梁成,我就杀回襄阳去!”
想的倒挺好,可目前在你桓家,说了算的还是你叔叔,不是你们兄弟,你们咬牙切齿也没用。
王谧坐在最边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以现在的态势,要想解围襄阳,就必须要打退梁成部队,谢玄知道,此次桓冲出击,还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其麾下的强将几乎悉数出动,可以说,在慕容垂到来之前,荆州部队的战果还是相当丰富的。
在蜀地,辅国将军杨亮,连下五城,又攻下了蜀地重镇涪城。鹰扬将军郭栓拿下了武当和万岁城。
正当荆州部队所向披靡之时,那个噩梦般的人物又来了……
一看到慕容垂的部队,桓冲便像是照了照妖镜的小妖怪似的,立刻现出了原形。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先守好竟陵,再图襄阳。”
谢玄努力忍耐,终于让心情平复,桓氏兄弟也长舒了口气。
“牢之,天黑之前,一定要把外城城墙都修补齐全,务必做到没有薄弱之处。”
刘牢之站起,弓手道:“城墙那边,从三日前就一直再加固,现在桓野王正在看着。”
谢玄点点头:“野王做事一向稳妥,我放心了。”
桓野王?
这是……桓伊吗?
此人现在居然也在竟陵吗!
可不可以点播一曲梅花三弄?
王谧很自然的想到。
作为桓家人,桓伊却一直游离于桓氏宗族之外,他几次征战,全都是跟随谢玄。
担任北府兵的偏将,桓伊能主管一只军队,连战连捷,这就说明,他是具备军事才能的。
这样的人物,为何荆州部队一直没有收为己用,真是千古难题。
谢玄表情沉重,从他到达竟陵,已经两日了,还没有收到一封襄阳的战报,襄阳那边的局势,将直接影响竟陵的防卫。
一开始,得知桓氏兄弟驻守竟陵,他还未有怀疑,认为桓冲这次部署的很周全。
但几番盘问才知道,桓氏兄弟确实是一直在竟陵的,但桓冲此刻却并不在襄阳,而是正在向上明后撤的途中。
襄阳城外根本就没有阻击的部队,等到慕容垂醒悟过来,顺流而下,不就能直捣竟陵了吗?
正当谢玄着急上火想对策的时候,军账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兵,才刚站稳就立刻禀道:“启禀将军,外城河对岸,梁云又在喊战了!”
外城之中还有内城,军帐就建筑在内城之中,梁云他们就是喊破了嗓子,城内也听不到一个字。
“那帮逆贼,又在叫嚣什么?”
听到禀报,谢玄反倒不着急了,虽然慕容垂确实是劲敌,但眼前的这两个氐秦主将,应付起来很容易。
“他们……他们……”
想到梁成梁云两兄弟的污言秽语,小兵就尴尬的张不开口,主要是吧,他们谩骂的那些词,都是针对将军的。
被将军听到耳朵里,不好吧。
小兵的犹豫,谢玄看在眼里,笑着问道:“他们说了什么,尽管说,脏话是他们说的,又不是你说的。”
有了这鼓励,那小兵才堂堂正正的抬起头,认真说道:“现在那大兄,叫梁成的已经骂累了,换成他弟弟梁云了。”
“他上来就骂将军是个喜欢戴香囊的小娘子!”
“他还编了首歌谣,叫什么香囊郎,香囊郎,远看是小娘,近看是小郎!”
“现在氐秦那边为了逼将军出战,几千官兵正合唱这歌谣呢!”
小兵一股脑把前线的情况汇报干净,之后就一直追随着谢玄的目光。
这些胡人恁的不是东西!
冠军将军谢玄年幼的时候,也不是跨马扬鞭的勇猛之人,甚至于,他小的时候,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小郎君。
爱美爱俏,一天换一身衣服,腰间佩戴紫萝香囊,建康城没有人不羡慕谢小郎君的风致。
对于如今的冠军将军来说,可以算是一段黑历史了。
伯父谢安也厌恶谢玄不务正业,只专注打扮,当着他的面,将他花花绿绿的香囊全都一把火烧了。
自此之后,谢玄才断了逍遥公子的道路,努力维持家族的荣光。
在胡人和部分晋人的眼里,整天挂着香囊,身上香喷喷的谢家小郎君,就等于是个娘娘腔。
“你紧张什么?”
见小兵手都在哆嗦,谢玄不怒反笑。
“就让他们唱吧!”
“你去找几个小兵,给他们打几桶水送过去,唱的累了,也该喝点水休息休息。”
小兵猛地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谢玄。
“将军不生气?”
“他们唱的实在是太难听,好多将士都忍不住要冲杀过去,灭了他们!”
谢玄连忙制止:“不可!”
“传我的将令,所有的将士务必原地待命,不得出战,违者,军法处置!”
洪钟一般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吓得小兵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谢玄严肃的表情,正昭示着,他不是随口说说。
“这是氐秦的计策,就是想激怒我军出战,我们切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去传令吧!”
第五十九章 唱累了,喝两口
王谧有所不解,待小兵离去,便探问道:“这梁成兄弟已经在阵前叫骂了两天,我们就一直这样忍着吗?”
谢玄捋了捋胡须,用余光扫视他,白面书生,果然是对军事一窍不通。
“他们越是挑衅,我们就越要按兵不动,王秘书有所不知,这竟陵已经属于江左范围,氐秦部队对这里的地形地势都很不熟悉,他们越是叫嚷,就说明,他们急于求战。”
“竟陵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兵强粮足,切不能受了他们的挑拨。”
王谧点点头,大受启发,在古代,叫阵也是战术的一种,通过持续不断的谩骂,嘲讽,一旦有轻燥的主将,受不住羞辱,贸然出战,便很有可能中了敌军的圈套。
用叫骂来挑衅对方的战术,一般就在进攻一方中使用较多,作为来犯之敌,他们携带的辎重有限,必定比不上坚守重要城池的守兵。
更加寄希望于速战速决,尤其是对于梁成兄弟带领的这支秦军来说,形势更加严峻。
秦主苻坚自信心爆棚,志欲在此战吞并晋朝,要求攻占晋之城池的旨意,几乎是一天三下,一次比一次严厉。
可是,江北的情况并不像苻坚想象的这样好,晋军虽然已经失去了许多重要城池,但他们的反抗依然很顽强。
不但是没有后退,还接连收复了不少重镇,这样就使得梁成梁云带领的这支南侵队伍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襄阳那边,虽然桓冲已经见垂跑,但慕容垂他们想从襄阳脱身立刻来支援竟陵,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梁成才如此努力的挑衅,引诱晋军出城作战。
很可惜,现在坐镇竟陵的,是北府兵将军谢玄,他素以沉着冷静著称,小小的挑衅,根本奈何不了他。
“看来,将军已经有了妙计了。”刘牢之平静说道,在场众人之中,到底还是刘牢之最了解谢玄。
玄了然一笑:“不着急,等到天黑再说。”
天黑?
看来是要夜袭了!
竟陵外城,梁成喊完了梁云喊,兄弟两人轮番上阵,嗓子都快喊破了,竟陵守军仍然不动如山。
城门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守军全都身披铠甲,目光镇定,他们把守着城上的弓弩处,严防敌军的冷枪冷箭。
梁云勒马,来到哥哥身边,遥望着坚固的竟陵外城,不无忧虑的说道:“大兄,我看,竟陵守军的气势与前几天相比大有不同,难道,那北府兵的将领有这么厉害?”
梁成看着晋军严密的守备,坚韧的意志,亦非常担忧。
“万万没想到,北府竟然增援如此迅速,这对我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至于北府的主将谢玄,为兄也未曾与他交手,但观以往的战事,他多次阻拦我军南进的步伐,出击果断,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在两兄弟身后,上千氐秦士兵还在结成阵型,不断唱着歌谣,关于谢玄的典故,这还是梁成从交战的边境听来的。
将士们虽然气势十足,但唱的时间长了,未免口干舌燥,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小。
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梁成逐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两军对垒,拖得时间越长,对秦军越不利。
竟陵城城高沟深,守卫森严,如果不使用奇谋,想要突进难于上天。
但以梁成现在的情况,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进攻竟陵。
虽然他手中的士兵都是精壮之士,可人数太少,只有五千,一开始,他们也错误的估计了竟陵城中的局势。
没想到,谢玄统领的北府兵会这么早就赶到增援,区区五千人,对付原本的守军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沿江而来,气势汹汹的北府兵呢!
梁成左思右想,能够使用的战术也就是挑衅晋军,希望他们忍受不住羞辱,昏了头出来应战。
秦军这边再利用快速突袭的优势,争取破门。
奈何,城中晋军丝毫不上当。
两兄弟正在发愁,忽见的一河之隔的城楼上,有了动静。
“大兄!”
“你看!”
“他们从城上吊下来的东西!”
梁成聚精会神的盯着城门楼看,可惜,他们距离外城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又一个东西,被用粗麻绳接二连三的吊出城外。
“这些晋人,就会使花招!”
梁成刚想招呼几个士兵,上前看看,城门楼上的士兵却叫嚷起来。
“梁将军远道而来,唱也唱累了,谢将军仁慈,特奉送甘甜井水五桶,还请将军们分给士兵们解渴。”
“岂有此理!”
东西是没看清,可晋军的叫喊,梁成却听得真真的,他登时怒火上涌,搭弓上箭,须臾之间,一只鸣镝就飞出了长弓,直奔着竟陵城楼而去!
城上的士兵早有准备,话音一落,便迅速躲避,梁将军的神箭射了个寂寞。
梁成的这一箭虽然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但却触动了迟迟不能发起进攻的秦军将士敏感的神经。
士兵们看到主将射箭,很自然的认为,这是出战的号角,立刻混乱起来。
转瞬之间,有的心急的士兵,都已经跨到河里了!
“不好!”
“战阵要乱!”
电光火石之间,焦灼的战场上,似乎是迎来了某种转折,而竟陵内城之中,一位即将横空出世的战神,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命运即将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战事未开,竟陵城中实际上是外松内紧,各项战前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竟陵城沿江而建,是长江上重要的城池之一。与襄阳相比,在此处征战,需要更多的战船。
因为长江河面宽阔,五月中的日子,水量极其丰沛,不管是宽大的战船,还是楼高三丈的楼船,都可以很轻易的在江中来回穿梭。
北府兵一到竟陵,就立刻加入了扩充战备的队伍之中。人多了,兵器也要更多。
无数的竹排、木料被将士们从库房中取出,用来建造新的战船。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也无法建造工艺复杂的楼船,只能突击制造形制较小的蚱蜢舟。
所谓蚱蜢舟,就是没有乌篷,只能容纳几个人站立的小船。虽然船型极小,能容纳的人数也很少,一艘蚱蜢舟似乎对战局起不到多大的影响。
但东西小,他架不住数量多。
正因为制作工艺简单,形制又小,一条蚱蜢舟大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建造出来,当上百艘蚱蜢舟,同时出现在江面上的时候,气势还是很恢弘的!
第六十章 长戟变长矛
北府兵军营内,荆州兵和北府兵通力合作,有的负责将竹排扎紧,有的负责组装。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新任队主刘裕和檀凭之从将士中间走过,两人虽是新兵,但已经在北府中享有极高的声誉。
这些劳心劳力的粗活,必须要他们插手,人人都期待着他们在竟陵的这第一仗,将要有怎样精彩的表现。
魏咏之的离去,让铁杆三人小组显得寂寞了许多,幸而这个时候,何无忌加入了进来。
熟悉战场态势的何无忌断定,双方今天必定要开战。
这个观点,受到了檀凭之的质疑。
“何博士为何如此肯定,今天一定有仗打?”
手中的流星锤被檀凭之磨得锃光瓦亮,尤其是铁锤上凸起的一个个乳钉,更是扑闪扑闪的亮着贼光。
何无忌笑笑,拢手言道:“两军对峙已经三四天了,你看看这军营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再这么崩下去,弦是要断的。”
“不只我军如此,秦军也如此,而且,看他们今天连续的挑衅行为就可以知道,他们那边更着急。”
“现在,就看哪边沉得住气了。”
“何博士说得对啊!”
“关键时刻,比的就是耐性。”
无忌转身,正看到一身铠甲穿在身的王谧,手里拿着一支长戟,还有一个青皮包裹,欣然走了过来。
“王秘书,你这是也要上战场?”
看到王谧手里拿着的家伙,未免都有此猜测。但王谧不通武艺,这一点,他们从京口一路赶来,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
别说是武艺了,就连这一身两档铠甲穿在王谧的身上都觉得,别扭的很。
对何无忌的怀疑,王谧毫不在意。
径直向着自己的目标走过去,他将包袱递给刘裕:“寄奴,这个是给你的,还有这长矛,也是给你准备的。”
刘裕懵懵懂懂将东西拿在手中,他才转过头来对何无忌说道:“这些兵器不是我要用的,是给刘裕准备的。”
“王秘书实在是太客气了,军营里什么样的兵器没有,还需要特别准备。”檀凭之性情豪爽,丝毫没有因为没有给他准备一份感到不满。何无忌一向是个有心路的,很快,他就发现了王谧交给刘裕的兵器,和普通兵器不同。
“王秘书这支长戟,为何没有横刺?”
王谧立刻向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何无忌果然慧眼如炬。
“何博士好眼力,这支兵器确实是我出主意特地打造的,寄奴武艺高强,先交给他使用,若是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我会向谢将军建议,大量打造这种兵器。”
“你刚才说,这件兵器叫长矛?”
王谧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件兵器正是从长戟改造而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长矛。”
“这种兵器,就是没有横刺,只有竖刺。”
王谧抚摸着长矛的尖头,模样特别的深情。
穿越而来,王某人可是要做大事的!东晋朝廷如此孱弱,蜗居江南几十年,别说是作战的策略,就是连兵器马具都没能有一星半点的进步,在历史上一点排面都没有。
穿越到这么一个悲催的朝代,北方半壁江山都被异族占领,一个个的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
晋朝这边,虽然可以自保,但收复失地也基本沦为做梦。
身为大晋一员,王谧立志恢复中原,这第一步,就从改造兵器入手。
由王谧亲自指挥,作坊里的铁匠师傅抄着铁锤打造的这柄长矛,正是按照大唐之后流行的款式制作的。
晋朝时候,从步兵到骑兵主要流行的兵器,还是长戟。
长戟和长矛的区分点,主要就在尖头上。长戟的尖头呈倒“卜”字形,而长矛的尖头便没有卜字的一点,只有竖向的尖刺。
整体来说,长矛相较长戟,分量更轻,更容易操控。又因为没有横刺的阻隔,矛头能够更深的插入敌人的皮肉,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是一击致命。
人们不禁要问,既然长矛的杀伤力更强,为何东晋时候的人们还要打造更加费料的长戟。
原因无他,都是情势所逼啊!
在这个时代,兵器不能进步与马具的落后有直接的关系。
先说马鞍,历史上马鞍的演进是经历了一个简易低马鞍,超高马鞍,到位置合理,高度也合适的中型马鞍三个过程。
东晋这个时期流行的就是超高马鞍,这样的马鞍,为的是能够让骑兵在马背上呆的更加稳当。
因为在晋朝,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马镫具有提高骑兵在马背上稳定性的作用,所以,能够把人体牢牢固定在马背上的超高马鞍就应运而生。
但这样的马鞍,他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
超高马鞍让骑兵上马更加困难,更不要说是王谧这样没有武艺傍身的世家公子,每每上马都要用尽全力。
再者,僵硬的高马鞍,也进一步限制了骑兵在马上的活动范围,使他们的前后左右挪移变得非常困难。
于是,在侧身困难的基础上,长戟的横刺就变得十分重要。
使用长戟,不仅可以突刺正前方的敌人,同时还可以使用横扫的战术,戳刺左右两边的敌人。
这在骑兵在马背上活动范围有限的背景下,是很好的一个补充作战方式。
而到了大唐,不论是双马镫的出现,还是使用马镫方式的改变,都让马鞍这一传统的马具能够摆脱加高再加高的命运。
骑兵将双脚安置在马镫之中,这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这让骑兵即使飞速狂奔也一样可以牢牢的骑在马背上,不至于跌落。
相应的,既然马镫就可以承受骑兵的高速冲击,并且给他们提供平衡,那么马鞍就可以相应的降低,回到更为合理的高度。
上马方便了,骑兵的活动范围也更大了,回转身极为便捷,左突右刺都相当的方便,这就使得比较笨重的长戟横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从唐朝开始,长戟的横刺就逐渐缩小,直至最后消失。这个时候,只有竖刺的长矛就定型了。
第六十二章 双马镫和长矛才最配
刘裕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也发现了长戟尖头的变化,却并没有太在意。
而是直接跃上马背,挥舞了一番。
刘裕将长戟夹在腋下,纵马猛冲过去,就在他的眼前,有一早就捆扎好,为了给士兵们演练的稻草人。
高速奔跑的马匹,迅疾如风,自从京口出来,刘裕就一直骑乘这匹毛色纯黑的马。
他为它取名追风,已经和它磨合的非常默契。
骏马带着刘裕,径直狂奔,刘裕瞄准了稻草人的心口,就在马匹距离稻草人大约三尺远的时候,他猛力一戳!
噗!
略有些沉闷的声响,长矛直至木杆的前端,全都深深的戳进了稻草人的心口处!
“太厉害了!”
“真是神器啊!”
何无忌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有竖刺的长矛,笔直的刺入捆扎紧实的稻草人之中。
为了让稻草人能够承受高速冲击的力道,看似轻飘飘的稻草人,其实内里都填充了沉重的木芯。
就是这样的稻草人,却被刘裕一枪刺穿,顺势倒在了地上,众人可以看到,只有竖刺的矛头一端,已经从稻草人的背部穿了出来!
“没想到,小郎居然对兵器改造也有这样深的造诣。”
“矛头居然可以插得这样深!”
作为王谧的头号倾慕者,段先的彩虹屁已经吹出来了。
刘裕骑在马上,对这柄新型长矛也很满意,它十分轻便,骑在马上挥动起来相当灵活。
而且,因为去掉了横刺,使得竖刺能够更深的插入稻草人。
对于骑兵来讲,杀伤力更大了。
不过,相比段先,刘裕还是要稳重多了,他单脚踹马镫,很容易就跨下了马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特别有范,在场的朋友全都看傻了眼,拿上了兵器的寄奴,果然是杀神在世!
唯有一人,对他有些许不满。
便是王谧。
“寄奴啊,这长矛好用吗?”
这就是一句废话,瞧刘裕拿着长矛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样子也知道,肯定很满意。
刘裕连连点头,激动的不行。
他向众人大声宣布:“诸位,去掉横刺的这长矛,果然很好用,王秘书真乃大才之人!”
檀凭之也接了过来,左右挥舞一番:“确实很轻便!”
何无忌撇撇嘴,颇有些不满之意。
“王秘书不厚道,既然有这样称手的兵器,为何不给我们几个都打造一柄?你这是偏心寄奴兄。”
长矛比长戟更好用,这不是他王谧的突发奇想,这是经过时代检验的事实。
知道何无忌他们一定会对刘裕的特别待遇不满,王谧欣然笑道:“众位别急,待到这兵器的效用在战场上发挥出来,大家都信服了,自然人人都有份。”
“寄奴武艺高强,又擅使长戟,我这才把这兵器先交给他试试。”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服口服,尤其是两位曾经生活在北地的人,段先和檀凭之立刻就把脑中那种愤愤不平的心情一扫而空。
“王秘书说得没错!”
“擅使长戟的人才能更好的使用长矛!”
“我们两个都更喜欢使用流星锤、狼牙棒,这长矛交给我们,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不愧是我王谧的最强马屁精,段先的一番话,正是切中要害,都不需要王谧再自己解释了。
就在刚才,众人的眼光都被那柄银光闪闪的长矛牢牢的吸引住了,竟然没有人关注那青皮包袱里藏着的宝贝。
诶,没办法,还得小王亲自来把宝贝亮出来。
“不过,要想让长矛发挥更大的效用,这个宝贝也不能少。”
他将青布皮展开,在众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对马镫!
“王秘书,北府的战马上都装了马镫,不用你再送了!”
何无忌走到追风跟前,将他身侧的马镫提了起来,王谧不置可否:“虽有马镫,但是你们使用马镫的方式是错的!”
王谧手里的马镫,都是经过了他专门改装的。由于东晋时候,骑兵们使用马镫主要是用来辅助上马的。
于是作为蹬踹使用,只需要在一侧装个马镫就好。但双马镫出现之后,马镫就不再只是上马辅助工具,而变成了士兵们在马上骑乘的保持平衡的重要工具。
相应的,这个时代的马具也是以适应单马镫的使用方式而制作的。
王谧将拴成一对的马镫交给段先,笑道:“这马镫要弄成一对的,才最好用。”
“段先,你给大家演示一下,双马镫如何安装。”
因为之前王谧自己骑乘的战马就已经改成了双马镫的,所以段先熟知安装方法。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手脚利落的安装完毕。当两个马镫一左一右垂到马肚子两侧的时候,何无忌才恍然大悟:“王秘书,你从京口出来骑的马,不就是装了两个马镫吗!”
小王很欣慰,不简单啊,亏得他还能想起来。
“何博士说的没错,这双马镫能让我这样不善骑乘的人,在马上也能坐的稳稳的!”
回想这一路上王谧的表现,何无忌不禁感叹,怪不得看他如此弱不禁风,却在马上这般逍遥。
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秘密武器。
段先将马镫装好,王谧便邀请刘裕上马,刘裕一开始还推辞:“王秘书,这双马镫和单马镫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上马用的吗?我看不试也罢。”
檀凭之他们基本上也是同样的想法,几人武艺都不弱,对于他们来说,马镫这东西,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有没有用不也得试试才知道吗?
王谧也不和他废话,给段先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几个大步就把骏马追风拉到了刘裕跟前:“刘队主,请吧!”
“听我家小郎的,准没错!”
虽然段先也并不知道对于行军打仗来说,这一对的马镫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妙用,但本着小郎说的就是至理名言的原则,他还是照做不误。
刘裕无奈,只得上马。
王谧看他很自然的就把脚放到了马镫的外面,心痛的要命。
要想让这些晋人养成踩马镫冲杀的习惯,任重而道远呐!
“平平无奇,没什么区别。”刘裕目视前方感叹道。
几步上前,王谧猛地拉住了他的脚踝,刘裕一惊:“王秘书,这可使不得!”
众人更惊:王秘书这是作甚?
突然间对寄奴动手动脚的,难道……有那个什么癖好?
第六十三章 桓伊出击!
“寄奴不必惊慌,我只是让你把脚放到马镫里,要不你自己来?”爽朗的笑容近在眼前,这样的笑容,这样温和的话语,似乎有令人难以解决的魔力。
刘裕连忙把脚放好,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好,没想到,王谧绕到了马身的另一侧,轻松随意的拍了拍他的另一只脚:“这只也放进去!”
刘裕心头一紧,连忙照做。
“很好很好!”
“寄奴,接着!”
段先向上一抛,刘裕就将长矛稳稳拿在手中。
壮汉之间视线相接,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将来上了战场,这些壮士之间必定更有共同语言,情意更加坚定。
“寄奴,到时候你在马上作战,只需要用力蹬住马镫,双脚使力,便可以在马上骑得更稳当。”
身为把双马镫带到这个时代的人,王谧正在给他们细心讲解使用方法,却在这时,前方军帐中,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不好了!”
“秦军大乱,谢将军命令我们即刻出击!”
“快!快上马!”何无忌立刻反应过来,催促众人上马入阵,只有王谧愣在当场。
大乱?
这怎么可能?
刚才他们不是还在表演唱歌的行为艺术吗?
骏马奔腾,王谧再回过神,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溜烟尘。
“寄奴!”
“记好马镫的使用要领!”
王谧在他们身后纵声大叫,奈何,既没有回答,也没有人回头,战场上的战事瞬息万变,居然连让他们试验一下双马镫的使用方法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说是谢将军的命令,其实是在外城修补城墙的桓伊嗅到了出击的气息,他立刻向内城传令,征调了五百精兵。
寄奴他们跑马训练的地方,正在内城和外城的连接部,于是,他们比内城的谢玄还更快的接到消息。
待他们已经整装出发,谢玄这边的北府兵都已经追不上了!
自从在君川和谢玄有了良好合作之后,桓伊在谢玄这里也赢得了一个很好的形象。
原本,因为桓伊也属于谯郡桓氏家族,不管是朝廷还是陛下都对他很不放心。
但是谢玄从来不是那种因为出身便给一个人定性的狭隘之人,合作下来,他认为桓伊与其他桓家人很不同,他对朝廷十分忠诚,也有武将的才干,便对他委以重任,腹心以待之。
在荆州部队和北府兵之间,桓伊带领的豫州方面部队一直都是充当着调停人的角色。
谢玄赋予桓伊更多的权力,让他可以指挥右路军队,有紧急需要,就连北府的士兵,他也可以调用一部分。
于是,当发现了战机,桓伊就当机立断,带着五百精兵出城迎战。刘裕快马加鞭,终于赶在队伍集结的前一刻,冲了进去。
长矛在手,胯下的战马迅疾如风配合默契,刘裕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难道,竟陵就是他刘裕战场生涯的开端?
另一边,因为冲动的一箭,氐秦军队已经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关键是,主将梁云对于收拾队伍的手段,也并不高明。
看到梁成鸣镝射出的,都是在队列前排的士兵,他们也是最快冲出去的。
梁云要收拢的,也是他们。当他拼命挥着马鞭,把猴急的士兵赶回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就在这些士兵的身后,后排的士兵受到前排士兵的感召,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已经习惯性的跟着往前冲。
梁氏兄弟也是倒霉到家了,冲动的士兵没能及时收拢回来,原本还算镇定的后排士兵,又接二连三的往前挤。
这就在己方阵营里展现了一副奇景,前面的向后转,后面的向前冲,两边的人马全都挤在一个点上。
人马踩踏,混乱不堪。
现场嘈杂一片,到处都是骏马的嘶鸣,受到惊吓的马匹更加不受控制,在人群中横冲直闯,已经有好几个骑兵,被惊马甩了下来,受伤不轻。
骑兵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不知所措的步兵了,现场的情景还当真应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的说法,古代征战,最难的一点就在于如何保持战阵。
首尾不相顾,前后不相闻,一旦战阵被破坏,士兵们就迅速陷入混乱,一触即溃。
现在秦军这边的情况,大致就类同如此。
这能怪谁?
完全是梁氏兄弟咎由自取,谁让他们挑衅竟陵守兵的。
现在人家不上当,还反其道而行之,吵嚷了半天的秦军,本来就纪律涣散。
再被梁成的一箭点了火,混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快散开!”
“站回自己的位置!”
梁成梁云在战阵中来回穿梭,在他们的努力之下,队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整齐的面貌。
然而,就在他们稍稍庆幸,这些晋人果然是软骨头,这样好的机会也不知道趁虚而入之时,一直对他们紧闭的竟陵城外城门,居然轰然洞开!
紧接着,就见烟尘腾起,几骑具装铠甲奔驰而出,为首的那一人,身穿两档铠甲,头戴红缨兜鍪,俊秀的脸庞杀气四溢。
梁成一见此人,便大呼不好。
“桓伊来了!”
“快!”
“快把河边的士兵叫回来!”
一代名将桓伊,你可以没有见过他的人,也可以根本没有和他交过手,但你也一定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
因为他生的特别水灵,废话,虽然行军打仗的将军,全都是风餐露宿,比较糙,但也不是没有生的漂亮的。
关键还是因为,桓伊不论在什么地方,不管是穿着长袍大袖,还是坚硬的铠甲,腰间都必定要挂着一只长笛。
见到长笛,就知道肯定是桓伊来了。
梁成虽然没有亲自和桓伊交过手,但桓伊过往的战绩,他也耳熟能详。
于是,当他分辨出带兵的是桓伊的时候,立刻就单骑奔出了战阵。
他们刚才忙着整齐队列,没来得及顾忌这么多,现在一看,水边居然还有许多士兵,没来得及上岸。
尤其是一些骑兵,因为战马不受控制,更是进退两难,在深及马腹的河水里不停打转。
而这时,桓伊带领的五百精兵,却已经赶到了河对岸。
第六十四章 偷袭
桓伊抵达岸边,见水中尚有上百秦兵,大喜过望,执起长戟,便冲入了水中!
“兄弟们,跟我杀!”
“杀!”
“杀!”
竟陵城外潺潺流过的,正是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汉江。沿着汉江,位于上游的襄阳和位于下游的竟陵被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防御体系。
有了桓伊身先士卒,晋军士气大涨,河岸边的秦军,看到气势如虹的晋军,顿时慌不择路,恨不得能长出八条腿,两双翅膀,飞也要飞回到战阵里。
桓伊的队伍都是竟陵本地兵,对此处的地形特别熟悉,从出城入水开始,他们就是沿着水面最浅处直扑秦军。
梁氏兄弟显然没有料到城中的守军会行动如此迅速,一时也慌了手脚,居然都忘记了让身后的骑兵放箭。
两兄弟倒也不是酒囊饭袋,稍微调整一下就想起了绝招,奈何,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箭雨的威慑力也大大降低。
“放箭!”
“快放箭!”
梁成奔入战阵,总算想起了这件正经事,而在他的身前,一排较为稀疏的盾牌阵,总算是树立了起来。
相比骑兵,步兵先一步的恢复了镇定。
盾牌阵一起,他们便站好了身形,对准了晋军,须臾之间,箭簇就飞了出来!
另一边,就在他们目标的方向,已经经历了数场恶战的桓伊,哪里会被他们的箭簇吓倒。
他虽然在全力猛冲,但他的目标却并不是对岸的敌军战阵。
五百人!
桓伊的手里只有五百人!
而对方呢?
梁氏兄弟的身后,足有五千精兵,虽然他们现在阵脚大乱,但以五百人去挑战五千人也未免太过冒险。
一切战争为的都是打击敌人,而不是让己方损兵折将。
桓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江边这些散乱的士兵。
现在,他已经逼近了目标。
嗖嗖!
几支箭簇,正向着桓伊飞过来,桓伊正在高速冲刺,猛地看到这些箭矢,手中长戟立刻打起。
放到身前,横着一挡。
乒乒当当……
清脆的几声响,箭簇纷纷下落,失去了危险性。
而对于还在江水中徘徊的秦军,他们真正的危险,到来了!
噗噗……
多年征战,桓伊的战斗神经异常发达,刚刚打飞了箭簇,抬手就是两下。
就在他的眼前,两个不慎跌落马背的秦兵,立刻就被戳成了筛子!
鲜红的血,从他们的口中喷出,全都招呼到了桓伊的脸上。
这位素以面白善吹笛著称的谦谦君子,就在这一刻,仿佛是凭空现世的恶煞!
赤红的血和他白皙的脸庞交相辉映,在他的身边,喊杀声惊天动地,已经被围数日的竟陵城守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本已陷入慌乱的秦军士兵,在桓伊军队的冲杀下,立刻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他们有的勉强爬上了岸,却被急于攻击晋军的秦军士兵误伤。
雨点般的箭簇,纷纷落下,竟然没有几支是落到敌军的身上,而是全都让自己的弟兄送了命。
战场上,很多时候斗的就是一个气势,若是两军正式对垒,准备万全,以区区五百人,是根本不可能对抗五千人之众的。
但是,桓伊抓准了时机。
今天出来监督外城修补,身经百战的桓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秦军围困竟陵城,到今天已经三日。
这三天来,他们时而冲击挑衅,时而沿江叫骂,一刻也没闲着。
奈何,竟陵城城高沟深,防备严密,梁成两兄弟又是临时被拨到竟陵城攻打城池的。
他们的麾下,骑兵更多,步兵较少,面对高大坚固的竟陵城,骑兵不善于攻城的劣势就显现无疑。
以至于明明手下的兵也不算少,为首的将领梁氏兄弟也算是骁勇,但是他们在竟陵城下足足兜了两三天,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若是能顺利攻入竟陵城,也不必使用辱骂敌军将领这样的阴招了。
于是,桓伊掐算着时间,感觉秦军也折腾的差不多了,眼看也要到了极限了,这才冒险带着士兵们冲杀出来!
出来这么一看,桓伊乐的嘴巴都歪了。
老天帮忙。
正是时候!
刚刚好好!
晋军全都杀红了眼,一时之间,江面上喊杀声震天,血水在短时间内淌下来,竟然把附近的江面都染上了一抹红。
“畅快!”
沿着江岸冲杀了几个来回的桓伊,放声大喊,就在他的眼前,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秦军,居然都没敢上前阻拦。
却在他沉浸在反复冲杀的激动之中的时候,就在不远处,一个因为紧张反复都登不上马背的秦军士兵,眼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发现了桓伊!
场面过于混乱,桓伊的身边,居然没有紧跟着保护的士兵!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桓伊骑在马上,正在将匕首插入一名秦军骑兵的胸膛中,短暂的角力之间,士兵找到了突击的缝隙!
桓伊武艺了得,又骑在高头大马上,占据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的战马也装备了具装,不论是长戟还是长刀,都无法伤害战马。
给战马装备铠甲,在魏晋以至于南北朝时期都相当流行,尤其是南方部队,因为战马奇缺,便更加注重对战马的保护。
这种马甲(马的铠甲,不是坎肩。)一般包括一副做的相当合衬的面甲,马身上还罩着一整块身甲,在这样的严密保护下,敌军很难通过袭击战马给将领带来致命打击。
不过,任何的防范都会有漏洞,正所谓百密一疏,具装马甲并不包括马的四肢!
不幸坠落在地的氐秦骑兵,眼中燃起了火炬,被暗算的愤恨,促使他恶向胆边生!
身边躺到的同袍,热血还未冷,手中的环首刀还被他死死的攥着,骑兵抽起长刀,小心翼翼的靠近。
第六十五章 战场,没有仁慈
视线向上,冲入战阵的刘裕,立刻找到了感觉。
王谧特别为他定制的长矛,在这个时刻,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一个氐秦骑兵,正在反复冲杀踩踏不慎掉落马背的晋军士兵。
岂有此理!
双马镫在马腹附近晃荡着,刘裕冲杀过去,耳边忽然回响起王谧的话:双脚踩到马镫里!
刘裕急欲冲杀敌军士兵,高速奔跑中,不自觉的就把双脚放到了马镫里。
一踩一踏,一踩一踏,规律性的晃动中,刘裕的爱马追风,好像真的化成了一道烈风,向着敌军席卷而去!
看我把你们都带走!
桓伊这边,满脸是血的他,正在和一位垂死挣扎的骑兵角力。
他挥起长戟,挑伤了秦军的肩膀,鲜血登时迸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几尺远。
这种近距离,长戟能发挥作用的空间迅速缩减,秦兵虽然已经受伤,但还没有伤及根本,就在他即将要举刀反击之时,桓伊先一步抽出了匕首。
装备了华丽铠甲的战马,脚尖几个轻点,便逼近了秦兵,桓伊一点没含糊,握紧匕首,就直插秦兵左胸!
锋利的匕首径直陷进秦兵的血肉之中,迅速被人体的肌肉包裹,秦兵的胸前登时殷红一片。
“啊呀呀……”
肩膀淌血,胸前也在流血,秦兵仍然没有放弃反抗,手中长刀拎起,本着老子死也要捞个垫背的精神,向着桓伊的腰腹而来!
晋军装备的两档铠甲是由前后两片整块的铠甲构成,前胸和后背两块铠甲靠着胸前的袢绳相连,打结的地方包括前胸和两肩。
而胸前虽然有甲胄保护,但腰腹的连接部分仍然是脆弱处,可以造成伤害。
秦兵瞄准了这个地方,拼上了全力。
可惜啊可惜,桓伊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虽然比较年轻,但他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不是只知指点江山的绣花枕头。
秦兵眼珠一转,他便猜到了他的企图,迅速抽出匕首,又刺向秦兵的手臂。
当的一声,秦兵的环首刀再也握不住,径直落地,下一刻,他已经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然而,桓伊却没有时间兴奋,因为属于他的危机,也正要到来!
手持环首刀的秦军士兵,从最开始的暗搓搓,到现在的快速进击,已经逼近了他的目标。
横扫一刀,马腿必定受到重创,接下来,桓伊便会被甩到地上,只要再给他轻轻一刀,便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秦军骑兵,计算的精明。
而桓伊,因为一直在马上缠斗,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要偷袭他的战马,骑兵手持长刀,已经瞄准了目标,他铆足了全力,马腿坚硬,他知道,想要给桓伊重创,他只有一次机会。
挥刀!
“大胆狂徒!”
“纳命来!”
电光火石之间,刘裕快马赶到,立刻就发现了秦兵的企图,他踩住马镫,倾身向下,捞起长矛,再下一瞬,长矛的矛头就已经贯穿了秦兵的胸膛!
噗……
呃……
长矛陷入敌军躯体发出的噗噗声,还有秦兵错愕的神情,仿佛是固定在了轻飘飘的空气中。
血腥味,仿佛是迟迟不肯离去的魔鬼,昭示着战争的恐怖。
就在刘裕的眼前,秦军士兵轰然倒下,刘裕抓紧红绳,猛力一抽,矛头就从秦兵体内抽离。
太神奇了!
有如神助!
刘裕立刻就意识到这一气呵成的探身进攻,得力于王谧的鼎力推荐。
长矛陷入敌军身躯的那种深度,绝非长戟所能比,那种贯穿敌军血肉的感觉,以往从来也没有感受过。
而能够完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进攻动作,功臣又绝对不只是长矛一个,马镫,双马镫功不可没!
冲杀一番过后,刘裕敏锐的发现,王秘书虽然此前半天军营也没有待过,更不要说是上阵打仗,但他的建议却如此精妙。
追风能快速奔袭来到桓伊身边,都是因为有这副马镫。
刘裕骑在马上,两脚都踩在马镫之中,这样,他就不必再死死的攥紧马缰。
虽是如此,他坐在马上却更加稳当了。
与此同时,因为两脚都踩在马镫里,人在马上固定的更加牢靠,活动的范围也更大了,攻击动作更加流畅自如。
马镫、长矛,果然是天作之合!
“小兄弟,多谢救命之恩!”桓伊两眼放光,激动的看着刘裕,他知道这位壮硕的少年是来自北府,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毕竟,北府兵到竟陵与他们汇合,不过是两三天的事。
“桓将军太客气了!”江岸边还残留部分秦兵,刘裕无暇和桓伊多叙,两人短暂说了一句,便立刻兵分两路继续冲杀。
刘裕提着长矛,他惊喜的发现,只要把两脚踩在马镫里,他就可以在马上骑得异常平稳。而这个时候,他的视野更加开阔,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前后左右的敌人。
因为坐的稳当了,一只手也可以解放出来,用手拎着长矛即可,再也不需要将长杆的兵器牢牢的夹在腋下。
众所周知,手的力道,自然比用肩膀带动产生的力道要强得多了!
在他眼前,几匹光溜溜的马背上,正有几名勉强还能爬起来的骑兵,想要攀到背上,向后逃窜。
在他们的头顶上,从城门楼上射出的箭雨还在不停洒落,对于这些残兵败将来说,逃回战阵是唯一的生路。
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杀神刘裕,他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一旦站在战场上,便没有仁慈可言!
刘裕径直向前,一个秦兵才刚刚爬上了马背,立刻就看到了刘裕的身影,下意识的,他便扛起了钢刀,企图防卫。
刘裕用尽全力的一刺,竟然没有戳中秦兵的身体,反而是弹到了环首刀上,刺啦一下,滑向了另一边。
机会来了!
秦军士兵亦不是等闲之辈,他从军多年,战斗经验丰富,很快就从初时的慌张中恢复过来。
骑兵对战,往往这第一击相当的重要,如果一击未中,那就很有可能陷入被动。
因为一般来讲骑兵常用的兵器长戟都是夹在腋下的,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的进攻方式比较僵硬。
用手拿长戟?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样骑兵就只有一只手勒紧缰绳,没有马镫配合,极易从马背上跌落。
于是,当秦兵躲开了第一道攻击之后,他立刻就精神抖擞了!
第六十六章 功劳不是一个人的
秦兵手中拿着的是环首刀,这种兵器在近身格斗中显然占据着更大的优势。
秦兵抓住机会,正要奋力劈砍,却见刘裕手执着兵器,忽然从马背上飞身跃起!
杀!
他黝黑的大脸上,一双招子放着灼灼亮光,在他的眼中,除了敌人,余下没有任何事物。
在他的心里,除了杀伤敌人,再无其他目标。
就在跃起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沸腾的,熊熊的,他放开马缰,双手握紧长矛,对准秦兵的脖颈,狠狠的戳了下去!
滋……
矛头径直戳进秦兵的脖颈,声音如此丝滑。
秦兵吐血不止,下一瞬,已经栽倒马下。
刘裕抹掉脸上血迹,扫视四周,在他的身侧,几个秦兵刚才还想聚集起来群殴他,看到他刚才的神勇表现,全都吓破了胆。
两腿打哆嗦,连带着马腿似乎也跟着颤抖不已。
刘裕未发一言,只是这样看了看他们,便吓掉了他们半条命,若不是在战场上,恐怕他们会齐齐跪下,大呼好汉饶命。
他们用怯懦畏惧的眼神盯着刘裕,恐惧,求饶,不可思议,多种情绪都混杂在这眼神中。
刘裕与他们对视了一刻,众人见他眼中蓬勃的杀意竟有些消散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立刻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三十六计,跑为上!
谁知,刘裕面色一凛,却在这时,桓伊正从他身边经过,将他的表情变化看了个满眼,这是没杀够啊!
桓伊立刻心领神会,在他的身边,晋军将士已经围拢了上来,他抢过一把环首刀,对刘裕大叫道:“拿去!”
交接兵器,只是一瞬间的事,双手持兵器,刘裕立刻杀意满载。
不等秦兵反应过来,他已经冲杀了上去!
未拉马缰的刘裕,一手拿长矛,一手执长戟,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右边一个,左边一个。
一会功夫,为数不多的几个秦兵就被他像串串似的,斩于马下。
这就是气势!
秦军将士,甚至包括梁氏兄弟在内,全都被晋军所向披靡的气势给震撼住了!
嗖嗖嗖!
除了放箭,他们已经不敢靠近江边半步。
秦军被震撼到了,根本不敢靠前,反而为了保住性命,越来越多的战士开始向后收缩。
位于前方的盾牌阵和后方的步兵骑兵,居然有渐渐脱离的趋势。
“放箭!”
“给我放箭!”
梁成吆喝的声音极高,只是他行进的方向,着实令人生疑。
他勒紧缰绳,居然调转马头,向后方的军营奔过去,他都溜了,其他的将士哪里还能在原地呆着。
自然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桓伊放眼望去,只见秦兵那边,象征着主将的军旗,竟然纷纷向后飘。
顿时大笑,纵马向身边的士兵喊道:“收兵!”
“回城!”
他环视四周,江面上到处都是躺到的士兵尸体,流淌的江水,从他们的尸身旁经过,稍稍改变了流动的方向。
江面较窄的地方,因为有几具尸体堆叠在一起,江水只能在原地不停打转。
就在收兵的前一刻,桓伊深情的向下望了一眼。
穿着铠甲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秦军的占多数,但也不会没有晋军的。
都是好儿郎啊!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永远离开了人世,这就是战争!
残酷,却又不得不为之。
一次冒险冲杀,晋军以减员八十人的代价,歼敌三百余人,战果颇丰。
返回之前,战士们自觉围拢到桓伊身边,保护着主将撤退,桓伊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没有片刻迟疑,便驾马向着城门奔去!
桓伊走后,将士们迅速围拢,将他的身影遮蔽,一路呼啸着,便返回了竟陵城!
竟陵城上,随着桓伊冲出城门,城楼上的士兵,他们的箭簇便已纷纷落下。
秦军的箭簇是雨点,那城楼上的士兵他们的箭簇就是冰雹!
生猛无比,源源不绝。
“将军回来了!”
“快!”
“继续放箭!”
随着桓伊的战马越来越近,城楼上的箭手也从一排变成了两排,前方放箭之后,蹲身补箭,后面一排的迅速补上位置。
箭簇狂风暴雨般袭来,终于是把秦军都阻拦在了江岸对面,让他们不敢追逐桓伊,更不要说是闯竟陵城门了!
刘裕紧紧护卫着桓伊,一路冲进了城门,刚一下马,就被桓伊拦住:“你是北府兵?”
桓伊俊秀的脸上,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得粗鲁壮汉刘裕整个人都心虚的很。
“禀将军,属下刘裕,是北府兵,今年刚刚从京口应征入伍。”
“你是京口人?”
“怪不得这么能打!”桓伊的惊喜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他将刘裕上下打量一番。
啧啧……
螳螂腿,熊罴背,好正宗的身板。
刘裕也知道此人是来自豫州的桓将军,既不属于荆州强兵,也不隶属于北府。
“武艺这样好,是家学渊源?”
桓伊也是爱才惜才之人,看到刘裕,虽然知道此人日后也会受北府驱驰,不能为自己所用,他心里也仍然为朝廷能征召到这样的猛将感到高兴。
刘裕连忙摇头:“不是,家父原本在京口做郡功曹,可惜早逝,家道中落,这才投奔军营想要报效朝廷。”
桓伊点点头,原来是寒门子弟。
对于刘裕的出身及遭遇,他没有半分的反感轻视,虽然他们谯郡桓氏在朝廷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可那又怎样?
因为常年从军,他们桓家人长期受到朝廷非议,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弟,全都看不起他们。
“刘队主不必自怨自艾,以你的武艺,必定能在北府打出一片天下。”
作为主将,桓伊的鼓励还是令刘裕心怀感动。
“刚才多亏你救了我,我要向谢将军为你请功。”桓伊心怀坦荡,刘裕却面色一变。
说到这个功劳嘛。
好像也不能他一人独揽。
他犹豫片刻,才老实说道:“桓将军,刚才属下能赶得及救你,也不只是属下一个人的功劳。”
“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刘裕的表情如此严肃,这让桓伊也不得不正视起来。
第六十七章 大预言家
“此话怎讲?”桓伊反问。
刘裕郑重说道:“刚才属下用的兵器,是王秘书特别为属下打造的,轻便称手,闪转腾挪毫不费力,还可以贯穿敌人的肩背,绝对是利器!”
桓伊面露疑惑:“王秘书?”
“你是说王谧?”
刘裕垂首:“确实是王秘书。”
他将长矛递给桓伊,让他仔细辨认,长矛和长戟的区别如此显著,桓伊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是说,这个长戟的横刺,是王秘书主张弄下去的?”
不可思议!
当真是不可思议!
桓伊的眼前,王谧的形象赫然出现,摇着羽扇,穿着各种漂亮衣衫,在建康城,他的身边总是有无数小娘子追逐,而他却总是露出厌恶的神色。
就这样一个泡在脂粉堆里的人,还能改造兵器?
不过,确实听说此人这次也跟着北府兵一起到了竟陵,难道,他这次特意赶到战场,不是为了来看热闹,竟是为了做实事吗?
为了让桓伊明确知道王谧的功劳,他将刚才在竟陵外城广场上发生的那些事,大致的讲给他听。
“没想到,这个白面郎君,竟然开窍了!”
闻听此言,刘裕面色微变,在他眼里,桓伊和王谧白面的程度也不相上下。
“等到赶走了秦兵,我一定要找他好好的叙一叙。”
说罢,桓伊便大步朝前,与自己的队伍汇合去了,而刘裕身旁,骏马追风打了个响鼻,他抚摸着追风的耳朵,笑道:“好兄弟,以后战场上就靠你了!”
咦?
这不是……马镫吗?
还是一对的!
挂在追风马腹两侧的马镫,不用心注意,确实容易忽略,好像就长在了马身上一般。
刘裕忽然心中一颤,好像刚才和桓伊解释的还是不甚清楚。
若论拯救他的大功臣,马镫也算一个吧……
竟陵内城,一座较为僻静的军帐之中。
助桓伊获得大胜的幕后大功臣,王谧,王稚远,正躺在榻上,悠闲自在的数着大帐顶上,垂下来的线头。
“一个两个三四个。”
“五个六个七八个。”
“线头这么多,粗制滥造,应该弄个缝纫机,压一圈才对!”
“缝纫机?”
“那是什么东西?”
方头大脸的壮汉檀凭之,一直站在王谧身边,帮着他殷勤的打扇。他虽然是粗犷豪迈范的,但做起小事来,倒还真是一板一眼,特别有耐心。
小风徐徐吹来,舒服的某人都要睡着了。
军帐中的空地上,段先愤怒的出拳,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重要的大战都没有赶上,檀凭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凭之,我要保护小郎,你怎么也没冲到战场上去?”段先实在是心中不平,连一套拳也坚持不下来,气哼哼的去喝水。
檀凭之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这个人一向心眼宽,烦恼来得快,去得更快。
“段兄弟未免太急躁了,秦军仍然围着竟陵城,大仗还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
“你看看,檀兄弟想的多好,就是这个道理,你这个人呐,就是太过急躁。”
王谧翻过身,眯着眼睛对段先说道,段先仍然不服气,他就像是闻到了鱼腥味,却死活也靠近不得的小馋猫似的。
抓心挠肝,怎么也不舒坦。
血腥味!
这么重!
当第一抹血腥味飘进大帐的时候,王谧登时翻身坐起,果然,带着杀伤敌军三十多人的刘裕,正踏着大步,走进大帐。
“寄奴,你回来了!”
刘裕甲胄未除,脖子上还有血迹,看他脸上雀跃的神情就知道,战果颇丰。
“王秘书,你做的兵器,实在是好东西,太好用了!”
“有它相助,这次寄奴一次就杀伤了敌军三十几人,就连桓将军都对你造的兵器,大加赞赏!”
“三十几人?”王谧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了不得了!
王谧记得,历史上的刘裕首战技惊四座,战绩大概也就是一次性杀伤十几人吧。
这简直是成倍增长了!
“寄奴果然武艺非凡,下一仗我也要和你一样!”檀凭之上前,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正气凛然的提出了挑战,听说刘裕歼敌众多,段先心里更扭曲了。
“哪里还用得着下次?”
“我若是去了,必定比他杀的更多!”
王谧抢过檀凭之的扇子,自己扇起来,顺便给了段先一个看你吹的眼神。
“段先,你若是实在不服气,就想想陈鼎。”
“他可是一点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段先一愣,送别京口时,陈鼎那郁郁寡欢的神色就出现在眼前。
立刻就把嘴巴闭紧了。
相比陈兄弟,段先当然还是幸运的。
想那陈鼎,一向都眼高于顶,看谁都不顺眼,他怎么会甘心情愿的给刘裕看家护院。
舒服了!
段先咧嘴一笑,终于恢复了爽朗的本色。
“段兄弟,对面的秦军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待到时机成熟,你与我们冲杀进去,保证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过足了瘾!”
檀凭之跃跃欲试的看着王谧,王谧很疑惑,你不是在和段先说话吗,看着我作甚?
“说得对,段先,对面的秦军足有五千人,你放心,我绝对忘不了你,会给你机会上场的。”
“你们鲜卑和他们氐秦,也算是世仇了吧。”王谧轻飘飘的指出这一点,挑眉一看,果然,段先的脸色登时变得沉重异常。
慕容燕国便是被氐秦吞并,燕国虽然不是段氏鲜卑所建立,但同为鲜卑族裔,段氏鲜卑也有自己的领地,况且,在鲜卑建立的燕国,他们也算是一等贵族。
而这样的幸福生活,全都毁在了苻坚的手里。
而现在,他又要摧毁东晋百姓的平静生活。
“小郎说得对,这笔账,我们是该算一算!”
一想到能收拾秦军,段先就兴奋的像只斗鸡,可旋即又悲戚了起来。
“诶!”
“奈何,坚头(苻坚小名)那烂厮没在,无法取他的狗头!”
苻坚啊苻坚,你说说你,天天好大喜功,得罪了多少人,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王谧轻咳两声,善意提醒:“诸位别急,运气好的话,这一次说不定还真的能捉到苻坚。”
檀凭之登时大惊:“王秘书何出此言?”
“秦主这几年养尊处优,已经很少亲征了。”檀凭之去年才南渡成功,对氐秦的事情还是了解更多,甚至比段先这个已经在南方游荡多年的鲜卑人了解的还要细致。
“虽是如此,但我敢断定,等我们到了襄阳,一定能见到苻坚!”王谧端起架势,扫视四周,做出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表情,令他十分满意的是,在场众人并没有显示出怀疑的神色。
“我就知道,小郎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跟你们说了,你们还偏不信,这次相信了吧!”
段先回过身,向战友们兴奋的宣布,刘裕等人连连点头,王谧大汗: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几个也在背后议论他?
都说了什么?
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第六十八章 夜袭
“好了!”
“不说笑了,寄奴,凭之,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安排,非得养足精神不可!”
他拍拍两手,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这里,檀凭之颇为不解,疑惑的看着王谧。
“王秘书,今晚还会有行动?”
“秦军已经元气大伤了。”
王谧笑吟吟的,看向刘裕:“寄奴,你怎么看?”
“我们应该给胆敢进犯的氐秦休息的机会吗?”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说道:“当然不能!”
“兵者,诡道也,趁虚而入,才能让他们彻底绝了进犯竟陵的心思!”
“王秘书说得对,晚上我们一定要趁热打铁,再次出击!”
“是啊,你们先去休息,我去和谢将军他们商量计策,务必要把围在竟陵城外的秦军,悉数消灭!”
一想到能彻底击败氐秦,众将士便信心十足,激情满满。
刘裕脑中灵光一现,快步追上前:“王秘书,桓将军还说,等到打败了氐秦,他要和你见一面,叙叙旧。”
“桓将军要见我?”王谧眉头一跳,一种激动的心情登时涌上心头。
刘裕点点头:“我和桓将军说了,这次能及时出手相救,都是王秘书的功劳,若不是王秘书改进了长戟,我根本不能杀伤那么多的敌军,还救了桓将军。”
“你救了桓将军一命?”
“这件事还跟我有关系?”
王谧感觉,今晚的大战他是说什么也不能缺席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真不知道都发生了怎样的神奇事件……
戌时初刻,竟陵外城。
深沉的夜色掩护下,城楼的一角,黑洞洞的人影,渐渐显现。
一个两个……
四个八个……
越来越多,很快就集结成了小队,再由小队变成了大队伍,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城楼一角阴影处,小小的一片地方就聚集了上千士兵!
他们头上的兜鍪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每个战士的眼中都精光四现,昭示着他们此刻雀跃的心情。
趁夜发动袭击,一向是江南守军擅长的战术。
以东晋时期南北对峙的情况,一般来讲,都是南方处于守势,北方处于攻势。
作为攻势一方的氐秦军队,对竟陵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而这份熟悉,却是南方部队的优势所在。
况且,夜袭还有一大优点,这是在实战中才能洞悉的。
那就是对骑兵作用的削弱。
古代战争中曾有谚语:南船北马。
在中华这个地理范围内的割据朝廷,沿着各大地理分界线,一般来讲有东西割据和南北割据两种模式。
东西割据的政权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武器和作战方式的区别,像是北齐和北周,两方都是以善于骑兵冲击作战著称。
而南北割据的政权便大大不同,北方朝廷战马充足,善于运用骑兵作战,而南方几乎没有适合蓄养战马的优良草场,且统治地域范围内,河网密布,一切行动,也包括作战,都要依靠船舶。
虽然北方部队不适应水战,但是任何作战,最后都还是要落地的,一旦落到地上,面对北方强大的骑兵冲击力,南方军队还是束手无策。
在漫长的战争磋磨之下,南方部队也琢磨出了许多削弱骑兵战斗力的方法。
夜战就是其中之一,效果很好。
因为古代行军作战,到了夜间没有电灯和照明弹,光线条件相当不好。
所以,即便是彪悍如秦军,到了夜色降临,也还是要安营扎寨,好好休息。
人要休息,战马也同样要休息,马鞍都会从马背上摘下来,放松一下。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南方部队发动夜间突袭,慌张的骑兵再把马鞍安装好,相当浪费时间。
这就给了晋军取胜的可能。
有这么多的优点,夜战当然成为了南方军队的首选。
即便北府兵战马充足,谢玄他们也并不排斥这种打法。
一组两千人的小队,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集结完毕。
以谢玄为首,刘牢之亲自带队,秘书丞王谧作为特邀吃瓜选手组成的北府兵夜袭小队,已经渐渐向江岸逼近。
为了不引起氐秦部队的怀疑,谢玄命令士兵们不得燃起火把,也是老天帮忙,今晚的月亮极其明亮,熟悉附近地形的北府兵,完全可以靠着月色行进。
“王秘书,送我们出城门就可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开战,刀枪不长眼,你也不会武艺,伤了你可不好。”刘牢之低声说道,夜色之下,王谧都能看出,他脸上写满了不屑。
呵呵……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哪里是关心我的安危,明明是怕我拉你们的后腿。
“刘将军如此关心,稚远感激不尽,不过,我到竟陵来,也不是为了游玩,就是为了观察战场局势的,你不让我上战场,我还看什么?”
刘牢之一片好心,哪知道全都被某人当成了驴肝肺。
气得他一张大脸,紫里面透着黑,黑里泛着紫,他转向了段先:“段兄弟,王秘书就交给你了,一会开战,你可要保护好他,万不能出差错。”
段先竟然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清亮的月色下,他的一双大眼,如鹰似狼,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情管王谧的安危,多杀几个秦兵才是真格的!
“宗伟!”
“末将在。”
宗伟跨步向前,在他的身后,属于他差遣的小队,已经整装待发,个个都神采奕奕。
“待会进军,你带队在前,在水中做好标记,方便我们沿途返回。”
宗伟领命,带着手下,奔向前方,迅速和桓伊带领的竟陵本地兵汇合到了一起。
夜战之时标记号的战术,在晋朝时候已经出现。古代夜间照明极为不佳,虽然竟陵守军都是本土兵,对地形地貌极其熟悉。
但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一旦冲杀起来,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保证。
尤其是涉水作战。
竟陵城外的江水,水深浪急,正是因为这条大江,才让梁氏兄弟带领的秦军顾虑重重,没有把握立刻攻城。
而对于竟陵城的守军来说,他们对这条江的情况则更为熟悉,能够准确找到哪里的江水最狭窄,最清浅,方便士兵辎重过河。
第六十九章 危险!水中标记
但是即便有熟悉地形的竟陵守军带路,面对严峻的局面,谢玄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早就想好的对策,由熟悉地形地势的竟陵守军冲在队伍的前面,率先过江。
在他们成功渡江之后,便要沿途做好标记,方便后面的士兵跟上,与此同时,这些标记也方便突袭过后,晋军将士可以安全返回岸边。
所谓的标记,都是一些裁剪的大小合适的小木桩,沿途插在泥沙中,还算明显。
王谧在一旁勒马而立,可怜他小人家,一直在这里站着,但除了被刘牢之嫌弃了一场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也难怪,人家都是要上阵打仗,动真格的。
而他王秘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打仗的。至于主将谢玄,更是对他意见不小。
好歹他也是王家的人,若是在自己的手里出了差错,实在不好交差。
奈何,人家王谧丝毫也没有感受到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更不要说是同情谢玄的遭遇了。
无意间听到了刘牢之的排兵布阵,王谧脑袋嗡的一下!
做记号的计策不可谓不精妙!
但它也是有致命的弱点的,若是被敌军抓住,恐怕就要反噬自身。
必须提醒他们,历史上因为被拔除了水中标记,晋军可是吃过大亏的!
王谧抛开了刘牢之,独自追了上去,而这个时候,桓伊已经带领着先头部队开始渡江了!
作为谢玄最为信任的将领,刘牢之则作为殿后的部队,负责防范秦军有可能渡过江水,强攻竟陵城。
刘牢之行不行?
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没有遭遇慕容垂,老刘就很行,一旦看到慕容小锤锤,老刘就……
王谧快马加鞭的往前赶,希望能够提醒桓伊,无奈,他的马不过是普通的战马,而人家桓将军的马,不说是汗血宝马了,至少也是千里驹。他追了半天,还是只看到了马屁股,无奈只得转投负责殿后的刘牢之。
桓伊:想追上本将军,你还差得远。
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竟是谢玄!
谢玄:老子从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小子还差得远!
早就防着你呢!
王谧一向是朝廷文官,出现在京口这样的军事重镇,本来就已经很反常了。
结果这位从来也未曾踏足战场,以前也从来没有展现过对军事的兴趣的贵公子,居然死乞白赖的拉着谢玄要到襄阳来。
谢玄不得不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虽然猜不出王谧真正的目的,但为了防止他作妖,谢玄也做了多手准备。
别的不说,就从京口出来分配给王谧的这匹马,素质就相当的堪忧。一般人觉察不出,那是因为此马耐力极佳,从京口一路赶过来,他们虽然行程很快,但长途跋涉对于作为交通工具的马来说,还是耐力更重要。
再说,大军行进,就算跑的再快,也要受到阵型的限制,快不到哪里去。
于是,这匹马的特性就没有显现出来,待到王谧意识到,也为时已晚。
看起来威武雄壮的红鬃马,其实它的爆发力极差,一到了战场上,马上对战,缺点就迅速显现了出来,王谧屁股底下的这匹马,根本不能适应冲击作战,它只能载人而已。
真的只是交通工具,绝对不能作战!
待到被扔在了后头,王谧才惊呼,玩鹰的竟然被鹰给啄了眼!好歹他小王上一世也是业余骑手出身,虽然水平一般吧,但也不是外行。
到了这一世,竟然被谢玄轻轻松松的用一匹马给算计了,真是气煞人也!
幸好刘牢之他们还在,而在刘牢之身后,王谧很轻松的就找到了那个黑头大脸的男人。
刘裕现在正勉强跟在了刘牢之的队伍中,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就是隶属于刘牢之管辖呢?
早前和桓伊出战,刘裕已经是捡了一个便宜,按理来说,刘裕是刘牢之麾下,目前也无法改变,他是不能擅自跟着桓伊征战的。
幸亏战事不大,桓伊还一个劲的为他说好话,刘牢之才没有发作,但有一就不能有二,再想混到竟陵部队里找仗打,是没可能了。
檀凭之几人亦然,自从听说了一江之隔的对岸就是氐秦部队,檀凭之就摩拳擦掌的,想要上阵杀敌。
奈何军令如山,谢玄已经做好了部署,因为首战是夜袭,只能让熟悉地形的竟陵部队先行开路。
而他们北府兵则主要负责殿后,檀凭之手握流星锤,怒视前方,真想找个机会,自己冲出去和秦军决战!
“王秘书,你怎么过来了?”这样紧张的时刻,还能以这样轻松的语调说话的,除了何无忌还能有谁。
但见他脖颈间透出了一抹雪白,铠甲里还要穿白衣,也就何无忌干得出来这样嘚瑟的事。
“刘将军,大军殿后不能只防范企图上岸夺城的秦军,水里面的也要注意!”
刘牢之眉头一皱,颇为不屑,他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多谢王秘书提醒,我会让士兵沿岸阻击,不会让秦兵有可乘之机的!”
刘牢之目光坚定,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气势,但王谧深知,他根本就没听懂他的意思。
急道:“我让你注意水里的秦兵,不是说他们会上岸攻城,我们一定要提防着他们破坏水中的标记!”
“破坏标记?”刘牢之迷惑了,而王谧也只能跟着他们停留在部队后方,等候前方的战事进展。
在谢玄的带领下,宗伟首当其冲,舍弃了马匹,几十个人作为先头小部队,艰难的涉水前进。
为了尽量不惊动对岸的秦兵,他们小心翼翼的走着,不敢弄出大声响,生怕影响身后大军的进攻计划。
幸好,对岸的秦兵,今夜亦状态不佳,白天无缘无故的被晋军冲杀了那么一回。
损兵折将不说,士气还受到了极大影响,就连主将梁成梁云两兄弟也心存疑虑,甚至想提前离开,放弃攻打竟陵城。
他们绝不会想到,一直龟缩不出的晋军,正在渐渐逼近。
第七十章 直扑秦军大营!
宗伟率先上岸,在他的身后,浑身是水的晋军先锋,亦紧跟着踩上了岸边的湿泥。
他们仿佛是暗夜的幽灵,夜色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经过白天的一场恶战,梁氏兄弟也算是被吓破了胆,主动将军营后撤了一里地。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他主动后撤,也算是为竟陵城解围了,但却给晋军的夜袭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一般来讲,为了给守军压力,作为进攻一方的秦军会沿着江岸安营扎寨,一方面方便观测城中的动向,另一方面,也便于发动进攻。
反之亦然。
若是秦军现在还在江岸边扎营,宗伟他们几乎是一上岸便可以发动偷袭。
而现在,浑身湿哒哒的宗伟他们,好不容易摸上了岸,却猛然发现,梁成他们也没有在白天已经观察好的地方扎营。
“宗将军,梁军后撤了,我们怎么办?”宗伟身边,属下张特年岁尚轻,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战场上,保持军心稳定是第一要务,宗伟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深谙此道。
“别急!”
“按原计划行动!”
“告诉后面的将士,千万不能点火把!”
宗伟话音刚落,身后就亮起了一点亮光,正是急于看清前方情况的士兵点起了火把。
被宗伟这么一吓,又连忙熄灭,幸亏火把还没有彻底点燃,要不然非得惊动了秦军。
但宗伟面对的局势并不乐观,他所带领的突袭小队已经全部上岸,在陆地上想掩藏形迹,困难得多。
宗伟只能一面安抚士兵,不让他们心急嘈杂起来,引起秦兵的注意,一面又要加快行进速度,迅速靠近目标。
宗伟心中惴惴,他身后的士兵都是北府和竟陵兵里的精锐,纪律严明,自从上岸,未曾脱队,未曾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人人都屏住呼吸,手中的长刀,闪着凛凛寒光。
为了能尽快突袭,宗伟小队全都舍弃了战马,涉水上岸,不仅如此,他们还将长杆兵器长戟放下,换成了更方便近身格斗的环首刀。
近身格斗,这便是舍弃了自己的安全距离了!
伤亡必定会大大增加!
秦兵大帐附近,士兵们铿锵有力的踏步声不绝于耳,仔细分辨,虽然脚步有些凌乱,但是可见他们并没有放弃警戒。
一抹乌云飘过,顿时遮蔽了月光,须臾之间,宗伟急速靠近,在他的身后,所有的队员没有一人掉队,全都紧紧跟随着主将。
大江对岸,桓伊带领的竟陵部队也在紧密观察,只要宗伟发出讯号,他们便会立刻冲入江中,与他们汇合。
暂时空荡荡的江水中,看起来水流最为平静,水深最浅的那一片区域,仔细看去,其实早就已经插好了纤细的木棍。
江水微微波动,纤细的小木棍在水面时隐时现,竟陵城的守兵都相当熟悉夜战。
在江水中做标记,更是擅长的业务之一,依靠着这些小木棍标识,待到突袭成功,晋军便可以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宁静的夜晚,秦军军营范围内,士兵们依然巡逻,只是他们的心绪烦乱,精力也不够集中。
主将的心无定数,立刻就会反映到他带领的战士们的身上,白天的战斗不过损失了三百多士兵,对于这只五千人的精锐部队来说,并没有伤及根本。
但主将的怯懦退缩确实致命的,收兵回来,梁成兄弟间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竟陵虽然重要,但毕竟已经深入到了江南腹地,氐秦对此处的诸多情况,并不熟悉。
相比之下,襄阳足可以作为秦军立足江南的堡垒,而且,那里已经被秦军占领三个年头,势力相当稳固。
军营之内,已经响起了退出竟陵,力保襄阳的言论。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士兵们也人人思退路,恨不得赶紧混到天亮,便拔营向后撤。
“你听!”
“有声音!”
一队巡逻士兵忽然停住脚步,他们虽然人心浮动,但也眼不花耳不聋,细微的响动,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越过层层军帐的阻隔,不远处,漆黑一片,月光晦暗,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不清。
人影!
嘈杂!
纷乱!
但目标明确!
“不好了!”
“晋军上……”
“呃,呃!”
两个士兵根本没想到他们的眼前竟然会出现晋军,话才刚出口,宗伟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张特亦不遑多让,干脆利落的就解决了一个秦兵。
宗伟打了个响指,下一瞬,眼前已经火光冲天!
晋军士兵点燃了火把,而这火把不只是照明使用,更为了火烧连营!
在夜色笼罩之下,宗伟的响指就是行动的号令,清脆的一声响,士兵们就立刻行动。
他们将火把扔向了敌军的营帐,很快,毫无准备的秦军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喊杀声,刀刃相击的兵兵声,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腾起,对岸的桓伊迅速行动。
带着士兵们涉水过河,这一次,再也不必担心会被秦军发现,将士们迈着大步,骑兵们也不再抛下他们的爱马。
直扑秦军大营!
冲天的火光之中,晋军战士冲锋向前,他们手持宝刀,在他们对面的秦军,早就犹如惊弓之鸟。
谁能想到,白天就依靠偶然取胜的晋军,到了夜晚,居然还敢故技重施。
宗伟和张特在队列的最前方,已经杀红了眼,铠甲都被鲜血染红,兄弟两人脚底生风,在各个大帐中搜寻残余的秦军士兵。
“将军,这里有一个!”
秦军军营内乱成一片,听到晋军到来的喊声,不少秦军士兵忙不跌的冲出大帐,甚至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上。
帐外火光冲天,许多军帐内却还是漆黑一片,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冲出大帐,便被晋军逮了个正着,悉数毙命在账内。
悲兮!
悲兮!
这些北地来的士兵,世代生活在千里之外,哪能想到最后会毙命于此。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但只要他们被卷入战争中,这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秦军如此。
晋军亦如此。
但站在竟陵城外,以当时当地的情况来看,晋军仍然是正义的一方。
竟陵城已经深入晋朝腹地,为了守卫领土,晋朝的反击也是合理合情。
如果将来晋军实力增强,继续反攻旧京洛阳长安呢?
那样的话,是否也该被称为是侵略?
当然不可能!
两京从来都是我大晋自有领土,只要我司马家还在,主张就依然成立!
第七十一章 王谧初登战场
在这场杀戮之中,晋军是突袭,依靠的就是快速反应,绝对不能给秦军反应的机会。
幸好有北府兵及时赶到,若不然,以竟陵城中守兵的实力,与五千秦军对阵,确实有点悬。
而谢玄下定决心,用突袭反复冲击秦军部队,则是源于另一项更深的担忧。
慕容垂他们会不会一路赶到竟陵,与梁氏兄弟汇合?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襄阳援军桓冲已经退守上明了!
所以,自从到达竟陵城,谢玄就一直在注意观察秦军的动静,他得出一个结论:秦军居然不知道慕容垂即将继续南下的消息!
晋军有机会!
毕竟,桓冲见垂跑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目前还是晋军之中的秘密,除了桓石虔他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秦军那边显然还没有得着消息,趁着这个时间差,只要能在短时间内将梁成赶走,竟陵城的危机就解除了,与此同时,就算是慕容垂成功从襄阳脱身,等再赶到竟陵,便会发现没有可以支援的部队,他们继续攻城略地的阴谋便告瓦解。
所以,才刚冲出水面,桓伊他们就奋勇向前,按照谢玄的指挥,直奔梁氏兄弟的军帐。
斩杀此二人,正在此刻!
晋军如潮水般涌上岸,慌乱的梁成甚至都没有机会收拾局面,让手下的精兵重新投入战争。
虽然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梁成终究还是沙场老将,不至于戳在原地束手就擒。
“虎头(梁云小名),带着人,去把江上的标记都拔掉!”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云眼前一亮:“大兄好计策,我这就去!”
说罢,他便将了百十来人,径直向江面冲了过去。
俗话说,兵不厌诈。
战场取胜,从来都不仅仅是依靠强悍的武力,先进的兵器,战术甚至是阴谋诡计,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战场。
晋军利用夜间偷袭是狡诈,梁成损毁晋军渡江标记,也不啻于是一记狠招。
身为主将,梁云的战斗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当他跨上战马,端起长戟,左奔右突之间,很快就冲出了晋军的包围圈。
虽然跟随而来的战士也折损了不少,但梁成终于还是突破了重重防线,来到了江边。
在他的身边,尚有二十几个士兵追随,他扫视了一眼看似平静的江面,立刻就找到了目标。
“快!”
“我们从那边下水!”
宽阔的江面,一个弯曲的拐角处,月光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小木桩差不多沿着一条直线出现。
梁云带着士兵,迅速入水。
本着我倒霉,你也别想得意的精神,梁云使出了毒计。
晋军正在对岸杀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顾及江面上的情况,只要梁云他们能成功拔掉江中记号,重创了秦军的晋军,便会在江中迷失方向。
而这个时候,由梁成带领的另一支突围队伍便会从另一侧入江,誓要将晋军都封堵在浩荡江水中!
然而,他的奸计注定不会得逞,谁让江岸的另一边,多了一个王谧呢?
王谧隔江对望,从战役开始,他就一直全神贯注的观察江面上的动静,好在晋军和秦军所使用的铠甲不同,要不然离得这么远,还真的不一定能分辨的清楚。
“要是梁成头脑正常,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从刚才开始,王谧就一直勒马伫立,整个人都十分紧张,刘牢之见他架势摆的这么足,不屑的摇摇头。
“王秘书所言差矣,依我看,秦军过不来了!”
“有谢将军和桓将军在,梁氏兄弟估计早就死在江对岸了,我们只需要等着看他们的人头便是!”
王谧斜了他一眼,这个人果然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看一会梁成杀过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怎么办!
“刘将军还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好,再怎么说,他们也有五千精兵,一旦杀到江岸这边,也会危及到我们。”
王谧好言相劝,奈何刘牢之就是听不进去半个字,也是,以他的观点,能带着王谧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战场上的事,他一个从未踏足战场的人,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
王谧也不是死脑筋的人,他勒马向后,与刘裕他们凑到一起。没有了老刘,我还有小刘嘛。
活人还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
到了刘裕这边,王谧整个人就抖擞了起来,刘裕当他是大恩人,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毕恭毕敬。
“王秘书可是有什么高见?”与成见颇深的刘牢之不同,何无忌这个做外甥的,最喜欢和刘裕他们几个莽汉呆在一起。
或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或许也是因为他看出了刘裕日后必定要成大器。
“高见倒是不敢当,但我们要防范梁成他们对江中的记号做手脚。”
何无忌面露疑惑:“做手脚?”
“他们根本就过不来,如何能做手脚?”
有的时候,古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简单直接,自己想到好计策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无人能够破解。
何无忌人还是很机智的,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和现在战场上的情势有关。
竟陵城中的守军以及北府兵,正源源不断的向大江对岸冲击,秦军虽然精锐甚多,但在声势浩大的晋军面前,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自从刘牢之部接下了这个殿后的任务,他们阻击到的秦兵,还不足百人。
这样的规模,根本无法攻城,也无怪乎一向谨慎的何无忌也毫不在意。
“他们若是把江水中的记号毁了,我军士兵就回不来了!”
话音刚落,王谧回头,正瞥到一直还算平静的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两道亮光!
“不好!”
“他们过来了!”
“寄奴,凭之,快跟我上!”
在京口,几人之间建立的情分非比寻常,相比北府中的将军,刘裕他们对王谧十分信服。
只要他挥挥手,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冲锋陷阵。
“你们等会我!”刘牢之眼看着自己的亲外甥,居然跟着王谧跑了!
那还犹豫什么?
行军打仗最怕有挑头的,王谧他们奔出战阵,很快就带走了许多士兵,刘牢之虽然还没搞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也没有闲着,这支大军可是由我指挥的!
岂能让他们几个抢功!
大江对岸,梁云终于突破重围来到了江边,虽然身边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但破坏记号也足够了!
第七十二章 铁锤使者檀凭之
“你们几个下马,把记号都拔掉!”梁云纵马大喝。
那些小木桩全都深陷在江底的湿泥中,骑在马上是根本就拔不出来的,梁云脑筋一转,使用了较为稳妥的办法。
包括他在内,十几个士兵骑在马上,负责对抗,剩下几人下马拔掉标记,两边同时动手,效果还更好些。
士兵们下马入水,心中还当真有几分忐忑,骑兵离开了马,就好像是上阵的士兵丢了武器似的。
看似波澜不大的江水,实际上相当的湍急,当骑兵们脚底踏入水中,立刻就吃了一惊:江水裹挟着人的腿,走一步都相当费力,这还不说,水底不是大石块就是湿滑的软泥,脚底根本就踩不稳!
他们费尽了力气,还是只能缓缓移动,想到刚才那些行动迅速的晋军士兵,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人家更熟悉水上行军。
不过,幸好他们先前就已经发现了晋军设下的标记,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这才让他们不至于一下马就被滚滚江水带走。
士兵们伏下身子,手探进冰凉的江水中,努力摸索,虽然晋军设置了许多记号,但是他们想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做记号的人熟知记号的位置,可是想要捣毁记号的人,却并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
只能手眼并用,这边一个,那边又一个!
幸好晋军的这些标记也只能沿着江水最浅,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放置,秦军士兵很快就找到了窍门,拔除了好几个标记。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梁云也带领着十几个士兵,正在和晋军士兵激战,这些士兵都是从秦军军营里奔出来的,数量不多,也还算好对付。
梁云从最初的惊慌无措中收拾了情绪,很快打起了精神,他一向以武艺高强著称,并不是怯懦之人。
一旦调整好状态,便是战场上的一员骁将。
他挥起长戟,打横一扫,两个晋军骑兵便跌落下马,吐血不止,受到他的鼓舞,身边的士兵亦斗志昂扬,虽然他们的军营已经被晋军抄了,但江面上,却被他们主宰了!
追击而来的晋军士兵纷纷倒下,鲜血洒落在江水中,很快就被冲散了颜色,浅淡了。
就像是很快就会没有人记得,在这竟陵城外,曾经牺牲的他们一样。
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人人都认为不停打仗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死人,也自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死人,怎么打胜仗?
“住手!”
梁云还没能得意多久,只听得江岸对面一声怒吼,手持大铁锤的檀凭之,便犹如夜叉降临,直奔他而来!
檀凭之目标明确,他本就是北人,对秦军之中各个等级的将官服饰都相当熟悉,一眼就看出,那个穿着亮堂堂铠甲的骑兵,便是晋军主将!
抡起大锤就飞奔了过去!
行动之迅速,好似脱兔,就连刘裕他们都被他甩在了后头!
“看锤!”
梁云这边上面要对打,下面还要注意着士兵们拔除标记的进度,稍有分心便被檀凭之抓住了把柄,凭之也不和他废话抡圆了流星锤,上去就是一锤!
梁云哪里想到,晋军之中居然也有擅使流星锤这般凶狠兵器的士兵,没有任何防备,便径直栽到了地上!
不同于长戟、长矛那一类轻便型的兵器,流星锤是以重量作为伤人法宝的兵器。
每一个流星锤,不说是有千钧重吧,总也有一石米这么沉,能把流星锤抡圆了打的,都不是一般人!
梁云还算是有战斗经验,虽然不幸坠马,但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在落地的那一刻,翻身站起,说话间,就捡起了士兵掉落的环首刀!
早就说过,骑兵只要离开了马,战斗力就会锐减,说不定还不如那些日常搏斗的步兵。
失去了长戟的梁云,立刻选择了适合近身作战的环首刀,表明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近身搏斗,快速杀伤敌人才是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安全距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梁云在马下拼命厮杀,而马上的檀凭之,那个脑回路似乎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一锤下去,他也不管梁云是死是活,便冲向了另一边,将无敌大铁锤挥到了另一个秦军的大脑袋上!
咣啷啷!
响亮的声音传来,秦军士兵不幸中锤,兜鍪瞬间被击落在地,士兵也跟着落地,鲜血从头上潺潺流出,那士兵咳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檀壮士不愧是一代猛人,效率超群,只需要一锤,便可以送一名敌军士兵上西天。
这还是隔着兜鍪的防护呢!
“就这么死了?”
“真是不禁打!”
檀凭之啐了一口,就又奔着下一个目标疾驰而去。
形容做派活脱脱的一个属狗熊的,只管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
这倒是方便了后来人,他把梁云打下马来,转瞬之间,在前后夹击之下,梁云也没有办法再攀回到马背上。
刀光乱颤,梁云拼尽了全力阻挡晋军的攻势,江岸对面,他的亲哥哥梁成亦注意到了弟弟的窘况。
无暇再管军营里的混乱,纵着战马,径直冲向了江中!
电光火石之间,江岸江中刀光火影,喊杀声震天,晋军秦军杀成一团,早就不分你我。
刘裕跟在檀凭之的后面,亦迅速入水,就在檀冲向梁云的时候,刘裕也没闲着。
王谧特别为他打造的兵器,让他在战场上如虎添翼,刘裕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他深知战场上,配合才是最重要的。
梁云等主将就交给檀凭之去处理,而他则和何无忌一道,铲除后方的隐患。
便是那些站在水里,拔除标记的秦兵!
合脚的马镫给刘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他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瞄准那些一心扑在水中的秦兵,用力一戳!
长矛的一端便从他们的腿上穿了过去!
啊……
士兵们被击中,瞬间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伤虽然不致命,但足以让士兵倒地不起,再也不能毁坏标记。
“让给你了!”
刘裕大喊,身后的何无忌迅速补位,给了那秦兵一刀,总算是给了他个痛快。
第七十三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为什么……
受伤的总是我……
王谧捂着手臂,纵声高歌,荒腔走板的腔调,再加上根本也听不懂的歌词,让他身边的几个士兵全都一脸莫名其妙。
有病吧!
朝廷来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溜了溜了!
不熟悉他本性的北府兵,看到他这副荒唐的做派,立刻捏着鼻子跑了。没办法,人都是很现实的。
人家士兵只有上阵杀敌,才能立军功,拿军饷,在这里听小王唱歌又不能得什么好处。
望着杀得难分难解的战场,此刻小王的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悲凉。
人呐,就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发现了秦军的战情,王谧便迅速出击,就连刘裕都被他甩在了后头,眼看一切都进展良好,说不定小王就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一过战场杀敌的瘾。
却没成想,老天爷绝对不会让他这个可怜人心想事成。
王谧跟着檀凭之,几乎是第一个就冲了出去,他手握长戟,心情激动。
来了!
一代战神,横空出世!
不是刘裕刘寄奴!
正是我王谧王稚远!
跨马扬鞭,战场杀敌,才是血性男儿该做的事!
王谧忽然感到,他也找到了感觉,长戟在手,天下我有!
王谧正自得意,就在不远处,一个秦兵正在黑暗的江水中摸索,眼看他就要靠近一个浮标,王谧当机立断,欠身下去,就要给他沉重一击!
他踩住马镫,努力保持平衡,又拿稳了长戟,他瞄准了那秦兵的肩头。
听说他要上战场,刘裕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担忧的要死,人人都知道,王秘书身娇肉贵,别说是杀人了,众人一致怀疑,他连一只臭虫都没踩死过。
拐弯抹角的劝说了半天,奈何王谧就是听不进去,偏要跟着上战场,那就没办法了,除了贴身护卫段先多费心以外,战场经验丰富的何无忌还特地给他临阵磨了几枪。
王谧上战场,最多也只能遭遇骑兵,不会和那些步兵有机会接触,而骑兵们一般都身披厚重的铠甲,防范严密。
以王谧那三脚都没有的功夫,就算是拼了老命,估计也无法给敌人伤害。
本着自己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原则,何无忌贴心的向他介绍了骑兵铠甲的防范薄弱之处,并且殷切嘱咐他,一定要瞄准铠甲腰腹部分的的缝隙地方戳。
在这个方面,王谧特别谦虚,战场上刀枪不长眼,他这样的资质,硬要往上闯,自然还是要听从有经验的人的教诲。
执起长戟,何无忌的叮嘱就在耳边出现,王谧瞄准那秦兵的腰际,猛地一戳!
当啷……
咦?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马下的秦兵正在努力完成任务,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来自上方的危险。忽然一声巨响,凌空而出,那秦兵抬头一看,大呼不可思议!
只见一个身穿全套铠甲,眼神凶狠的晋军骑兵,竟然从马上翻了下来,他手中还握着长戟,看那个意思,当然是想袭击自己。
但是,他为何不出招?
反而还从马上跌了下来?
跌下来也不要紧,战场冲杀,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但这位晋军骑兵当真是与众不同,他就这样吊在马上,要掉不掉的,在秦兵的眼前晃了几下。
这不是诱惑人吗?
秦兵二话没说,抽出断刃,就给了王谧一刀!
一个敌人没有杀死还莫名其妙中了一刀的王谧,被立刻赶上来营救的段先给捞了起来!
“大胆狂徒,吃我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段先举起环首刀,自上而下,径直劈下来,转眼间,秦兵的头上就冒了血。(场面过于血腥,不详细描述。)
这个人的脑袋……是被劈成两半了?
段先一个探身,就把王谧捞了起来,倒立的时间长了,王谧有些愣怔,直到直起身子,段先掩护着他返回了岸边,大脑的供血才恢复,空荡荡的头脑中,首先显现的,就是血淋淋的劈砍场面。
太刺激了!
“小郎,你没事吧!”段先帮他按住伤口,现在是在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作为主将之一,王谧也不好单独后撤去包扎。
段先只能帮他按住伤口暂时止血,好在,那秦兵出手也慌乱的很,再加上王谧挂在马上晃来晃去,他也没能瞄准目标,刀尖只是在王谧的小臂上划了一下。
“我怎么了?”王谧茫然回顾,这才发现手臂上钻心的疼!
“怎么这么疼?”
段先一愣,看来,这是被吓傻了,才感觉出来疼。
“小郎,你刚才也太冒险了,那战场上如此危险,小郎哪里能踏足?”
“小郎若是出了任何的差错,属下向王家如何交代?”
平日里豪气干云的八尺壮汉,一碰上王谧的事,顿时就化身念念叨叨的老婆婆。
王谧很无奈,立刻想到了上一世听过的那些感伤情歌。
骑在马上纵情高歌,没人能听懂他的歌唱,血腥的战场就是让他的舞台。
明明已经踩好了马镫,身体也保持了平衡,一切都很完美啊!
可当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王谧才认识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多么的遥远,一手才刚刚脱开马缰,探身下去,整个人就歪了出去,能勉强挂在马上,已经是大幸运了!
茫茫黑夜里,江岸上,涛涛江水中,厮杀还在继续。
大将梁云不幸从马上跌落,檀凭之的攻击虽然未让他伤及根本,却也让他失去了缠斗的资本。
而他精良的铠甲,又在混乱的局势之中把他出卖,才刚斩杀了一波的刘裕,很快就发现了落单的敌军主将。
一敲马腹,便纵马上前!
战神的养成,无数战场经验必不可少,但那种天生的直觉,也是必须之中的必须。
哪一个士兵不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经历了无数生死?
为何有人辛劳混了一辈子,也依然是小兵一名,甚至连能够免除租税的资格都混不上。
而有的人,只需要一战,就可以扬名天下,这就是先天的差距。
王谧虽然将马镫的使用方法全都告诉了刘裕,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还需要使用者本人去领悟。
王谧很幸运,刘裕就是最好的学生,他的领悟能力极强,不需要再多的指点,他立刻就能把马镫运用自如。
依靠着双脚踩在马镫里用力踢踹而产生的反作用力,刘裕胯下的追风跑得更快更稳当。
很快,他就赶到了梁云的身边。
而梁云,身披重装铠甲,还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向他急速靠近的大晋骑兵,竟然是他最强大的敌人!
第七十四章 功劳是谁的?
就在上一瞬,刘裕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十几个秦兵的鲜血,在算上白天的战果,可以说,只这一天的战绩就足够刘裕晋升将军了!
但他仍不满足,当他发现梁云的身影,登时眼前一亮,他是天生的战士,沾满鲜血的手掌铠甲并不会让他心虚退缩,反而让他越发的兴奋。
梁云刚刚放倒一个晋军士兵,稍稍喘了口气,耳边就嗡的一下,接着,嗖嗖的风声也呼啸而来。
平静的江面上,风从哪里来?
梁云连忙瞥目寻找,才刚抬起眼皮,刘裕的长矛就自上而下挥了下来!
刚当!
非常不和谐的一声脆响,就在梁云的头顶上响起,他屏住呼吸,挨过这一下,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梁云口中念念有词,他将环首刀撑在地上,虽然命丧江南,但他梁云也还是一条汉子。
宁可站着死,绝不坐着生!
“你是何人?”
“也敢挡我的道?”
一张大脸,横眉立目凶神恶煞,刘裕看了都不觉心尖尖颤了一下。
京口人常说他刘寄奴就生的凶恶,却没想到,竟陵的这一位,竟然比他还要凶恶上几分。
“北府兵队主刘裕!”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这个人是我先发现的!”
刘裕的长矛和桓石虔的大刀正正好好的刚在一起,两边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死死缠住对方,互不相让。
梁云在疑惑中睁开眼睛,立刻就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到了。
什么情况?
从军十余载,还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困境!
梁云懵了!
就在他的脖颈中间,横亘着两个兵器,一边是寒光凛凛的大刀,来自一个长眉毛的大汉,另一边,是安装了长杆的兵器,怪模怪样的,梁云根本没见过!
本能的,梁云就想跑,环首刀还在手中,他是有反击的能力的。
然而……
这种奇怪的处境,又实在是让他无法冲出包围,甚至是陷入了某种迷惑。
绵延的江水中,居然上演了迷惑行为大赏。
“人虽然是你先发现的,但这兵器还是我的先到!”生的凶神恶煞的桓石虔,面对即将到手的猎物,绝不会轻易放手。
“合该我取了此人项上人头!”
人头!
那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资产,尤其是对军人来说!
自从秦朝开始,斩获多少敌军人头,就成为了衡量战士军功的一项重要的硬性指标。
大秦的人呐,憨厚朴实,作风粗犷。
因为人头是他们加官进爵的重要凭证,所以士兵们一旦上了战场就双眼发红,还没有砍到人头,就已经满眼冒红光,觉得眼前的所有敌军,那已经就不是人了,那是行走的军功!
一个两个……
三个四个……
大秦士兵清点战场上的人数,从来都是数人头的!
那个时候,士兵们也没那么讲究,一旦在战场上有所斩获,便立刻把敌军人头系在自己的腰带上,生怕被别人抢去了功劳。
人头既然是军功的证明,那自然是越多越好,所以先秦时期的战场上就经常出现这样惊悚场景,一位杀红了眼的士兵,上蹿下跳的劈砍,他的腰间,十几颗人头,竟然能串成串!
到了晋朝这个年月,行军打仗也终于摆脱了最初的野蛮,算是有了些讲究。
但砍下敌军首级,尤其是主将一级的,依然是衡量军功的重要凭证,将来论功行赏可全靠它。
那么这所谓的体面表现在哪里呢?
那就是人头存放的方式,挂在腰上,实在是……
既不方便行军打仗,又不雅观,到了晋朝,聪明的士兵们就发明了全新的收纳人头的方式。
他们将人头涂上能够防腐防水的桐油,然后就装在小筐子里,体面的很。
桓石虔虽然已经是将军了,又是荆州嫡系,但他仍然不满足于现状,凡是能抢到的人头,他坚决不放过。
就在刚才,他虽然杀伤敌军无数,但却一个能称得上是大鱼的都没有。
反复冲杀,才终于发现了梁云这个漏网之鱼,马不停蹄的就冲了过来,谁知,刀还没有挥起来,就见一个不明身份之人,亦向着梁云进击而来。
什么东西!
也敢来抢功!
桓石虔在荆州城,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岂能被他人抢了功劳,大刀跟着挥下。
岂知那无名小卒好像也身怀秘术,明明是骑在马上的,手中的长戟对于斩杀梁云这样站在地上的人非常不利。
但那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他灵活的挥动兵器,同时一手放开缰绳,整个人探身向下!
好家伙!
他居然敢做出这样危险的动作!
勇猛如他桓石虔都不敢这样干,桓石虔心里一虚,手上就没有那么利落。
结果明明来的更早一步,却和刘裕打了个平手,两人同时将兵器架在了梁云的肩上。
一左一右,大刀和长矛正正好好的刚在了一起,正把梁云的大脑袋瓜挤在中间。
梁云虽然现在还活着,但可以想见的是,他的这颗项上人头,终究也还是两人的盘中物。
马上两人咬牙切齿,怒目相视,尤其是桓石虔,简直是恨透了刘裕!
凭空跳出来这么一个拦路虎,他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居然也敢挑战谯郡桓氏!
而刘裕,虽然才刚入行伍,但多年来在京口耳濡目染,对朝廷上的那些秘闻也多少知道一些。
桓石虔一通姓名,他就想到了此人是荆州的一股极大的势力,但他并没有退让。
现在的情势,似乎是对桓石虔更有利,他的环首刀已经架在了梁云的脖子上,只要刘裕能够稍稍退让,给他一个挥动的空间,桓氏就可以成功斩杀敌军主将。
僵持了一瞬,互相就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有那么一刻,场面陷入了尴尬,猎物明明就在眼前,但两只猛虎却谁都没有行动。
梁云很焦急。
梁云很无奈。
“你们两个别争了,赶紧给个痛快行吗!”
他从刀尖相持之中勉强的支撑起脑袋,挤出了这几句话,桓石虔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砧板上的肉,居然还敢多嘴!
看来是活腻歪了!
他抄起长刀,正要下手,噗噗两声,再一转眼,刘裕已经先行动手,用长矛的矛头将梁云的大脑袋扫下。
王郎君真是我的大恩人!
刘裕两眼发亮,纵深跳下马背,将梁云的头颅放到了马背上。
手中的长矛,鲜血还在嘀嗒个不停,现在刘裕对王谧的信服,简直是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你这是什么兵器?”
刘裕一通操作猛如虎,把桓石虔都看愣了,半天都没缓过劲来,他眼看着刘裕将人头放到马背上,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颗人头已经是属于这个初上战场的北府兵队主了,而它,将成为他晋升等级的第一个敲门砖!
第七十五章 打扫战场小能手
战场上打斗的声音渐渐平息,经过一次突袭,秦军已经元气大伤,死伤上千人。
很显然的,他们已经无力再进行大规模的攻城活动,甚至连小范围的袭扰都做不到。
主将梁云毙命,亲哥哥梁成更是一早就带着残余的将士,向北奔逃。
晋军大获全胜,不只是重创了敌军,还斩杀了敌军大将,众将士的士气已经高涨到了极点。
他们一边打扫战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各种脏话乱喷,刘裕这边,因为秦军已经彻底被击溃,他也可以安安稳稳的收拾自己的战果。
他没有着急返回江边,而是掏出布帕,开始擦拭长矛,这杆兵器,真是越看越喜欢。
王秘书说得没错,长矛和双马镫就是最相配的!
经此一战,刘裕如获至宝,看着刘裕欣喜的模样,桓石虔也渐渐注意到他手中的兵器和普通的版本不同。
刘裕没抬头,视线仍然停留在大宝贝上。
只道:“这是王秘书帮我特制的兵器,与军营中使用的不同。”
“原来你能抢了我的功劳,全都是因为这支特制的兵器!”
桓石虔立刻找到了失败的原因,不是我能力不济,实在是别人拥有我没有的神器。
“这兵器如此好使,看来,我有必要让王秘书多费心,务必不能偏心北府兵,也得让我们荆州兵人手一个才行!”
桓石虔也不是会吃亏的,立刻就想到了给自家兵团讨好处,刘裕很无奈,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桓将军真想要,还得去找王秘书商量。”他应了一句,便拍马离开。桓石虔望着刘裕结实的背影,叨念道:“王秘书?”
“一个白面书生,能谈出什么来!”
将军梁成收拾残兵,大约两千人,直奔北上方向而去,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经济实用的手段,便是北奔襄阳,一方面巩固襄阳的防守,一方面窥测局势,争取渡江返回北方。
一场酣畅淋漓的夜战过后,最得意的人,当属鹰扬将军刘牢之。
打扫战场什么的,人家最喜欢了!
在抢物资这件事上,刘牢之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身为北府兵主将,他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站在江面上,指挥属下打扫战场有什么不对。
明明主战的是桓伊统领的荆州兵团,他刘牢之只是在后方负责守卫的,结果人家冲杀了一番,损兵折将,他呢,整体的实力都没有受到多少损伤,却还趁着荆州兵回营休息的空当,拉着属下跑出来收集敌军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辎重。
脸皮真是厚不可测。
王谧捏着鼻子,指挥段先:“你也跟着一起去,有什么好东西,自己收着。”
段先帮他重新处理了伤口,颇为惊异。
“小郎,我是你的护卫,又没有上战场,干什么要去收集辎重,再说战场上能收集到的,无外乎甲胄、木车,我一样也带不回来。”
段先在北方的时候,也曾为军队效力,那个时候,他打扫过无数的战场,实在是对那些残破的东西不甚感兴趣。
王谧斜眼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有这么多废话?”
“忘记我们一路跟着北府兵,目的是什么了?”
段先微楞,监视北府兵动向,探究桓氏荆州兵内部的情况,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终极目的!
那还等什么!
段先二话不说,立刻跳了起来。
到底能收到什么好东西呢?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刘牢之双眼冒光,乐的嘴巴都裂了。
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铠甲是我的!
粮草也是我的!
打仗的时候见不到人影,等到收拾战利品的时候,袁飞就跳出来了。
这种占便宜的好事,一向和刘牢之情投意合的某人,自然是不会缺席的。
死去的氐秦士兵的甲胄,被小心翼翼的脱下来,尚算完整的,都被小心的堆放起来。
破损比较厉害的,那些残破的甲片也不能浪费,一片一片的都被妥善的收集起来,这些也都是宝贝。
与现今很多人的想像不同,这样一身装备齐全,打造精良的甲胄,做工极其复杂,造价极其昂贵。
以东晋和十六国对峙时的实际情况来讲,一只由步兵和骑兵组成的部队,骑兵和步兵的比例,基本也是在1:15左右,这还是在北方军团战马资源丰富的情况下。
而在东晋这样缺马的南方军团,毫不讳言的说,一只五千人的队伍,能有二百左右的骑兵,已经算是相当理想的配置了。
在这样的队伍中,能够配备做工精良的全套铁制甲胄的,一般也就只有高贵的骑兵。
普通步兵,能穿上竹子、皮料做的甲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古代战场,对战双方一般也没那么讲究,敌方的甲胄,甭管是什么样的形制,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到底也是做工精良的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哪有不收着的道理。
袁飞对这项工作最为热衷,那种从敌军尸体上脱下甲胄的感觉,实在是爽得不行。
毕竟,指望着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战场上多杀敌人是不可能,但是,缴获这些甲胄,多少也算是军功。
“没想到,梁成带来的还真是秦军的精锐,可惜了。”袁飞从一个秦军士兵的脑袋上摘下兜鍪。
苻坚一统中原,国境之内,国力还是比较强盛的,他又极其重视军事,给将士们打造的铠甲,都是做工非常精良花哨的。
别家的兜鍪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盖子,有的更穷困的割据势力使用的兜鍪,甚至连兜鍪的上盖都没有,为了节省材料,只在后脑部分做一个圈型的铁甲防护。
然而苻坚的秦军,不仅兜鍪制作规整,有一些骑兵还配备了面罩,这样的好宝贝,就是晋军都没有。
袁飞扔掉了自己的兜鍪,换上了秦军的,还别说,戴上这威风凛凛的兜鍪,顿时觉得气势是蹭蹭的往上涨。
在他的前方,鹰扬将军刘牢之也忙活的很,别看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五品的将军了,在北府里相当的有牌面。但是一看到便宜,还是兴奋的脸皮都不想要。
只是,他关注的点不在那些脏兮兮的甲胄上,而是成堆的粮草和那些秦军没来得及带走的兵器和财物。
第七十六章 鲜卑虎贲军
“一定要注意轻拿轻放,有的甲胄已经残破了,生拉硬拽就坏的更厉害了!”
袁飞扒了几身甲胄就不愿意再动手,转而去指挥部下替他做事,在某些方面,袁飞也是有优点的。
就比如,因为他自私自利善于驱使人的个性,他总是能让他手下的士兵认认真真的干活,不敢有一点造次。
士兵们自然而然的分成几队,有的负责收集散落的箭簇,有的负责将兵器都捡拾到一起。忙碌的晋军士兵中,一个高头大汉,络腮红胡子的,显得异常醒目,总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躺倒在江水中的士兵,穿的是晋军的铠甲,大约也是同袍,他的身上插满了箭簇,看到这些箭簇,便可以想象得到他生前是遭受到了多大的苦难。
段先伸出手,将几支箭簇拢到一起,一把就全都拔了出来!
鲜血登时迸出,径直喷到了段先的脸上,他凝视着士兵的尸体,眼神真挚。
自从南渡,段先在王家一呆就是好几年,原本以为,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已经远离了他。
而现在,当段先重新站在战场上,才意识到,只要这种对峙的形势继续下去,就算是他这样的王家护卫,也无法真正的远离战争。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把铠甲脱下来!”
几个北府兵凑上前,见段先一直握着箭簇发愣,顿时急了,秦兵的甲胄已经全都收集齐全。
剩下的,就是晋军同袍的了。
面对他们的质问,段先不置可否,轻轻挪开了脚步。
“这就对了!”
“不干活就躲远点!”
北府兵说话很不客气,他们虽然对段先并无恶感,却也知道,他是鲜卑人。
北府兵对鲜卑人有一种天然的排斥之感,段先看着他们手脚利落的将同伴身上的甲胄剥下来。
还在不停喷涌的鲜血,将还算干净的铠甲彻底染红。没有人在意同伴的生死,或者说在连年的战争之下,人性都变得淡漠了。
同袍之情固然重要,但严峻的局面也没有留给人们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打赢一场战争,做足准备,争取再下一城,就是战士们周而复始的目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或许,对于战士来说,能够披着牺牲同伴的甲胄继续征战,就是他们极致的浪漫了。
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兄弟一心,多杀敌人!
江岸边上,形形色色的甲胄堆成了山,士兵们正在把水中的尸体拉上岸,按照军中的礼仪,不论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战士,只要是不幸丧生的,负责打扫战场的胜利一方,都要给他们妥善的安置,至少也要将他们埋葬。
“这里还有一个人没脱甲胄!”
“看起来还不错啊!”
两个士兵围拢在一具秦军士兵的尸体旁边,指指点点。这具尸体是被压在一个晋军士兵的尸体下,士兵们收拾战场也很忙乱,一时没有发现他。
看到那人的容貌,段先登时一愣。
“等一下!”
趁着那些士兵还没有剥下他的甲胄,他先一步冲了过去,晋军士兵本来就把段先看成是异类,见他这样激动,便自然退让到了两边。
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段先蹲下身子,首先将士兵的手肘护甲解了下来。晋军们点点头,看来他还真的懂行。
我们不需要管了。
几人离开,却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段先并没有继续剥除尸体的身甲,而是挽起了士兵的袖子!
紧接着,一个形象威猛的虎头,就赫然显现!
“果然是虎贲军!”
段先一直抽离事外的淡漠眼神中,忽然多了几分同情。他将士兵的甲胄小心的除下,仔仔细细的整理好,却并没有将这身甲胄放到晋军缴获的战利品之中。
…………
“你的意思是说,穿着这身铠甲的战士,和你一样来自燕国,是鲜卑人?”
闪着寒光的铠甲,现在正平放在王谧的床榻上,段先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把铠甲带过来之前就已经清洗了一遍,把血痕都擦掉了。
段先将铠甲的几个部分都拼接完好,那望着铠甲的眼神,甚至可以用无限的深情来形容。
“绝对没错,当时我站的比较远,但一眼看到他的铠甲就觉得和秦军的样式不同。”
“后来我拆开手肘的护甲,果然在他的手臂上看到了虎贲军才有的纹身虎头。”
“这样的战士有什么说法?”王谧思忖道。
“我没见你手臂上有虎头纹身呐,你当初难道不属于虎贲军?”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王谧都把段先当成是慕容燕国的精锐,看他如此珍重虎贲军人的样子,想必这只部队才是当初燕国的精锐。
段先郑重的点点头:“当时我只是普通的燕国军人,只有武艺最高强,由慕容国主统领的部队才能被选入虎贲,凡是进入虎贲的战士,手臂上都会纹上虎头标志,他们的铠甲也是特制的虎贲服。”
段先不提,王谧还当真看不出来,他这样一说,王谧将那块背甲放到远处仔细端看。
一块块打成长条形的铁片,以上压下的方式连缀在一起,远远看上去,还确实隐约有虎头的形状。
原来是隶属于慕容部的精兵,怪不得段先这样的好汉无法入选,不管是哪一支部落,或大或小,内部也都有派别。
就比如,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虽然都同属于白部鲜卑,但是说到底也还是分属于不同的姓氏。
段氏鲜卑以前也有自己的一片领地,后来和慕容燕国合并,但是从地位上来讲,合并之后,段氏鲜卑的地位自然要下降。
而作为燕国最为重要的一支部队,荣耀象征的虎贲军,自然没有段氏鲜卑的事情。
“没想到,这样的精锐,最后也落得一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他一定是与氐秦作战失利,又被秦国俘虏,继续为氐秦效力的,哪成想,江南竟是最后的死地。”段先喃喃说道。
他的语言并不华丽,他的声音也并不浑厚,但王谧还是从他简简单单的描述中体会到了一位亡国之将,颠沛流离的生活轨迹。
虎贲军作为慕容燕国装备最为精良的部队,他们的铠甲和兵器都是最好的。
兵器就不说了,磨损率太大,到了秦国,苻坚一定会发放最新的大秦制式兵器。
但是虎贲使用的铠甲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一方面,打造一套同等质量的甲胄,花费不少。另一方面,虎贲的甲胄确实做工精良,只要还能用,便没有必须更换的理由。
于是,辗转了数个国度,无数的战场这身铠甲以及他的主人才有幸被段先看到。
“小郎,到了襄阳,我要穿着这身铠甲,面对秦军!”
段先凶恶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是对氐秦的仇恨,是杀意的坚定。
第七十七章 司马家当知恩图报
翌日清晨,晨雾笼罩的江岸边,北府军帐依然树立在原地,主将谢玄命令北府兵及桓伊带领的豫州部队原地休息一天,明日启程,奔赴襄阳。
对于谢玄的这个决定,麾下将士多有不解,梁云被斩杀,梁成慌不择路,顺势北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率领兵马,迅速追击吗?
作为谢玄手下最为骁勇的战将之一,刘牢之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提出建议。
“将军,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
“若是昨夜追击,必定能取得更大的战功!”
刘牢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于他来说,昨夜的大战显然没有达到他的既定目的。
身为北府军大将,昨夜那一战,居然让桓伊和刘裕等人夺了头功,这让他愤愤不平,说什么也要找回面子。
谢玄已经换下了铠甲,改穿常服,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追击什么的,不要想了,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牢之,追击之事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修整,等待朝廷的号令。”
朝廷的号令?
刘牢之眼珠一转,一时没有想通。
他弓手道:“属下愚钝,还请将军点拨。”
他急切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谢玄,谢玄神色轻松,端了两坛棋子,放到棋盘边上。
“牢之,来,坐下,陪我下盘棋。”谢玄发出邀请,刘牢之板着脸,勉强坐下,却一个棋子都没拿起来。
“将军!”
“兵贵神速,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梁成他们早就跑了!”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悠闲的谢玄和焦虑的刘牢之相比,反倒是刘牢之更像主将。
“跑就跑吧,牢之,依你看,梁成向北逃窜,会到哪里去?”
面前的棋盘上,已经有一个残局,这还是被围困的那两日,谢玄拉着桓伊下的。
桓伊是个识趣之人,他的棋艺早就在谢玄之上,但是当两人对弈,他看到谢玄有颓势,便立刻摇手和棋,给足了谢玄面子。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襄阳!”
刘牢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谢玄笑了,刘牢之不肯陪他玩,他就自己把棋子一颗颗摆好,想象着从哪里可以突破桓伊的棋局。
“牢之,夺取襄阳是桓冲的任务,可是他现在不战自退,这不是我们北府的责任。”
“现在,襄阳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耳边只有桓石虔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怎能轻举妄动,在不了解襄阳真实情况之前就贸然追击?”
“坐看桓冲保存实力?我北府损兵折将?”
谢玄的一番话,让刘牢之茅塞顿开。
“原来,将军是为了打压桓冲的势力!”
人都会变,多年掌兵,谢玄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猛将,已然蜕变成了一个讲究权衡的上位者。
没有人能说清,谢玄的转变到底是好是坏。然而,如今的谢玄,踏上了这样一条路,已经无法回头。
“牢之,你记住,战场上的胜利,代表的就是朝廷上的利益,桓冲这次如此积极,也是为了能够巩固桓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
“现在,他不战自愧,那是他的责任,朝廷不会饶过他,我们为何要去给他收拾残局?”
“属下明白了,可是,我们难道就这样坐看襄阳城的困局?”
“襄阳丢失已经三年了,现在是夺回它的最好时机!”
刘牢之虽然嫉贤妒能,但是他也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对于一位将军来说,夺取更多的城池就是功业。
他跟随谢玄多年,心中清楚,谢玄亦对功业有不懈的追求,他不明白,谢玄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这可是送上门的肥肉,梁成惊慌逃窜,部下士气不足,而晋军携着大胜,横扫梁部应该不成问题。
“你啊,头脑还是太简单。”
谢玄起身,在帐中缓缓踱步,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背后却隐藏着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一直以来,襄阳都是荆州部队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谯郡桓氏的地盘,属于铁片。襄阳或得或失,都是桓冲的责任。
“北府去援助桓冲,若是打下了襄阳城,朝廷会把襄阳交给北府吗?”
谢玄发出了灵魂拷问,刘牢之彻底没词了。
追根究底,这才是谢玄明明有实力,却按兵不动,拒不追击的真实原因。
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北府就代表了谢氏一族的利益,北府一旦出兵,那就意味着谢氏要争夺利益。
而襄阳,却是谢氏争夺不到的势力范围,即便谢玄帮桓冲解了围,上报到朝廷,桓冲也不会受到责罚,而居中而坐的皇帝司马曜,为了势力均衡,也绝对不会将军事重镇襄阳再交给谢家。
谢玄审时度势,以往数次经验已经表明,即便桓冲多次从襄阳退兵,延误战机以至于坐失襄阳重镇,但朝廷并没有严厉处置他。
司马家的皇帝也不是不知道桓冲的所作所为,干犯律法,应该严惩,但是……
司马家挺直了腰杆,和桓冲死掐?
拥兵自重的谯郡桓氏是好惹的吗?
司马家在江左苟延残喘,靠的就是平衡大法。
朝堂上,卫将军谢安虽然具有超然的地位,但是狡猾的司马家也绝对不会让谢家一家独大,襄阳这个地方,对于谢氏来说,付出的越多,越会陷入吃力不讨好的陷阱。
刘牢之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了谢玄的“良苦”用心,哀怨道:“那还是在竟陵休养更好,襄阳就不去援救了。”
刘牢之小脑袋瓜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昨夜他负责打扫战场,那些缴获的敌军辎重,战利品还都在北府大帐里存放着。
名义上,这些辎重是属于保卫竟陵的几支部队的,但是刘牢之是个只出不进的铁公鸡。
辎重进了他的肚皮,就休想再吐出来,趁着在竟陵修整的时机,刘牢之计划将缴获的辎重都分发下去,到了士兵们的手里,竟陵守军和桓伊就是想闹都闹不起来。
“谁说我不打算援救襄阳?”谢玄抬眉,遗憾的看着刘牢之:这个属下,忠心和骁勇都可圈可点,就是这个政治素养……实在是……
牢之哑然失笑,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啥?
“那将军的意思是……”
揣测上意是一名称职属下必备的技能之一,但是刘牢之揣摩来揣摩去,总是揣不到正确的位置,干脆躺平,不动脑子了。
“不是早说了,听朝廷的意思,朝廷让我们去,我们才能去,否则,朝廷怎么会知我们的恩惠?”
老司马家实在是混的惨,堂堂皇族,居然还要感恩权臣一家,这样的事,放到哪个朝代,不必怀疑,必定会被一刀咔嚓。
但是在大晋,司马家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他们还真的很感激一代又一代的权臣,愿意压制自己的篡位之心,让他们司马家的人继续坐在皇位上尸位素餐。
第七十八章 下绊子小能手
经过了谢玄的点拨,刘牢之回到大帐,突然灵光一现。
谢玄这一招以逸待劳玩的高啊,不愧是一手将北府兵带成大晋第一劲旅的强将。
耍阴谋诡计,从来都应该在暗处,他还是太在意战场上的输赢了!
昨夜一场恶战,斩杀敌军将领,以一当百的队主刘裕,已经凭着军功,获封宣威将军。
这是军中最低等级的将军头衔,只有八品,虽然距离刘牢之的五品鹰扬将军还差得远,但刘牢之心中的那根刺却越插越深了。
想到刘裕在战场上的神勇表现,刘牢之就感到背后阴风阵阵。他有一种预感,从京口征召刘裕入伍的,正是他刘牢之,也是他刘牢之,引狼入室。
凭借着神勇的表现,刘裕一定会很快在北府站稳脚跟,踩到他刘牢之的脑壳上。
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想些办法,早点把他按到泥里,永远也别想再翻身!
刘牢之正在考虑对策,紫黑的大脸忧虑频现,正在这个时候,忠实狗腿袁飞,却好像是闻到了味儿似的,拿了本账簿,装模作样的进了大帐。
“将军,昨夜缴获的辎重都已经登记好了,还请将军过目。”
身为最强狗腿,一脚踏进大帐,袁飞就发觉,刘牢之有心事。我的大腿怎么可以有烦心事?
为大腿排忧解难,就是最强狗腿的使命!
他端着账簿上来套词,刘牢之看也没看就放到了一边。
“有什么好看的!”
“还像以往一样,粮草、箭矢按照人头分发下去,成套的铠甲,队主一级的一人一件。”
“照办就是。”
明明是自己占便宜的事,刘牢之的口气却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吃了十世的亏。
说到队主,袁飞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禀将军,队主一人一件,那刘裕还有份吗?”
嘶……
一听到刘裕这两个字,刘牢之的眼皮子就突突的跳。
“你说呢?”
“他不是都升任将军了吗?还需要我给他发铠甲?”
啧啧……
这嫉贤妒能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最喜欢拍马屁的袁飞,闻着味道就来了。
“将军所言极是,那刘裕不过是京口土包子,何德何能能忝居将军之职?”
听了这句话,刘牢之并没有给袁飞一个好脸色。
“他能斩杀敌军大将,你要是也能杀一个,一样能当将军。”
袁飞搔搔后脑,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天天卖力拍马屁了。
“将军这就是为难我了,斩杀敌军将领,那都是玩命的差事,我要是冲在前面,一不小心把命给丢了,将军不就无人可用了?”
“少说废话,你想怎么做?”
两人都是军营中的千年老狐狸,刘牢之也不和他客套,直言道。
袁飞呵呵一笑:“还是将军最了解我。”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夜刘裕能斩杀梁云,都是因为他使用了非同寻常的兵器!”
“那兵器,与长戟一般大小,却没有长戟的横刺,都是因为有了这个奇怪的兵器,刘裕才能抢了桓石虔的功劳!”
袁飞打起手势,将长矛的大小、模样简单比划一下,刘牢之蹙眉:“如此怪模怪样的兵器,刘裕从哪里得来的?”
“我不是让你监视着刘裕的行动了吗?你没有发现?”
自从京口启程以来,刘牢之便一直让袁飞监视着刘裕的行动,虽然不必事无巨细,但是一旦刘裕有任何异动,刘牢之这边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面对一匹狼,适时防范才是最重要的,狼行千里吃肉,自从看到刘裕的第一眼,刘牢之就断定,这是一匹要吃肉的狼。
“禀将军,长矛不是刘裕打造的,而是王谧帮忙打造的,我已经到打铁作坊里确认过了,这柄长矛确实是王谧托师傅打造的,听说就只打了一柄,就送给刘裕了!”
一柄兵器就可以让刘裕获得如此战功?
刘牢之摇摇头,半信半疑。
说到兵器,刘牢之确实有发言权。
作为北府主要将领,他曾经多次和北方军队交手,熟知他们使用的兵器。
从大体上看,南北两军的主要装备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长戟、弓箭、盾牌。
但是谈及细处,相比相对稳定的晋军,对面的胡族政权更迭迅速,使用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一些部族将领喜欢使用击打兵器,例如狼牙棒、流星锤。有些部族将领擅长劈砍兵器,比如斧头。
兵器的多样性,不是晋朝军队可比。
“会不会是北边流行的新兵器,王谧那个跟班不是鲜卑人吗?”
刘牢之做出了合理的推测,袁飞拍拍脑门:“将军睿智!”
“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个姓段的,天天跟在王谧身边,端着肩膀,愤愤不平的样子,昨夜,他还参与打扫战场了。”
“而且,他还带走了一身铠甲。”
“不过是一套铠甲而已,送给他倒也无妨。”
刘牢之愁眉不展,阴郁的表情让袁飞感觉,他必须再做点什么,才能让牢之宽心。
“刘裕那厮虽然抢了军功,但他也不过是得意一时,属下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桓石虔向着谢将军的军帐去了,桓将军不会让刘裕安安稳稳的把军功抢走的!”
桓石虔?
怎么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这个天生的恶煞,从荆州到建康,从来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蛮横个性。
大晋朝廷里的猛将,谁也不敢得罪他,只要看到他凶恶的脸孔,便自觉退让三分。
刘裕从他手里抢功,那就相当于从老虎嘴里夺食!
思及此,刘牢之得意的笑了。
借刀杀人,正是一招妙计,也该轮到他刘牢之用刀之时了!
“桓石虔去告状,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功,要想让刘裕无立锥之地,还得在北府内部下功夫。”
“你也别总是想着依靠他人,捡现成的。”牢之瞥目,轻飘飘的说出这番话,袁飞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拱起双手,郑重道:“将军放心,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会让刘裕站稳脚跟!”
这么自信?
刘牢之心中深深的忧虑挥之不去,袁飞的能力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袁飞斗不过刘裕,不过,能给刘裕造些麻烦,也是刘牢之乐于见到的。
第七十九章 牵着鼻子走?
北府军营范围,主将谢玄军帐。
刚刚送走了刘牢之的谢玄,还没来得及思考棋路,就被迫继续应付王谧。
王谧进帐的时候,正好看到桓石虔离去的身影,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他还听到了不屑的轻哼。
凶神恶煞的表情,好像豺狼虎豹,干什么?
还不服气吗!
王谧端起架势,第一次正面迎战谢玄!
谢玄看到王谧进来,立刻把棋盘推到一边,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琅琊王氏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谢将军,晚辈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王谧倾身坐下,身体自然而然的呈现一种舒展随意的状态。
这种状态不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而是属于浸泡在世家教育之中的本主王谧。
以往王谧接触的不是草莽英雄,就是普通将领,姿势可以随便摆,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行为举止是不是符合世家子弟的做派。
然而,这一次,他将要面对的,是与王家齐名的东晋另一大世家陈郡谢氏之人。
王谧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否则便会被谢玄看笑话。
谢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吩咐属下看茶,且让道:“王秘书有话但说无妨。”
“这次稚远能随军到竟陵来,多亏了谢将军通融,谢将军应该把这个消息呈到朝廷上了吧。”
谢玄边听边点头,当听到后半句,立刻脸上一僵。
小后生,原来在这里藏着坏。
还跟我玩欲抑先扬的战术,你还太嫩。
“这是自然,王秘书乃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都受到朝廷的关注,老夫怎能不如实上报?”
“再者,你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一定担心你的安危,你跟着军队到处跑,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老夫可是担待不起。”
这不过是一个客气的开场白,实际上,王谧亦是官场老人,怎么会不懂得这个套路。
本来他王谧能够到京口去,就是受了王恭的嘱托,现在到了时间无故未还,不只是朝廷,就算是王恭也一定会过问。
对于谢玄来说,王谧也同样是个烫手的山芋,将此事汇报朝廷,推卸责任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是他自己非要跟着大军跑的!
出了问题可莫要找老夫。
“这都是应该的,本来,晚辈也要给朝廷修书,讲明情况,但考虑到将军也一定会上书,便觉得,不应该越过将军去做这件事。”
谢玄眼皮跳跳,脸生的好看,话也说的漂亮,不愧是建康城里人人追逐的翩翩贵公子。
敢情他谢玄还成了他王谧的代笔了!
“王秘书今天专程过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早就已经发生了的事吧。还有什么,尽管说。”
谢玄的眼神有些许轻蔑,那种眼神好像是在说,你小子就是个孙猴子,也跳不出我如来的手掌心。
“谢将军既然不介意,那晚辈就直说了,昨夜刘裕上战场时,带了我给他的特殊兵器,正是因为有了这特殊的兵器,他才能成功斩杀梁云,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说此事?”
谢玄微微一笑,他王谧都已经看到桓石虔了,当然会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
遂点点头:“听说了。”
“还听说,那长矛是你送给刘裕的,是你亲手打造的吗?”
为什么王谧会从这句话中听出某种嘲讽之意?
看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像是会打铁的吗?
王谧看着谢玄的眼睛,确定过眼神,他确实是在开嘲讽。
“将军说笑了,不是我亲手打造的,是我画好了图样,交给北府的铁匠打制的。”
“谢将军,长矛相比长戟算得上是杀伤力加倍的兵器了,现在,刘裕拿着长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也证明了这一点。”
“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考虑。”
隐约之间,谢玄有了些预感,他敲敲手指,笑道:“说吧。”
“我想在北府军中大规模的更换长矛这种兵器,骁勇的北府兵有了这样称手的兵器,便是如虎添翼,必定能大杀四方!”
王谧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可以照耀四方,那是正道的光,那是平定中原的光!
武器代差!
别看长戟变长矛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但是在公元383年这个蒙昧的时代,它就已经可以成为帮助晋军俯视北方氐秦的法宝。
来到东晋这个时代,王谧一刻也没闲着,不管到哪里,都要做一个办实事的有用之才。
相比北边的强敌,东晋的劣势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缺少战马,军制松散,各自为政,在打仗之中,各方力量都掺杂了太多小心思,不够团结,无法将东晋境内各方部队拧成一股绳,整合战斗力。
将晋朝勾心斗角几十年的几大世家关系理顺,这可是个大工程,况且,王谧人在军营,建康城的那些达官贵人,也够不着,这件苦差事只能暂时搁置。
战马的问题也不容易解决,南方乏马,这是一个积年已久的问题,本来南方产马地就少,以往还可以通过交通要道购买到来自蜀地的马匹,但是,现在晋秦对峙的态势,蜀地早就被氐秦占了个七七八八,蜀地的马短时间内就不要惦记了。
大晋的劣势这样多,难道就要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能!
提高兵器的威力,为士兵们提供更好的装备,便是突破北方强悍铁骑的法宝。
你的马多又厉害,但是我的兵器却比你的称手好用,你杀一个的时间,我可以杀三个,甚至是五个,战胜你也不是不可企及之事。
王谧侃侃而谈之时,谢玄却一声没吭,这让王谧不得不怀疑,谢玄对他的计划并不支持。
果然,在他慷慨激昂的表述完毕之后,谢玄轻咳几声,才道:“按照你的说法,北府兵荆州兵,甚至是大晋境内所有的军队,都要把长戟换成长矛,统一使用这种兵器?”
本能的,王谧感觉谢玄的话锋有些不对,便自觉退让了一步。
“也不是说要全部更换,但基于长矛的威力要远远大于长戟,使用也更方便,所以我提议还是越早更换,更换越多越好。”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打造兵器可算是军费的一个大头,将并没有什么问题的长戟强硬的淘汰成长矛,确实会造成不小的浪费。
王谧不禁想到,就算他是一军主将,也不会同意。
谢玄思忖片刻,小子想的还挺美,他说刘裕能征善战是依靠长矛,就一定是因为长矛吗?
他老谢看起来有这么容易蒙骗吗!
北府之中,他谢玄才是第一主将,怎么可能被他一个门外汉牵着鼻子走?
第八十章 领导有方
“那你的意思是,应该打造多少长矛,由谁来使用?”
“你可知道,重新打制一批兵器,要浪费多少铁料?”
“而打制这么多的新兵器,又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谢玄看着王谧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娃娃,不懂军事,果然只知道纸上谈兵。
虽然老谢是个体面人,但是他依然深谙顾左右而言他的要诀,心里明明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可嘴上说的却特别漂亮。
王谧收敛表情,端正坐姿。谢玄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古代的生产能力有限,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
缺生铁,缺工匠,什么都缺,在这个年月,凡是会打铁的,会筑墙的,甚至会制作蜡烛的,那都是珍贵的工匠,是各方军队争夺的对象。
想要一次性的淘汰落后的兵器,确实不现实。
不过,谢玄的态度这样敷衍,王谧敢断定,他绝对不是为了节约资源,为了大局着想。
谢玄他是不是怕他抢了他的功劳?
“谢将军言重了,将军提到的问题,晚辈也都有考虑,只是希望谢将军能够给新型兵器一个机会。”
“只要少量装备北府将士即可,俗话说,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晚辈也不敢夸口,谢将军也得亲自见识长矛的威力才行。”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谢玄依旧是顾虑重重。
应该说,随着话题的展开,他的顾虑是越来越多。
“你一口咬定,长矛一定比长戟的威力更强,可老夫又没有见识过,怎能听你摆布?”
“你说的刘裕,本来就骁勇善战,他能够斩获敌军将领首级,全都是他自己的功劳,我看,与你说的兵器干系不大。”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谢玄绝对不支持你大张旗鼓的更换兵器。
谢玄略显昏黄的眼珠里,闪着精明的光。
王谧为何这样积极?
不只来投军,还要出谋划策,现在居然还扬言要改进兵器?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玄立刻竖起了警戒。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你说功劳是你造的兵器好,我还说功劳都是因为我领导有方哩!
为何谢玄的话题总是围着功劳打转?
原来英明圆柔的谢玄,也有这等阴暗的小心思。
好好好,你放心吧!
老子不会抢了你的功劳的!
“谢将军这样说,晚辈也无法解释,这样好了,若是将军不介意,那就让刘裕带领的队伍先来试用长矛,我与刘裕早就有交情,若是长矛不好用,影响了战绩,以刘裕高强的武艺,也能弥补一些。”
“这样,只要打造百十来个长矛就够,用料不会浪费,也不会给战局带来特别大的危害。”
王谧叨叨念念,持续输出。
不管谢玄不肯合作的真实原因是什么,王谧需要达到的效果是长矛能够逐渐淘汰长戟,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
这个过程宜快不宜慢,但在巨大的传统观念阻力下,也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
现在,王谧亟需一个突破口,只要整装列队的长矛队在战场上大有斩获,不必他再争取,谢玄他们也会屁颠屁颠的丢掉长戟,改用长矛的!
“如果只是刘裕的队伍,倒是可以考虑。”谢玄是个体面人,面对王谧的坚持不懈,他便转变了态度。
领导有方!
当主将的人,当然要善于使用把鸡蛋放到不同的筐里的学问,如果王谧的改进计划成功了呢?
他谢玄现再极力反对,到时候不就没有办法分一份功劳了吗!
王谧大喜过望,迅速起身。
“有谢将军的支持,晚辈心里就有底了!”
“我这就去准备!”
不等谢玄出声,王谧已经跑出了大帐,腿脚利落的,好像是武林高手。
谢玄不禁怀疑:他为何这样激动?
难道有什么他没有想明白的关窍?
…………
北府兵大营,空旷的泥土地上,刘裕手握钢枪,心情特棒。
明明是新打造的长矛,一点破损,污秽都没有,但是刘裕端着长矛,已经认认真真的擦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那柄长矛已经被他擦拭的锃光瓦亮,星光闪闪。
王谧真是我的大恩人!
从昨天开始,刘寄奴的心中这个念头就反复徘徊。
是谁帮他偿还了巨债?
王谧!
是谁一路保举他成为了队主?
王谧!
是谁让他首开功勋,当上了宣威将军?
还是王谧!
对于王谧,刘寄奴心中是充满了感激的。在这个以门第看人的年代,王谧一个世家子弟,可以对刘寄奴这个草莽之人倾心相待,这对于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的刘寄奴来说,弥足珍贵。
他不能确定,他和王谧的关系算不算是友情,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刘寄奴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王谧都会待他很好。
是真心看重还是拉拢利用,对于刘寄奴来说,并不重要。
“寄奴,这些东西简单擦擦就行,用坏了,还会发新的。”
刘裕猛然抬头,就看到了王谧的笑脸。
从谢玄那里出来,王谧就忙不迭的来找刘裕。身为一军主将,谢玄必定有多疑的一面,趁着他还没有反悔,要尽快把任务布置下去。
王谧走过来就看到刘裕在反复擦拭长矛,欣慰顿时涌现,果然,真正的英雄才知道珍视称手的兵器。
刘裕连忙起身,顺手拍掉屁股上的尘土。
“王秘书,寄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寄奴能有今日,都靠王秘书提携。”
“以后王秘书的事就是寄奴的事,为了王秘书,寄奴定当效犬马之劳!”
刘裕殷切的话语,真诚的眼神让王谧不得不相信,此刻的他是真诚的。
时势造英雄,时机未到,功勋没有建立到那个地步,就算是英雄盖世的刘寄奴,也还是有一颗恩怨分明的心。
“寄奴,你我兄弟,这些话,你昨晚就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你能当上将军,靠的是自己本事,这可不是我说的,就连谢将军也是这样说的。”
刘裕大惊:“你去找谢将军了?”
谢将军居然又评价他了吗?
现在刘裕大小也是个将军了,及时了解上司的想法,至关重要。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长矛要在刘裕的队伍里推广,必然需要他的帮助。
王谧思忖片刻,稍微总结语言,便将与谢玄的谈话复述给刘裕听。
刘裕一听,嘴巴都快乐开了花。
“谢将军居然同意在我的麾下使用长矛?”
这是什么天降大喜事?
我老刘的运气怎会这样好?
第八十一章 寄奴,小心提防
王谧点点头,又充满好奇的盯着他瞧:“你就这样喜欢用长矛?”
“万一使用的时间长了,发现长矛并没有长戟好用,你不就吃亏了?”
刘裕摆摆手,完全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
“长矛的威力,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真正上手使用的,有切身体会。再者,长矛是王秘书你交给我的,王秘书的眼光怎么会错?”
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可心,王谧禁不住小脸红了几红。
想不到啊,刘裕你个方头大脸的粗壮汉子,拍起马屁来,也能这样活色生香。
“你也不能迷信我,还是要相信长矛的威力。”
“寄奴,现在你和你麾下的士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谢将军身为一军主将,顾虑总是更多,要讲究利弊权衡,你懂得是吧!”王谧挑挑眉,暗示道。
懂?
懂什么?
刘裕感觉,王谧让他弄懂的事情,和他想的不是一码事。
“懂,我都懂!”管他真懂还是假懂,绝对不能让王秘书冷场。
“所以,你统领的士兵是这北府军内唯一统一使用长矛的,你必须要取得好战绩,这样才能让谢将军下定决心,将长戟都换成长矛。”
这一点非常重要,王谧叮嘱的相当认真,刘裕本人武艺高强,他并不担心,不过,要树立谢玄的信心,只靠刘裕一人的胜利,显然是不够的。
提高战斗力,必须是整支队伍同时的提高,这样才能向谢玄证明,刘裕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能力超群,最关键的,还是因为他使用了最新的兵器。
刘裕拍拍胸脯,爽朗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刘裕做出承诺,转而又想到另一件事。
“那双马镫又怎样?”
“据我亲身体验,长矛若是想发挥最好的威力,必须搭配双马镫,可是现在北府里,尚有不少士兵连单马镫都不愿意用,更不要说让他们全都换上双马镫了!”
刘裕所说,就是现在军中的真实状况,意识的转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双马镫的事情急不得。”王谧不无遗憾的说着,要是能快干快上,他又何尝不想一夜之间将各种装备都分发下去。
可惜,现在的生产力就是这个德性,还有巨额的支出,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平心而论,东晋的财政状况一直都很拉跨,境内战乱纷争不断,外敌强劲,内部的叛军也是此起彼伏,实力不弱。
频繁的战争下,中央朝廷的税收就没有保障,国库并不充盈,再加上,各大世家全都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他们的范围内,他们说的话,比朝廷说的话好使。
税收?
我们赚的钱都是自产自销,与朝廷何干?
在诗词歌赋,流传千年的典故中,世家大族全都是衣冠楚楚,举止有度的风雅人士。
但实际上,他们在历史上真实的面目,却并不那么理想。
通常情况下,世家手中往往都握有一定的私人武装,学名叫做部曲。
部曲乡兵完全听令于世家,和朝廷根本没有联系,他们将流民限制在自家的土地上,淹没他们的户籍,逼迫他们成为僮客。
这些无地的乡民,变成僮客之后,便成为了世家的私人财产,终日里替世家劳作,不论是田庄还是果园,周围都有部曲把守,想逃离那是做梦!
由这些僮客生产的物品,当然是归属于世家的,僮客们所创造的财富,也无法上交到朝廷。
这就是东晋朝廷面对的基本情况,到了东晋的时代,江南地区已经经过了完善的开发,人口稠密,商贸发达。
整体社会上,是不缺钱的。但是因为世家庄园经济的极度发达,他们占据钱粮,占据人口,这就使得作为公家的晋朝朝廷,并没有什么钱。
围绕着财权,军权,世家和皇族的势力可以说是此消彼长,互为影响。
世家越有钱,他们对朝廷,对司马家就越不放在眼里,一个个世家财大气粗,腰杆特硬。
世家腰杆越硬,司马家就越是对他们无法管控,面对着穷的叮当响的国库,也只能望钱兴叹。
司马家是这样做的,放任世家在地方搜刮钱财,至少他们得意了,还会拱卫司马家,若是让他们不得意,下场之惨烈,看看王敦就知道了。
财政上的困境也同样反映到用兵上,荆州兵就不说了,因为长期是桓氏掌控的地方部队,朝廷根本无法节制,荆州兵的军饷,大部分都是由桓氏一族解决。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适用北府兵,当谢玄主导出来组建这支部队的时候,谢氏一族对北府的定位就相当清晰。
谢氏只掌控部队,但是这支部队名义上是效忠朝廷的,北府效忠朝廷的背后,也意味着,北府的所有开支,并不是全由谢氏解决。
到了现在北府兵的规模日渐扩大,装备越来越精良,在财政上,他们就越来越依赖朝廷。
打造铁制兵器在古代是一个妥妥的烧钱行当,将长戟换成长矛,就已经够破费的了。
要知道,现在的北府兵还有不少根本就没有装备马镫,这些将士沾沾自喜,还在为自己的精湛武艺而骄傲。
在这些士兵的眼中,他们只当马镫是上马的辅助工具,那些需要踩马镫的将军,几乎等于废物。
马镫也是生铁打造的,可想而知,从没有马镫,一下子变成装备双马镫,这个步子迈的实在是有点大。
经费在燃烧!
“大战在即,我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制出那么多马镫,那副马镫就你自己先用着,我再去找作坊里的铁匠商量一下,给檀兄弟也打制一副。”
“太好了!”
“王秘书想的真是周到。”
刘裕大喜过望,这一天来,因为他刘裕有的好宝贝,自己却没有,檀凭之可没少发牢骚。
更不要说,因为斩杀了梁云,刘裕一跃成为了将军,可他檀凭之却因为左一锤右一锤,捶捶都不到位的潇洒表现,还是个队主而已。
从战场上下来,檀凭之就咬牙切齿,自问没能当上将军,完全不是自己问题,都是因为没有得到最好的装备!
北府兵们不相信王谧的能耐,那是因为他们有眼无珠,可是檀凭之却和刘裕一样,对王谧信服无比。
王秘书给的东西必定是好宝贝!拥有了它,必定如虎添翼!
都是因为没有添上这双翅膀,他檀凭之这只北方猛虎才没有一飞冲天!
“那是当然,你们可是自己人,有好东西当然要照顾自己人,昨天是时间太紧,没来得及。”
一声自己人,把刘裕的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他眼泪汪汪的看着王谧,感谢的话说不完,真诚的模样,让王谧心里还怪过意不去的。
你说要是相信他吧,想到以后两人一定要闹掰,又根本不敢动这个念头。
选择不相信他吧,又有无情无义之嫌。
善哉善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就感动吧,这样才能更好的为我所用。
“不过,寄奴啊,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忘形,军营里暗藏坏心眼的人也不少,你现在首战就得了战功,看不惯的肯定大有人在。”
“要小心!”
刘裕面色一凛,疑惑的看着他:“王秘书的意思,有人想害我?”
他这是什么表情?
还不相信吗?
“得意招人嫌,寄奴,你现在就是这个军营里最得意的人了,想想看,绝对会有人咽不下这口气。”
刘裕脑袋一转,要说我得罪的人,那可是太多了,仔细想想,哪个都有嫌疑,这要从哪里提防开始?
然而,就在王谧担忧别有用心之人给他心爱的小裕裕使绊子的时候,他自己却已经被人告了刁状。
第八十二章 大晋皇帝司马曜
五月末,都城建康。
一袭黄袍加身的中年男子,手里拎着酒盏,醉意盎然。
没有酒的日子里,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是大晋皇帝!
我是司马曜!
任何人都靠不住,我只靠我自己!
自从生的漂漂亮亮的王稚远离开都城,司马曜的日子就过的没滋没味。
我喜欢帅哥!
在我这个朝廷做官,丑瓜是没有希望的!
只能站在倒数三排,千万别站前面,辣眼睛!
“阿宁,稚远为何还没回来?”
“你当时向我借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司马曜虽然略有醉意,但是脑子还很清醒,他的话,不无责怪之意。
阿宁在何方?
阿宁就在眼前。
王恭(小字阿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这才在大殿的正中央站稳。
他抬眼的时候,司马曜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一起。
王恭心道:我本不愿意说的,这可是你逼我的!
“启禀陛下,王秘书他这些天没法赶回建康了。”
皇帝司马曜和秘书丞王谧关系亲密,这一点,王恭深知,他担心王谧长久不回,会引起司马曜的愤怒,故而,采用了比较缓和的方法,慢慢吐露详情。
结果呢?
等王谧抬起头,却发现,司马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吃惊。此刻司马曜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难道是喝醉了?
大脑反应变慢了?
王谧不敢多做设想,只得这样认为。
司马曜饮了口酒,眼皮耷拉下来,那变幻多端的情绪,也被沉重的眼皮子遮盖住了。
“稚远为何回不来?”
“他现在情况如何?”
王谧连忙应答:“稚远,他跟着北府兵,去援救襄阳了!”
“襄阳?”
司马曜猛地从龙椅上弹起,满脸都是震惊。
他的嗓门扯得极高,甚至微微颤抖,他匆匆走下台阶,来到王恭身边。
司马曜眼中波光粼粼,闪动着激动的光芒,那光芒竟然把王恭闪到了!
陛下还是在意王谧的,刚才是他多想了。
“稚远为什么要去交战之地?”
“那不是很危险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宁,你详细说说!”
详细说?
他还能怎么说?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王谧私下决定,既没有和他王恭商议,看样子,也没有和朝廷通气。
“陛下知道,王谧是受了我的邀请,才去京口探查情况的,这期间,我数次收到王谧的来信,但是他在书信中,只字未提要随军征战的事情。”
“收到王谧最后一封来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去襄阳的路上了。在信中,王谧说他是为了更细致的探查北府军的动向才跟去的。”
“臣就是想拦住他,也为时晚矣。”
“没想到,稚远竟然这样负责任,还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其实,当初朕答应你,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指望让稚远真的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司马曜脸上随意的表情,让王谧感觉,自己是受了个大骗。
司马曜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轻松随意。
即便他王稚远确实是恬淡的闲散人,但是他也是朝廷命官,当官食禄,总也要有责任,需要为朝廷办事。
王恭心里不服气,同样是拿着朝廷的俸禄,我们在这里殚精竭虑,苦逼兮兮。
可他王稚远,才做了这么一点点事,司马曜居然还心疼他!
“陛下说的没错,王谧确实没有送来多少有用的消息。”
“或许也是臣识人不明,王谧确实不善长观察监视。”
司马曜抬抬眼皮,否定的很干脆。
“阿宁,你这样说,不厚道。”
王恭微楞,司马曜严肃的表情表示,他并不是开玩笑,此刻他说的话全都是心中所想。
我犯了什么错?
陛下果然和王谧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若是没记错,当初你交托给稚远的差事,不过是让他在京口打探情况,可没说让他一路跟随北府军一直探查情况。”
“稚远为了完成你的交托,一路追随,你不说感激他,居然还讥讽他能力不济,你说说,你是不是不厚道?”
远在天边的王谧,立刻收到了信号:没想到啊,司马皇帝居然这么理解我,感动的很。
王恭心里的五味瓶摔翻了一个遍,身为司马曜的大舅哥,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冷落。
“陛下说得对,是我见识短浅了。”司马曜点点头,王恭能说出这句话,这便说明,他开始要阳奉阴违了。
身为皇帝,在这个朝堂上,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勾心斗角的事情司马曜看得太多太多。
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王恭的想法,司马曜心知肚明,他也很清楚,王恭希望自己说出什么样的话。
司马曜就偏偏不这样说,绝对不能让朝臣洞悉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陛下的意思,王谧可以一直跟着北府兵了?”
王恭摆出一副出了事,你可别赖我的表情,司马曜连干了三盏酒,脑筋转的飞快。
稚远会出事吗?
严格来讲,只要他跟着北府兵,一路征战,这就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司马曜不相信。
“你放心,稚远不会出事的!”
居然这么笃定?
“陛下这样信赖稚远?”
王恭满心满怀的不相信,嘴上一瓢就秃噜出来。
司马曜含蓄一笑:“当然,说不定稚远还能立功。”
立功?
这就更玄幻了!
看到呆若木鸡的王恭,司马曜好心解释:“稚远这孩子,从小到大运气都相当的好,走到哪里都是福星高照,这一次,他追随北府兵北上征战,说不定也能给北府带来好运气,连战连捷。”
王恭脸上僵硬无比,司马曜的想法还真是简单,还连战连捷?
据他所知,北府兵在竟陵确实还打得不错,但是,他敢笃定,只要他们北上,必定要损兵折将。
毕竟,桓冲又跑了,北府兵内无援军,外有强敌,就算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已经提升了一大截,但是,那也不足以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第八十三章 反咬桓冲
“阿宁,你就没有其他的情况要汇报吗?”身为皇帝,司马曜敏锐的察觉到,王恭的默不作声背后,肯定有隐情。
王恭很犹豫。
实际上早在两天以前,王恭就已经收到了前线的战报,王谧他现在根本就没在襄阳,而是在距离襄阳还远的竟陵!
竟陵城外氐秦大军围困,北府兵的赶到,必定会火上浇油,大战,一触即发!
王谧追随着这支军队,下场会如何,实在无法妄测。
“启禀陛下,虽然北府兵的目标是襄阳,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军似乎是停留在了竟陵。”
“而竟陵,已经被氐秦军队围困,我们无法判断这些氐秦的军队是如何出现在竟陵城外的,按照收到的前线战报,伪秦国主苻坚,并没有向竟陵方向派兵。”
呵呵……
你当别人是一家人,人家当你呢?
不过是可以欺瞒耍弄的糊涂君主而已!
司马曜醉容渐消,他用冰冷的眼神扫过王恭,王恭肩膀一缩,莫名的恐惧翻涌上来。
“既然氐秦军队已经深入到了竟陵,那就说明,桓冲在襄阳作战不利,阿宁,这样推测对不对?”
怎么被看出来了?
这样不好,身为司马家的皇帝,还是做好摆设,傻得冒泡最好。虽然是亲妹夫,但王恭还是不希望司马曜超过摆设的界限。
不过呢,即便是被当场戳穿,王恭依然可以厚着脸皮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仅可以装傻,甚至还可以跳起来,反口咬人。
别问,问就是世家大族,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眼皮子挤在一起,用了力,还别说,今天的眼珠子还挺配合,还真的让王恭挤出了一点眼泪来。
“陛下!”
“桓冲带着将士,已经退保上明了!他们并没有去进攻襄阳,襄阳仍然在氐秦手中!”
王恭眼泪汪汪的看着司马曜,司马曜脸上的表情很冷漠,这不行啊,这说明表演的不够卖力,不够深入人心!
这些消息,司马曜早就知晓,他故意隐瞒就是为了考验王恭的态度。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王恭对他并不忠诚,很多消息,他是能瞒则瞒。
“桓冲为何又退兵了?”司马曜强忍着恶心,王恭却自我感觉很良好,做出愤恨的表情:“还不是因为慕容垂!”
“氐秦苻坚听说桓冲率领荆州兵援助襄阳,意欲夺取,立刻反应,便把慕容垂抽调到了襄阳,慕容垂一来,桓冲就瞬间怂了,战旗反向,别说是进取襄阳了,就连襄阳的外围都呆不住,一路就奔回老巢上明!”
司马曜眼前一黑,桓冲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菩萨再世,也很难不动怒。他咬着牙,强忍着怒气。
王恭为何紧咬着桓冲不放?
做皇帝时间长了,司马曜的想法再也不那么简单,他已经学会了通过朝臣们前后不一的表现之中,看出他们真实的用意。
“陛下,人可以犯错一次,犯错两次,可是,桓冲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犯了三次错!”
“不论这次战役的结局如何,臣认为,桓冲一定要受到惩戒,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
“临阵退缩,朝廷若还是像以前这样不闻不问,那么对其他英勇作战的将士也不公平!”
“臣不服!”
王谧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从襄阳城的丢失,再到现在的临阵退缩,桓冲这位老将,在他王恭的眼里,几乎就是懦夫的形象。
很难说他现在的情绪是表演,还是发自肺腑。
司马曜心知,王恭此举,不过是想打压谯郡桓氏的势力,王恭也做了很多年的官了。
从他这些年的表现来看,王恭并不是一心报国的热血男儿,现在霸占朝廷的几大家族,谢氏他现在还撼动不了,只能向桓氏一族开刀了。
“那你想怎么处置?”
司马曜装出被他说动的样子,沉吟道。
王恭激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么就解除桓冲的兵权,让他退出荆州,要么,就褫夺他的爵位,让他好好反省!”
“无此,晋军的士气如何能提振?”
“阿宁说这些话,完全是为了大晋朝廷着想,还请陛下三思。”王恭说到激动处,猛地俯下身子,给司马曜行了个礼。
他的立场站的这样正确,他说的话也句句在理,司马曜感觉,今天不给他一个说法,就没法混过去。
司马曜转身,向着龙座走过去,一步又一步,他走的很慢,当然是故意的。
在龙座的背后,挂着一个轻薄的纱帐,那原本是司马曜用来休息片刻的。
而现在,纱帐的后面,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司马曜亲亲的弟弟,司马道子。
司马曜透过纱帐,和司马道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帘幕沉重,颜色也比较深,王恭站在座下,并没有察觉后面有人。
怎么处理?
应付过去算了。
司马曜很快就得到了司马道子的指示,笑道:“惩戒桓冲的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王恭垮了脸:这是又反悔了?
“臣遵命。”
王恭没有再坚持,而是转身离开,大袖甩起的时候,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
不论如何,这一次,他也要把桓冲拉下马!
“他走了?”棕黄的纱帐,微微晃动,很快拉开了一道缝,司马道子探出了脑袋。
司马道子年约十八,正是精力旺盛头脑活跃的好年纪,他精神头好,又托生了一个好皮囊,成为了当朝皇帝唯一的同胞弟弟。
玩政治,似乎是上天赐予他的使命。
你就是不想上这条船,都不行。
司马道子容貌腼腆,年纪轻轻的他还稚气未脱,但是蓬勃的野心,已经不是这副小小的身体可以承载的了。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司马曜早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再忠诚的世家,也不如老司马家的人靠得住。
自从弟弟司马道子可以独当一面,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朝堂上的大事小情,司马曜都要与司马道子商议,越是商量,司马曜就越是觉得,道子的脑袋瓜比他自己灵光多了。
就是要依靠这样的好帮手,他才能把皇权牢牢的抓在手里。
第八十四章 搞事精司马道子
“刚才你都听到了?”
司马曜给弟弟倒了一盏酒,推到他的面前。
司马家的这两兄弟,不只性情相投,就连爱好也相同,都是酒中好友,嗜酒如命。
在日复一日的喝喝喝之中,两人的酒量倒是越练越好。
司马道子人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拿着酒盏,咚咚喝酒,嘴里骂骂咧咧,谁都不服。
“陛下,要我说,你还是顾虑太多,这些个世家,能收拾一个就应该收拾一个。”
“收拾哪个,对我们都没有坏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司马曜终究还是年长许多,无法像弟弟一般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把他们都打垮,你我二人又要用谁?”
“你回头看看我司马家,除了你,我甚至都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地盘是需要人去占的,桓冲退出荆州,你觉得应该让谁去接任?”
司马道子哑巴了,这……还真是一个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见他不说话了,司马曜很满意。
虽说是亲兄弟,但若论才智,司马曜还是希望他能更胜一筹。
“总的来说,只有两条路。”
“要么,就让桓家换一个人,照样把荆州交给谯郡桓氏主管,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桓氏的后来人,在我看来,还不如桓冲,至少桓冲还是一个顾大局的人,懂得收敛。”司马道子喃喃道。
原来他也知道啊!
“所以说,桓家还是桓冲最合适。”
“换成别的家族的人就更麻烦了,这不是白白的增强他们的实力,荆州可是一块大肥肉,哪个世家看着不馋。”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司马道子也只能收回自己的意见,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司马家无人可用。
若是能有几个骁勇善战的人,控制住重要的州郡,想要削弱世家的势力,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能拖就拖,拖到他们自己出现分歧,再顺势出击。”
“道子,你要做好准备,这些日子,我就要让你入朝录尚书事。”
道子大喜:“陛下,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司马曜想提拔亲弟弟的心,都快写在脸上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司马曜急于用人,都是碍于道子的岁数还太小,资历还太浅,贸然提拔,他倒是不担心朝臣们反对,唯独是担忧道子不堪重任。
“现在是好机会,你的经验也足够了。”
“太好了!”
“大兄,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道子一跃而起,真想现在就开始把大权都揽在自己的手里,还等什么旨意!
一想到大权独揽的日子,司马道子就又端起了一坛酒,今后的日子,还不是像这美酒一般甘甜。
什么王恭、王谧,什么谢安、谢石还不是都要被他踩在脚下,更不要说那边远之地的谯郡桓氏了!
“打趴下!”
“把他们都打趴下!”
“这江山,还是我们司马家的!”
偌大的殿堂中,司马道子疯狂挥手,飘摇的大袖跟着他剧烈的动作,上下左右到处飘荡。
“但是……”狂躁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司马道子转向哥哥,疑惑道:“谢安石(谢安字安石)那边又如何?”
“大兄决定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一个糟老头子,司马道子完全不把谢安放在眼里,可是,现在情势所逼,司马道子也只能抑制住勃勃的野心,暂时尊重一下谢老头子的看法。
“谢安石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一年来,你步步晋升,他也未发一言,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了,他年纪也大了,这朝政,最终还是要交出去。”
“可是谢安石也不会想把朝政交回到我们的手里。”司马道子哀怨道。
这几乎是摆在明面的事情,大晋江左立国的这几十年来,这个朝政啊,就是从东家转到西家,从西家转到东家,在各大世家手里转来转去,但是,没有一个世家会选择把权力交回到司马家的手里。
谢安一个老油条,脚底滑的跟什么似的,他怎么会甘心把朝政交回到司马家的手里。
“大兄,你这是在做梦呐!”
“要我说,想要权,就还要自己上手争抢,等着别人谦让,根本没可能!”
司马道子年少气盛,一遇到事就想撸着胳膊白刃相见,动手不动嘴,他才没那么天真,这些年,朝政一直都在各大世家之间轮转,世家们吃甜头吃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会主动让出这一切?
“道子,你还是不了解谢安石。”
谢安石早就在世家子弟之间有大名声,即便在心高气傲的大晋世家子弟中,谢安石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风流人物。
这样的风流人物,众人瞩目的明星,却到了四十几岁才出山,一切都是因为,谢安石其实并不想当官!
游山玩水,放纵性情才是他的追求,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谢安石并不热衷。
他很清楚,一旦站到朝堂上,他就无法逃脱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顶着家庭的非议,谢安石一直不改初衷,坚持不出仕。
然而,时也命也,无人可用的陈郡谢氏,无法再纵容谢安石的放旷之心,为了家族的振兴,谢安石也只得收拾起心情,走到朝堂上,充当谢氏一族的代言人。
司马曜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这十几年,也是谢安执掌朝政的时期,在司马曜之前,老司马家的皇帝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权臣蹂躏了一个遍,一个个怂的不得了。
只要能让他们保命,皇位算什么,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但是,司马曜不是这样的人,他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在他当挂名皇帝的这个时段,正是相对清心寡欲的谢安在主持大局。
经过多年观察,司马曜确定,从内心来讲,谢安并不热爱权力,这就给了司马家运作的空间。
第八十五章 司马家的纯爷们
“大兄为何这样说?”身为初出茅庐的政治小能手,在吸取政治经验的时候,司马道子总是表现的相当好学。
“比起司马家,谢安石更不放心把权力交给其他世家,道子,看问题,不能只看眼前的这一点事,要看长远。”
司马道子低下头,若有所思,话说到这里,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些,谢家也没有后起之秀了!
虽然在朝堂上司马道子谁也看不上,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家的这些后来人呐,甚至连王恭、王谧之流都比不上。
虽然谢安可以眼睛一闭,只讲究自己家族的利益,照样把重要位置交给后辈。
但是这样做注定无法长久,再好的位子交给毫无能力之人,他也守护不住。
“这样说,以后我就可以坐稳尚书令之位了!”
“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十八岁!
十八岁的尚书令!
司马道子乐歪了嘴,在他眼前,一条康庄大道正缓缓展开,他不仅可以大展拳脚,甚至是在大道上翻跟头都没人敢管。
“道子,你先不要得意忘形,收敛点,刚当上尚书的这些日子,至少在与氐秦决战之前,你一定要用心做事,把朝政历练纯熟,不准动歪脑筋。”
想到纷乱的朝政,紧张的局势,司马曜便停下了端酒的手。司马道子连连点头,答应的特别痛快。
虽然他野心勃勃,恨不得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手里,自己说了算,可是他又不傻,初出茅庐之人,再怎么强悍,也要看一看前辈的眼色。
“你那探子怎么说,王稚远真的只是去北府监视吗?”
“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不喝酒之后的司马曜,真是冷酷到让人畏惧,就连亲弟弟道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啊!”
“至少从陈鼎的书信说法,王谧没有这样的想法。”司马道子仔细回忆陈鼎书信所言,摇了摇头。
“说来也巧,王谧这次在京口还结识了一位草莽英雄,名叫刘裕,此人现在在北府兵里担任队主,正在支援襄阳的路上,王谧会去随军,据陈鼎分析,和刘裕也有点关系。”
“这一次,陈鼎留在京口,就是为了保护刘裕的家人,听说,这个叫刘裕的在京口当地把刁奎给得罪了。”
刁奎?
怎么又有这个人?
毫不讳言,自从司马曜当上皇帝,他还从来也没有见过刁奎,因为某种不好言说的理由,朝廷对刁家人总是有几分忌讳。
但是,司马曜对刁奎在京口的所作所为,也很有了解,提到此人,总是要皱眉头。
刁奎如何,刘裕如何,司马曜并不感兴趣。
“一个莽汉,王稚远怎么会为了这种人去随军,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大兄,你刚刚不是还说,王谧是为了办好差事才去跟随北府军的吗?”
“难道,不是这回事?”
司马道子到底还是太年轻,虽然有热情有干劲,但论起阴谋诡计,还是要差哥哥一截。
司马曜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司马道子:“那当然是蒙骗王恭的。”
“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手里捏着一堆消息,却一个也不肯透露,要不是我问起,他还想隐瞒。”
“就这样的人,又何必倾心相待。”
“原来是骗人的。”司马道子喃喃道,心下倒是安定了。
亏得他刚才还以为,大兄又要被王恭蒙骗了,还好。
“大兄说的也对,王谧若只是想要完成王恭交托的任务,他就会把陈鼎带上了。”
“我不相信,以他的才智,看不出陈鼎的身份。”
“看得出吗?”司马曜大惊失色,道子的自言自语灌进他的耳朵,给他造成了极大打击。
司马道子深沉的点点头,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既然能被看出来,你为什么派陈鼎去?你是怎么选的人?”
这个反问让司马道子无话可说,他身边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呐,当时条件紧迫,王谧刚刚接下了任务,想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
幸亏王谧胆小,京口又是战乱纷争之地,王谧担心此行会出乱子,临时在建康城找护卫,这才给了司马道子机会,安插了陈鼎到他身边。
司马道子甚至觉得,在王谧身边安排个女人,说不定更容易。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司马曜怒气上涌,显然对弟弟颇为埋怨,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夸下海口,终于在王谧身边安插了眼线,办事特别得力的。
结果现在居然换了一副口气,这么长时间,不仅是没有送来什么有用的消息,甚至连紧紧跟随都做不到,任由王谧奔向襄阳。
陈鼎自己呢,居然留在了京口。
这个时候,他怎么这样听话?
司马曜埋怨满载,司马道子亦是愤愤不平,以当时苛刻的条件来讲,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难得了。
兄弟两人的团结协作还没有维持一炷香的时候,居然就出现了裂痕,他们之间严重的分歧,互相猜忌,似乎也预示了,司马家想重整河山的虚幻。
紧闭的殿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身影,瘦瘦高高的,好像竹竿子,微风一起,影子摇摇晃晃,很快引起了司马道子的怀疑。
“谁在外面!”
言语一出,司马道子已经起身,手里还拎着一个空酒坛,他迅疾靠近殿门,紧张的表情,似乎殿门外会出现什么危险似的。
这不是司马道子喝醉了,脑子拎不清,你看,就连还算沉着的皇帝司马曜,不是也紧张的站起了身,把腰间的佩刀抓了起来。
大晋朝廷自从沦落到了江左,安生的日子就没有过几天,不说是那些正规的地方反叛部队了,就连建康城里的天师道信徒,照样可以纠集上百人,浩浩荡荡的闯入建康宫殿,把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逼到墙角里。
确实只有几百人,甚至很有可能都达不到这个人数,确实是突破了重重防守。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天师道的人会妖术!
司马家就好像是马凳,被这波人踩完了,那波人又席卷过来,一通踩,踩的人不停的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老司马家的人永远是躺平被踩的那一个。
所以,一点点风吹草动,司马家的人就紧张的不得了,现在司马曜能拿起刀防卫,已经算是正经纯爷们了!
同样的事,要是换做他老爹司马昱,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床底下了。
司马道子在前,司马曜在后,两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戒备,殿门外的身影又晃了几晃。
“启禀陛下,臣袁悦之有要事禀报。”
敢情是袁悦之啊!
第八十六章 竟敢要挟皇帝
司马道子手里的酒坛子,顺势落地,发出刚当一声,侍卫将殿门打开,袁悦之那张纠结的脸就出现了。
一看到袁悦之,司马道子便心情大好,拉着他就入殿,司马道子资历浅,又不能容人,总觉得,朝廷里的大佬,个个都没有他厉害,自负的不得了。
所以,他也没有几个朋友,像袁悦之这样,能对他倾心相待,还真的有点本事的,简直是比南海红珊瑚还珍稀的存在。
袁悦之是个急性子,还没坐稳,就把竟陵前线的战报摆了出来。
“陛下,大喜啊!”
“竟陵大胜!”
“氐秦伪将梁云被斩杀,梁成逃奔北方,我军大获全胜!”
袁悦之手中的战报,乃是谢玄亲手写就,所谓大获全胜,自然是夸大,实际上,谢玄的战报上也没有这样的语句。
竟陵本来就是大晋自有领土,就算是赶走了梁成等人,那也只是尽到了责任。
既没有俘虏多少敌军,也没有攻城略地,谈何大胜?
司马道子捡起另一个酒坛子,继续开喝。
“既然是喜讯,你拉着脸做什么?”
“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哩。”
司马道子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惋惜,难道,他希望晋军不要获胜吗?
“我那是……习惯了。”袁悦之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他脾气急躁,脸孔比较阴沉,这在朝廷里是出了名的。
同侪们个个都知道他这副德性,很多时候,他不是不高兴,就是表现不出高兴来。
司马曜拿起战报,上面恣意纵横的字体,一看便知是出自谢玄。
谢玄还能亲自写战报,看来,竟陵之战,确实收获不小。
随着阅读的继续,司马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尤其是他读到王谧的近况的时候,登时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人的关系也分亲疏远近,虽然此刻司马曜也怀疑,王谧一路跟随北府兵是别有所图,但是,司马曜还是比较看重他。
至少,他长的好看呐,赏心悦目的。
晋升队主刘裕为宣威将军,皆因他斩杀了敌军主将梁云,在谢玄的战报之中,专门提及此事。
并且,将刘裕和王谧联系到一起,司马曜笑了。
老谢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王谧在北府军中培植自己的力量?
太可笑了!
北府兵是他谢玄的地盘,出什么事,也都是他自己解决,这样暗搓搓的向他皇帝陛下告状是没用处的。
更何况,这其实是司马曜愿意看到的样子。
在北府中闯出一片天,打压谢氏一族的势力,至少让世家之间的均衡被打破,这样对于司马家掌权也更有好处。
难道,冥冥之中,稚远竟然猜透了他司马曜的心思?
司马曜把谢玄的战报交给道子,道子不是个客气人,一眼就看到了重点。
啧啧……
“要不要去援救襄阳,原来还要看朝廷的意思,谢将军盘算的好啊!”
你看,谢玄的把戏实际上并不高明,就连司马道子这样的小娃娃都能一眼识破。
可是,他为何还偏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达到既定目的,在东晋朝廷,世家大族不必虚伪矫饰,想要什么,直说就是。
司马家的皇帝,基本可以不放在眼里。
各大世家,嘴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忠诚朝廷,绝无二心,其实,全都没有落到实地。
司马曜没有发表高见,袁悦之心急的很,在他看来,这明显是谢玄在要挟朝廷。
这样的事情若是不管,谢家就要无法无天了!
司马道子一看大兄这状态就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说话。
“悦之,依你看,谢家对襄阳有想法吗?”
观现在的局势,如果北府兵在襄阳战败,局势可能还更容易控制一些。
可若是取胜了呢?
这就很尴尬了。
战报是袁悦之收到的,他早就有考虑。
“依臣看,应该是没有想法。”
“其实,臣想来,现在谢玄也很难办,襄阳的归属,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所以,他才会迟疑不进,想要把决定权交还给朝廷,朝廷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司马道子顺着说下去。
“谢玄,他不想担责任。”
“琅琊王所言极是,臣也是这样认为。谢玄已经知道桓冲退守上明,心中肯定有怨气。”
“可是,朝廷交给谢玄的任务,就是让他夺回襄阳,他现在既不选择追击,也并不打算向襄阳进发,同样也是违背我的旨意。”司马曜也不糊涂,他不会被谢玄的讨价还价迷惑。
司马道子撇撇嘴,不屑道:“那就是说明,谢玄也有二心了!”
他抹了一下脖子,厉声厉色:“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卸磨杀驴,咔嚓了他!”
司马曜皱皱眉,很是无奈。
这位好弟弟还真是,简单直接,杀大臣,还是谢玄这样的朝廷重臣,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若是老司马家在朝廷上能主宰生杀予夺,那什么桓温、王敦早就该杀,还需要等着他们自己去死?
“琅琊王言重了,应该还不至于。”袁悦之是个激进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发挥他破坏力的时候。
毕竟,他袁悦之虽然执政有一套,但是带兵打仗,抱歉,他没有这个本事。
氐秦大军压境,大晋亟需的就是能够大胜仗的将军,谢玄正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大殿之中的几个人对谢玄都很看不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只能捏着鼻子,勉强使用谢玄。
“谢将军无外乎是想讨陛下的一个旨意,这样也可以表现他听从朝廷的命令。”
“说的好听!”
司马道子咬着牙,愤恨道:“不过是想保存他北府兵的实力而已,氐秦已经派遣了猛将慕容垂救援襄阳,谢玄去襄阳,必定面临一场苦战,伤亡不会少,他不想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是这个原因,以为谁看不出!
“陛下意下如何?”
司马道子的心意,袁悦之已经掌握了,应该说两人的意见基本相同,现在若不是无人可用,早就把谢玄这样首鼠两端之人换掉了!
北府兵这样重要的部队,就应该老司马家的人来带领才对!
然而,究竟如何解决,还是要看司马曜的心意。
第八十七章 都很可疑呐
司马曜沉吟片刻,总算是没有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住双眼。
“不论如何,谢玄还是要去援救襄阳,附近除了他的北府兵,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样,我亲自给谢玄写信,给他个承诺,只要谢玄去支援襄阳,朝廷就资助他十万石的粮草。”
司马道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什么东西!
朝廷命令他谢玄去打仗,还得朝廷资助粮草,还十万石,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袁悦之也不能接受这个决定,当即反驳:“陛下,资助粮草没问题,可是十万石也太多了!”
“大兄糊涂了,怎么可能让他得这么多的好处?”
“要我看,就让他去,他要是不去,就军法处置,最好!”
司马道子心性急躁,根本就没有耐心和谢玄这样的老狐狸纠缠,在他看来,朝廷上的大臣,都是给他司马家干活的。
这个不用心,不听话,那就换一个好了,这个世道,还怕找不到愿意做事的大臣吗?
就比如面前的袁悦之,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算起来,袁悦之和谢安还是同乡,都是从陈郡走出来的官宦子弟,但是,来到江左之后,谢家异军突起,相比之下,袁家就要落寞的多了,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等豪门了。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袁悦之现在积极的靠拢在司马氏皇帝的身边,出谋划策。
说到底,都是利益交换而已。
就像是司马曜自己说的,司马氏要想掌握皇权,就必须有愿意为他驱使的人,而且,为了打压世家的势力,这样的帮手,还不能出自大世家。
这就给了袁悦之这样失落的世家子弟进取的可能,所以,袁悦之现在上蹿下跳这么积极,也是为了打破朝堂的平衡,试图让几大世家瓜分朝廷权力的局面有所改变。
很多行为非常激进,甚至可以说是在挑衅,但这种挑衅背后也掺杂了司马家的背书。
把你放出去当恶狗,咬死一个世家,你就可以上了!
“大可不必如此,悦之,回信还是要这样写,总要给谢玄一些甜头,否则人家为什么要出人出力?”
袁悦之勉强答应,退出了大殿,他走后,司马道子的真实面目就表露了出来。
满桌的酒盏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他恶狠狠的瞪着空气。
要不是司马曜是皇帝,说不定他都能把司马曜提起来骂一顿。
蠢啊!
愚蠢不可救!
“大兄,十万石粮食,就这么送给谢玄,他谢家富甲天下,居然还想敲朝廷的竹杠!”
司马曜无语凝噎,弟弟还是太年轻,锐气有,耐性却欠缺,对于司马曜来说,道子是很好的一把刀,基于司马家共同的利益,如今的道子几乎是司马曜指哪里他就捅哪里,听话的不行。
只不过,在好用的同时,司马曜也要容忍道子的愤怒。
“你想的太简单了,谢玄并没打算敲我们的竹杠,相反,这一次,既然他问到了,我还得敲他一杠。”
司马曜双手拢住,眼珠子转了几转,道子一看到他这样子,便知道,他有办法了。
连忙凑过来,喜道:“大兄还有后招?”
“那是自然,我们承诺给他十万石,却也没说一次全都运到吧,这件事交给袁悦之去做,先给他一万石就是,剩下的不必说到做到。”
司马道子两眼瞪得滚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他怎么就没想到?
“太妙了!”
“大兄果然老谋深算!”
司马曜拿起酒盏,满意的笑了。
若论谋略,当然还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更胜一筹,谁说承诺过的事情一定都要兑现的?
诺十兑一,对于穷的当裤子的司马家,已经很不容易啦,谢玄也该识相些,现在还不去救援,是想坐看襄阳彻底丢失吗!
“道子,明天是谢安的生辰,你和袁悦之一定要去祝贺。”
司马道子抬起头,脸上表情很迷茫。
“陛下,我去可以,悦之就算了吧,他和王谢两家都不对付,谢安也不见得想看见他吧。”
司马道子是个神奇的人,他的智商总是时而上线,时而下线,就比如现在,他居然在担心袁悦之的人缘问题。
司马曜欣然一笑:“这我知道,就是让他去找不痛快的!”
正所谓,儿子犯错,老子承担,你儿子给我找不痛快,我就要让你老头子好好反省。
“还有一人,需要注意。”司马曜忽然话锋一转,表情非常严肃。
“谁?”
司马道子仔细想了一阵,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没有可疑的人了。
“王谧,王稚远!”
随着这一句话,司马曜的表情都变了,道子拍手大笑:“没想到,大兄也一直防着他!”
“这我就放心了!”
司马道子抚了抚心口,就在刚才,他还在担心司马曜真的因为王谧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对他网开一面。
这样看来,袁悦之的任务也很清楚了,司马道子只需要稍稍点拨,相信袁悦之一定会办的很好。
第八十八章 深闺愁思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到了此刻,谢明慧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窗棂透过微光,晨雾之中,谢明慧光滑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浮现了细细的小绒毛,显得更加娇俏可爱。
“哎!”
“哎哎!”
明慧一手托腮,静静的望着床前的合欢树,细细的叶片,嫩绿的颜色,到处都透着一股夏日的蓬勃生机。
就是欣赏它的人,心情可不怎么好。自从坐在床前,她就三长一短的叹着气,一直没个好脸色。
娘子心情坏,这让侍候她的小婢女也不好做活。
既不敢随便说话,也不敢经常在她眼前晃,就怕惹了她不痛快。
玉柔端着水盆进了厢房,涮好了帕子便开始收拾房间,擦书架的时候,她在偷瞄明慧,擦桌子的时候,她也在偷瞄明慧。
娘子啊娘子,总是这样唉声叹气的,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娘子,奴婢觉得,娘子还是呆在建康最好,建康城多安全!”
“京口那个地方,经常打仗,太不安全了!”
这些话,玉柔一直憋在心里,总是想找个机会说出来,上一次,她发现明慧想跟着王夫人的马车偷偷去京口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说,奈何,那个时候,谢明慧玩心正重,根本听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谢明慧被谢玄打发回了建康,这些话也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谢明慧闻言,毫无反应。
仍然盯着窗外,两眼保持失神状态。
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她谢明慧若是关注这些事情的人,何必要跟到京口去?
她长这么大,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要做非常事,当非常人,可是,眼看着长到了十六岁,居然沦为了一般的闺阁小娘子,生活毫无变化,明慧如何能忍?
好不容易这次抓住了机会,这才逍遥了一阵,就被谢玄赶了回来,自从回到家里,谢明慧就郁郁寡欢。
总觉得,世间万物都在与她作对。
“娘子,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愁眉苦脸,不如,你给玉柔讲讲,在京口的趣事吧!”
硬的不行来软的,见谢明慧不搭理,玉柔主动上前,拉着她的臂膀,使劲的摇晃。
谢明慧胆子大,不服管教,但是对小厮婢女还是很和善的,不一会,明慧就拗不过玉柔的央求,开始回忆京口的那几天。
“要说那几天,最好玩的,还是京口的美食,京口是侨置郡县,北方人多,他们把北边的好菜好饭做法也带到了京口,好多美味的吃食,在建康城都吃不到!”
“香的很呐!”明慧舔舔舌头,感觉口水正在呼呼的往外冒。
“真的这样好吃?”玉柔这样的小娘子,所到之处最远不过是建康城的市场,她真是羡慕明慧,到过这么多地方,有那么多的见识。
“当然!”明慧猛点头,旋即,脸上又是一僵。
玉柔敏锐的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急道:“娘子,怎么了?”
谢明慧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反正玉柔也不是外人,说话也不需要避讳。
“东西都好吃,我每一样都喜欢,尤其是京口最大的菜馆宝丰楼,一连三天,我都是在那里吃的。”
“说实话,味道真是没的说!”
“就是有一件事让人讨厌,在宝丰楼,居然遇上了娘娘腔!”
娘娘腔?
那是什么腔?
玉柔嘟起嘴,完全不明白。
深闺小娘子也没有几个人能说知心话,所以,一般来讲,娘子和贴身婢女之间的关系是最亲近的。
明慧完全把玉柔当成自己妹妹,有心事也不瞒着,即便是有点丢人的那种。
“就是王谧!”
“你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这么凶做什么,玉柔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睛,委屈死了。
听这口气,王谧应该是个小郎君了!
咻……
玉柔脑中灵光一现,王谧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很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
玉柔是谢府小婢女,平日里,谢明慧不出门,她也不出门,其实市面上的消息,能听进她耳朵里的,也不多。
玉面郎君……
貌比潘安……
“娘子!”
“这位王谧,难道就是琅琊王家的那个玉面小郎君?”
“就是他。”明慧的回答有气无力,忽然感觉,她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明明在谈美食,怎么会突然说到娘娘腔的身上了,真是晦气!
玉柔缓缓点头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怪不得是娘娘腔,奴婢听说,这位小郎君生的可体面,那脸蛋比小娘子还要漂亮哩。”
明慧眼睛上下打量,不屑道:“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你不会也是他的仰慕者之一吧!”
明慧眼前一黑,我的婢女不会也这么没品位吧!
玉柔吓得连连摆手:“不可能!”
“娘子你想太多了,玉柔只不过是在市场上听过王小郎的名号,根本不认识他!”
“更不要说是仰慕了!”
“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那个王谧就是个娘娘腔,半分真本事都没有,以后看到他,也别理他!”
玉柔轻松一笑:“娘子放心,那可是娘子的心上人,奴婢知道分寸。”
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明慧激动的站起,眼睛瞪得铜铃大:“谁说他是心上人?”
“你不要乱说话!”
明慧如此恼怒,玉柔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说错话了,连忙改口,哄着明慧高兴。
不过,直觉是不会骗人的,玉柔认定,明慧心中,这位口口声声被她叫做娘娘腔的琅琊王稚远,以后必定会时常出现在明慧的生活中。
“娘子,明天就是阿郎的生辰了,你准备礼物了吗?”
明慧一愣:“坏了!”
“我都忘了!”
礼物是准备了的,问题是,她把好宝贝放到哪里去了?
竟然想不起来了!
第八十九章 谢氏的隐藏敌人?
建康城,乌衣巷,朱红的大门,占地庞大的宅院,这里就是当朝宰辅,谢安的居所。
司马道子穿戴体面,拎着礼物,上门拜访,虽然贵为建康城最有权势的王侯,翩翩贵公子,司马道子还是只能屈尊,坐着牛车出行。
每每看到摇来摇去的牛尾巴,司马道子就眉头皱着舒展不开。
这么显赫的身份,这么大的才华,居然还要坐着牛车进进出出,还有没有面子了!
每到这时,他就禁不住遥想当年,那时,老司马家还在中原独霸天下,司马家的老前辈们,乘着高头大马,游荡在长安城宽阔的大路上,恣意逍遥,那是何等的体面!
虽然这等体面他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出生的时候,老司马家都龟缩在江南几十年了!
现如今,司马家活脱脱的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被世家欺压,被胡人看不起,内里也是腐烂不堪。
司马道子撩开车帘,握紧了拳头,他发誓,司马家一定要在他的手中,重新振兴!
谢府上,一潭碧绿池水的对面,蜿蜒伸展的长廊上,主人谢安倚栏而坐,轻松的将手里的食物,抛到池水中。
很快,各色的小鱼便争相跃上水面,在它们的争抢下,一把吃食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贪心的家伙。”谢安盯着池水,若有所思。
身后响起脚步声,谢安岿然不动,背对着来人,呢喃道:“石奴,你来了。”
身后的谢石轻轻一笑:“大兄的耳力还是这样好。”
“我听说,今天许多贵客都要到访,我们谢府这片小地方,恐怕容不下这么多的大佛吧!”
谢石的话,说的特别的阴阳怪气。
照理来说,今年也不是花甲大寿,这只是五十多岁的谢安,度过的众多生日之中的普普通通一个。
按照以前的安排,不过是亲人之间欢聚一堂,庆祝一下就可以了,可这一次,谢安却一改自己恬淡的个性,大发请帖,已经有好几个朝廷重臣都表示要来贺寿了。
谢石实在是想不通,这样反常为哪般?
“大兄,把这么多难缠的人都找到一起,你肯定是别有所图吧。”
谢安为人虽然比较厚道,但是谢石明了,大兄也不是那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谢安转过了身,终于肯和弟弟面对面坐着。
“大战在即,老夫也希望能够通过我的努力,让重臣们临时团结在一起,这不算奢求吧。”
谢安用词很严谨,大晋的几大世家之间的恩怨情仇简直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顺,自从大晋立足江左以来,都打了多少年了。
能够短暂的合作,已经是困难事了,千万不要指望通过他谢安一人的努力,就能让世家之间化解恩仇,再也不勾心斗角。
“可是,大兄,万一适得其反了怎么办?”
谢石这个人有个特点特别的优秀,那就是他擅长反向思考,谢安在这里描绘了一副美好的图景,大晋境内的几大世家携手一起,共克强敌。
而谢石呢,反手就给了大哥一盆冷水,兜头盖脸的浇了上去,谢安的脸顿时就冷了。
谢石这才意识到,他又说错话了。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赶紧转移话题:“大兄,幼度的来信你看了吗?”
一直以来,谢玄都有一个习惯,在向朝廷送战报的同时,也会给谢安送一份消息。
两封信甚至内容还不一样,给朝廷的那一封,主要就突出自己的要求,讲一讲战场上的情况。
而给父亲的这一封呢,内容就要详细的多了。
作为一个对皇权有渴求的皇帝,司马曜还是有自己的消息网的,他也知道,谢玄总是一封战报两处送,但是却装作没看见。
这就是世家的威权,我就是明目张胆的告诉你,这个朝廷,没有我们,你就是光杆司令。
谢玄的信早就送来了,但是谢石却摸不准谢安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谢安为人舒缓,不论是多么紧急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也都拖成了缓慢的事。
谢石焦急,谢安却很轻松。
“当然看了,这次的仗打的不错,幼度还得到了好几个能征善战的队主,都是京口人。”
与交给朝廷的那一份战报不同,在给谢安的信中,谢玄说了许多实话,盛赞了刘裕他们的高超武艺,果敢作风。
对于能够征召到刘裕他们这样能征善战的战士,谢玄很兴奋,只要运用得当,刘裕他们定当成为一代名将。
相反,谢玄倒是对王谧很有成见。
“石奴,你说,为何王稚远这次要跟着北府兵征战?”
“这明明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说起王稚远,谢安的眼前便腾起了一团迷雾。这是个年轻人,小的时候,也经常到谢家做客,谢安作为长辈,对他也是爱护有加。
谢石想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头脑聪明,性情温和,不过,脂粉味太浓,女人缘好,不出意外的话,在官场上不会有太大的发展。”
谢石并没有看过谢玄的来信,在他的印象中,王谧还是那个温和中庸的样子。
对众多小娘子的追求,虽然有厌烦,却也不会摆脸色,给别人难堪。
“你说他很聪明?”在谢石众多的表述之中,谢安找到了他感兴趣的点。
谢石垂首:“确实聪明,大兄忘了,他才四岁的时候,就可以熟练背诵诗经、读庄子了!”
“只是,这种聪慧到了长大之后,却不甚明显了。看他入朝的这些年,除了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似乎也没有太突出的表现。”
“我看他就是个书生,为何要去军队?”
在这个问题上,谢石和谢安一样,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安思考了许久,沉声道:“只能说,或许谦虚和蔼都只是王稚远的表象,他也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以后,我们要注意此人了。”
谢石不禁惶惶然,王谧的才智,再加上他的出身,如果真的阴有大志,那可真是个危险的人物。
对于谢家来说,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第九十章 石头爱好者谢安石
当朝第一权臣谢安的生辰,不管谢家有没有大操大办,都是朝臣们关注的重点。
以前,只要日期邻近,各位朝廷重臣都会抻着脖子,翘首以盼能够得到献殷勤的机会。
奈何,那个时候的谢安,为人清清淡淡,也并不想和朝中大臣攀关系,就算是过生日这样的大事,邀请的人也不过是三五好友,坐而饮酒观风景而已。
于是乎,今年谢安一反常态,大摆宴席,这些人终于抓住了机会,还没有到吃饭的时辰,便纷纷赶来了。
趋之若鹜的样子,比上朝还积极。
谢安早早的换好了一身衣衫,坐在堂中迎接客人,对于一向不屑交际的他来说,简直是铁树开花,百年一遇。
司马道子拎着包裹,一脚踏进谢家大堂,便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扬起了个笑脸,向着谢安走过去。
“道子,快过来,到我身边坐!”
谢安亲切的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看到司马道子,表现的很是亲昵。
这样的表现并没有多少虚假,很多年前,司马道子也同样是谢安喜爱的后辈。
那个时候,道子个性恬淡,整个人清新自然,算得上是一塌糊涂的司马家里难得的可造之材。
谢安时常抚着司马道子的小脑袋,殷切的说:“汝乃司马家千里驹也。”
现在嘛,谢安是再也不可能摸着司马道子的脑袋瓜,说什么千里驹的傻话了。
司马道子确实成长成为老司马家难得的豪横之人,但是他现在的脑袋瓜,可是老虎的屁股,摸了就要倒霉的。
要不是为了维护朝堂关系,谢安根本不想邀请他来。
却没想到,想见的人没见到,司马道子来的倒是挺早,也罢,总归是后辈,也要关照一下。
司马道子一点没谦让,径直坐下,奉上了礼物。
“琅琊王太客气了,你能来做客,已经是老夫的荣幸了。”
你看,这就是地位的颠错,以前明明还是可以摸头的关系,现在居然要这样客气了。
司马道子虽然行为时常奇奇怪怪,但是他也不傻,经了大兄的点拨,他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这次到谢家来,就是为了观察谢安等人的表现的。
难道,谢安真的像大兄所说,想要退到后面去,明哲保身了?
“谢将军(谢安当时的官职是卫将军)才是太客气了,晚辈知道,谢将军一向喜欢收藏奇石,这不就带来了一块。”
“这是林邑国进贡的,说是从南海采到的奇石,将军看看。”
居然是石头?
谢安禁不住脸上一喜,爱好收集各式各样的石头,确实是谢安的爱好之一。
“琅琊王有心了。”
打开小包裹,眼前赫然出现一块血红的晶石,颜色之鲜艳,手感之柔润,都是以往没见过的。
谢安将这块石头放在手心,仔细的摩挲。
“好啊!”
“真是一块好石头!”
谢安的喜悦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好啊!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在大晋,收集各种奇石还没有形成一项广泛的爱好,贵戚名人之中,就只有当朝宰辅谢安独爱此道。
要说起来,晋朝的石头也没有什么稀奇,别看有的名号叫的响亮,什么鸡血石、绿猫石,如此种种,纷繁复杂,实际上呢,各种石头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分,总是依靠着颜色、形状来命名。
所谓喜欢玩石头,收藏石头的人,也只是依着自己的爱好,收集那种奇特的石头而已。
谢安就是这样的石中好友,在他的书房里,各式各样的石头,已经摆满了好几个箩筐。
每当谢安闲暇时,他总是将不同的石头把玩在手中,悠哉悠哉。
“谢将军,不知今日还有哪些客人要来?”
谢安把玩着石头,呵呵一笑:“琅琊王不必多虑,都是熟人。”
“还有你的两位好朋友,阿宁和悦之。”
司马道子脸上一僵,谁说我和他们是朋友了?
他们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待到他司马道子能独当一面,哪里还用得着他们!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安刚刚提及两人,王恭(小字阿宁)便迎着风尘到了。
王恭今天过的相当不顺,本来,他也计划早早前来,抓紧时间给谢安献殷勤的,结果,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连发髻都梳理的一丝不乱的王恭,一脚踏出大门,就被一坨鸟屎击中,恨的他咬牙切齿,连忙回家换衣服,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耽误了。
关键还把心情弄糟了,让他连交际应酬的特长都发挥不出来。
“晚辈见过谢公。”不管是不是把谢安当成个人物,这个时候,还是有必要表示尊重。
王恭上前,正打算送礼,一眼看到谢安手里把玩的石头,登时缩回了手。
“谢将军,这块石头平日里要多玩一玩,听说对身体好,能活血化瘀。”司马道子原本和王恭关系很好,现在却闹掰了。
看到王恭过来,立刻开启攀谈模式,拉着谢安问长问短,王恭一听说这块稀罕石头是他送的,连忙抓紧了袖管,掉头就走。
司马道子为什么也想起送石头?
还送的这样好!
那老子的石头如何拿得出手?
“阿宁,你到后面去做什么?”
“过来上座。”
虽然司马道子连连耍小手段,但是老谋深算的谢安又岂会被他迷惑,作为主人,表面上的公平持正才是关键。
在他的吆喝下,王恭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谢安的身边,端坐下来。
还用挑衅的目光看了司马道子。
你能上座,我也能上座,有什么了不起?
谢安饶有兴致的观察两人的行动,心中了然,看这情势,是彻底的掰了。
掰了好,掰了就对了!
谢安由着他们明枪暗箭,也不出言阻拦,王恭和司马家走到一起,本来就是谢安不想看到的事。
几大世家团结在一起,压制司马家的各种扑腾,这才是最有前途的,谢安由衷的希望,王恭能弃恶从善。
几位重要人物落座之后,谢石和袁悦之等人也都到齐了,宴席开始,正堂的后身,缠枝荔枝纹的照壁后头,一个小小的桌案也架起来了。
第九十一章 搞事就是要搞事!
谢明慧拉着玉柔,干脆就露天而坐,桌案上摆满了好吃的。
“娘子,前院在办宴席,我们在这里坐着,不合适吧,内眷不能入席,我们要是被阿郎看到……”
玉柔一边说,一边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唯恐被人发现。
啧啧……
她也不看看,现在内苑里有人吗?
还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不要这么紧张,明明没人发现,你越紧张,说不定还把人给招来了。”
明慧砸了个核桃,稍加威胁,就把玉柔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的坐下。
“要是不坐在这里,哪能听到前院的动静?”
“你就放心吧,小姐妹们早就已经被我说服了,不会出来坏我的兴致的。”
几年以来,谢明慧一直是家里的大姐头,平日里只要有人欺负谢家的小娘子,都是她挑头出去打架。
家里的小姐妹对她特别信服,玉柔还想再劝几句,却听得前院的嘈杂已经传了过来。
“阿宁,这就是你送给谢公的礼物?”
“怎么不早拿出来?”
袁悦之自从收到了邀请,便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搞事!
司马家就是让他来搞事的!
要是换做别人,说不定还会犹豫一刻,说到底是人家老谢的寿宴,是大喜事,怎么能给人家寿星找不痛快?
可惜,袁悦之就不是这样的体面人,为了争夺权力,他早就把脸皮扔到了一边。
一进入大堂,袁悦之就发现了王恭的身影,瞧他那一脸衰相,实在是太适合做靶子了。
袁悦之才刚刚坐到王恭的身边,便给他带来了巨大灾难,互敬酒水的时候,王恭带来的石头竟然从袖子里滚了出来。
袁悦之一看,登时就乐了。
真是盼什么就来什么,拿起石头就大声嚷嚷。
这大堂就这么点地方,在场宾客还有谁能听不到?
王恭气得,登时七窍生烟,要是有第八个窍,估计也能冒出烟来。
袁悦之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红棕色的寿山石。
这块寿山石,颜色均匀,造型美观,不可谓不是精品。
只是,这种石头,在大晋境内还是比较多见的,再加上,任何的收藏讲究的就是一个奇巧。
司马道子送的南海鸡血石吧,在林邑国也不见得就是举世罕见的珍品,可到了大晋便成了稀罕物。
两相比较,王恭的寿山石,自然就要逊色一些。
“这是送给谢公的吧!”
“谢公,快请看看!”
看我老袁多贴心,还帮你送礼物呢!
谢安还没喝醉,低头一看这礼物,立刻就明白了王恭一张大脸为何黑的像锅底了。
这块石头相比司马道子送的那块,简直就是没法见人,根本拿不出手。
这……
精明圆滑的谢安,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局面难住了,该怎么说呢?
他也不会料到,前来拜访的客人,一个两个的都来送石头啊!
虽说我是石头爱好者,但是这并不表明,我不收其他礼物。
司马道子踱步过来,看着袁悦之手里的石头,叹气道:“阿宁,你不肯拿出来,莫不是不好意思了?”
“这块石头还真是……平平无奇。”
是你,在我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王恭本来就心虚,被他这样一说,立刻坐不住了。
跳起来大喝道:“琅琊王,你血口喷人!”
“我送的礼物有什么不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退让,谢安皱皱眉,只得出来解围。
“不管是什么样的石头,只要是老夫没有的,都是好东西,老夫这就收下了。”
作为宾客,寿星都已经出来打圆场了,他们两个也只能先散了去,但是他们怒目相视的样子,预示着,今天的争斗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吃吃喝喝几个回合,宾主之间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尤其是来宾说话动作不再拘谨,司马道子甚至唱起了烟花柳巷的小黄歌。
“多情妹妹无情郎……”
“叹君负心寡情义……”
婉转的小调唱的谢安心里痒痒的,老谢心想,这些人真是讨厌,这不是勾搭人吗?
要知道,他老谢也是小黄歌高手,今天要不是自己开寿宴,非得跟着唱几曲才是。
谢安端着酒盏,看宾客们越来越高兴,兴致越来越高昂,坏心眼便按奈不住,冒了出来。
“阿宁,我听说,桓冲又从襄阳前线跑回上明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在座众位其中也没有姓桓的,用桓冲展开话题是最合适不过的。
此言一出,刚才还欢歌笑语的大堂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的表情,似乎都停在了脸上。
一动不动,活像石像。
“阿宁,问你呢!”见王恭不回答,谢安居然又追问了一遍,老头子,真是坏坏的了。
专注搞事情的袁悦之立刻反应过来,抓住机会,怼了王恭一下,王恭嫌弃的撇撇眼。
弓手道:“知道,这件事着实令人气愤!”
“陛下也已经知晓此事。”
谢安颔首,王恭去给司马曜送信,他昨天就知道了,他故意在司马道子面前提到此事,就是为了看司马道子和王恭这对掰了的铁哥们,掰的更彻底一点。
清静恬淡的谢安石,也有阴暗的小心思,要是他为人一片赤诚,完全坦坦荡荡,他根本就坐不稳宰辅这个位子。
“陛下的意思是,大战在即,先不着急处置桓冲,待到赶走了氐秦饿狼,再行决定。”
说白了,就是拖着,司马曜现在也很为难啊,既想收回皇权,又得罪不起几大世家,尤其是手里有兵权的,更是撼动不得。
于是,在朝堂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司马曜伸出手指头,戳戳这个世家,看看能不能扳倒,又戳戳那个世家,试试会不会退让。
若是一个都不给他面子呢,他就继续缩回去,喝酒玩乐,当他的摆设皇帝。
但是,这样的人,终究很危险。
世家不需要聪明的皇帝,皇帝要是聪明,你就自己干好了,干什么还要依靠世家。
“可是,谢公,我觉得此事不应该继续拖延,这一次桓冲必须要受到惩处!”
“要不然,大晋军威何在?”
谢安提及此事,让王恭顿时打上了鸡血,立刻拉着谢安表白,若是有谢安出面说话,或许能押着司马曜惩治桓冲。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们王家就可以作壁上观了。
他的计划很好,但是谢安岂是等闲之辈?
“阿宁说的有道理,谢公德高望重,不能不出来主持公道,不说别人,谢将军统领北府军,一直尽职尽责,攻城略地从来也没有懈怠过,我大晋有谢将军这样的猛将,为何还要纵容桓冲这等废物!”
袁悦之正愁找不到话题挑拨世家关系,王恭就先一步发言,悦之真是感谢他八辈祖宗。
这个时候不跳出来拱火,袁悦之就失去了出席宴会的价值。
他发完言,司马道子立刻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时机抓得好!
有袁悦之给司马家当枪使,道子也就可以放心吃酒看戏了。
谢安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谢石,谢石耸耸肩,能怎么办?
还不是大兄你自己惹的祸,早就提醒过你了,把这么多麻烦精凑到一起,最后肯定是这个结果。
第九十二章 狗咬狗与渔翁得利
“大家的心情老夫都理解,不过这件事还要看陛下的定夺,陛下所言也极有道理,桓氏一族执掌荆州以来,总体来说还算尽心尽力,如今氐秦大军压境,朝廷内部一定要精诚合作,不说桓冲如何,至少,荆州兵也还是被桓氏统领着,这个时候处置桓冲,桓氏一族会怎么想?”
谢安一张口,倒是把司马曜没好意思说出来的,全都说了。
王恭一时无言,谢安果然是老江湖,他提到的问题,是王恭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的。
当然了,他也根本就不屑去想。
总之,打压桓氏就对了。
“谢公所言极是,阿宁,你在谢公面前提及此事,是不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
“这……这这……”
王恭结巴了,袁悦之的话就好像是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窝,让他根本无法回答。
古往今来,对皇帝不敬,质疑皇帝的决定,都是做大臣的大忌。虽然大晋的皇帝说了不算,日常都被权臣摆布。
但是对皇帝不敬,依然是一把好刀,只要有人愿意使用它,它依然可以成为质疑政敌的利器。
王恭慌了,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叫你多嘴,自己挖坑自己跳吧!
“谢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被抓住了把柄,但是王恭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结结巴巴的向谢安求救,谢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司马道子截了过去。
“阿宁,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天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的时候,你不是也不满吗?”
“现在这样说,我还要夸你一句始终如一了。”
阴阳怪气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看着袁悦之和司马道子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王恭才突然意识到,现在,袁悦之现在已经彻底被司马家拉拢了过去,成为了他们的爪牙。他这位姻亲,早就被扔到了一边。
糊涂了,他怎么到今天才看出来,要是早点看出来,就不会在他们两人面前丢丑了。
王恭悔不当初,杵在原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怜巴巴的样子,谢安都禁不住怜爱他了。
“诸位别吵了,都是老夫的罪过,今日是老夫的生辰宴席,本来就不应该提起朝堂上的事。”
“阿宁,你也坐下吧,吃些好菜,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办就是了。”
好家伙!
这个老头子,挑了事,现在又冲出来装好人,司马道子静静的观察着谢安的一举一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姜还是老的辣。
他司马道子怎能让谢安把好处都占了。
端起酒壶,就给王恭满了一盏酒。
“阿宁,谢公不过是问问,你也太认真了,没什么大事,喝酒吧!”
王恭接过了酒盏,一饮而尽,虽然他早已看出司马道子也是竭尽全力的给他挖坑,但是这个时候能有人给他台阶下,再不接着就太不明智了。
相反,王恭现在对谢安很有些看法,怎么?
收了司马家的大礼,就看不上我王恭的礼物了吗?
所以才给我使绊子?
人没有自知之明,就是这样的表现,虽然谢安也是有意挑起事端,但是要不是他王恭非要不服气追问,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般地步。
王恭只知道埋怨别人,却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可以想见,日后王恭的下场绝不会好。
谢安白白出来维持局面,奈何人家王恭完全不领情,还把他恨上了,这还不说,在这个宴席上,还存在着更头疼的人。
那就是袁悦之无疑!
王家、谢家再加上司马家总归是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斗,这种争斗带着一种惯性,不间断,却也时打时停,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缠个没完没了,一点体面都不讲。
袁悦之则不同,长期被几大世家压制,他早就已经受够了,现在他终于抓住了机会,找到了大腿,怎能不竭尽全力的扑腾。
菜还没有吃几口,谢安为众位大臣精心准备的糖糕,他都没有尝出滋味。
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个人,又是可以掀起风波的。
在谢安的主持下,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就连司马道子都开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了。
酒才是他最好的朋友,朝廷上的这些老奸贼,一个都靠不住。
袁悦之清了清喉咙,突然起身,来到了王恭的面前。
王恭看到他,立刻竖起了警戒,莫害我!
离我远点!
吃一堑长一智,王恭抓紧酒盏,坚决不给袁悦之挖坑的机会。
可惜,袁悦之一门心思的要搞事,岂是他王恭装傻就能躲得过的。
前一刻,袁悦之还在给王恭敬酒,下一刻,他又把话题捞了起来:“阿宁啊,你的那位老朋友王谧,现在也该到襄阳了吧。”
王阿宁这一口酒,要咽又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什么意思?”
“王谧的事情,与我何干?”
此刻王恭冤死了,王谧要投北府军,这件事从来也没和他提起过,他一拍屁股潇潇洒洒,留下可怜的王恭在朝廷受罪。
如果说这朝堂上的都是坏人,那他王谧也是大坏人里最坏的一个!
十恶不赦!
司马道子还没有说明白他的用意,王恭就已经在心里把王谧骂了十个来回。
王恭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紫,颜色变化的特别快,袁悦之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阴暗心理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当然与你有关系了!”
“王谧他不是你派到京口去的吗?”
“他无故未归,还自作主张去了襄阳,你不应该负责吗?”
王恭有苦说不出,气得头顶生稻草,脚底长脓疮。
真是奇了怪了,王谧他是个大活人,他做了错事,不是应该自己负责吗,干什么都要怪到他的头上。
“袁悦之,你要真是看不惯,大可等到王谧回来,找他算账,别来难为我!”
王恭指着袁悦之的鼻子骂,谁也不是好惹的,不就是打架吗?
谁怕谁?
大不了就在谢府较量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就让谢安石做裁判!
场面再度混乱,司马道子抱着酒坛子,嘴巴乐开了花,好啊,吵起来啊!
司马道子是个坏事乐,哪里有乱子他就要往哪里钻,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几大世家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最好你斗我,我斗你,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到时候,我司马家就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九十三章 罪魁祸首王谧
虽然王恭强硬了起来,但是袁悦之却丝毫不为所动,在他眼里,王恭不过是靠着妹妹起家的一个蠢材而已。
根本不配和他袁悦之相提并论。
“你说的轻巧,我还说,王谧到襄阳,是受了你的指使呢!”
“你一向诡计多端,想要把持朝政,你怎么能甘心北府兵一直在谢公手中掌握,所以,你就想勾结琅琊王谧,串通消息。”
这可真是一招毒计,你且看坐在正当中的谢安,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都开始出现僵硬的神色。
两个王家串通一气,还要跑到谢玄的北府兵里活动,这用意不是很明显的吗?
为的就是抢夺谢家的权力!
这还不说,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是什么关系?
那是许多世代联姻的关系!
那姻亲关系盘根错节,要是不看家谱,两家人自己估计都分辨不清。
而王谧,居然在打谢氏的主意,不必袁悦之把话说的太清楚,谢安也能明白这层深意。
正是因为听出了袁悦之的言外之意,谢安才对他们的争吵装作看不见。
吵吧吵吧!
倒要看看这些年轻人,脑子里究竟都在打着什么馊主意!
“琅琊王,谢公!”
“阿宁对天起誓,我真的没有和王谧串通,我也是通过谢将军的书信才知道他去了襄阳。”
“如果陛下怀疑王谧的用意,不妨把他叫回来,或是给他下一道旨意,问明情况。”
“你们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这也太不公平了!”王恭摊开两手,向着在场众人连番表白,他拉上了司马道子,又拉扯上了谢安,他很清楚,只有大腿拉的多,就不怕袁悦之陷害。
王恭的提议其实很有可行性,王谧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总是逼问我做什么?
去问问王谧本人不就知道了吗?
他在襄阳,又不是在月亮上,难道还联系不上吗?
再不济,真的觉得王谧胆大妄为,不顾朝廷旨意,那就把他叫回建康,严惩就是了。
王恭看看谢安,谢安捋着胡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两人视线相对总有一个弹指的时间,老谢就是不说话。
王恭暗叫,老谢你阴险!
好吧,老谢靠不住,那就只能求救于司马道子了,为了司马家的面子,他总不会一言不发吧。
是吧是吧!
王恭俯视着司马道子,道子抬起沉甸甸的眼皮,向他嫣然一笑。王恭整个人都荡漾了!
果然呐,琅琊王心里还是有我的!
王恭心里一热,司马道子醉醺醺的开口:“阿宁,下旨就不必了。”
王恭刚刚热乎起来的心,顿时就哇凉哇凉的。
“陛下说了,王谧久居深宫,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就让他好好的在外面历练,争取早日成大器。”
王恭眼前一黑,成什么大器,他王谧一个天子身边的宠臣,还能指挥军事?
“不过呢,朝廷和我们都很想知道王谧的真实想法,要不你就代朝廷写一封信吧。”
司马道子在点头,袁悦之也在点头,谢安老头子虽然没点头,但是他沉默不语的含义,也是同意。
王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人都在与他作对。
他咬紧牙关,暗叫道:王谧,我与你不共戴天!
…………
“娘子,你听,他们是不是提到王郎君了?”玉柔举着琥珀盏,嘴角挂着甜笑,她本意是挤兑谢明慧,却没成想,明慧附在照壁上,听的比她还认真。
“嘘!”
“别说话!”
“我都听不清了!”
照壁距离前院本来就比较远,随着宴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说话的,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想听到有用的信息,更难了。
玉柔忍着笑,跟着明慧趴在照壁上。
前院的争吵终于渐渐传了过来,因为纠结的王恭和咄咄逼人的袁悦之,话题围绕在王谧身上许久,还真的让谢明慧听到了不少消息。
“原来,不是陛下让娘娘腔去京口的,竟然是王恭的主意!”
想起那几天在京口的日子,几次看到王谧,他总是嘴角拈着坏笑,没有个正经。
现在想来,那些轻松随意的调笑,其实都是假象!
就像王恭抱怨的,说不定这个好皮相的娘娘腔,还真的把朝廷上的人都给耍了!
“娘子,听他们的说话,王郎君似乎也不是全无作为的人。”
玉柔从来也没见过王谧,现在却一个劲的帮他说好话,原因自不待言。
王谧可是建康城大有名气的贵公子,城里的小娘子属意他的排成了排。
这样抢手的郎君,若是被明慧弄到手,就连身为婢女的玉柔都觉得脸上有光。
玉柔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明慧却没应声,她现在也好奇的很,就像是发现了新鲜的玩具的孩子一般。
当她发现,王谧这个娘娘腔居然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的时候,她瞬间就来了兴趣。
“不过,娘子,王郎君这样做,会不会把几位朝廷大员都得罪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
王恭的埋怨,断断续续的传过来,玉柔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由得偷瞄明慧的神色,见她也笑不出来,这才壮着胆子问道。
“谁知道!”
“有没有危险,也是他自己的事,他那么大的本事,肯定能解决!”不知怎的,明慧的心中竟然涌现出某种莫名的情绪,有几分焦躁,有几分郁结。
不应该啊!
娘娘腔是她目前非常讨厌的人,他倒霉,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何,明慧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有些郁郁呢?
熟知明慧性情的小婢女玉柔,仔细的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渐渐的觉出一丝滋味来。
她双手撑桌,柔声道:“娘子,玉柔只不过是深闺里的小婢女,不懂朝廷上的事情。”
“不过,我感觉,那位王郎君似乎并不是坏人,而他所做的事情,说不定也有很大的意义。”
玉柔循循善诱,就像那些话本小说里面积极撮合姻缘的小婢女一般,自家娘子还没说什么,她们就已经兴奋的搓手了。
“很大的意义?”明慧陷入深思,一直以来,她从来都把玩王谧看成是招蜂引蝶的娘娘腔,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
说此人要参与朝堂争斗,明慧是打死也不相信。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就连朝廷上赫赫有名的王恭、司马道子都在讨论王谧行动背后的动机。
明慧不得不怀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俊秀郎君,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九十四章 冷宫弃后不好当
明慧咬住嘴唇,疑惑的神色挂在了脸上,玉柔乘胜追击。
“娘子,诸位郎君背后议论王小郎,会不会对他不利?”
“朝廷上的大臣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王小郎人又不在都城,若是他们背后使阴招,王小郎就危险了!”
“玉柔,你什么时候变得关心朝堂政治了?”明慧用质疑的眼神看着玉柔,玉柔只得尴尬笑笑。
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对朝政根本没兴趣,现在这样不过是想撮合姻缘。
“娘子,奴婢不是对朝政感兴趣,是不想让有抱负的小郎君被人暗算!”
“我们若是没听到也就算了,可现在我们都听到了,娘子一向是最讲义气,行侠仗义的,怎么能坐视不理?”
明慧嫣然:“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主持公道确实是谢明慧一直以来的做人准则,要不是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她也不会经常帮着家里姐妹打架出气了。
平心而论,明慧虽然不喜王谧,却也不希望有人背后算计他。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谢明慧回到桌案前,托着小脑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王谧面对的情况,也不是她谢明慧上去打一架就可以解决的,再者,以往她能处理的麻烦,都是小娘子之间发生的,动手也容易。
可是,涉及到前朝的重臣,明慧能怎么办?
插不上手啊!
玉柔心眼活泛,眼珠转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娘子,虽然前朝的事情我们参与不上,不过,或许可以打探一些消息。”
“毕竟,我们人在建康,总比远在襄阳的王小郎消息灵通的多。”
明慧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就从阿翁开始吧!”
谢安:我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孙女,居然敢打阿翁的主意!
…………
夜幕低垂,一场欢宴过后,谢安心满意足,那些他想探听的消息,基本上都已经弄到了手。
这一桌酒宴,办的不亏!
可惜,谢安的宾客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不但是没有获得一个好心情,反而带了一肚子的怒气回家。
这其中,怒气最大的,当属王恭。
送礼被司马道子压了一头,马屁都没有拍到正确的位置。
还有那袁悦之,他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挡老子的路!
自从吃了瘪,王恭便抱着酒坛子喝个不停,现在已经是脚底踩棉花,头上数星星。
要不是身边有小厮搀扶,眼前的几级台阶,王恭非得倒头栽下去不可!
“袁悦之!”
“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有能耐我们比试比试!”
王恭挺起了肚子,站在谢府门前高声吆喝,袖子也撸上来了,衣襟也敞开了。
知道的是世家子弟喝多了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痞流氓沿街叫骂呢!
“快扶阿郎上车!”
“别磨蹭了!”
两个小厮扭着王恭的手臂,也不敢用力过猛伤了他,喝醉了的人,那力气绝非一般。
两人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王恭扶上车。
谢府门前,堆的人越来越多,各家的马车挤在一起,王府车夫没办法,只得跳下马来,将小厮们轰到一边。
“阿郎,多有得罪。”
那车夫也顾不得许多,托着王恭的屁股就把他扔上了车,待王恭坐稳当,众人才算是送了口气,马蹄哒哒,伴着王恭含糊的叫骂声,他们终于回家了。
…………
对镜贴花黄,整日盼情郎。
情郎啊情郎你在何方?
昏黄的铜镜前,珠钗满头的年轻女子,一口接一口的叹气,明明镜中的面庞还那样的年轻漂亮,可是无人欣赏又能如何?
“早知道,就不应该进宫!”
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的说道。
入宫几年,她痛恨自己,更痛恨把她推到这深宫内苑的家人,当然,最令她恨之入骨的,当然还是她的丈夫。
“皇后娘娘慎言,这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不好!”侍女荷香端着茶盏进殿,对皇后的愁苦脸,早就习以为常。
王皇后也不是一进宫就变成这样的,原本也是开朗爱笑的女子,谁叫那个女人出现了呢?
王皇后起身,不屑的踢翻了一个花瓶:“我有什么需要慎言的?”
“这整个后宫,还不是应该我说了算?”
“那些下贱坯子能奈我何?”
话虽是这样说,可问题是……
皇后虽然在后宫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那权力也来自于皇帝,古往今来,那些并不得皇帝宠爱的皇后,日子过得有多凄凉悲惨就不说了。
更可恨的是,身为一国之内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不得宠的皇后不但要忍受皇帝的冷脸,还得迎接一波又一波宠妃的刁难。
日子过的是苦不堪言,毫不讳言的讲,有的时候,这样的皇后日子过的还不如宠妃身边的小侍女舒坦。
很多人会说,这是危言耸听。
皇后乃后宫之主,侍女不过是奴婢,两者有可比性吗?
当然没有可比性,可是,不要忘记,一般来讲,在极其重视家庭出身的魏晋之际,凡是能被推选出来当皇后的,必定出自名门贵胄。在这样的时代,人人都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女子当然也不能例外。
而宠妃呢?
不好意思,由于定位不同,宠妃就不需要在各个世家之中仔细挑选了,一般都是由皇帝亲自物色的,符合自己口味的女子。
至于出身就五花八门了,也有不错的,出自中小型世家的,但绝大多数还是出身比较寒酸。
其来源无外乎是皇帝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接触到的范围,宫廷婢女,歌女,舞女等等。
出自世家大族,本就心高气傲的皇后如何能忍受宠妃的倾轧?
其中的郁郁寡欢,也是显而易见的。
荷香是随着王皇后一起入宫的,原本也是王家的婢女,对王皇后的悲苦全都看在眼里。
可是能怎么办呢?
“皇后娘娘也得想开些,我们也没办法左右陛下的喜好,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生气伤身,这个道理,难道王氏不懂?
可是,这四方的宫殿将人牢牢的锁在其中,可恶的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就是想不在意都做不到。
“你懂什么?”
“我不会让他们快活几时的!”
王皇后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瞪着桌上的茶盏,在她的眼中,那茶盏是后宫的一串宠妃,是皇帝司马曜!
一个都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九十五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太监一声唱报,王皇后之兄,丹阳尹王恭便走进了大殿。
看到哥哥,王皇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甚至更生气了。
就是此人,把她拴在这皇宫之中的!
“皇后娘娘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又端庄又艳丽。”
王恭笑嘻嘻坐下,也注意到今天妹妹的情绪不佳。
所以,赶紧提起精神吹捧几句,奈何,王皇后早就对他这一套十分厌烦,不仅没有给他一个笑脸,反而不屑的哼了几声。
“丹阳尹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进宫,恐怕也是有事要商量。”
王恭脸上一僵,这个妹子真是……
自从进宫这几年,嘴巴是越来越不饶人了,说话办事特别的刻薄,一点都不可爱。
“娘娘说笑了,我身为兄长,难道没有要紧事就不能进宫看妹妹了吗?”
王皇后翻了个白眼。
妹妹?
呵呵……
亏他还说得出口!
“当然能来,没有我的邀请,大兄不是也经常来吗?”
虽然客套是要的,但是也绝对不能太多,王恭进宫,当然是为了自己利益,绝不是为了专门吹捧妹妹而来。
“不过,妹子,对陛下你也该上点心,不能总是那么僵着。”
“妹子生的国色天香,其实,陛下也是喜欢你的,都是因为妹子的这个性子,才让你们疏远了。”
王恭揣度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移了话题,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王皇后就好像是被火烧着似的,蹭的就窜了起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做错了什么?”
“照你这样说,陛下不喜欢我,还是我的错了?”
“大兄这么有本事,当初又何苦把我送到宫里?你一个人去讨好陛下就是了!”
说着说着,王皇后的情绪就越发激动起来,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想到这些年悲催的日子,想到那些折磨她的人,她发了狠,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妹妹,别生气,我怎么会觉得你有错。”
王皇后勃然而出的怒气,让王恭彻底傻眼,眼前的暴戾女子,他似乎都不认识了。
看来,不说点好听的,妹子是绝不会帮忙了。
“我这是在给你出主意,你既然已经进了宫,就要想着宫里的事,想着如何在宫里过的舒服,获得陛下的宠爱。”
“再去想以前的事,已经是于事无补,人都要现实些,向前看。”
说的容易,他们男子就算是不喜欢自家老婆,也可以再换几个,可是女子能换丈夫吗?
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是皇帝。
不过,王恭有一件事说得对,人要往前看,总是沉溺于过去的失落,并没有什么好处。
王皇后勉强坐下,僵笑道:“大兄有什么事,说吧。”
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让你帮忙在陛下身边带个话,让他小心王谧。”
王皇后眉头一皱,这味药,她还真的没想到。
“王谧?”
“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
面对妹妹的质问,王恭只能呵呵一笑,朝廷大臣之间的所谓关系好,从来都是一时的,能维持长久,那都是上天的恩赐,非人力所能控制。
“妹妹有所不知,不是我不想和王谧友善,是他不听我的安排,还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王恭把襄阳之事与妹妹仔细说清楚,最后哀怨的总结道:“所以,你看,这件事根本不能赖我,王谧这样做,不是把哥哥我架在火上烤吗?”
“之前我一心认为我们两个王家应该联合,对抗其他的世家,这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却没成想,王谧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行动上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妹妹,上次因为这件事,我和陛下都争执起来了,我再去说也不合适,你就帮帮忙吧。”
昨晚回到家,醒了酒之后,王恭就再也睡不着,胸臆之中怒火翻滚,让他在朝臣之间连续出丑的罪魁,就是王谧!
要不是他擅作主张跑去襄阳,他王恭的处境绝对比现在好得多。
那日,王恭在朝堂上已经委婉的向司马曜表示过,应该对王谧的行为予以惩戒。
司马曜却完全没听进去,再结合司马道子的反应便可以知道,司马兄弟现在还在看他王恭的笑话,不打算惩戒王谧。
司马兄弟真实的想法不得而知,但是,王恭也推断,多疑的司马曜也不见得像他嘴上说的,对王谧如此信任。
他们的亲密关系绝对是有裂痕的,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得力的人把裂缝撬开。
王恭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自家妹子。
当初辛辛苦苦的把她送进宫,可是这些年,她这位皇后几乎就没有为他做一件事。
现在,也该让她脑子开开窍,为了大哥多多活动了。
为了达成目的,王恭嬉皮笑脸的,使劲的讨好妹妹,王皇后心里厌恶的不行,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可是,我也有难处,现在陛下根本不到我的宫里来,他早就被张贵人那个小妖精勾走了魂魄。”
“你想让我帮你说话,我也没有机会啊!”
王皇后将自己的困难摆出来,就算是兄妹,也得明算账,要让王恭知道,她这个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帮的。
必须记得她的情意,再说,她讲的也是实话,自从张贵人进宫,后宫里的状态基本上就是万花枯萎,全无颜色。
司马曜的眼里只有张氏一人,本来她王皇后就已经很不招司马曜待见,王恭居然还要让她去帮他打探消息,挑拨离间,那不是害她吗!
“妹子,你呀,就是死脑筋,入宫多年,你还是没有看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此话怎讲?”
一看到王恭意味深长的眼神,王皇后便觉得,他是另有所指。
她急急追问,王恭品了口茶,悠然笑道:“其实,陛下就喜欢妃嫔们在他面前颠倒是非,争风吃醋,他从来都不喜欢一板一眼的女人,你没看出来?”
还有这样的事?
王皇后陷入了沉思,难以置信。
第九十六章 各怀鬼胎的女人们
王皇后一怔,顿时冷了脸:“大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让我和那些小妖精学,魅惑君主吗?”
王恭无奈叹气,世家有的时候也害人呐!
你看看,把这样漂漂亮亮的小娘子,管教的像老婆婆一样循规蹈矩。
“总之一句话,你听大兄的,多多和陛下撒娇耍赖,陛下一定会对你改观,然后,你再按照我说的,在陛下面前提醒他提防王谧,这样,大兄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王恭说完,想拍屁股就走,可是王皇后也不是吃素的,她虽然对王恭的那一套说法不解,却也不会放过他。
“大兄,想让我帮忙可以,但是你也得替我创造机会!”
王恭大惊:“你在深宫内苑,天天能见到陛下,哪里还需要我帮你想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还不想管吗!
王皇后一把拉住王恭,不依不饶:“你让我替你办事,还一点力也不想出,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实话告诉你,现在除了大型的宫廷宴会,陛下基本都不会到我这里来,要想让我帮你说话,你就要为我找机会!”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大大的超乎王恭的意料,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面对妹妹的要求。
妹妹一向不招司马曜欢喜,王恭早就知情,但是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月来不了几次的程度。
现在才知道真相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
这也太过分了!
王恭的怒气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原来,亲爱的妹妹一年到头的,就是在宫里守空房!
这不是看不起他们太原王氏吗!
由此,王恭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把司马曜搞下来的信念。
“妹子,别着急!”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大兄帮你想办法,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此刻的王恭,与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竟然有几分行侠仗义之感,王皇后目送哥哥离去,就连荷香都看出了他的异常。
“丹阳尹这是怎么了?”
“得意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王皇后愤愤说道,接着去照镜子。
没有人欣赏我的美貌,我就自己欣赏。
王恭此来,虽然没有给王皇后带来什么好消息,却让她茅塞顿开。
面对仇敌,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
“皇后娘娘真的打算陷害王秘书?”
一直以来,王皇后都是只知道生闷气,却并不关心朝堂政治的那种人,看她刚才答应的这样痛快,荷香实在是放不下心。
原因无他,只是担心王皇后的宫斗水平。
王皇后冷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只是举手之劳。”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渐渐展露出邪恶的笑容,不只是姓王的,就是司马家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王恭醒了酒就去投奔亲妹妹,谢府之中,也有人要主动出击。
谢明慧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上总感觉有大石头压着似的,吃饭都吃不香。
这不,别的小娘子都聚在一起吃早饭,她却谎称身子不适,转眼间就溜到了长廊的另一头。
那里,正是阿翁谢安的书房。
一直以来,在孙辈之中,谢明慧也是很讨谢安喜爱的,其实这很容易理解,父亲喜欢的女儿,阿翁也会偏爱,这都是相互影响的。
正是因为深受谢玄的喜爱,明慧才时常有机会出现在谢安的身边。
而谢安,也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明慧这般活泼调皮的小娘子,也更让他喜欢。
呆头呆脑,只知道听话乖巧的孩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谢明慧知道,每天清晨,祖父谢安都会先到书房里呆一会,写几个字,平静的想一想问题,之后再去用饭。
她瞄准了这个机会,迅速行动,真的抓住了谢安!
明慧拈着小步,鬼鬼祟祟的在门口晃悠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发现了她,瞧那左摇右晃不安分的样子也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何人。
谢安故意低头写字,没过多久,明慧果然耐不住性子,主动进门来。
“阿翁!”
“昨天过生辰,阿翁都没叫着明慧,明慧好伤心呐!”
谢安抬头,看她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笑了。
“邀请的都是朝堂上的同僚,如何能叫你去?”
“你还伤心,阿翁才要伤心。”
谢安耷拉着眼皮子,看那个样子,还真有几分伤心的意思。
“阿翁的礼物呢?”
谢明慧嘴角一弯,果然是有备无患,今天就让她猜对了!
她立刻掏出礼物,双手奉上。
要说这礼物,还当真就是她精心准备的,不是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可比。
“阿翁请看,别人只知道送石头,慧慧就不一样了!”
“好石头,那也得有好架子收藏才是!”
“阿翁看看,这是我专门从京口带回来的。”
谢明慧的手中,捧着一个棕黑色的木制架子,小巧玲珑,犹如小方函,一边却是开口的。
开口的那一边还雕刻了精美的梅梢映月图案。
“这还真是个好宝贝!”
小巧玲珑的样子,谢安一眼就喜欢上了,拿在手中,几乎可以一手把握。
昨天司马道子送的那块南海奇石,个头也不大,正好可以放置在这个小架子上,恰如其分。
谢安连忙将木架子放到桌案上,又掏出了司马道子送的石头,仔细的摆放。
谢安高兴,气氛也烘托的差不多了,谢明慧站在桌案一侧,这才准备说正事。
“阿翁昨夜虽然没有让慧慧入席,可是,慧慧也帮阿翁庆祝生日了,就在前院后面的那扇照壁后头!”
“我早就知道了,有这样的热闹事,你在房里根本呆不住。”谢安的语气透着慈爱。
应该说,昨夜明慧的表现还是让谢安很满意的,以她冲动爱闹的个性,没有找个由头,偷偷往前院闯,已经很不错了。
谢玄不在,这个调皮的孙女,也就只有谢安能管得住。
明慧嘿嘿一笑,说出来就不怕阿翁会怪罪。
“阿翁既然发现了,也没有戳穿我,看来也想让我参与,我是做对了。”
她习惯性的抱住谢安的胳膊,呢喃道:“阿翁,昨天我听到,你们在堂屋里吵得很厉害,是不是朝廷上的人合起伙来欺负阿翁?”
天真的神情,稚嫩的语言,就连谢安也禁不住被明慧打动。
他抬手,抚了抚明慧的小脑袋。
“没有的事,出席的都是后辈,他们都要听阿翁的指挥。”
阿翁竟然不承认,看来要用狠招了!
第九十七章 神秘任务
明慧撅起小嘴,故意挑事。
“我看不然。”
“他们要是都肯听阿翁差遣,就不会争吵了。”
“而且还是好几个人都在吵,很明显,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谢明慧的话让谢安微微愣怔,他注视着明慧,感觉自从京口回来,孙女的性情就转变了不少。
不论是见识还是头脑,都成长许多。
谢安一时高兴,便顺着她说道:“你依你看,他们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谢安从不怀疑谢明慧偷听的本事,也就不绕弯子了。
明慧也没料到,阿翁居然会这样直接的问出来,稍稍呆滞了一下。
“反正,那个跳的最高的,肯定不是好人!”
明慧的话模棱两可,跳的最高?
谢安想到,昨夜,王恭和袁悦之跳的都挺高。
“大晋立足江左之后,还不都是依靠世家支撑,那个人为什么质疑世家子弟?”
“他又有什么本事?”
谢安了然,原来明慧指责的是袁悦之。
谢安一笑:“慧慧说得对,不过,这样的话,可不能出去说。”
明慧使劲点点头:“这我知道。”
她不过是个闺阁小娘子,想出去乱说,也没有门路。
“阿翁,那个姓王的,你也要小心,慧慧觉得,他也不是好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明慧能说出这样的话,谢安还真的有点对她刮目相看。
明慧双手叉腰,神气十足:“这还用看,随便听听就知道了。”
“阿翁或许不相信,其实,我在京口见过王谧。”
“真的?”
这一回,谢安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以至于,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让明慧把话题牵引到了王谧的身上。
谢明慧一晚没睡,也不只是在床上烙饼,那也是真的动了脑筋的。
她想,如果真的想帮助王谧,那就要说实话,阿翁这样精明,如果她顾左右而言他,肯定立刻就会被拆穿。
那时候,不只是自己尴尬,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当然是真的!”
明慧掰着手指头念道:“还不只见了一次哩。”
王谧啊!
那可是个美男子!
明慧笑的这样灿烂,谢安感觉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慧慧是认为,王稚远是好人吗?”
阿翁为何笑的这样奇怪?
明慧略显尴尬,却还是努力把话题进行下去,谁让她是个最讲义气的人呢!
“也不能说是好人,但是,我和他见过几次,还有过交谈,我觉得,他不是那种陷害朋友的人。”
“我在京口一共呆了三天,就这三天,我就听说,王稚远几乎天天都在北府军营里晃,最后,居然就跟着北府兵一路向北进发了!”
“这件事,阿爹也知情,而且也同意王稚远跟随,如果,王稚远真的有陷害别人的心思,阿爹一定会提醒阿翁的。”
见她说的这样笃定,谢安便觉得,作为京口当时的亲历者,说不定明慧也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
祖孙二人端坐好,吃早饭也顾不上了。
“那你说说看,王稚远他为何要去投北府军?”
这个问题,明慧早就考虑过了,她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收复失地吧!”
其实呢,王谧追随北府军的真实原因,明慧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她想过了,这是解释王谧动机的最好的理由。
哪一个大晋男儿不希望平定中原,收复失地?
谢安就是不相信,他都说不出什么。
这里有几大禁忌需要考虑。
在大晋,以王谧顶级世家的出身来说,绝对不能说他是想建立军功才追随北府的!
世家子弟谁稀罕从军?
为了琅琊王氏支撑门面这样的话,也绝对不能说!
虽然王谢两家长期联姻,但是明慧看得很清楚,王谢两家的关系,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也坏的很彻底。
王谢两家几乎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王家要是能支棱起来了,谢家怎么办?
“慧慧,你可不要骗阿翁,王稚远入朝为官也好几年了,阿翁从来也没有看出他有这样的志向。”
虽然谢安戳穿了明慧的谎言,但是却没有生气。
一个小娘子能这样吹捧一个小郎君,还是长相俊秀,很有才华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家慧慧,这是看上王稚远了!
眼光不错!
谢明慧哪能从谢安那双略显昏暗的眼睛里看出他心中所想,还一个劲的表白:“我怎么会骗阿翁呢?”
“确实如此!”
“阿翁若是不相信,可以给阿爹写信,我听说,王稚远在北府里做了许多事,都是有助于北府战力提升的。”
“他若是只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又何必要这样做?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丞,他就是做的再好,北府军也不会交到他的手里。”
没错了!
听了这番话,谢安更加确定了,明慧就是有私心。
老头子是又疑惑又欣慰。
女大不中留,慧慧也知道要拐弯抹角的维护情郎了,可喜可贺。
不过,王稚远他真的在北府军里做了实事吗?
明慧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幼度在信中提及了王谧,但是却并没有说到他在军中的作为。
而且,谢安隐隐之中感觉,幼度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王谧。
王谧亦是代表了朝廷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确实应该把他此行的目的搞清楚。
谢安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慧慧,阿翁交代你一件事,你能办好吗?”
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的,谢明慧顿时激动了。阿翁要给我派差事!
她谢明慧果然是谢家最有作为的小娘子!
“阿翁,什么差事?”
“只要是阿翁交代的,慧慧一定办好!”
谢安点点头,明慧能办好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怀疑。
“慧慧,阿翁让你给王稚远写封信,仔细询问他追随北府兵的目的,一定要用你自己的口气,不能让他看出是阿翁让你问的,你明白吗?”
明慧眨眨眼:明白?
她明白个屁啊!
阿翁怎么了?
这是什么差事?她为什么要给王谧写信?
推开房门,谢明慧感觉一阵狂风吹过,她凌乱了……
第九十八章 天师道初入宫廷
明慧走后,谢安在书房中独坐,实际上,明慧的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因为谢安根本就不想亲自收拾王谧。
不管他如何作死,谢安的最高要义只是挑动世家斗世家,现在看来,他的招数相当的有效。
太原王恭已经顺利恨上了王谧,放出王恭去和王谧缠斗,他谢安甚至可以躲在后面装好人。
岂不美哉?
思及此,谢安便提起了笔,关键时刻,还得靠谢玄……
…………
写信?
能写什么?
阿翁是不是糊涂了,为何会让她去做这件事?
她该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在谢明慧的脑袋里无限盘旋,轻轻向上,又轻轻的落下,纠结成一个团,把她的脑袋搅得是混混沌沌。
谢明慧坐在窗前,盯着树上的知了发呆。
不一会,小婢女玉柔就拖着两个盘子,进了门。
一手是新鲜的桃肉脯,一手是清清凉凉的马蹄糕。
明慧看到好吃的,立刻就来了精神,走到桌案前,边吃边拉着玉柔想主意。
“阿翁让我给娘娘腔写封信。”
玉柔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娘子说的是真的?”
“阿郎竟然让你给王郎君写信?”
此刻,玉柔的小脑袋高速运转。
“写什么信?”
“情书?”
“你又乱说!”明慧抬手就拍了她一下,玉柔吐吐舌头,赶紧补救:“奴婢没乱说,娘子能给王郎君写什么信,只能是情书,奴婢愚笨,实在是想不起还有其他。”
明慧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的也对,我能给娘娘腔写什么呢?”
她把刚才和谢安的谈话简单告诉了玉柔,玉柔越听越入迷,昨天她撺掇明慧的时候,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进展。
“也就是说,阿郎在拜托娘子,帮他打探王谧的情况?”
明慧捡起一块马蹄糕,放在嘴里,轻轻点头。
玉柔顿时激动了。
“这是好事啊,娘子!”
“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些小郎君才能做的有用的大事吗?”
明慧有点懵,自从得到了这个差事,她的脑袋瓜就被莫名其妙的羞臊占据。
玉柔敲着桌案,严肃道:“现在,这大事不是送上门了吗?”
“什么前线上的战事啦,什么下一步的要去的地方啦,都可以问的。王郎君愿不愿意说,那是他的事,但是娘子可以随便问。”
被玉柔提醒,她才忽然明白。
对啊!
这不正是她实现抱负的好机会吗?
当然要牢牢把握!
“你说得对!”
“我现在就去写!”
谢明慧说到做到,已经端着果脯盘子,去另一边的小桌上想词了。
“娘子,千万要把阿郎嘱咐的事情先写上,别忘了。”
明慧紧盯着桌上的宣纸,好像在战斗。
摆摆手道:“放心吧!”
“忘不了!”
玉柔拿起帕子擦桌子,眼睛还不忘看看明慧,满意的点点头。
没想到,她和阿郎在这件事上,居然想到一起去了。
那么多人都可以给王谧写信,为何谢安偏偏选中了明慧?
这说明了什么?
只能说明,谢安也看中了王谧,想把他和明慧凑一对!
玉柔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为自己这个细小的发现,兴奋不已……
…………
建康宫,显阳殿。
贵为琅琊王,在建康城中,司马道子有占地广大,建筑的美轮美奂的王府。
但是,这样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的宅院,司马道子却很少居住,几乎没日没夜的在皇宫里混。
原因无他,皇宫里才是接收各种消息最好的地方,况且,现在是他和皇帝哥哥司马曜关系最好的时候,司马道子做什么,司马曜都不会有怨言,兄弟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
显阳殿中,皇帝司马曜坐在御座上,司马道子就坐在他旁边,兄弟两个手里的酒就没有停过。
司马道子满饮一杯,擦了擦嘴:“陛下,弟弟今天要给你介绍一位奇人。”
“奇人?做什么的?”
司马曜脸面微红,有些熏然。一开始,他并未对司马道子的推荐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是等到他看见这位奇人的真容的时候,登时便激动了!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便走到屏风处,拉出一个人来。
但见此人,步伐缓慢却十分沉稳,一身直裰,是标准的水蓝色。头上梳了小髻,只插了一根玉簪。
他中等身高,长须飘然及胸,司马曜此前并未见过此人,却不知不觉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超然出尘的气息。
“陛下,这位就是孙泰,孙天师。”
“天师?”司马曜呢喃道,进而一跃而起:“你是天师道的!”
大晋境内,甚至是氐秦之内也一样,会把一个人称之为天师的,只有那样一群人。
那就是天师道!
而天师,便是天师道信众对最高统领的称呼!
司马曜的内心,掀起了情感风暴。
对天师道,司马家的人是又好奇,又惧怕。
想当年,那个叫卢悚的天师,带领教众,直逼建康宫的事迹,实在是太过惊悚,司马曜这个皇帝,本来就多疑。
让他全然相信天师道,实在是难。
然而,孙泰,以及他所代表的中小世家的势力,是绝对不会放弃打破格局的!
“陛下,孙天师这次专程赶到建康,就是为了来为陛下诊病的!”
司马道子把孙泰拉过来,殷切的向哥哥推销。
所谓诊病,这在天师道中也不是秘密,甚至连司马曜都知道,这是他们教内的“行话。”
天师道给人看病,无外乎就是发符纸,喝符水,总体来说,都是骗人的玩意。
当然了,身为天师道最强天师,孙泰还是会一点正经的医术的,但是由于在晋朝时期,医巫还没有完全分家,一位郎中到底是在用医术看病,还是用巫术治病,其实分界线并不是那么明显。
司马曜很年轻,现在的他,不过二十出头,就算在寿命较短的古代,也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然而,司马曜的身体确实出现了问题。
就司马曜这个面相,站在王谧面前,鼻子是黑红的,鼻头还老大一个,这一看就是喝酒喝多了,伤了身。
要想让身体恢复健康,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戒酒。
但戒酒是不可能戒酒的,古代人虽然也意识到沉迷黄汤是没有好下场,对身体有害。
与此同时,他们也并不认为戒酒就可以让身体转好。
所以,酒是要喝的,身体坏了绝对不是因为酗酒。
除了酗酒,还有一项掏空身体的坏习惯那就是好色。
酒色酒色,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以前的司马曜可以拍着胸脯说,人家不过就是喜欢喝酒而已,好色什么的,不存在的!
后宫里的那几个妃嫔,再加上不解风情的皇后王氏,他哪一个都看不上,更不要说好色了,也没有颜色可以让他沉迷。
可是,这一年来却不同了。
他有了小张!
自从张贵人进宫,司马曜可算是把酒色都凑齐了。
身体渐渐被掏空的皇帝陛下,逐渐感觉头昏脑涨,提不起精神,那些宫里的御医,也只是说他体虚,让他少喝些酒,少近女色。
那怎么能行?
酒和色,一个都不能少!
第九十九章 变得更强!
我还要更强!
司马曜仰天长啸。
于是,根本耐不住漫长疗法也完全不想节制欲望的司马曜,便开始把脑筋动到歪门邪道上。
作为形影不离的好弟弟,司马道子自然最了解司马曜心中所想,大力丸哪里有?
当然要在民间偏方之中搜罗,而大晋境内偏方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当然在天师道!
这种增强“体质”的药,一向是天师道的特长,司马曜当然有意向天师道索要神药,但是却羞于启齿。
司马道子当机立断,立刻就把孙泰叫到了宫里。
孙泰早就盼着能入宫搅动风云,受到邀请,便立刻带着自己精心研制的小药粉来到了显阳殿。
孙泰装模作样的喝了一盏茶,病患和医生之间,心知肚明,天师的诊治,既不需要诊脉,也不需要询问病症。
稍候片刻,司马道子便笑道:“孙天师,你可以把你的神药拿出来了。”
“什么神药?”
“道子,你不是又要搞些歪门邪道吧!”
歪门邪道就对了,你听听他的名字,道子。
这还不清楚吗?
其实,大晋皇族之中,崇信天师道的也不少,司马曜司马道子的父亲,好脾气软绵绵的司马昱就是其中之一。
在晋朝,天师道的信徒为表虔诚,通常都会把自己的名字或者后辈的名字改成与天师道有关系的。
一般情况下,教中人会将名字最后直接加上一个“之”字。比如,王羲之、王凝之之类。
再有一种方法,就是在名字之中加入“道”字,比如司马道子等等。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司马兄弟对天师道就并不陌生。
在亲近天师道,服用神药这些事情上,皇帝司马曜还是有些忸怩。所以,他就更需要司马道子这个厚脸皮,帮他代劳。
“陛下,这些日子你的气色是越来越差了,臣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臣弟四处奔走,为陛下寻找名医,这个时候,孙天师便找上了门,特意献上了神药。”
“臣弟知道,陛下对天师道还多有顾虑,不过,孙天师这次带着神药过来,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尽一份臣子的孝心。”
司马曜越听越想笑,好家伙,知道的,是孙泰想献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司马道子要献药呢!
司马曜的难言之隐,那些死脑筋的御医也不好使,他们关心的是皇帝陛下的身体健康,绝对不会给他配制那些大力神药。
可是孙泰就不一样了。
他才不管你皇帝的身体是好还是坏,只要能让你高兴就行了。
你爽了,我也就爽了。
孙泰是何等样精明的人,审时度势,眼见着司马曜态度缓和,立刻卖力宣传。
“启禀陛下,小民的药,往小了说,不过是山野的偏方,不值一提,往大了说,说不定还真是能让人青春永驻的仙药。”
“小民斗胆说一句,陛下之前肯定也吃过不少御医调制的千奇百怪的汤药,又何必一定要拒绝天师道的仙药呢?”
“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
试一试?
要是一不小心试坏了呢?
这可是皇帝陛下,千金之体,可不是那些笃信天师道的乡野村夫,万一要是喝符水喝过去了,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孙泰他就不怕死吗?
他当然不怕!
因为没有男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皇帝也不例外。
果然,刚才还在装蒜的司马曜,听到孙泰的鼓动,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道子,你的意思呢?”司马曜看向司马道子,他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孙泰就是他引荐的,他还能反对吗?
司马道子立刻领会精神,把孙泰叫上前来,孙泰快步走近御座,好像真的要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小布袋。
那布袋一打开,司马曜就倒抽了口凉气。
“孙天师,这是什么东西?”
也怪不得司马曜怀疑,所谓天师道配制的顶级神药,不过是这个时代广泛流行的五石散。
五石散这个东西,从大晋还在北边当家的时候,就已经遍布朝野内外,它的配料,样式,在贵族之间并不是秘密。
因添加了大量朱砂,五石散的颜色一般都偏红。
可是,孙泰呈上来的这包药粉,居然是黄色的!
司马曜又贪玩,又惜命,看到这货不对板的药粉,立刻就摇头晃脑道:“孙天师,朕的身体好得很,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药粉你还是拿回去。”
孙泰震惊了!
拿回去?
这是什么反应?
老子好不容易攀上了司马道子,有机会接近皇帝,他却让我拿回去?
老子若不是还有求于这笨蛋皇帝,早就一把刀把他欻欻了!
“陛下,这……不太好吧。”
“孙天师远道而来,为了孝敬陛下,这药粉还是孙天师特别调制的,连用料都和以前的不一样!”司马道子拉着孙泰,侃侃而谈,看起来简直比孙泰还紧张。
“用料不同?”司马曜迟疑了一下,又道:“天师道的神药我也见过,明明是赤红色的,可你这药粉竟是黄色的。”
“孙天师,莫不是你学艺不精,还是弄些假药来蒙骗朕?难道,你想愚弄朕?”司马曜露出严肃的表情,心中正为了逮到孙泰的把柄而兴奋不已。
以往还听说,这位天师道的新任天师孙泰,很是有些道行,不只是在建康,就是在京口、会稽等地都有许多信徒,见过的他的人都说,泰为人精巧鬼变,喜怒不形于色,心智深沉而不外露。
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啊!
司马曜忽然感到有些怅然,枉他以往还抱有很大的期待,果然,大晋境内最聪明的脑袋瓜,还是属于我司马曜的!
孙泰傻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司马曜不肯相信他,那是因为他不认识新型五石散!
孙泰大呼惊险,要不是多问两句,他老孙险些就要在这等小事上翻了船!
第一百章 大天师的宏伟事业
说到五石散的用料配方,没有人比孙泰更了解,早些年,他在钱塘江畔追随天师杜子恭的时候,整日里就是研究这些东西。
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金石丹药配方,都尝试了一个遍,可以说,对于五石散的几种变换配方,多种用料的不同组合,孙泰早就了然于胸,能够熟练掌握。
“陛下慧眼,真是令小民佩服不已。这次的神药,确实与以往的配料不同。”
甭管司马曜说的对不对,只管吹捧就是了。
皇帝陛下说的话,还能有错的?
“以往的神药,重丹砂,丹砂色赤,用料又大,所以研磨调制之后的药粉就会偏红。”
“然而这一次,琅琊王担心陛下身体,整日里茶饭不思,直到与我相见,承蒙琅琊王信任,将陛下的病症告知一二,我立刻想到,吾道中神药,正好能对症,只是需要稍加改进。”
“于是,小民就在原本的配料之中,拿掉了朱砂,换上了硫磺,并且用量也调整了。”
“陛下为了大晋日夜操劳,小民看着实在是不忍心,特此献上神药,希望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小民乃是大晋子民,自陛下登基以来,大晋国力蒸蒸日上,军事上,大晋军队屡次击败强敌,百姓安居乐业。朝政也是井井有条,荡涤了多年的混乱,这一切,都仰仗陛下的殚精竭虑。”
“大晋有陛下,是大晋之福,百姓之福。”
我是大晋之光!
感觉好极了!
吹吹捧捧嘛,没人不喜欢,皇帝陛下也是普通人,莫说是司马曜这样资质平平的皇帝,就说是那英明神武的汉武帝,想当年不是也被那些大骗子道士骗的团团转吗?
司马曜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孙泰的吹捧,正好吹在了他的爽点上,让他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许多。
“没想到,天师远离朝堂,居然能如此体谅朕的辛苦,实在是让朕感动不已。”
不知不觉中,司马曜居然走下了御座,看着孙泰简直是两眼放光,还拉着孙泰,坐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是改了原料,孙天师应该早说啊!”
司马曜笑嘻嘻的把药粉收下,要不是还要应付孙泰,他真想现在就来点尝尝。
虽然到目前为止,司马曜还没有尝试过五石散,但是这个宝贝的功力,他还是很了解的。
大发散呐!
服用了五石散,他和小张岂不是水乳交融,更加恩爱了!
司马曜荡漾了……
手捧着五石散,如获至宝。
真是好东西啊!
孙泰看着司马曜贪婪的模样,心里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他和司马道子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老孙打入朝廷核心的目标,即将达成。
鉴于司马曜现在还没有变成孙泰股掌之中的傀儡,所以,孙泰和司马道子还是一刻不停的对他吹捧。
司马曜被他们吹的,脑袋晕晕乎乎,飘飘然如上九天,正在此时,司马道子抓住了机会。
坦言道:“大兄,孙天师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献药,还希望能在朝廷里谋个职位。”
这才是孙泰卖力吹捧的真实目的,留在建康,留在大晋朝廷核心,只有这样,才能为日后完成大业做准备。
司马曜面色一凛,忽然严肃起来。
司马道子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变脸?
难道是被他看出来了?
孙泰也有些惶然,主要是,他以往和司马曜并无接触,根本不了解这位年轻皇帝的性情。
天师道大天师入主朝廷,这在大晋,绝对是值得高度注意的禁忌事件!
天师道由北向南,势力逐渐壮大的这些年,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让天师道的人登堂入室,朝廷里的几大世家,绝对会跳起来骂娘,对于正在和几大世家角力的皇帝司马曜来说,等于是凭空增加了许多变数。
孙泰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他一向是个镇定自若,老谋深算的人,然而,这一次,他也还是禁不住有些担心。
蛰伏多年,运筹帷幄,发展了那么多的关系,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皇帝身边,左右朝政。
若是司马曜不上钩,那么所有的努力至少在短时间内就发挥不出效果,怎能不让人心焦。
作为天师道的大天师,孙泰可谓是成也天师道,败也天师道。孙泰遍布江左的势力,正是来自他笼络的广大信众,这些人有些只是普通的乡野村民,而有的也可以是登上朝堂的朝廷重臣。
如果没有天师道,就没有他孙泰一呼百应的今天。
然而,也正是因为天师道,让孙泰无法以正常的途径入朝为官。孙泰祖上本也是南渡衣冠,甚至和王谧也是同乡,都是来自于琅琊郡。
然而,因为孙家的势力根本不可能和琅琊王氏相比,只能算作是小型世家,于是,在大世家牢牢把持朝政的大晋朝廷,许多中小世家的官吏,对朝廷是极其失望的。
他们就算是跳起来搏杀,也会因为没有光辉的门楣,只能受人驱使。去投军?
那似乎是更加不可能的一件事,在大晋几乎每个世家都以位列行伍为耻,他们这样小世家的子弟,又不可能一入行伍就当上大将军,甚至是统领一支队伍,做到像谢玄那样,对于孙泰这种出身的人,是没可能的。
孙泰一向都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头脑灵活,心思深沉,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条发展势力的捷径。
那就是钻研天师道!
孙泰出生的时候,天师道就已经在江左广泛传播,具有广大的民众基础,孙泰找到了钱塘杜子恭,潜心学习道法,由于他人聪慧,很快就成为了杜子恭的得意高徒,并且在杜去世后,接替他掌管了天师道。
经过这样一番操作,孙泰就自然而然的掌控了天师道的资源,天师道蕴含的巨大力量,让孙泰兴奋不已。
然而,掌控天师道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数次作乱,天师道一直被朝廷斥责为是妖道,对天师道中的天师、祭酒朝廷从来都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大臣们可以笃信天师道,但是朝廷用人方面,却不会吸收天师道之中的统领作为臣子。
以至于,自认为能力出众的孙泰,始终被隔绝在朝堂之外,这让他心中郁结之火更加旺盛。
天师道的主要人物,想要左右朝政,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来到皇族的身边,通过影响他们,进而影响朝政,为自己服务。
在面见司马曜之前,孙泰已经在司马道子的身边运作一年了,这一年,为了能讨好司马道子,孙泰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
夸夸其谈妄自尊大的司马道子,孙泰本心是根本看不上的,但是为了将来的事业,孙泰还是捏着鼻子努力运作。
而现在,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是老子的!
然而,司马曜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孙泰的意料,就在刚才他还笑呵呵的,一副完全被迷惑的样子。
而现在,皇帝司马曜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用审视的眼神盯着孙泰,那眼神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陛下,孙天师一片诚心,我看,可以考虑。”司马道子也很着急,他知道孙泰不是个好惹的。
司马道子和他勾结也有段时间了,这一次若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将来道子也不好收场。
两人都在等着司马曜发话,行还是不行,你倒是说个话。
“孙天师这样大的本事,怎能和朝堂上那些庸才为伍,还是到朕的身边来,做天子近臣最好!”
好家伙!
一步到位!
司马道子脸上都乐开了花,孙泰呢,也是一脸懵,还没有回过味来的表情。
司马曜哈哈大笑,执起孙泰的双手:“天师,今后朕的身体就拜托你照应了。”
这居然是真的!
司马道子连忙起身,帮衬道:“岂止是身体,就是朝廷上的事,也没有孙天师处理不了的!”
“陛下,孙天师足智多谋,将来必定是我们对付几大世家的好帮手!”
司马曜感慨万千,是啊!
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力量,天师道又怎样?
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在朝堂上,毫无疑问,孙泰还是要比抢夺司马曜权力的几大世家子弟要可爱的多。
不必司马道子明示暗示,司马曜已经下定决心要引入孙泰势力,共同抗击世家。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司马曜得到了五石散便忙不迭的奔向了张贵人的寝宫,就连心爱的琼浆玉酿都放下了。
显阳殿偌大的殿堂之中,竟然只剩下了司马道子和孙泰两人。大晋制度松弛,老司马家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哪有皇帝都换地方了,皇弟居然可以拉着近臣的手,在大殿里尽情攀谈的道理。
这样的奇景,在别的朝代当然不会发生,但是在魔幻大晋,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司马道子大手一挥,就把两旁伺候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孙泰见状,立刻恢复了本性,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今天多亏了琅琊王,若没有大王相助,刚才小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起司马曜刚才严肃的脸庞,孙泰还是心有余悸。
司马道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算不了什么,孙天师,只要你以后尽心竭力效忠于我,为我做事,我保证你不但能吃香喝辣,平步青云,还能在朝廷上执掌乾坤,呼风唤雨。”
“小民定当为琅琊王效犬马之劳!”
孙泰连忙表示,态度极为谦逊,这让司马道子心情大好,又连喝了两盏酒。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皇帝,司马曜可以当,我司马道子就当不得吗?
孙泰心里小算盘敲不停:干翻了世家,你司马家还不是光杆司令一个,这个天下,终究还是属于我孙天师的!
…………
汉江两头,竟陵城和襄阳城是两大重镇,竟陵现在已经解除了危险,北府兵休整了一天,打好了包袱,一路向北。
他们的目的地,依然是襄阳城!
离开竟陵城,大军行进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缘江戍。
缘江戍,历史上都未见其名的一个小小的戍所,却是前往襄阳的必经之地。
自从三年前襄阳城丢失,缘江戍的地位便瞬间提高。
按照这个时候的态势,襄阳一丢,襄阳周边的几个城池也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东晋朝廷特别的识时务。
他们不会在那些没有希望的城池上做无用功,而是立刻收缩到了江左,正好距离襄阳不远的地方,也是汉江沿岸,就有一个戍所,便是缘江戍。
以往因为占地小,人员配备少,一直不受重视。
统领荆州的桓氏一族,立刻把缘江戍利用起来,重新修建了堡垒,补充了人员,改进了戍所的制度,把这里当做进攻襄阳的跳板。
凡是进攻襄阳的部队,都可以在缘江戍短暂修整,为了迷惑敌人,缘江戍还长期驻守着上万守军。
这样一旦有北伐大军短暂停留,从表面上看起来,士兵的人数也不会有惊人的增长,这样做,是为了迷惑来自北方的密探。
来到缘江戍的部队,都可以在这里短暂休整,补充给养。
缘江戍的经营方式和遍布北方的坞堡差不多,居住在戍所附近的乡民,需要向守军提供粮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耕种,相当辛苦。
但是,乱世之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只是农夫们,就连戍所里的士兵,战事不多的时候,也需要解下铠甲,和农夫一样扛起锄头,翻土种地。
“听说了吗?有一支从襄阳退下来的士兵,已经驻守在戍所里了,看起来实力还不弱!”一脸颊瘦削的八字胡大汉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怎么没发现,戍所里的士兵,还是之前的那些啊!”
几个农夫凑在一起,一边弯腰干活,一边闲聊。
对于有心之人来说,任何场合都可以获取新消息,就算忙的脚不沾地也一样。
“可不是,我也没发现。”一个手指粗短的农夫也应和着。
“要是有大部队,戍所里早就热闹起来了,可是你看,最近戍所里平静的很呐。”
“不过,听说这次氐秦野心很大,想要一举吞并我们大晋呢!”八字胡的大汉继续危言耸听。
他身边的几个壮汉并没有被他蛊惑,仍然低头卖力耕种,只是,他们的脸上纷纷出现了奇异的神色。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
北府兵已经来到了缘江戍附近,大军却没有立刻进驻,而是在一河之隔的对面岸边稍事休息。
按理来说,缘江戍是北府兵进攻襄阳之前最后一个休息的戍所,北府兵应该立刻进驻戍所,补充辎重给养。
可是,主将谢玄却没有这样做。
缘江戍的情况,实在和谢玄想象的不同。
已知桓冲已经带兵退保上明,氐秦仍然控制着襄阳,这次氐秦吞并大晋的野心,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昭然若揭。
秦主苻坚也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在襄阳形势稳定之后,他为何不派兵进攻缘江戍?
要知道,目前襄阳不只有原本负责守卫的秦军,同时还有从新野赶来的符睿、慕容垂援兵。
兵势强盛,锐不可当,进一步夺取缘江戍,再取竟陵,才是正常的操作。
第一百零二章 活捉氐秦密探
可是,谢玄站在土坡上看来看去,缘江戍附近,几乎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远远望见,农夫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努力耕种,戍所之中,高台上也有士兵站岗放哨。
不用细看也知道,都是大晋子民,与氐秦没有关系。
那么,那些氐秦军队呢?
桓冲还是要脸的,对于自己退保上明的事情,他也觉得丢丑,于是,抵达上明之后,他写信也只给自家后辈桓石虔,绝对不会和谢玄接触。
根据桓冲书信的说法,他带着荆州兵已经抵达上明,一路上并没有遭遇氐秦的追兵。
追兵当然是没有的了,秦军根本就没想到桓冲会临阵脱逃,估计现在还在襄阳城里一头雾水哩。
早知道桓冲不战自退,他们又何苦从新野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留在新野不香吗?
谢玄对缘江戍外的平静十分不放心,檀凭之和段先便主动请缨前去探查。
两人并未骑战马,城外都是劳作的农夫,城中的具体情况也还不清楚,他们也怕惊扰到乡民,便换了便装,总算是把浑身的凶煞之气收敛了一些。
两人才刚刚踏入田埂,就听到了农夫们的交谈,初时并未在意,但走着走着,檀凭之就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段先见他先是向一个方向看了一阵,紧接着便大踏步的向那边走过去,连忙跟上。
檀凭之脚步匆匆,在田埂上穿行,很快就寻到了目标,抓住那人手腕,反手一拉。
八字胡的大汉便疼的哇哇怪叫:“你干什么?”
“放开我!”
八字胡大汉名唤常山,现在正龇牙咧嘴,拼命扭动身体,身旁的农夫也凑了上来,檀凭之见他不肯就范,便对众人说道:“这个人是探子!”
“我要把他带走!”
“你是何人呐,也管得了我们这里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探子?”
乡民们也不是傻瓜,檀凭之这模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而维护土著农夫,一向是乡民们的传统。
凭之呵呵一笑:“你们没听出,他的口音和你们不同吗?”
嘶……
众位农夫深吸口气,面面相觑,那八字胡大汉常山,见到他们面露疑惑,暗叫糟糕。
完蛋了!
居然被识破了!
常山顿时板住脸孔,不再做声,既然檀凭之是从口音把他抓出来的,那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不再开口。
然而,檀凭之的一番话,立刻让本就疑惑的乡民们彻底开了窍。
“对!”
“就是口音!”
“你说得对,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乡民们的交谈中,檀凭之发现,这位所谓的农夫,竟然是前几天才出现在戍所附近的。
乡民们见他破衣烂衫很可怜,便收留了他,又看他耕种很勤快,这才逐渐对他放下了戒心。
也就是今天,常山急于收集情报,这才多聊了几句,乡民们已经有些怀疑,却没有抓住重点。
“这位好汉,多亏了你啊,今天这人还在向我们打探戍所里的情况了!”
“要是晚一点,说不定他就要把消息传到氐秦那边了!”乡民们齐声给檀凭之叫好,北方已经几乎一统,能够跑到缘江戍搜集情报的,除了氐秦的人,也不会有其他了。
“凭之,你果然好眼力!”段先拍了怕老檀的肩膀,赞叹道。
气氛都已经如此热烈了,常山却还是不肯就范。
“你冤枉我,我就是普通农夫,家乡遭了灾,无地可种,才流落到此地的!”
大汉信心十足,虽然手还被檀凭之抓着,但腰杆还挺得很直,大有我就是料定了你抓不住我的把柄的架势。
乡民淳朴,也容易煽动,区区几句话就让他们又倒向了常山一边。
“确实,这个人是会种地的,一连几天我们都在一起耕种,他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经常种地的!”
面对乡民们偶尔的头脑发热,檀凭之无所畏惧,他盯着常山的八字胡,狰狞一笑:“以为是农夫就能混过去?”
“你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些!”
“你当然是农夫,而且你也不是氐人,你是汉人!”
“汉人!”
“这怎么可能!”
乡民们脸上的表情骤变,大呼不可思议!
在乡民们淳朴的观念里,在这样中原丧乱的紧张时局之下,各族人民都应该是紧密团结在一起的。
汉人先天应该和汉人站在一起,为何会帮着氐秦刺探情报?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数典忘祖,卖祖求荣,猪啊狗啊等等不堪入耳的话语全都飞了出来。
要不是段先和檀凭之拦着,这会愤怒的乡民们早就把常山打成肉酱了。
“诸位乡亲莫恼,反正现在人也已经抓住了,我们只管把他送到军营里审问就是了。”
“你们还是赶紧忙农活吧!”
众人一听这个话,也只能由着檀凭之把常山带走,待他走后,人群中的议论才冒了出来。
“这个人是谁?”
“以往从没见过!”
附近的乡亲都是常年生活在戍所附近的,也为戍所里的士兵提供军需粮食,对军中的将官非常熟悉。
思来想去,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
“应该也是个大将军吧!”
“你看他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器宇轩昂,绝对不是一般人!”
…………
“你也不必垂头丧气,将军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老实配合,别想着撒谎混过去就是了。”
自从被带到了一边,常山就一直一副苦大仇深要咬牙自尽的模样,檀凭之看他这样,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是农夫,又是汉人,这就能说明我是探子?”
两人趟过了小河,常山才开口,他理直气壮的看着檀凭之,而负责护送的段先,心里也好奇的很。
忙跟着追问,檀凭之只得照实相告。
“据我判断,你确实是农夫,不过应该是坞堡里的农夫,氐秦占据北方日久,那么多城池郡县都被他们攻破了,坞堡的人无以为继,投降氐秦的也多,所以,你既是汉人又是农夫,可现在估计已经被氐秦编入军队了吧。”
第一百零三章 坞堡农夫
说到坞堡,也算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一种村民自主结合形成的自保组织了。
坞堡的规模有大有小,大着,比如东汉末年,董卓的万岁坞,号称聚粮山积,可以吃三十年,城高七仗,坚固无比,城中的兵马珍宝无数。
不过,董卓本就是地方割据势力之一,他能够建立起规模宏大的坞堡,主要还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并不是为了自保。
然而,随着汉末丧乱,这种半生活,半军事的城寨,却很快在中原大地推广开来。
绝大多数的坞堡都无法达到万岁坞的水平,有些小型的坞堡,聚集的人口不过千人,他们的堡垒建设的也不是很坚固,对外通常只能进行自卫式的反击,无法大举进攻。
应该说,从汉末到如今的大晋,这几百年来,中国境内都没能得到真正的统一。
频繁的战乱,让坞堡这一军事生活设施,一直广泛存在,没有退出历史舞台。
到了十六国晋对峙的时期,这样的坞堡更是遍布北方,尤其是对峙线上的一些地区,坞堡更是连片出现,有成百上千之多。
坞堡之中的居民,一方面要承担生产的责任,种植粮食,养殖牲畜,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对外还要结成小型武装,抵御侵略。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何常山明明不是正经的农夫,种地却很熟练了。
居然都说对了!
常山惊异的看着檀凭之,这怎么可能呢?
从他在坞堡里的经历,再到被俘虏到氐秦之后的遭遇,几乎说的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说的这样准确?”
檀凭之给了他一个自己去悟的表情,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你看我这个身量,这个长相,还有这个口音,像是南方土著吗?
“因为我也是北方人,最近才到了南方,对坞堡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你们在坞堡里也要种地,所以,乡民们看不出破绽是正常的。”
“你放心,只要你和大晋合作,将军们不会处置你的。”
檀凭之他这是想做什么?
一路上,段先一直在观察他,他为何总是抓着合作二字不放,难道他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被迫来当探子,本来也不是常山的本意,现在只要晋军能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做什么都行。
两人商量完毕,北府兵的临时休息点也到了。
虽然是临时性的休整,士兵们还是给谢玄搭了一个帐篷,只不过比在竟陵城的军帐小多了。
军帐之中,谢玄、桓石虔等人都在,并没有什么理由呆在这里,却还是要在的王谧也找好了一个位置。
檀凭之进帐,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聚集到了那位陌生人的身上。
“檀队主,这是何人?”
王谧虽然跃跃欲试,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先把发言的机会让给谢玄。
谁让人家是主将呢!
檀凭之笑笑,把常山让到前面:“我看,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刚才两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凭之观察,这个所谓的探子,本来也并不想为氐秦做事,只是因为被俘虏,所以才迫不得已。
常山上前,给谢玄等人行了礼,便大方说道:“众位将军,小民名叫常山,原本是得胜堡的队主,后来堡主受不住氐秦的逼迫,便带着我们投降了氐秦。”
“秦主将我们都编入部队,充当步兵,这一次,小民跟着慕容垂的军队来到了襄阳,慕容垂本是从新野城赶过来增援的,对襄阳城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他到了襄阳城,却并没有见到围困城池的晋军,而襄阳守将也说不清楚情况,慕容垂便想到了派人化妆出来探查,小民因为以前在坞堡是农夫,慕容垂就觉得,这样的身份方便混进缘江戍,比较方便。”
原来是个探子!
谢玄瞳孔地震,难以想象,只是派出去探查情况的檀凭之,竟然可以顺手抓个探子回来。
谢玄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指望檀凭之有这样能干。
一旁的王谧,拼命憋着笑,我的伙伴为什么都这样能干?
看到檀凭之也有出人意表的表现,这让王谧感觉,他的事业现在是越走越顺畅了!
“慕容垂果然老谋深算,不愧为一代名将!”谢玄感叹道。
慕容垂是敌军主将,但是谢玄却并没有对他出言讥讽,而是给予他由衷的赞赏。
这就是英雄惜英雄。
抛却立场,不管是慕容垂还是谢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骁将,当然了,论及个人武艺,还是慕容垂更胜一筹。
况且,慕容垂还有一个更令人头疼的优点,那就是他很有头脑,并不是四肢发达的莽撞将军。
“既然被捉住,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玄眯着眼睛,审视着常山,想从他的眼中找出他暗藏坏心,首鼠两端的证据,然而,并没有。
常山的眼神特别的热烈,特别的真诚,这让谢玄稍稍放下了戒心。
常山闻言,立刻应道:“只要将军愿意原谅小民,小民愿效犬马之劳!”
“干什么都行,只要将军一声令下。”
常山原本只是北方众多坞堡之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根本不认识谢玄,但是他追随晋军的心意是非常真诚的。
要是他有檀凭之一半幸运,他难道不想南渡吗!
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谢玄思忖片刻,此人能弃恶从善总是好的,自从晋失中原,战乱频仍几十年,像是这样一会跟着北边做事,一会又投降南边的人,实在是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不说这些普通的乡民了,就说是正经在职的将军、太守,打开城门投降敌国的也多了去。
常山这样的,原谅他又何妨?
“我看,你就到刘将军的麾下做一名骑兵吧。”
谢玄是个体面人,听说常山在氐秦那边只有步兵可做,顿时就感觉要给他安排一个像样点的差事。
氐秦将俘获的大量汉民都编成步兵是有他的阴险用意的,他就是让这些汉民给他当炮灰。
在当时的战争态势下,步兵的耗损量是最大的,一般情况下,步兵也不需要太好的素质,上了战场只要敢于冲锋即可。
若是脚软不肯冲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便会抽打着他们,逼着他们向前。
在氐秦的部队之中,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氐人,接下来的,便是鲜卑、羌人等和氐人属于同一个阵营里的五胡人士。
那些个被俘获的汉民,抱歉就只能是当最低等级,毫无地位的步兵了。
听说能当骑兵,常山立刻就抖擞了起来。
“骑兵好,在坞堡的时候,小民就会骑马射箭,小民定当尽心竭力。”
第一百零四章 双面密探诞生
骑兵?
幼度啊,你这还是老思路,不好,需要改变。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王谧站起了身,给自己找了一把存在感。
他走到谢玄身边,朗声道:“谢将军,我觉得,常山其实还有更好的差事。”
“更好的差事?”谢玄侧目,看着王谧的眼神,显然有些意见。
怎么哪里你都要插一脚?
你知道什么!
人都是被第一印象所累,古今同理,对于王谧来说,困局就在这里,在谢玄的眼中,王谧始终是那个建康城小娘子追逐的漂亮小郎君,没有做实事的能力,这个印象一时半会的还扭转不过来。
虽然在军中,王谧确实做了一些事,但远远还没到让谢玄认可他的程度。
以至于,王谧一发言,谢玄就觉得,他又在纸上谈兵。
“将军,既然常山是受了慕容垂的指派来送信的,为何不让他带着消息回去呢?”
“当然了,是我们准备好的消息。”
谢玄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王谧耸耸肩,坦然道:“只不过是让常山继续完成他密探的使命,带着我们希望秦军知道的消息回去而已。”
物尽其用,人尽其能,这个道理,自从到了大晋,王谧就想的很清楚。
他笑着转向常山,这件事的关键,其实正是此人。
“怎么样,常山,你愿意冒险吗?”
这样做,当然要冒险,而且还是很大的风险。
王谧有信心,常山回到氐秦军营不会暴露,他能够很顺畅的将消息传递出去。
但是,一旦慕容垂接触到北府兵,以他的聪明睿智,必定可以很快看出上当受骗。
到时候,传递消息的常山可就危险了。
然而,有的时候,冒险牺牲就是无可避免的,现在只是轮到了常山。
他能不能经受住考验?
“小民愿往!”
此刻,常山眼中的光,仿佛是天使之光,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谢玄很抑郁,不知为何,话题的主导者似乎变了一个人,就在刚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帅。
而现在,很明显的,常山居然在跟着王谧走。
不行,要把场子找回来!.0
谢玄轻咳几声,对常山说道:“王秘书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常山你有把握吗?”
王谧嘴角抽抽,话锋不太对啊,难道,谢玄的间歇性小心眼又发作了?
这不是给常山泄气吗?
幸好,常山看到北府兵就好像是看到了亲人,现在北府愿意给他机会为大晋效力,他高兴还来不及,绝不会退缩。
常山未加思索,便道:“将军尽管吩咐,小民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常兄弟,倒也不必下如此重誓,情势紧急的时候,保命第一。”王谧劝说道。
谢玄讪笑,果然还是个绣花枕头!
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还想着保命。
饶是这样胆小,他还往战场上冲做什么?
谢玄瞄到了王谧手臂上的伤,听说伤的还不轻,嘴巴停停多好,也好调养。
“既然你不畏艰险,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你要传回什么样的消息。”
谢玄领头,把常山叫到身边,几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桓石虔等人怒容毕现,坐在边上,个个都是鼻孔出气。
这几个北府来的将军,又在开小会!
桓氏兄弟两人走出大帐,整顿队伍,其间,桓石虔的牢骚就没有停下过。
“弟弟,你说谢将军是什么意思?”
“我看他现在与王谧走的这样近,大事小情都听他的指挥,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他王谧冲锋陷阵的!”
石民笑笑,安慰他道:“哥哥放心,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对王谧他也不会喜欢。”
“此话怎讲?”桓石虔固执的很,根本不相信。
“将军一直看轻王谧,认为他就不是带兵的料,只是碍于情面再加上王谧脸皮极厚,总是主动凑上前,将军才勉为其难应付一下。”
“依我看,将军现在不过是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
“这又作何解释?”
桓石虔是一个典型的打仗冲锋在前,所向披靡,脑子却并不会转弯的人。
而桓石民就好说话的多了,头脑也灵活。
“当然是等着王谧自己犯错的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了!”
石虔咧咧嘴,很不赞同。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找个错处,把他赶回建康不就成了!”
“一个书生,放在军营里,纯属拖后腿。”
这当然是桓石虔粗浅的想法,事实上,谢玄要比他老谋深算上好几个等级。
关于用人,王谧秉持人尽其能,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谢玄也在算计他。
“你的想法过于简单,你没看到,现在刘裕带领的小队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兵器了吗?”
刘裕!
哼哼!
一提到此人,夺功之仇就在桓石虔的眼前闪过。
不过又是一个阴险小人罢了!
“那又怎样,他改进的兵器我也看到了,和长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看,不过是哄骗将军的骗术罢了!”
桓石虔说的轻松,可是石民却并不认同,他不无忧虑的说道:“我看不尽然。”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襄阳大战,刘裕手下的将士肯定战功最大,王谧给他们提供的新兵器,不可小视。”
面对桓石民的忧虑,石虔完全没走心,石民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位哥哥,性情不是一般的粗狂,上次和刘裕起争执,他就没能占上便宜,这口气堵在心里,将来的襄阳站场上,若是又和刘裕起了争执,石民真怕大兄一个控制不住,就要闯祸。
第一百零五章 暗下小黑手
“石民,你看看,那个人是刘牢之身边的那个狗腿吗?”
“哪里?”
顺着桓石民所指,石虔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没办法,此人行动过于明显,就是想看不到都不行。
“光天化日的,他这是做什么!”
桓石民端着手,不解的看着袁飞。
只见大概三丈开外的地方,一排马厩之中,一匹战马格外醒目,英挺的身姿,宏阔的胸肋,即便没有冲上战场,只是站在马厩里,追风的凛凛风范,仍然是那样的耀眼。
猛将配好马,石虔兄弟立刻就认出了追风。
袁飞从马厩的后方探出了脑袋,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向前方靠近,虽然他的行为尽数落入桓氏兄弟的眼睛,可是在袁飞的身边,确实没有人经过。
以至于,袁飞从马厩后方出来,胆气就增强了不少。
他大摇大摆的走向追风,这个时候,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紧张,身为同袍队主,来看看刘裕的战马又有什么可疑之处?
追风的大眼睛看到此人,立刻打了个响鼻,鼻水全都喷到了袁飞的脸上。
就好像是有能够辨别忠奸的系统似的,追风一开始就对袁飞表示了不满。
袁飞擦擦脸,咬牙怒骂了几句。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听到,面对追风硕大无辜的双眼,袁飞竟然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感。
想到可恶的刘裕,袁飞就狠了狠心,便开始端详追风。
刘牢之的点拨,他当时就听懂了。
要想让刘裕倒霉,只依靠桓石虔是不够的,还得他袁飞亲自动手。
路上的这几天,袁飞一直都在注意观察,他想着,要是桓石虔能够先出手惩治刘裕,他就可以省事了。
可是遗憾的是,桓石虔这个莽撞汉子是个死脑筋,还真的就没有任何异动,以至于,刘裕完完整整的来到了缘江戍,一点麻烦也没碰上。
等了好几天,袁飞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思来想去,指望着他去和刘裕硬碰硬,那是没可能的。
只有从他的战马和兵器上面打主意。
兵器,那是几乎片刻不离身的,想下手,根本没机会。
而战马,却不是没有可能。
刘裕的战马,配有两个马镫,在军营之中,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很多老将都因为刘裕骑马踩双马镫而嘲笑他,看起来是能冲能打的猛将,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
骑马居然还要踩马镫,不只是踩一个,还要踩两个!
这些京口人,就是吹的大!
马镫只是三角形的铁环,造型简单,也没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视线上移,袁飞又开始注意马鞍。
要说战马身上最为沉重的装备就属马鞍了,刘裕这匹马还没有卸下马鞍,马缰的一头紧紧的捆绑在马腹位置。
对于战马来说,由于魏晋时期正好最流行超高马鞍,所以,战马的负担很大。
正是五月末,天气最热的时候,虽然靠近水槽,但是追风还是不停的打响鼻,都是热的。
“从哪里动手好呢?”
按照袁飞的想法,手脚一定要动的非常巧妙,既不能被刘裕发现,还必须要给他造成极大的麻烦。
最好能让他在战场上栽跟头才好!
很快,袁飞就找准了目标,他四下里看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蹲下了身子,抽出断刃,在马腹部分的缰绳内部,轻轻划了一下。
轻轻的,真的只是轻轻的。
滋滋……
细微的声响,证明了袁飞的成功。
马缰没有断裂的迹象,马鞍也好端端的呆在马上,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
事情办成,袁飞飞也似的跑了。
桓氏兄弟面面相觑,尤其是桓石民,简直是气炸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真下作!”
“军营之中推崇的是实力,是竞争,打不过别人就背后使阴招,算什么军人!”
桓石民对袁飞切齿痛恨,也并不是给刘裕抱不平,而是袁飞的行为方式显然超出了一位义气军人的正常范畴。
当兵的都知道,马腹这个位置的绳索,大约是骑兵检查装备时候的盲区,更何况,袁飞割的还是马缰的内侧。
看追风的情形,马鞍还好好的呆在马背上,可见,袁飞应该没有使多大的力气。
桓石民推测,袁飞大概只是割断了缰绳的几缕编织物,并没有把绳索直接割断。
而这样的做法,显然更加恶毒。
因为缺口不大,刘裕甚至都很有可能发现不了问题。而马鞍和马缰都是骑兵作战耗损很大的装备,一旦骑兵在战场上高速冲击作战,破损的马缰就很有可能耐不住使用,断裂开来。
到时候,恶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大兄,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刘裕?”
兄弟二人相比,桓石民还是比较善良的,可惜,桓石虔一口否决。
“告诉他做什么?”
“我正想收拾刘裕,还愁没有法子,袁飞就帮我动手了,我该感谢他才是。”
说完,桓石虔就拉着石民大踏步的离开,刘裕错过了一次预知危险的机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待到桓氏兄弟走后,一个人影也从房顶上悄悄的跳下来。
那人便是段先,他的位置高,看得远,袁飞的一举一动,以及桓氏兄弟的谈话,全都被他捕捉到。
呵呵……
果然斗心眼无处不在,不必多做想象,桓氏兄弟的用意便昭然若揭。
看来,小郎的提醒是对的,这个军营里,想让刘裕倒霉的大有人在,而刘裕,显然还没有那么强的戒心。
废话少说,段先跳下了房檐,急寻王谧,根据他的判断,袁飞割破的缰绳,若想真正发挥作用,还得好一会。
该什么时候提醒刘裕,以及用什么方法提醒他,还得王谧做主。
对于段先来讲,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他关注刘裕不是一天两天,根据他的判断,桓氏兄弟似乎并不想亲自出手打击刘裕,也许,在他们来看,在战场上打败刘裕,才是他们实力的证明。
正在段先集中注意力,用心观察的时候,王谧已经从大帐中走出,远远望见,桓伊就站在岸边,吹着河风,缓缓踱步。
第一百零六章 危机四伏的氐秦
“野王兄,谢将军有令,城内没有异动,等把军帐拆了,就可以入城了。”
说是来报信,其实只是来套话的。
桓伊笑笑,王谧甚至觉得,他的笑容中有几分惨淡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
桓伊一向是个清净恬淡之人,以前,司马曜厌恶他的出身,嫌弃他是桓家人的时候,他也仍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扛过了司马曜的质疑,并且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他桓伊和别的桓家人不一样。
这么大的压力,桓伊都扛过来了,为何会在这沉静的水边表现的如此落寞。
本着对帅哥的特别关怀,王谧立刻走上前去,拉开架势,准备开解。
而桓伊,也对王谧的出现感到很惊奇。
说到奇怪,现在的王谧在军中,应该说是最奇怪的人了。
谢玄已经将王谧随军的事情禀报了朝廷,原本以为,一个天子身边的近臣突然脑袋一抽跑到军中活动,必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却没成想,司马曜也不按常理出招。
不只没有如了谢玄的愿,把王谧赶紧叫回建康,反而对王谧的行为大加赞赏,鼓励他继续留在北府。
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桓伊弄不懂,也不想弄懂,不过,他直觉,眼前的王谧,对于勾心斗角的那一套,显然要比他精通的多。
“早点入城也好,将士们都可以休息一下,这样看来,慕容垂他们是盘踞在襄阳城了,一时半刻,他们应该不会再出来骚扰其他城池了。”桓伊感叹道。
说到慕容垂,王谧也有话说。
这位在十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鲜卑名将,在当时人的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很有兴趣了解。
从桓冲看到他就抱头鼠窜的劲头,可以想见,慕容垂必定是勇冠三军的那种大人物。
王谧不由得感叹道:“慕容垂不愧是一代骁勇,有他在,想夺回襄阳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桓伊眼前一黑,好端端的,怎么提起慕容垂了!
头顶一块乌云飘过,桓伊的心情紧跟着就晦暗了。
“慕容垂一向骁勇善战,还颇具头脑,想当年在燕国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皆是因为燕主昏暗,秦又有宰辅王猛主政,以至于燕国覆灭。”
“实际上,我认为,现在王猛已死,南北两地能够抗衡慕容垂的将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容竟然这样厉害!
形势竟然这样严峻!
桓伊对慕容垂的高评价,让王谧更加紧张,看来,对付此人,不拼死一战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拼死一战?
就让一切按照历史进程发展不香吗?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晋军取胜有很大的偶然性,捡漏属性严重,正所谓时也命也,原本气势汹汹呈现大一统格局的前秦帝国,一朝在淝水失败,旋即便土崩瓦解,速度之快,就连懒得一批的大晋朝廷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丁零翟氏和慕容氏相继反叛氐秦,北方大乱,晋朝才想起自己的失地问题。
这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吗!
趁着中原大乱,东晋接连收复了襄阳、新城、新野、魏兴等多个军事重镇。
而这些城池,原本就是属于东晋的势力范围,它们之中,有的脱离晋的统治,时间还短,例如襄阳。
而有的,被氐秦夺走,竟已经有十几年之久了。
从这些事件发生的顺序也可以看出,严格来讲,东晋能够收复众多城池,完全属于跟在几个反叛前秦的部落后面捡漏,当初可以战胜几个城池的氐秦守军,也并不是东晋的真实实力。
真实的情况是,在苻坚回到长安之后,氐秦就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那些被苻坚留了一条命的部落首领,纷纷举兵,而氐秦所仰仗的符氏一族的力量呢?
很抱歉,并不在长安,就在一年以前,苻坚以锻炼符氏子弟,分封重要郡县,为氐秦镇守军事重镇为由,将许多符氏贵族,包括自己的长子符丕,全都送到了遥远的郡县。
严格说来,苻坚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大毛病,把军事重镇交给自家人,总比交给异姓大将军要放心得多。
这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十六国晋时期,南北双方战乱不断,投降敌国的将领实在是多如牛毛。
很多郡守只要敌军一打过来,就立刻竖降旗,还能留在原来的城池里打一仗已经算是猛士了。
更有甚者,敌军一到,夹着尾巴就跑的也大有人在。
苻坚掐指一算,老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若是交给这些鼠辈,进而被他们交出去,实在不划算。
而符氏贵族虽然不见得和苻坚同心,但至少不至于断送祖宗的基业。
这样的想法固然美好,但是氐秦的朝廷态势根本就不允许苻坚做出这样荒唐的行为。
这一点,苻坚的弟弟符融比他看得清楚多了。而且,符融还谨记着王猛临终时候的告诫。
氐秦现在的状态就是:贼在内,而将在外。
在苻坚的身边,有和他有龙阳之好的慕容冲,有长期蛰伏的名将慕容垂。还有确实对他很忠心,但管教不了儿子的羌族首领姚仲弋。
苻坚的身边,聚集的都是被他征服灭国的各族首领,他在日复一日的吹捧之中,居然会糊涂的以为,这些人全都已经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不再有反心。
面对着一群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的异族首领,苻坚将心腹贵族全都放到外地,简直是让他们弹冠相庆的行为。
即便没有淝水之战,秦军惨败,可以想见,这些异族首领终究也会逮到机会反叛的。
在众多亟待瓜分苻坚地盘的首领之中,慕容垂显然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
与阴险的姚苌不同,慕容垂作战一向靠勇猛冲杀和睿智的判断,这让他在当时当地赢得了更多的尊重。
想到前事种种,桓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比如叔叔桓冲,便是慕容垂的手下败将之一,以至于多年以来,他只要听到慕容垂的消息,便战旗反向,不敢迎战。”
王谧尴尬笑笑,这可是你主动提的,与我无关。
“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懊丧,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只要我们能打好襄阳一战,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第一百零七章 粮食问题
被王谧这样劝说一阵,桓伊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不少,王谧继续趁热打铁,笑道:“野王,北府兵加上豫州兵,人数不少,缘江戍里的粮食够吃吗?”
桓伊一愣,惊异的看着王谧。
“稚远为何关心起这件事?”
在桓伊看来,这个问题显然是王谧的能力范围之外,军中粮草是否够用,实际上是个相当细化的问题。
不是主管军事的人,一般都不会在意。
王谧身为随军的文官,虽然也跟着打了几场仗,但北府内通常还是将他视为文臣,对于文臣来说,他只需要关心自己有没有的吃就可以了。
王谧也很好奇,桓伊为何这样的表情,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据我所知,缘江戍虽然是个规模比较大的戍所,但是我们这么多支队伍同时进驻,只怕它的存粮不够。”
王谧没想到,对这个问题,桓伊却并不在意。
只见他潇洒一挥手:“王秘书不必担心,肯定够吃!”
王谧无语了。
既然一向谨慎的桓伊都这样说,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质疑的必要了。而这时候,段先也向他快步靠近。
与他耳语几句:“小郎,袁飞动手了。”
王谧面无色变,只是微微点头,他与桓伊告别,便跟着段先离去。
“早就知道,这厮会是第一个耐不住寂寞的!”
实际上,对袁飞的行径,王谧早就有预料,虽然刘裕在军中得罪人众多,但若论及所有的仇家之中,素质最低劣,手段最卑劣的,绝对要数袁飞。
“小郎觉得,袁飞的背后,会不会是刘将军指使的?”段先喃喃道。
王谧欣喜的看着他:“段先,你现在的头脑,果然是越来越灵光了。”
段先嘿嘿几声:“都是小郎教育的好。”
马屁也是拍的越来越响亮了!
“这可说不定,袁飞本就厌恶刘裕,可能主动下手,也可能受人指使。”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通过袁飞的行为,抓住刘牢之的把柄是办不到的。
更何况,刘牢之现在是北府大将,打仗能力还是可以的,颇受谢玄的信任。
这样的人,想扳倒,不容易。
“好话坏话都让小郎说了,属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急,扳倒刘牢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先护住刘裕才是真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马鞍上动手脚。”
“看来,这个袁飞虽然惹人厌恶,但是坏心眼还是有一些的。”
原本,王谧让段先寸步不离的保护刘裕,就是提防着有人会对他下黑手。
这种下黑手的方式,或许想给他造成什么意外伤害,或是让他犯错,被惩处之类的。
却没想到,袁飞使用了更加阴险的办法。
甚至可以说,想抓住袁飞的把柄都不容易。
马缰也是有自然的耗损的,若是刘裕真的因为马缰断裂出了事故,到时候,袁飞也大可以推脱是马缰自然老化,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小郎,要我说,还不如把袁飞当场捉住哩,那样他就逃脱不了罪责了。”
段先的埋怨,让王谧也微微动摇了一下。
照理来说,确实这样操作才是正确的步骤,可惜,时机已过,再多说也是无益。
况且,如果当时就抓住袁飞,也不符合王谧让刘裕更加感谢自己的意图。
袁飞是刘牢之的头号狗腿,抓住袁飞就意味着和刘牢之公开闹翻,在淝水之战前,王谧并不想和刘牢之翻脸。
他沉吟片刻,很快就找到了转圜的办法。
“不用着急,此路不通就另寻一条路。”
“什么路?”段先完全想不到,王谧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招数。
王谧眯了眼睛,对着宽阔的草坪笑道:“太简单了,把你的马缰换给刘裕就是了,你不是有多余的吗?”
“你去给刘裕送马缰的时候,顺便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这样,既可以让袁飞的奸计不能得逞,还可以勉强维持关系。”
段先眼前一亮:“小郎,好主意啊!”
“如此这般,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袁飞他们不是等着盼着刘裕倒霉吗?
那就让他等着吧,看看谁先崩溃!
前方的草坪上,大军已经准备妥当,谢玄等人都已跨上战马,微风吹过,旌旗招展。
“真是一派威武雄壮之感!”
“不过,这旗子怎么用上了桓家的?”
王谧也跨上战马,他的喃喃自语,立刻落入到了谢玄的耳朵里,他转向王谧,笑道:“既然我们要向氐秦传递假消息,那就要做好全套准备,挂着北府兵的旗帜进城,若是城里还有氐秦探子,不就被他们洞悉了我们的真实实力?”
王谧大惊:“谢将军睿智,晚辈自愧不如。”
他乖乖行礼,谢玄也很受用。
老夫当然睿智,你还差得远!
虽然都是大晋的士兵,但是论及实力,荆州兵的水平远远比不上北府兵。
就在刚才,谢玄和王谧商量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为了迷惑氐秦,掩藏北府行踪,谢玄毅然决然的举起了桓氏大旗。
就让我们装作荆州兵吧!
桓石虔桓石民兄弟跟在谢玄后头,满脸幽怨,为什么我们的旗子,要被他老谢抢去?
身为荆州兵主将,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桓伊被簇拥在成群的士兵之中,看了一眼身后的战车,在战车的木箱之中,谢氏大旗就躺在里面。
桓伊不由得暗道:这些姓谢的、姓王的,花花肠子是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缘江戍出现桓家军?
大军开入缘江戍,戍所内一片安乐祥和,缘江戍作为毗邻襄阳的一处戍所,居住的军民很多。
聚居的人多,相应的各种配套设施也会涌现出来。
缘江戍中,各种小型商铺虽然个数不多,但种类还是很齐全,戍所中的乡民情绪正常,看到进驻的北府兵,没有一丝慌乱,都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缘江戍是江左最大的戍所,兵来兵往,这里的百姓看的太多了,早就见惯不惯。
缘江戍现在的戍守,竟是桓冲手下的战将刘春。
他现在正坐在堂屋里,幸福的吃着甜瓜。
啊!
冰凉的甜瓜,真是清甜爽口。
刘春美滋滋的吃着甜瓜,却被前来报信的小兵打扰。
“将军,刘将军!”
“出大事了!”
“戍所里都是精兵,氐秦也没有动静,能有什么大事?”
“大惊小怪的!”刘春慢悠悠的说着,咬了口甜瓜。
小兵忙道:“荆州兵!”
“桓将军带的士兵,又到了!”
“什么桓将军!”
怪异的一声吼,在厅堂之中炸开,那小兵本来就低着头,心里一慌,还以为是刘春在大叫。
而刘春,立刻起身,张开大嘴,及时补救:“你确定是桓将军的部队?”
小兵连连点头:“确实是桓家的荆州兵,我们都看到战旗了!”
“还真是荆州的?”刘春陷入迷惑:“快把桓将军请进来!”
桓将军?
哪里来的桓将军?
该不会是桓石虔他们又回来了吧!
刘春茫茫然起身,准备迎接荆州同僚。
谢玄一脚踏入房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刘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刘春看到谢玄,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荆州兵!
这明明是谢玄带领的北府兵!
北府兵为何会举着荆州兵的旗帜?
不过,看到桓石虔他们也跟在谢玄身后,刘春便觉得这些问题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先一步反应过来,欣然道:“谢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是有些特殊的原因。”
特殊的原因?
王谧第一次见到刘春,他搜寻以往的记忆,发现并没有见过这位将军。
“谢将军请坐,快,给将军看茶!”
殷勤,既然是谢玄而不是桓石虔,那么刘春必须拿出十万分的热情来招待。
谢玄才刚坐下,刘春就起身,又是忙活着招待诸位客人,又是叨叨念念缘江戍的各种情况。
别说是谢玄会怀疑,就连桓氏兄弟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春,他不是叔叔麾下的将军吗?
怎么会出现在缘江戍?
从谢玄若有所思,也不搭理刘春的殷勤的态度来看,谢玄肯定也在怀疑这件事。
“刘将军,你为何出现在这里,阿叔呢?”
在河边思考了半天人生的桓伊,最后一个进帐,一开口,就和别人不是一个画风。
他居然敢直接询问桓冲的下落!
果然不是一般人!
佩服,只有佩服!
现在不只是王谧,就连谢玄都对桓伊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一句话,立刻解决了大伙的难题,现在只剩下刘春一个在屋里不尴不尬的站着。
不必细看也知道,这肯定是另有隐情,不过呢,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谢玄有一种直觉,这个答案,一定很令人难堪。
“野王,是桓将军让我留驻此地的。”
他口中所指桓将军,自然是桓冲将军,桓石虔一听就怒了。
登时跃起:“你说什么鬼话呢!”
“阿叔不是已经回到上明了吗!”
“前两日我才收到的书信,写的很清楚!”
刘春搓搓手,颇为无奈。
说起这件事啊,那个话可就太长了。
明明是逃跑,桓石虔居然还这样理直气壮,就连刘春都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桓将军当时见襄阳的氐秦军队,兵锋甚利,便退保上明,但是他也担心,若是襄阳援军继续南犯,不只是竟陵,甚至是寿春一线的防守都会有问题,所以就把我留在了缘江戍,负责守卫。”
王谧眉头一皱,这个话,说的很有问题啊。
桓冲一开始到襄阳来是做什么的?
就是为了争夺襄阳城而来,结果在襄阳他没有发一兵一卒,却要担心更南方的城池的安危。
这不是脱了那啥放那啥吗?
谢玄一个字都不信,面对着虔诚的刘春,他只能冷笑。
“没想到,桓将军竟然想的这样周到。”
轻飘飘一句话,要不是处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说不定桓石虔会认为谢玄是在夸奖桓氏一族。
可惜,在刘春的一番话过后,嘲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会冷笑,我就不会了吗?
桓石虔咧开大嘴,爽朗一笑。
“阿叔确实思虑周全!”
反正你们也不敢当面指责桓冲,那我就接着吹嘘,把你们都架起来,看你们如何下来。
这一招果然够阴险,谢玄明明准备好了责备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不过,既然刘将军一直在缘江戍驻守,竟陵城又为何会出现秦军?”
“梁氏兄弟是如何通过你们的防守的?”王谧冷笑道。
谢玄眼前一亮:不懂军事也有好处,老夫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都让这小子说出来了。
忽然之间,谢玄觉得,把王谧留在军中也是有用处的。
这个事情其实很明显,梁成兄弟出现在竟陵,肯定是走的襄阳路线,根据他们围困竟陵三天三夜的各种迹象表明,实际上,兄弟两个是被慕容垂等人挤出襄阳城的。
虽然襄阳城是重镇名城,可是众多名将聚集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必要。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论是符睿还是慕容垂,在氐秦的体系内地位都要高于梁氏兄弟,于是乎,在襄阳呆不住的兄弟两,只能到竟陵来打秋风。
此前,北府一致认为,因为援救襄阳的桓冲已经逃窜回了上明,梁成他们才能深入竟陵,如入无人之境。
大家对这种情况都已经接受良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而现在,当刘春以及他麾下的将士出现在缘江戍的时候,一切就变得说不通了。
“王秘书说得对,刘将军,依你所言,桓将军退回上明,你就已经在缘江戍驻守了,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把梁成兄弟放到竟陵城?”
“至少也要出击拦截吧!”
“这件事,你今天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谢玄的声音并无恼怒之意,但是那股威严还是拉得满满的,这让为他提供了热情招待的刘春,很是下不来台。
王谧想到了梁成兄弟在竟陵城外的表现,那种精力过于旺盛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在缘江戍被阻击过的。
刘春不说清楚,确实难收场。
第一百零九章 屏后有人
刘春感觉,这个时候,桓家人得站出来,帮他主持公道,这件破事,完完全全就是鼠胆的桓冲闹出来的。
总应该由他们桓家人负责到底。
他想的太简单了,他看向桓石虔桓石民,此二人现在比谢玄还生气,怒气冲冲的和刘春对视,把他看成了陷害桓氏一族的大恶人。
至于桓伊,他倒是很想帮忙,可惜,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就是想帮忙,也插不上话。
更怕说错了话,让场面更加尴尬。
“刘将军,你若是不说实话,那老夫就要把这件事上报朝廷了。”
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按照朝廷制度,处置刘春了。
对于并没有吃败仗的刘春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比较重的处罚,他能不能一肩抗起,绝不出卖上司?
第一眼……
第二眼……
又一眼……
闲来无事的王谧,一直都在关注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变化,他虽然最先把事情挑起,不过,那只是给注重面子的几位将军一个台阶下。
剩下的事情,并不属于他参与的范围,于是他就利用难得的空闲,观察在座众人的表情。
很快,他就发现,刘春虽然表面殷勤,可是举动有些反常。
明明在和谢玄说话,但是视线却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向着谢玄身后瞟。
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已经被王谧抓到好几次了。
直觉告诉王谧,谢玄身后的那扇仙鹤屏风后面,肯定有故事。
反正在这间房里,他王谧也是无人关心的角色,于是,他便充分发挥积极性,站起身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屏风后面会藏着什么秘密?
小王实在是太好奇了,段先紧随其后,低声急道:“小郎。”
现在正是对峙的重要时刻,谢玄虽然气愤,但并不是急躁之人,他给了刘春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
谢玄断定,刘春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对于王谧来讲,现在的麻烦反而是刘春,如果这扇屏风背后当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一旦王谧靠近屏风,刘春必定会出言阻拦。
不过,为了揭穿谎言,也顾不得许多。
王谧快速靠近屏风,还没等谢玄反应过来,他已经绕到了他身后,接近了屏风。
快了!
只要推开这道屏风,刘春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
王谧断定,只要成功,刘春为何要留在缘江戍的真实原因,也就可以揭开了!
谢玄也是个聪明人,他眼见着王谧向着自己走过来,刚想出声,却发觉,王谧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自己。
已经张开的大嘴,瞬间又闭上了。
王谧暗中感谢他的识时务,他抬起手,扶到了屏风的边框上!
“王秘书,你想干什么!”
撕心裂肺的一声吼,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刘春。
这一声吼,简直是气贯长虹,都快赶上长板坡上的赵子龙了。
啧啧,真是败兴致!
王谧吓得小手一缩,钉的一声响,他立刻判断是出自屏风后,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把屏风推到了一边。
屏风嘭的被推开,谢玄可不是糊涂人,王谧这样一操作,他迅速就反应过来。
屏风后面有人!
“快!”
“把刘春控制住!”
刘春惊恐万状,竟想掉头就跑,北府兵岂能让他如愿,门口的几个护卫上前,不由分说,就扭住了他的臂膀。
“你们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
“谢将军,你想听什么,只管问就是了,为何要抓我?”
刘春瞪着大眼,在士兵们的压制下,竟然显现出一股狰狞之感。
谢玄懒得搭理他,要是心里没鬼,他叫唤什么!
而这个时候,谢玄也终于意识到,王谧紧急靠近是想做什么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曲折的。
屏风打开,王谧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秘密。
“居然没人!”
控制住了刘春,谢玄也跟了过来,四处张望一眼,在屏风后面,确实有一间小厅。
放着桌案和衣箱等几样简单的家具,这也是这种堂屋标准的设置,没什么异常。
可笑可笑,真可笑。
看了王谧的行动,谢玄第一直觉就是屏风后面有人,这是最可能的猜测。
结果呢?
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还能是为什么,跑了呗。”
虽然这间小屋是被屏风隔离一分为二,不过很明显的,它还是有个后门的。
刘春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吼,就是给屏风后面的人通风报信的,王谧犹豫的那一会,足够逃跑了。
谢玄也看到了屏风后面的小门,不必王谧再仔细讲解,他也能明白了。
“把刘春带过来!”
“老夫要好好审问!”
既然屏风后面有人,刘春肯定知道藏着的是谁,也不必再费心寻找了,直接问他就是。
若是不说,便板子伺候。
但是,王谧却拦住了他,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木制的地板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小挂饰。
王谧将它捡起,打眼一看,就能分辨,这是一个银质的小羊。
那羊头高昂着,羊尾又卷曲着,生动俏皮。
“这是个什么东西?”
谢玄的话已经可以表明,他根本不认识此物。
小羊挂饰的一头,并没有挂钩,这就说明挂钩还在佩戴它的人身上。
“把它交给我吧!”
谢、王二人身后,忽然蹦出了桓伊的声音,两人一惊,却见桓伊已经把桓石虔他们挡在身后,只有自己靠近了屏风这边。
看他的意思,倒是有意向另外两位桓家人隐瞒消息。王谧露出欣喜的表情,桓伊真是个妙人,总能给他惊喜。
谢玄抬眼,有些挑衅道:“你认识这小羊的主人?”
啧啧……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这个老汉,非要给人家难堪。
桓伊能怎么样回答呢?
现在也不适合说实话,身后还有桓家人呢!
要是他们通风报信,这件事可就更难办了。
桓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谢将军若是相信属下,就把挂饰给我,我绝不会做不利于北府,不利于朝廷的事。”
王谧眨眨眼,没搞错的话,挂饰现在是在我的手上吧,他们两个怎么洽谈起来了。
仗着和桓伊关系不错,王谧便开始套词了。
“看来,野王兄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从桓将军到野王,这说明短短的几天,王谧和桓伊的关系进展神速,深谙人情世故的谢玄,立刻听出了玄外之音。
桓伊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所以,谢将军,那这件事就交给野王处理吧,我相信以野王的能力,必定能处理的很好。”
不等谢玄同意,王谧就把小羊挂饰交给了桓伊,谢玄无奈的看着这一幕。
谢玄很郁闷,王谧一通操作,又把他的功劳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且看桓伊接过挂件,连连道谢,虽然也对谢玄表示了感谢,但是听起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桓伊将挂饰拿在手中,还摩挲了一阵,身后,距离较远的桓氏兄弟,心中疑惑阵阵。
“怎么回事?”
“屏风后面有什么?”
桓石虔瞪着大眼,就逼问刘春。
刘春咬紧了牙根,坚决不肯吐露。他刚才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既然没有被人发现,那就更加不能说出真相。
“你不告诉谢玄也就罢了,就连我们兄弟也不说实话?”桓石虔虽然冲动,可也不是傻瓜,他已经隐隐感觉,此事与桓家脱不开关系。
虽然桓石虔很可怕,但是刘春也没有被他吓倒,没过多久,桓伊也来了,不只支开了桓氏两兄弟,甚至连刘春都放了。
如此大气的处理方式,当然是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屏风后躲藏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刘牢之的弱点
入夜,王谧躺在床上,感慨万千。
自从到了竟陵城,他就没有睡几个踏实觉,天气炎热,军帐里到处都是蚊子、蟑螂的热情关爱。
现在到了缘江戍,虽然这里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戍所,但好歹也有正经的建筑物了,堂是堂,屋是屋,小王可以安睡一晚了。
“可惜啊,过两天就要启程!”
“小郎不是很期待去襄阳吗,现在已经确定了慕容垂就在襄阳,想来,这次可以一决高下了!”
段先把断了个小口子的马缰扔到一边,他摩拳擦掌的样子让王谧很疑惑,翻身过来,疑道:“段先,慕容垂不是鲜卑人吗,是你的同族,你为何也想和他较量?”
“实话跟你说,因为你的鲜卑人身份,军中对你的非议也不少。”
这些话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来说,段先恐怕早就气急败坏抡起大锤了。
然而,偏偏就是王谧说出来的,段先心头一热,他和王谧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这样说的。
“小郎,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也是鲜卑人,但和慕容不是一支。”
“我早就想明白了,就算我襄助慕容氏,他也不会把皇位让给姓段的。”
“我又何必为慕容氏卖命。”
王谧唏嘘一声,段先的思想,很先进呐!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不可多得的。
段先草草解释了一番,实际上,真实的原因还是被他掩盖了。他和慕容氏,可不只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关系,那是有血海深仇的,尤其是和慕容垂!
听说慕容垂就在襄阳,段先比王谧还要兴奋,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何能跟随大军作战,真的走上战场,才是最大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段先现在的身份是王谧的护卫,只要王谧不上战场,他段先是上不去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段先一看到战事开启就拼命的撺掇王谧也跟上。尤其是这次的襄阳之战,段先是铆足了精神,必欲置慕容垂于死地!
“小郎,刘裕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我和他一说,他眼睛都直了,根本就没想到有人想害他。”
王谧摇摇头,颇为无奈。
“这个刘裕,还是武人心态,只知道打仗杀敌,却不知人心之险恶甚至超过了战场。”
“小郎,你不是都已经提醒过他了吗?还帮他把危险都解除了,能不能领悟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为了转移话题,段先主动提到了刘裕,王谧抬头望天,倒是没有拆穿他。
“话虽这样说,像刘裕这样能征善战之人,我们当然要好好保护,不能让他出差错。”
“你且看看袁飞,那厮除了会给人使绊子,还会干什么?”
段先微楞:“他会贪钱呐!”
王谧腾的翻身坐起:“你说什么?”
段先上前,一本正经道:“袁飞他特别贪婪,但凡是贵重的战利品,袁飞想方设法也要贪到自己手里。”
王谧呵呵一笑,抚着下巴:“他哪里是在为自己贪,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我敢说贪墨的这些战利品,一大半都进了刘牢之的口袋!”
两人互看一眼,快速点了点头。
怪不得袁飞一个饭桶废物,却还能和刘牢之走的这样近,受到他的重用。
王谧很激动,没想到,北府兵之中,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历史上上还真的没有记这一笔。
不过联想到刘牢之在历史上的形象,似乎这一切又都是理所当然的。
刘牢之虽然贪,但是他到底是个大将军,这种肮脏又龌龊的事情,他不会亲自动手,找个代理是最好的。
别的队主,有的人品正直,有的个人武艺过硬,都是凭借真本事走上来的。
人家也不见得会理会刘牢之贪贪贪,捞捞捞的这一套,唯有袁飞,真本事没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倒是数第一。
帮助刘牢之敛财,确实是袁飞能干得出来的事。
“小郎,你有什么想法?”
自从和王谧混得多了,段先也逐渐掌握了一些技能,比如打探消息,比如撒谎。
“想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把这件事按下不表,再等等,自然有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段先垂首,王谧旋即又问道:“不过,你是听谁说的?”
“消息可靠吗?”
兴奋之后,王谧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件事。
万一只是士兵们私下胡乱议论,并没有真凭实据,不是白白害他兴奋了半天。
段先哈哈大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小郎放心,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这是我们自己人呐。”
“自己人?”
段先展示壮汉萌点头,笑道:“就是何迈啊!”
何迈?
对了!
怎么把这个人才给忘记了!
是了,自从进入北府军,何迈就开始担任主簿一职,以他的能力,这项差事几乎就是手到擒来。
何迈做得很好,甚至受到了谢玄的夸奖,现在北府兵也算是打了几场仗,需要统计的辎重、战利品以及战俘都数量巨大。
何迈分门别类,手在记录,脑中计算,速度快,记录准确,一本本账册甩出去,别人是一点错误都找不出。
就是这么牛!
“原来是他,这我就放心了!”
想到何迈,王谧忽然有了灵感。
他一跃跳下床铺:“走,我们去见见何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爱工作不爱钱
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来说,让何迈来拜访王谧当然是首选,但王谧却很好奇,这位闲不住的小老板每天在北府军里都在忙些什么。
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作为北府中的低级文吏,何迈是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地点的,只能和三个小吏挤在一间屋子里。
王谧推开大门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王秘书,快请进!”
何迈现在伏案写作,看到王谧进来,连忙迎上来。
王谧满脸好奇:“你的那些同侪呢?”
空荡荡的一间大屋,现在却只剩下何迈一人,王谧记得很清楚,谢玄之前分配屋子的时候说过,小吏是分不到一间房的。
何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他们呐,都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
“不是今天才刚分好了房间的吗?”
王谧落座,直觉告诉他,何迈一定使了手段。
“是分好了,可是我不愿意和他们同住,他们也不想打扰我做事,所以我就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去街上找旅店住了。”
给钱?
打发到旅店住?
这都是什么操作?
何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悠闲的喝茶,看得王谧一愣一愣的。
“你给钱,他们就收?”
“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吧,谢将军会有意见。”段先此刻的疑虑也正是王谧想说的。
何迈略一挑眉,笑道:“为什么不敢收?”
“我可是给了他们好大一笔钱的,出门在外,谁不缺钱花?”
“我花钱,不过是买个清闲,他们不但有钱收,还能出去住大房间,何乐而不为?”
“谢将军那边,只要不耽误做事,他才不会管这些小事。”
提到做事,何迈信心满满,王谧还没有发问,他就自我吹嘘上了。
“不瞒你说,我一个人就已经把他们两个的差事全都包了,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做事。”
“又能拿钱,又有人替他们办事,他们还能出去玩,这样的好事,想拒绝都难。”
王谧很震惊,这孩子,莫不是傻了?
又出钱,又帮做事,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
“这又是为何?”
“你为什么帮他们做事?傻了吗?”
何迈摇摇头:“王秘书,我不是发傻,我是看不得他们做事,账本登记的数目、内容漏洞百出,办事还懒散,一天也写不好一本账簿,我实在是受不了,只能自己做了。”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王谧再次对何迈表示敬佩,他果然没看错,何迈就是一个干一行爱一行,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的人!
当初何迈在京口,明明是好出身的公子,却可以大嘴一张,卖力吆喝做生意,现在到了北府,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何迈却也还能认认真真充满热情的把它做好。
王谧心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只要你不觉得辛苦就好,倒是便宜了那些人了!”
何迈却无所谓:“把事情办好才是最重要的,况且,那些人不过是得了一时的便宜,时间久了,谢将军发现,有我一个,就可以把事情都办好,也就不需要他们了。”
何迈的小圆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王谧了然,这个小子,这样殷勤果然也是有目的的!
“既然你这么勤快,那我就再交给你一件差事。”
何迈不但没有厌烦,反而非常兴奋。
“王秘书尽管说,什么事?”
王谧悠悠道:“现在缘江戍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一时之间涌入了太多兵马,我实在担心粮草不够,本来你也是负责记录,这两天有时间去粮仓检查一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何迈点头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虽然何迈答应的很痛快,但是王谧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此去襄阳征战,至少也需要一个月,你去检查粮食,一定要以大军能吃一个月为限。”
“这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有了何迈的保证,王谧终于可以回房躺好,安静的会周公去也。
王谧是放心了,可是缘江戍之中,还有的是放不下心的人。
渐渐漆黑的天色之下,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小店铺也渐渐没了光亮。
桓伊房中,蜡烛点了好几支,把不大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可是桓伊却根本没心思入睡,面前的桌案上,平放着一张地图。
正是襄阳城全图。
这原本不是桓伊的分内之事,自从和北府合作,他就长期负责偏军,谢玄是不会让他当中军主将的。
据桓伊所知,另一路和北府合作的荆州兵,几乎是从来也不看地图的。
这也难怪,但凡荆州兵和北府兵合作,都不会用全力,反正功劳最后也不会占最大份,荆州兵认为在双方的合作中,不管最后的战役打的如何,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北府兵占便宜。
况且,荆州兵也有难处。
但凡是三路大军共同出击,荆州兵就要受到北府军大将节制,大权交到谢玄手里,荆州兵是伸不开胳膊,踹不开腿,左支右绌。
况且,在谢玄那里,在朝廷的眼里,比起荆州兵打胜仗,他们更关心荆州兵是否服从调遣。
荆州兵搞事的传统实在是太过深厚,可以说是劣迹斑斑,要不是老司马家是软蛋,早就收拾他们了。
所以,在桓冲带领下的荆州兵早就已经参透了这一层奥义,既然朝廷需要他们老实。
那就老实好了,谢玄怎么指挥,他们就怎么打仗,谢玄不吩咐的事情,他们一件都不会去做。
当然,也包括研究战役,提前部署。
桓伊虽然是桓家人,但是他统领的是豫州兵团,总体上规模较小,论兵力,完全无法和强大的荆州兵团相比。
以至于身为脑后有反骨的桓家人,桓伊仍然可以超然于外,坐稳豫州郡守的位置,领兵打仗。
既然要打仗,就要打胜仗,绝不做表面功夫,这是桓伊从军之后定下的基本准则。
闲暇时候,他研究地图,他研究战法,总是闲不住,而今晚,他却破天荒的将精细的地图当成了摆设。
到底是什么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桓将军,别跑了
咚咚……
略显沉闷的两声响,桓伊眉头一动,立刻起身。
他快速推开门,这一次,他很幸运。
“阿叔,你就别跑了!”
就在桓伊眼前,一个身板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正在迈着大步,迅速逃离。
而这一次,可就没有在小屋之中那么幸运了。
啧啧啧……
怎么会被发现了?
桓伊这个孩子真是,从来也不知道给当叔叔的留点面子。
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太输面子了,这要是两人面对面,让男子如何面对晚辈。
“阿叔,你既然没走,就是想帮忙,又何必要掩藏形迹?”
桓伊是个厚道人,见他犹豫,又劝说了一句。
脚下也没停,缓缓靠近。
中年男子脖子一梗:“我不能现身!”
“我来,不过是取回我的东西!”
他手中握着小羊挂件,正是因为这个挂件,桓伊才认出了他的主人。
“阿叔,看在我把这个挂件还给你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吧。”
桓伊缓缓靠近,男子无奈,只得转身。
四方脸,阔口直鼻,是个憨厚之相,若不是此人出来做官就是当将军,恐怕只看这张脸,人们都会认为他是个做生意的。
没错!
桓伊身前,尴尴尬尬的中年男子,被他称为阿叔的男子,正是大将军桓冲!
“阿叔是念旧之人,这么多年了,羊叔送你的小挂件,你居然还留着。”
这个小羊挂饰,只是银质的,造型还算精巧,但是却并不值钱,桓冲如此珍视这个物件,天天挂在身上,皆是因为儿时的一段故事。
身为桓宣武(桓温)幼弟,桓冲小时候,桓家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穷困的时期,那个时候,桓温父亲早卒,家里穷困的不行,桓温母亲病重,郎中看过之后,说是要用羊肉做药引,然而,荆州大族,土著之中的翘楚,谯郡桓氏,这个时候,居然连买一头羊的钱都拿不出。
因为父亲早卒,家里只能靠桓温这位老大哥支撑,桓温是个孝顺人,他想,必须让母亲康复,但是买羊的钱又搞不到。
怎么办,他就打算卖弟弟,被不幸选中的,就是桓冲这个最小的孩子。
家中无父,孩子这么多,反正也养不起,送到别人家,说不定对桓冲来说还是好事。
桓温拉着小桓冲到了养羊大户家中,把因由这么一说,那大户便摇头摆手,坚决不肯。
他是这么说的:“买德郎(桓冲小名)人才难得,怎能卖到我家?”
“羊可以白送,小郎还是回桓府去更好!”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段因缘,桓冲对这位慷慨解囊还没有趁火打劫的养羊大户心存感激,多少年来都没有忘怀。
后来桓温死,桓冲统领荆州兵,路过家乡的时候,在道旁还遇到了这位养羊大户。
大户看到桓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立刻就迎了上来,桓冲也没装模作样。
两边寒暄一阵,桓冲也给了养羊大户许多酬谢,养羊大户呢,便送给了桓冲这个银质的小挂件。
所以,这东西虽然并不值钱,但是对于桓冲来说,还真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要不然他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天天戴在身上。
这件事,也只有桓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晓,至于谢玄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桓冲的腰间还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挂饰。
“所以,你看到这个挂饰就认出我了?”
桓冲郁郁的跟着桓伊到了他的房间暂坐,没办法,他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杵在那里,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更丢人了。
对于老头子的阴阳怪气,桓伊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给他倒满了茶,便说了实话。
“这是当然,阿叔你还要感谢我,要不是最先被我发现,石虔他们若是看到了,你立刻就暴露了。”
“以他冲动的个性,必定会带着人到处找你。”
桓冲啜饮一口,眼神黯淡。
“说的是啊,要不是听说挂饰在你的手里,我才不会来取。”
小羊挂饰在桓伊的手里,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刘春透露出去的,自从放走了刘春,桓伊就和他定好了计划。
正是因为考虑到桓伊是个体面人,桓冲才心思活动,却没想到,桓伊也要算计他。
想起这些后辈心里不一定如何嘲笑他,桓冲就咽不下这口气,抱怨一波接着一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桓伊犯了错。
“阿叔,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也知道你是有报国心的,可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经退保上明,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缘江戍?”
“难道,一开始你给朝廷送的就是假消息?”
“为了迷惑敌人?”
桓伊此言一出,自己也迷糊了。
好像不可能,桓冲如果真是为了诱敌深入,那他就绝对不会把梁成兄弟放进竟陵。
桓冲的诸多行为,根本无法用正常的理由解释。
那么,就只能听他自己解释了。
桓伊眼波如水,一向是个面相温柔,性情更柔和的人,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正在用那种鼓励的眼神盯着桓冲看。
桓冲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桓伊的眼神攻势。
“什么迷惑敌人,不过是走到一半,又后悔了!”
桓伊无语了,这个解释还真是……出人意料。
“还请阿叔仔细解释。”由于思来想去也想不通,桓伊只能放弃动脑,向桓冲要答案。
桓冲连连叹气,最后才缓缓将那几日的乱事缓缓说来。
不必对桓冲抱有太大的期望,那天他一听说慕容垂即将从新野赶来援救襄阳城,便打了退堂鼓。
那个时候,桓冲的位置也就比缘江戍所在地距离襄阳城稍近一些,也就是说,实际上,桓冲的荆州部队根本就没有赶到襄阳外围就望风披靡了。
还好他跑得快,要不然被慕容垂逮住,这支部队不说全军覆没了,也要元气大伤。
不过,人都要脸,即便是桓冲这样的胆小鬼也一样。
严格来说,也不能说他为了自己逃命,枉顾襄阳后方的城池安危,在他带领大军一路南下的时候,还特意分兵出来,让桓石虔他们带着去支援竟陵了。
身为老将,桓冲怎会不知,一旦自己不能有效进攻襄阳,那么前来援救襄阳的符睿慕容垂军就会挥师南下,与襄阳相距最近的军事重镇,竟陵城就危险了!
不过,饶是做了多手准备,走到半路的桓冲,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见垂跑,见垂跑,总不能次次都跑吧!
好歹他统领荆州兵,也是继承祖业,虽说不能将作战意图贯彻到底一向是他们桓家人的传统技能,但是,谁说他桓冲就一定会重蹈覆辙?
于是,大军走到缘江戍,桓冲就带领士兵进驻,当然还有手下爱将刘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慕容氏乱入
“不过,很奇怪,我在缘江戍也住了几天了,并没有看到慕容垂挥师南下的迹象。”
“我也派出探子调查过,探子回报,襄阳城内秩序井然,符睿和慕容垂的军队虽然没有离开,可也没有继续攻占城池的企图。”
“以至于我在这缘江戍里白白等了好几天,也没能打上一仗。”桓冲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原来是这么回事。”
桓伊的总结有些不走心,实际上,他的脑中正在刮起一阵风暴,桓冲果然是桓家作风清奇的人物。
既然要跑,那就跑的彻底,为何还要半路反悔?
如果真的反悔,又为何不重整队伍,去夺回襄阳城?
就算打不赢,给慕容垂他们一点压力也是好的,以此静静等待北府兵的支援,相信一定可以重夺襄阳。
结果,说了一大堆豪言壮语的桓冲,一连几天竟然只敢在缘江戍之中等着截击慕容垂,慕容垂不来,桓冲就不出战,要是慕容垂真的南下了呢?
桓冲能不能迎面冲过去,也是不一定的事。
“那阿叔将来有什么打算?”
堂堂荆州兵的大将军,一直在屋里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个事,现在北府兵都来了,如果不能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桓冲这回可是丢了老大的面子,捡都捡不起的那种。
出乎桓伊的预料,谈及此事,桓冲的表情特别轻松,一点也不觉得困难。
为什么呢?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
北府兵没来接应的时候,他是打的部将刘春的主意,可现在,既然桓石虔他们也来了,这个主意大可以变一变。
“这没有什么难的,把石虔他们的队伍交给我,再加上刘春统领的部分,我跟着你们一起北上就是。”
“阿叔要夺了石虔的兵权?”桓伊一脸不可置信,桓石虔才刚刚被刘裕抢了功劳,现在一脑门的官司,若是再加上被桓冲夺兵权,以他的个性必定要炸飞。
“阿叔,这不好吧,石虔他带兵也不错。”桓伊婉转劝说,桓冲完全不为所动,大手一挥,潇洒道:“石虔和老夫相比,还差得远。”
“我这样的身份地位,只统领刘春的部队,实在太少,反正石虔手里的兵也是我分出去的,现在再由我来统领,何错之有?”
桓冲振振有词,桓伊也无话可说,没错没错,你老都没错。
“不过,野王,你们为何打着桓家军的旗帜进城,北府兵的旗帜呢?”
原来他也看出这个破绽来了,桓伊笑的很尴尬。
只得含糊其辞:“这涉及到一个计策,还不能让氐秦军队知道北府兵已经到了缘江戍。”
桓冲脸上疑惑未消,但是他却没心思纠结这种小问题,大腿一拍,他就站起身来,还是先去找桓石虔,把兵权之事处理稳妥才是真的。
看似桓伊完成了任务,其实还差得远,直到目前为止,桓冲还根本就没在北府众人面前露面,却已经嚷嚷着要夺桓石虔的兵权,再怎么说,也该把这件事立刻禀报谢玄。
…………
南船北马,水陆交汇,大襄阳城是也。
就在不久之前,襄阳城内的百姓人人自危,城内有源源不断的士兵进驻,看他们的旗帜就知道,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将领。
自从失陷于氐秦,已经好几年没有大的战事了。虽然襄阳城内的居民大多都是汉人,人心思汉,不愿接受异族统治。
不过,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讲,安稳也同样重要,襄阳这座军事重镇,多年以来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战争。
百姓们属实不愿意再经受战火的洗劫了。
然而,一连几天,居然无事发生!
百姓们口口相传,那个在长安城令人闻风丧胆的燕国将军慕容垂也到了襄阳。
在他的麾下,不只有氐秦精锐,还有一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慕容虎贲军,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攻城拔寨犹如摧枯拉朽。
从感情上来讲,襄阳百姓并不想看到慕容垂,他的战斗力这样强悍,有他镇守,就说明,襄阳回归大晋的日期又要延后了。
从眼前的实际来讲,人们又接受慕容垂进驻襄阳。
有这样的猛将在襄阳,以大晋军队的胆气,估计是不敢再挑起战争了,襄阳就又可以风平浪静一段时间。
然而,襄阳城内还是太平静了,透着诡异。
襄阳城楼上,两位将军凭栏而立,两人皆是筋骨强壮,一人脸上有一条寸长的刀疤,显得他的长相格外的狰狞。
一人倒是生的十分俊秀,似乎与他武将的身份极不相称。
“阿六敦,老头子那边催得很急,我们就这样按兵不动吗?”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名叫慕容冲,算起来,那位刀疤脸大汉已经是他祖父辈的人。
好在他们都是鲜卑人,也不太在意辈分尊卑,经常都是直呼小字。刀疤脸大汉名叫慕容垂,正是在南北两方都有大名声的猛将。
只见他轻蔑一笑,牵动了脸上的刀疤,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何必在乎那老头子的想法,冲儿,你终究还是怕他。”
“谁说我怕他!”
“我现在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论理,慕容冲现在是苟活在氐秦的燕国皇族之中,待遇最好的那一档。
别人不过是以武艺能力受到秦主苻坚的喜爱,而慕容冲呢?
谁不喜爱你年少俊美的模样,苻坚每次看到慕容冲就要这样深情的唱一句。
老头子爱好多种多样,男女皆可,荤素不忌,慕容氏出美人呐,尤其是慕容冲姐弟,更是美人之中的大美人。
先是,苻坚攻克燕国之后,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清河公主,美滋滋的纳入后宫,只是如此也就是一般君主的普通行为,没什么出奇,甚至连在史书上记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自认为雄才伟略的苻坚脑回路绝对不一般,转身他又见到了清河公主的弟弟,也就是慕容冲。
好家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慕容冲生的细皮嫩肉,好生的俊俏,苻坚一看就喜欢的不得了,收了收了。
所以吧,你就懂了。
前秦皇帝苻坚呐,其实是个double。
苻坚的爱好暂且不提,只说他这个人,实在是自我感觉良好,自觉建立了不世之功,人人都对他崇拜的不得了。
这些崇拜的人中,竟然还包括慕容冲。
苻坚纯属脑子有泡,桓冲又不是那啥爱好者,他怎么会感到高兴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复国有望
慕容冲心中早就把苻坚恨死了,现在要是有人能够帮他杀了苻坚,慕容冲只会仰天大叫三声好,绝对不会有一丝同情怜悯。
当然了,是借别人的手杀掉苻坚,就像慕容垂说的,虽然慕容冲对苻坚恨之入骨,但是要让他真的举起屠刀,杀之而后快,他真的不敢。
多年以来,慕容冲早就被苻坚吓破了胆,虽然心中有反抗之心,但是却并不敢执行。
相反,一旦有人要去触怒苻坚,慕容冲心中还会暗自害怕,认为此人不自量力。
“符睿现在怎么样了?”慕容垂觉得,挖出慕容冲心中的魔鬼,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真的事,只得转变话题。
慕容垂按兵不动,这襄阳城里最着急的当属将军符睿。他们这一伙氐人,早就厌恶苻坚的政策。
在他们看来,什么鲜卑的慕容氏、丁零的翟氏,没有一个是好人,早就应该赶出朝廷,把他们的部族打散,分而治之。
尤其是这个慕容垂,是最让人不放心的。
当初,慕容垂就是因为在燕国之内受排挤,才投奔到燕国的,为何会受到排挤,难道燕国人看不到慕容垂的才能吗?
当然不是!
就是因为他太有才能了,才受到了燕国境内把持朝政的慕容评等人的挤兑。
如此英勇神武的慕容垂,氐秦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从这些细微的举动之中找出他反叛氐秦的证据。
而现在,符睿便认为,迟疑不南下便是证据之一。
“已经给老头子写了信,不过,我已经派人给扣下了。”
慕容垂面色一凛:“胆子变大了!”
“以前你可不敢干这样的事!”
慕容垂很满意,慕容家族是光荣的家族,是以勇猛著称的家族,以前,慕容冲长期被苻坚霸占,也没有做出什么出奇之事。
慕容垂便认为,慕容冲便是慕容家罕见的软蛋。
现在看来,慕容家果然没有一个孬种!
“你把他的信拦下了,他接不到回信怎么办?”
“老头子下次来信,两边的消息对不上,你打算怎么圆回去?”
慕容垂不是反对慕容冲的行为,只是提醒他,万事想周全些,别让氐人抓到把柄。
慕容冲一反常态,将以往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情扔到一边,爽朗道:“怕他作甚!”
“照我看,这次苻坚老头是一定要栽跟头的,我们慕容氏终于等到复仇的机会了!”
慕容垂见他如此有信心,不免疑惑:“这是从何说起?”
两人走下了城楼,从正在操练的士兵中间走过,终于返回了屋里。
“你没看出来,这次几大势力都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反叛吗?”
“我敢保证,像我们一样有想法的首领,不在少数。”
慕容垂为人谨慎,他心知慕容冲说的有道理,朝廷上确实有这样的动向,但却没有轻易鼓动他。
“这些年,谁没有想法,但是反叛也不是只有想法就能成的,还得老天帮忙。”
说到老天帮忙,慕容冲就更有话说了。
“现在就是好时机,你忘了,今年看天象的人怎么说?”
“岁星(木星)在吴,不可动兵戈。”
“今年的运势在江左,多少人都劝过老头子不能对晋用兵,他死活不听,一定要用兵,这说明了什么?”
“逆天而行,不会有好下场!”
“我看苻坚老头他是作到头了!”
说的也对,慕容垂的脑中也忽然显现了年初听到的那则预言,当时不说苻坚不相信,就算是他们这些阴谋作乱之人,也并不相信。
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真是天命有归。
虽然慕容冲说了一堆豪言壮语,但实际上,对于拦下了符睿的书信之后的解决办法,却是一个都没有提到。
慕容垂坚守襄阳城不出,当然有他的原因,别忘了,他不只有上佳的武艺,同时还具备丰富的智谋。
慕容冲说的没错,身为一名老将,慕容垂也隐隐觉得,这次出征晋朝,不会向以往那样顺利。
只要一个操作不慎,他便可以抓住机会,反戈相向。
于是,他把麾下的鲜卑虎贲军都保留着,绝对不会为了氐秦的战斗,损失一兵一将。
对于慕容垂来说,在襄阳城的迟疑拖延是说得过去的,襄阳本就在氐秦的控制之下,慕容此番来到襄阳,也是得到了晋军要进攻襄阳的消息,才匆匆赶到的。
也就是说,苻坚给慕容垂的命令,本就是保住襄阳,并没有命令他继续南下。
在慕容垂得知桓冲已经退保上明之后,他自认为已经完成了任务,谁说没有打胜仗就不算立功了?
仅仅凭着他慕容垂的名号,就把晋军的大将吓跑了,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功劳吗!
现在解除襄阳围困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慕容垂也没有拦着氐秦的忠臣良将梁成兄弟去攻打竟陵城。
这还不够吗?
慕容垂可以拍着胸脯说,在以上各种安排之中,他一点私心都没有掺杂。
接下来,他只需要在襄阳静观其变,如果符融他们真的带着大军一路杀下来,慕容垂也不会落人口实,自然会一同作战,这是他期待的结局。
现在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苻坚临阵变卦,不再攻打晋朝,那么,他们的苦心经营就又要泡汤。
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等来的。
慕容垂已经蛰伏了十几年,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他已经没有十几年可以等了!
冥冥之中,慕容垂有一种预感,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大燕就复国无望了!
“禀将军,常山回来了!”
慕容垂脸色微变,把纷乱的思绪收拾起来,挑眉道:“让他进来。”
“你去请符将军。”他转头对慕容冲说道。
也怪不得苻坚如此重用慕容垂,符氏一族也不乏能征善战之将,但是能力全都比不上慕容垂。
就这个派探子去打探情况的主意,还是慕容垂出的,符睿本人虽然单名一个睿字,可是这个头脑却并不那么睿智。
也就是因为慕容垂经常为了氐秦作战出谋划策,这才很好的隐藏了自己。
每每慕容垂得胜归来,或是出了什么奇谋,苻坚就不由得认为,慕容垂还是心向自己的。
符睿顶着一张冰冷脸,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慕容冲白眼翻个不停。
神气什么?
等到机会到了,就把你们这些氐人杀个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死不能说实话
小侍卫很会办事,等到符睿现身,这才把一身风尘的常山带了进来。
“为了大晋,也为了你自己,万一有危险,先保存自己!”
常山给众位将领行了礼,耳边响起王谧的嘱托,又是心头一热,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使命感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
“常山,缘江戍的情况如何?”
符睿率先开口,掌握了主动权。慕容垂无所谓,目前为止,一支大军之中,只要有符氏之人,那么这个姓符的,便是苻坚的代表。
常山深吸了口气,镇定开口:“回禀将军,这几日缘江戍内确实出现了新的部队,经过我再三打探,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从襄阳退走的桓冲部队!”
“桓冲的部队!”
“不可能!”符睿跃起,同时看向慕容垂。
谁都知道,桓冲这次本来是雄心勃勃,意欲恢复襄阳的,都是因为听说了慕容垂来援救,这才畏惧他的兵锋,一路滚回了上明。
桓冲既然如此胆小,又为何会只退到缘江戍,那里距离襄阳也太近了吧。
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
“将军,缘江戍中现在守备松懈,据属下探查,现在桓冲似乎和原本戍所中领兵的将军起了争执,桓冲想把戍所的士兵都划归到自己的麾下。”
“竟有这样的事?”符睿感觉,常山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也就更加验证了,派出探子的重要性。
常山身负使命,在这样的时候,自然会拼命描述缘江戍中晋军的乱象,主将失和,士兵们也因为主将之间的矛盾,互不对付,甚至连操练都松弛了。
“将军,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我感觉,现在正是偷袭缘江戍的好时机!”
甭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持续输出。
慕容垂等人表情很平静,常山感觉,他们并没有怀疑他。
常山能够应对自如,多亏了王谧。在放他回来之前,王谧就已经帮他谋划好了一切,告诉了他许多种可以参考的谎言。
按照王谧的话来说,那就是准备多套方案,关键时刻,随机应变。
一开始,常山还没能了解随机应变的含义,返回襄阳的路上,他将王谧传授的那些说辞,拼凑在一起,反复思量,这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原来,这些说辞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现在,常山正在祭出第一招,怂恿秦军出战。
王谧推测,有老谋深算的慕容垂在,秦军出战的可能性并不大,慕容垂麾下大部分都是鲜卑军团,慕容垂肯定不希望同族的弟兄耗损太多。
作为燕国前皇族,鲜卑一族至高希望,这是慕容垂应当尽到的责任。
“出战?”
“你说什么傻话呢?”
“缘江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戍所,无甚紧要,还用得着我们派大军去夺取?”
这个时候,骨头相对比较软的慕容冲却跳了出来,首先给予常山打击。
慕容冲的二三事,秦境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山他们其实也很看不起他。
对他的质疑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慕容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过,缘江戍是晋军向北,尤其是争夺襄阳的重要后方堡垒,如果我们能先把缘江戍拿下来,那么,不只是襄阳再无后顾之忧,就连竟陵城也是不在话下。”
“我想就再也不会出现梁成兄弟的惨剧了。”
一个小小的汉民探子,居然还敢议论军事,慕容冲呸了一口,不屑道:“你要是懂军事,就不会被俘虏了,我劝你还是歇歇,把缘江戍的真实情况讲清楚就是了。”
这就很尴尬了,常山怒目圆瞪,毫不畏惧的与慕容冲对视:说谁是俘虏呢?想想自己,你不是俘虏吗?
慕容冲昂首挺胸,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氐秦他和常山的地位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人家常山还是一血性纯爷们,他呢,他和苻坚的二三事解释的清楚吗!
“慕容将军这是不相信我了?”
常山冷言道:“我是慕容将军派去缘江戍的,探子这个差事,本来就不好做,又要冒着被晋军发现的危险,又要被秦军质疑,自从接下了这个任务,我一直尽职尽责,现在所说的话也句句属实。”
常山的嗓音竟有几分悲怆之意,慕容垂连忙出来打圆场:“常山,冲儿年纪小,说话不周全,你不要放在心上。”
“还是说说缘江戍的情况。”
慕容冲不服,又想反驳,被慕容垂瞪了回去。
“缘江戍之中,除了桓冲的部队就没有别的部队了吗?”
常山心中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总有人要跳出来搅局!
相比慕容两人,符睿的问题要刁钻的多了。
这些年,南北双方连年征战,就没有一年是消停的,对互相的情况都了结的很透彻。
符睿很清楚,大晋的最强部队,便是谢玄组建的北府兵。如今秦军大军压境,即将兴兵,符睿不相信,北府兵能坐得住。
幸好,王谧已经将方方面面可能出现的难题都给常山准备好了答案。要不然,以常山个人的能力,还真有可能被符睿的问题难倒。
常山沉思片刻,装作略有迟疑的说道:“符将军说的没错,确实是有,不过,他们究竟是哪里的部队我就不清楚了。”
符睿微微一笑,终于让他抓住狐狸尾巴了吧!
“来人,把他押起来!”
两个侍卫脚步铿锵,不由分说就把常山擒住。
常山面露惊恐,挣扎着,慕容垂也震惊了。
“符将军,这是做什么?”
人是他派出去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慕容垂也同样不希望在符睿面前露怯。
符睿得意的说道:“常山,你既然都可以弄明白桓冲的援军进驻缘江戍,怎会不知道其他进驻士兵的来历?”
“你是汉人,心里从来都是向着晋朝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说不定就是现在,缘江戍里早就已经住满了北府兵,就等着我们禁不住诱惑出兵。”
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常山默然,还真让符睿说对了,现在的缘江戍,可不是一般的热闹,什么缘江戍本来的驻军,荆州兵、北府兵应有尽有。
可以说,晋朝的几支劲旅都已经齐聚缘江戍。
“符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当初派常山去打探情况,也是我们都同意的。”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常山带回来的消息有可能不准确,但是对他这个人,我们还是应该信任。”
“你也不是氐人,当然会向着他说话!”符睿嗤了一声,鄙视的看着姓慕容的。
看看这场景就知道,苻坚自认为的五胡同心协力,根本是不存在的。
苻坚面对的难题,今后也将属于北齐高欢,当不同种族的大臣齐聚朝堂,如何将本来互相敌视的人群拧成一股绳,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被氐人摧毁国家的各族首领,早就恨透了氐人,而氐人自己,也绝非他们标榜的能够敞开胸怀接纳异族。
符睿今天的态度,似乎已经预示了,氐秦的覆灭是迟早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忍者神龟
慕容垂攥紧了拳头,将符睿的嘲讽狠狠忍下。
忍!
多少年了,慕容垂就是这样忍过来的。
当他从燕国投奔氐秦的时候,从没想过氐秦会覆灭他的国家,而当他发现苻坚的真实意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没有故土、没有国家的人,就好像是无根的野草,乱世的飘零,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慕容垂的意志更加坚定,谋略更加增进,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再忍一段时间。
如果老天垂怜,他必将给这些傲慢的氐人惩罚!
“常山,你是怎么知道桓冲的部队在缘江戍的?”慕容垂缓了一会,居然没有一拳把符睿打倒,就连慕容冲都佩服他的忍耐力。
慕容垂仍然觉得,这个消息的来源不弄明白,他不放心。
“禀将军,都是因为桓冲在晋军之中名声太差,自从桓冲退守到缘江戍的那天开始,戍所里的士兵和普通百姓都在议论他的事,说是桓冲每次都是口号喊得震天响,一到行动上就矮了半截。”
“尤其是,桓冲非常惧怕慕容将军,几乎是听到慕容将军的名号,便吓得提不起长戟的程度。”
“因为听了许多桓冲的故事,我才能确定,缘江戍中新进驻的晋军就是桓冲带领的。”
“但是,刚才提到的不知名号的队伍,我并没有听到乡民们议论,所以不敢妄言他们是属于哪支部队,不过,我见过他们的旌旗,似乎也是属于桓氏,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属于哪位桓将军。”
常山的双手仍然被反扭着,他的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现场陷入沉寂,常山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符睿没有听从慕容垂的劝说,仍然把常山关进了监牢,对于常山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太坏的结果。
走进襄阳城,面对符睿、慕容垂,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现在却没死成,已经很兴奋了。
本来他还策划了一场撞柱子的大戏,打算在他们质疑他的忠诚的时候使用。
却没想到,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常山被押走后,大堂之中的议论便戛然而止。
符睿显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慕容垂讪讪,符睿不上当,他也只得作罢。
慕容冲紧跟在他身后,匆匆几步追上,两人一同走回了慕容垂的房间,在这里,他们不必担心谈话密谋会被别人发现,这里的护卫都是鲜卑人,对慕容一族,那是忠心耿耿。
“你刚才还真忍得住,那符睿实在是欺人太甚!”
慕容冲咬牙切齿,拿起个茶杯,猛地就砸到了地上,就好像那茶杯是符睿似的,被这样一摔就会粉粉碎。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在襄阳按兵不动的吗?”
“刚才为何又要撺掇符睿出兵缘江戍?”
慕容垂前后完全不同的表态,让慕容冲陷入了迷惑。他本来智力就一般,慕容垂这样一操作,他就更加闹不明白。
慕容垂很无奈,要是只靠他一人就能完成复国大业的话,他甚至一个帮手都不需要。
看看这些傻蛋,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你没看出来,常山也在鼓动符睿出兵吗?”
“当然看出来了,常山说的肯定是假话,他就是故意给符睿挖坑,想把秦军拖下水。”
“我看,常山一定是被晋军拉拢了,这也很正常,他毕竟是汉人,我听说还是氐秦从坞堡里俘获来的。”
“常山的那颗心,肯定是向着晋朝的。”
慕容冲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慕容垂陷入疑惑:“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怎么就想不明白我们的立场?”
慕容冲茫茫然:“我们的立场不就是按兵不动,等待苻坚的动向吗?”
“大错特错!”慕容垂勃然而起。
喝到:“我们的立场就是破坏氐秦,早日复国!”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炸开,慕容垂气力无双,这一声吼,早就传到了门外。
要不是附近的护卫都是自己人,下一刻,慕容垂的人头恐怕就要挂到襄阳城的城门上了!
慕容冲受到他情绪的震动,亦激动的站起。
慕容垂继续说道:“冲儿,你一定记得,我们慕容氏和氐秦,从来都不是一个立场。”
“只要能让氐秦混乱倒霉,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
在慕容垂的反复解释下,慕容冲终于明白了。
“我们明明知道缘江戍可能有晋军的陷阱,却还是要推着符睿向陷阱里跳。”
“妙啊!”
“果然是妙计!”
慕容冲连连感叹,对慕容垂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怪不得当初慕容评他们都要合起伙来挤兑他。
有他在,辅国理政还能有那些棒槌什么事!
“不过,阿六敦,我们也要注意说辞,不要太维护常山,以免被符睿看出破绽。”
“现在大业未成,氐人都狡诈多疑无比,千万要小心。”
对于氐人的多疑,相比慕容垂,慕容冲有更加深刻的了解,苻坚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也提防着慕容家族的人。
慕容垂却一点也不担心:“老头子多疑,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现在人还在长安,襄阳这边的事,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可是,刚才符睿已经把这件事按下了,我看他根本不相信常山的话,我们怎样才能把氐秦军队调动到缘江戍?”慕容冲急急追问。
“不必心急,且看且行,这一次,倒要看看符睿有多少斤两。”慕容垂目光坚定,充满了信心。
虽然相比符融,符睿根本没有多大的威胁,但是,对于剪除氐秦悍将,慕容垂一向很有兴趣……
酉时已到,天色渐渐昏暗,热闹了一天的襄阳城也慢慢归于沉寂,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士兵们也结束了操练,抓紧时间休息。
襄阳城内,大将军符睿的住处却忽然之间有了细微的说话声。
不正常!
这实在不正常!
院子里来回经过的小厮婢女,看着紧闭的房门,安静的院落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说到他们为何会这样好奇,那就不得不提到符将军的一点点小爱好了。
符将军,他是最爱小娇娘的!
不管是在氐秦都城长安,还是来到了这战火不断的襄阳城,他依然是本色不改。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天也黑了,士兵操练也结束了,符睿住所的附近早就应该是一派莺歌燕舞,小娘子娇羞的咯咯咯和符大将军爽朗的哈哈哈此起彼伏。
而现在,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隔了一道门,你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细小声音。
实在是不符合符大将军的一贯作风,事出有妖。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符家人很多疑
符睿也很为难,他何尝不希望眼前站着的是身娇体软的美娘子,但是没办法,身为符氏族人,他也有责任出一份力。
金盏中的酒液微微晃动,在烛火的映照下,显现出了迷人的光影,就在符睿的眼前,一个七尺有余的壮汉,身披右衽,规规矩矩的站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鬼祟。
“斛斯,都打探清楚了吗?”
斛斯这个姓氏是个胡姓,但是眼前的壮汉从长相再到穿衣打扮,却和普通的汉人没有多大的分别。
也正是因为这个优势,符睿才选中了他。
姓斛斯的壮汉略走近几步,直言道:“襄阳城中目前留守的士兵极多,不过大多数都是荆州兵,别的地方的却是没看到。”
“都是荆州兵?”符睿抬眉,不太相信。
斛斯点点头,他到缘江戍的时间甚至比常山还要早两天,对戍所里的情况了解更多,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十分肯定。
“确实都是荆州兵。”
“当时,桓冲带兵逃往缘江戍,声势浩大,桓冲手下的士兵本就属于荆州部,而这之后,又来了一波士兵,他们并没有透露太多消息,不过我注意看过了,他们打的也是桓家的旗帜。”
“属下判断,他们应该是桓石虔的部队。”
“桓石虔?”
“他不是被桓冲派到竟陵去了吗?”
战败归来的梁成说的很清楚,在竟陵的时候,他看到过桓石虔桓石民兄弟。
可以确定的是,桓石虔的部队至少在竟陵城短暂的驻扎过。
“难道说,晋军守住竟陵之后,桓石虔就又北上,返回了襄阳?”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竟陵城中本来就有晋军守卫,人数也不少,这些都是梁成禀报的,应该不会有错。
况且,逃窜回襄阳的梁成还提供了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北府兵已经进驻竟陵城,将梁成梁云兄弟击败的部队中,就有北府兵的身影!
符睿之所以一直呆在襄阳城不敢动弹,那都是有原因的,梁成一路北奔抵达襄阳,立刻就把竟陵城中的形势转告给了符睿。
北府兵竟然已经抵达了竟陵!
符睿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消息,深入竟陵,一直是氐秦的战略意图,此前几年,在打下襄阳之后,秦军也数次想要夺取竟陵,进一步深入晋朝腹地。
无奈,竟陵附近河网更加密集,地形复杂,使得秦军在竟陵总是受到晋军的顽强阻击。
直至今日,大军压境的秦军,仍然对竟陵城束手无策。
现在,襄阳城中的守军数量极多,完全具备和晋军大战一场的能力,只是,如果北府兵已经进驻缘江戍,那么变数就大大增加了。
身为符家人,符睿同样也具备符氏一族的传统技能,那就是多疑,万事多长一个心眼。
虽然派遣眼线去探查缘江戍的具体情况这个主意是慕容垂出的,符睿也表示同意。
但是对慕容垂的人选,符睿却总是有怀疑。
常山虽然是农夫出身,便于在缘江戍隐藏身份,但他是个汉人,符睿始终相信,只要有机会逃回晋朝领地,常山一定会这样做的。
坦白讲,汉人忠实于汉人王朝的信念远比氐人忠实于大秦强烈得多。这些年,从战死沙场的魏兴郡太守吉挹,再到绝食明志虽然没死成的襄阳郡守朱序,他们的忠诚和胆气都让苻坚震撼。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的气节,苻坚才把朱序释放,又委以重任。
由此可见,汉人对晋朝的效忠,异常坚定。
符睿不得不多动了点脑筋,又派出了胡人斛斯另走了一路,前去缘江戍打探消息。
与常山不同,斛斯一直都是打仗的,他虽然长相酷似汉人,但是却根本不会耕种。
装扮农夫是不成了,来到缘江戍,他迅速找到了个差事,在马厩负责养马。
这差事他也熟悉,并且不容易引人注意,方便掩藏身份。
现在,常山和斛斯的消息可以说是能够对证了,这样看来,常山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刚才把他关进大牢,似乎也有冤枉人的嫌疑。
常山如果心向大晋,他完全可以留在缘江戍,不再返回襄阳,氐秦这边也不会因为他一个小小的探子就去进攻缘江戍。
但是,常山却没有这样做,他回来了,还带回了可靠的消息。
正在符睿陷入沉思的时候,斛斯却已经按奈不住。
一直以来,斛斯都抱有某种疑惑,在他看来,不管是他还是常山,都没有去缘江戍探查的必要。
“将军,梁成将军既然已经回来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竟陵城以及来援救的北府兵的情况,将军为什么不找梁将军核实情况,却要费尽周折送属下去当探子?”
这属实是一句大实话,虽然梁云被晋军斩杀,可是梁成还在,而且也已经顺利进入了襄阳城,虽然是一路逃窜而来。
但是,他们可是真正和北府兵交过手的,对于北府兵的动向,询问梁成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梁成一回到襄阳就被符睿做主关了起来,但是按照氐秦的处置原则,这不过是对梁成战败的惩罚措施。
等到有更大规模的战役的时候,还是会把梁成放出来继续领兵作战的。
“就他,他逃回来的时候,北府兵还在竟陵城哩!”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之后,北府兵的动向。”
好像也对,现在秦军的困境在于,无法判断已经到达竟陵城并且参与作战的北府兵,会不会继续北上。
若是换做别的朝代,自然不需要多加考虑。
乘胜追击,收复失地是每一支军队的使命,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奋勇向前,可现在,氐秦面对的是晋军。
有些事情,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在晋朝,襄阳属于荆州桓氏家族的势力范围,此前氐秦曾经数次争夺襄阳,都是荆州兵出面抵御。
直到最后襄阳城失陷,朝廷方面也没有派出强大兵力支持桓冲夺回襄阳。那么基于这种背景,北府兵会不会北上争夺襄阳,就是一个存在变数的问题。
“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慎思考,符睿还是决定留在襄阳,等候晋军挑战。
虽说符睿对常山的鼓动没有放在心上,但还是把他从监牢里放了出来,不要以为符睿有多么仁慈,打算放过常山。
他不过是把常山又重新编入了队伍,充当步兵。
只要晋军袭扰襄阳,他常山就是第一批炮灰,这是不是说明,常山已经毫无翻身的可能了呢?
需要记住,历史是由无数的偶然组合而成的必然,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氐秦为何不南下?
因为出现了常山事件,北府兵这边的进程也被打乱,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
王谧教授常山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模糊氐秦的视线,让他们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缘江戍内的情况究竟如何?
应该说,各项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谁为晋军赢得了时间?
正是常山!
王谧并没有老谋深算到可以预知符睿竟然派了两个探子到小小的缘江戍探查情况。
但是,他仔细考虑了现在缘江戍内的情形以及氐秦那边可能掌握的线索,还是为常山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对于氐秦来说,时隔几天,符睿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襄阳城的围困已经解除,桓冲带领的荆州兵一路南退。
而梁成的逃脱,亦会将北府兵已经抵达竟陵城增援的事情带到襄阳,秦军的耳中。
那么对于符睿来说,他之所以会专门派遣探子到缘江戍侦查,不过是想搞清楚,这里究竟暂时停留了多少晋军。
按照现在所得到的信息来看,有两点情况是氐秦还没有弄清楚的。
后撤的桓冲部队,到底撤到哪里去了?
这一个月来,秦军的动向很明显,在仇池、巴蜀都有活动,而晋军也拼死夺回了几个城池。
也就是说,晋军这次的士气也很旺,意图和氐秦展开决战,在这种情况下,符睿始终认为,就算桓冲畏惧慕容垂,他也不会跑的太远。
很显然,如果晋军想要整合力量,拉开架势和秦军决战,桓冲统领的荆州部队必定要在其中。
这要是一路跑回上明(荆州治所),等到秦军兴兵,可就来不及赶过来了!
北府兵的动向,同样值得秦军注意。梁成在竟陵城外亲自和北府兵交了手,据他说,这次晋军军纪严整,兵锋十分锐利,不似以往那般松懈毫无战意。
这样一支作风强硬的部队,会不会在追击梁成的途中,顺便来攻打襄阳?
这些都是秦军的顾虑,而王谧炮制的假消息,也是针对着秦军的疑虑来的。
主要的内容,就是围绕着胆小如鼠的桓冲展开的。
桓冲畏惧慕容垂,这是秦军也清楚的,这位落荒而逃的将军,现在他统领的军队究竟到了哪里?
氐秦一定相当好奇,那么主动说出桓冲在缘江戍,便是给氐秦提供了消息。
为了能够达到迷惑氐秦的目的,配合常山把假消息放出,谢玄还亲自摘下了自己的将旗换上了桓石虔的。
斛斯冒充养马的,一直潜伏在缘江戍戍所内,并不知道在城外常山已经被檀凭之抓获,并且答应和晋军合作。
于是,当他看到大批扛着桓氏战旗的士兵开进缘江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认定,这是桓石虔的部队。
绝对不属于北府。
从王谧的战略意图来讲,他并不想很快的跑到襄阳城下和慕容垂决一死战。
放出这些假消息,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的拖住慕容垂,不要让他们南下。
说来,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桓冲。这位鼠胆老将,明明早就已经在缘江戍中驻扎,为何不在梁成兄弟进攻竟陵城的途中就截击他们?
桓冲明明有这样的实力,却坐视梁成南下,自己躲在缘江戍里装不存在。
每每想到桓冲的一系列表现,王谧就越发觉得突破他的认知下限。就这样的表现,桓冲现在还叫嚷着要把桓石虔的部队归到自己名下统领。
他也好意思!
幸亏桓石虔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任凭桓冲软磨硬泡,桓石虔就是不肯答应。
当然了,不论是谢玄还是王谧,他们都并不怯战,他们故意隐瞒北府兵在缘江戍的消息,正是为了能够给胆敢南下的氐秦军队迎头痛击。
所以,对于王谧来说,炮制一则桓石虔部从竟陵返回缘江戍的消息,左右都不会吃亏。
而从现在的态势来看,襄阳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就给了北府兵喘息的机会。
战场上,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一切,只要有时间,他们就可以进行更多的战争准备。
襄阳可不是缘江戍,戍所门口就只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汉江段在襄阳的部分,水量十分丰沛,现在又是夏季丰水期,完全可以满足大型战船航行。
往返襄阳竟陵两地的荆州兵,目前手中的战船数量有限,他们抓紧时间,努力制造更多的战船。
缘江戍中,各项战略储备相当的充足,制作战船的木料,各种铁制的兵器,应有尽有。
自从开始进行战略准备,王谧就一头扎进了铁匠作坊,对作坊外面的那些争吵,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根本不想参与。
谁输谁赢,谁来带兵,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谁也不会把带兵权交给他就是了。
既是如此,他还不如识趣些,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所谓力所能及的事,当然还是监督兵器制造了!
虽然最初的计划是只将新任宣威将军刘裕麾下的士兵换装全新的长矛,并且配备双马镫。
但是这样的计划,到了缘江戍就行不通了。
虽然现在还是队主,但以后一定会当将军的檀凭之,威逼利诱,说什么也要将他麾下的士兵全都换上新装备。
起初,王谧也不同意,现在时间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相比打造长矛、马镫,现阶段还是先打制更多的箭簇更合适。
战场上,耗损量最大的兵器,就属箭簇了。
一箭射出去,不到战役结束,别想收回来,无法重复使用,必须多做准备。
但是,檀凭之一再坚持,王谧没办法也只好同意。
好在,檀凭之现在职位不高,麾下也不过是百十来人,要是他当了大将军,一时半刻的,王谧当真是给他凑不出这么多的长矛来。
为了躲避桓家军的争吵,王谧一头钻进铁匠作坊,在这里,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大汗淋漓的师傅们,打着赤膊,正在辛苦的工作。
身上清清爽爽,还穿戴整齐,头型纹丝不乱的王谧,显然和这里热火朝天的气氛相当不相称。
王谧很快从忙碌的师傅中间走过,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不是别人,就是秘密帮他打造长矛的贺师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具装马甲
贺师傅本姓贺兰,看到这个姓氏,大致也能明白了他并不是北方人,作为铁匠作坊里难见的鲜卑人,贺师傅的来历也大有可说。
事情要追溯到桓宣武(桓温)北伐的年代,算起来,距离今天也有三十年了。
战事一开始,桓温的仗打的还是不错的,接连收复了不少失地,并且兵锋已经直指洛阳,眼看就可以攻下洛阳城池。
就是在最得意的这个时间段,桓温俘获了不少北方城镇中的工匠,在战火纷飞的古时候,会一门手艺的工匠,从来都是各国大军抢夺的重点。
贺兰的父亲也是一名铁匠,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俘获到晋地的。自从来到晋朝领地,贺兰一家就毅然抛却了原本的姓氏,改姓贺氏。
到了小贺这时,贺家在南方立足已经有三代人了。
小贺手脚麻利的打制好一撮箭簇,交给身后的木匠,穿上箭杆。以大晋将士的标准配备来说,一个士兵,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每场战役,一般都会随身携带二十支箭矢。
这些箭矢都被收集在皮制的箭囊里,随用随取。
小贺看到王谧,爽朗一笑:“王秘书,你在军中时间也不短了,又做了这么多善事,朝廷怎么还不给你升官?”
啧啧,这个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能是因为什么,司马家的皇帝有眼无珠呗!
王谧有些尴尬:“吾等效忠朝廷,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哪是为了升官发财?”
小贺弯弯嘴唇,看来是升官无望了。
王谧嘴上说着漂亮话,其实心里也在骂娘,小贺说得对,为什么我没有奖赏?
那天谢老头子是怎么吹嘘的?
说什么稚远你受了伤,老夫一定为你向朝廷请功云云,这些话都是他当时亲口说的,而现在呢?
刘裕都已经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宣威将军,而他王稚远的晋升又在哪里?
升官虽然不是他的追求,但是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谢老头子他根本就没有帮他去请功,在他洋洋洒洒的战报里,关于王谧的内容还不知道占据了多大的篇幅。
甚至还不知道,谢玄在战报里把他王谧描述成什么样。
该不会把改造兵器,打了胜仗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的头上了吧。
纵使是历史有名的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打造一副这样的具装铠甲,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贺师傅的手下,箭簇已经打制完毕,接下来,分到他这边的活就是打制马具了。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不只是人要有铠甲,就连战马也要尽量搭配上一副马甲。
莫要小看战马铠甲,在魏晋时期,一套配备齐全的战马铠甲,组件众多,相当华丽。
在魏晋时期,骑着装备了马甲的骑兵,有一个专属名词,就叫做“具装骑兵。”
一副完整的马甲包括这样几个部分,有保护马头的面帘,有负责保护马脖子的鸡颈(一种圆圈状的铠甲),至于保护马腹、马背的铠甲自不必说,属于马甲的主体部分,不可或缺。
但有些部分在现代人看来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比如还有专门保护马屁股的搭后。
马屁股居然也需要保护?
晋人真是体贴入微。
小贺抹了把汗:“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一天?
那可真是很耗费时间了!
实际上,打制马甲远比打制一套人使用的铠甲浪费时间,尤其是面帘之类的,精细部位的铠甲,更是又耗时又耗力。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
“铁扇公主用的?”王谧喃喃自语,小贺大笑:“铁扇公主是哪里的公主?”
“从没听说大晋有封号铁扇的公主。”
小贺放下铁锤,凝神静思,还真的在仔细回忆他所知道的各国公主的封号。
王谧无语凝噎,人家是妖精,你能认识吗?
遂笑道:“不是晋朝的,是蓬莱仙岛上面的公主,上古时期的,你不认识。”
“原来如此。”小贺猛点头:“竟然是书里写的,我读书少,怪不得不认识。”
“你还没告诉我,这铁扇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不是王谧吹毛求疵,这件铁器,真的很像铁扇子,一片片竖行铁甲,连接在一起,组成扇形,竖直向上。
中间还被分割为两个部分,看起来和真的羽扇形制特别相似。
“这个啊,这是寄生啊!”
“寄生?”
“那是什么东西?”
这回轮到王谧听不懂了。
寄生虫?
寄生兽?
寄生到什么东西上去?
看王谧一脸迷惑的样子,小贺便明白了,王谧根本就没见过这种装备。
“这也是安装在马鞍上的,属于马甲的一部分。”
“用处呢,就是保护骑兵的后背,以防攻击,还可以做装饰,你看,这个东西装在马上,不是很漂亮吗!”
古代马甲居然还有这个部件,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华丽的东西,真的可以给骑兵提供有效的保护吗?
古代也是很奇怪的,有的东西很繁复,比现代产品还要更加华丽,更加繁复。
而有的地方又可以相当的简略,比如马镫的改进。
自从汉朝我国军队就已经出现了马镫的雏形,不过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马镫这一马具之中最为重要的组件,却没有得到多大的进步。
以至于到了晋朝,过了三百多年,马镫还只是简简单单的三角形铁环。
“贺师傅,等到过一阵子长矛和马镫都配备齐全了,说不定这个寄生就不需要装备了。”
“你们也能省一道工序,轻松不少。”
虽然一直在和王谧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但是小贺师傅手里的活却片刻都没有停下。
热烘烘的环境,就连什么活都没干的王谧脸上都布满了汗珠。
真是热啊!
但是小贺却像是已经完全习惯了似的,即便脸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依然能不停的干活。
“王秘书还真有把握,不过,马甲本来也打制不了多少,现在大晋的战马,即便是你们北府兵的,都还有一大半没有马甲哩。”
“你放心,你的长矛,我已经托给其他的铁匠一起打制了,今天应该就可以凑齐。”
王秘书这样金贵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作坊看他,小贺转念一想,王秘书到这里来找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八成就是来催要长矛的,虽然这差事来的急,但是小贺也不是没头脑的人。
他早就把打制长矛的方法告诉了作坊里其他的师傅了,反正以后长矛也是要归属部队使用,把这项手艺一直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王谧连声感谢,只要这些兵器都供应的上,他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打个补丁
一连忙活了两天,总算是补足了装备,在各方的努力下,开赴襄阳是指日可待了。
这一次,晋军的兵力十分充足,只是在缘江戍驻守的将士就包括了荆州兵的各路主力,桓冲兵团、桓石虔兵团。
北府兵下手极快,在京口,他们已经补充了相当数量的兵源,在竟陵城,谢玄打了两场漂亮的突袭战。
不仅是让秦军元气大伤,还有效的保存了北府兵的实力,缘江戍休整的这几天,北府也没闲着,从缘江戍自有守军之中,又精挑细选了不少素质好的士兵,补充到自己的军营之中。
这样一来,可以说,在襄阳之战还没有正式打响之前,晋军几乎已经将国境之内的最强部队全都集结在缘江戍了。
相较而言,襄阳那边的状况也可以做一预判,梁成兄弟南下竟陵的守军,根据王谧的判断,大约应该是原本驻守在襄阳境内的。
这支军队现在已经被晋军打废了,主将被斩杀,仓皇逃命之后,士气也很低迷。
那么可以指望的,大约就只有符睿和慕容垂从新野带来的大军,他们的实力相当强悍,不容小觑。
最后的老大难,居然是桓伊统领的豫州兵团。
眼看明天就要开拔,谢玄却一点也不着急,似乎全然忘记了还没有给桓伊的部队一个明确的定位。
虽然是不负责任,但谢玄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有一丝愧疚。
桓野王好脾气,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谢玄甚至准备先让大军开拔,在路上再想桓伊军队的用处。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要赖桓冲,谁让他留在缘江戍也不知道给竟陵送个消息的!
他以为偷偷摸摸的藏在这里,就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装作自己不是逃兵了吗?
若是早知道,在缘江戍里居然还藏着桓冲的大部队,谢玄便会让桓伊留在竟陵城了。
然而,现在桓伊已经跟随大军北上,再让他回去就更不现实。
如何安置桓伊的部队,实在是个大问题。
与桓冲和谢玄二人统领的部队相比,桓伊手下的豫州兵,规模实在太小,左中右三军,哪个位置给他都不太合适。
正在谢玄犹豫之时,桓伊却主动找上了门。
天也晚了,夜也深了,有话自然应该敞开了说。
一盏茶还没有喝完,桓伊就直言道:“谢将军,关于这次的排兵布阵,我有些想法。”
谢玄心里咯噔一下,提住一口气,来了!
终于来了!
好脾气的桓伊,终于也破功了吗!
“野王,你不必着急,现在缘江戍里驻军甚多,排兵布阵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到了襄阳,一定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王谧耷拉着眼皮,听的津津有味,只是装作不在意而已。
老谢可以啊!
说谎话都不带脸红的,你看桓野王笑的这样尴尬,他难道听不出来谢玄在敷衍他?
谢玄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模样,安抚着桓伊,心里也害怕他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谢玄心里敲起小鼓,桓伊他究竟想说什么?
不会被他的话给气到了吧!
桓伊笑啊笑啊,他越是笑,谢玄就越是觉得对不住他。别看在朝堂上谢家和桓家打的不可开交,但是谢玄深知,桓伊其实是个公平持正的好人。
结果就因为人家是好心肠的人,就把人家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许久,现在逼的人家找上了门,老谢的面子也挂不住。
“不必谢将军给我安排好位置,我麾下豫州兵本来人数就少,就不必白白占一个领军的位子了。”
这是什么套路?
桓伊的话轻飘飘的落到谢玄的耳边,带着他独特的舒缓随意。
谢玄凛然,这好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野王想怎么做?”
虽然心中抱歉,但是谢玄还是打算尊重桓伊的想法,他愿意主动退出,这是谢玄求之不得之事,哪里会拒绝。
桓伊忍着笑,谢玄的心意他怎么会看不出,年少时,他就以心思通透著称。
谢玄明明是在拖延,桓伊想来,他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的豫州兵。
这不,桓伊就给他送解决方案来了。
桓伊摆摆手:“谢将军,早日重夺襄阳城才是最重要的,我的豫州兵就不需要特别安排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带着部队就在最后面跟着,等到战事一起,就给几支部队打补丁就行。”
不会吧!
玉面将军桓伊,居然甘当陪衬?
谢玄震惊了!
“至于右路军的位置,我看,就交给石虔吧。”
让给桓石虔?
这是什么再世活菩萨?
谢玄再震惊。
“这样也可以解决了阿叔和石虔争吵不休的问题,让他们两个都可以统领大军。”
谢玄微微摇头,感激的看着桓伊。
“野王,这是真心话吗?”
在大晋朝廷,争权夺利者有之,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有之,豪横不讲理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像桓野王这样善解人意的,要是再来一沓。朝堂上都不会打成那样。
“当然是真心话!”
“同是桓家人,我也不想看到阿叔和石虔他们争吵不休,我想,只要我交出右路军的位置,一切就都解决了。”
“本来我的豫州兵人数就少,这样安排正合适。”
谢玄大喜,我大晋居然还有这样识时务的青年!
他走到桓伊身前,激动的说道:“野王,多谢你了,你帮了大忙!”
“这样,三路大军并进就方便安排了!”
“谢将军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回去了,明日就要开拔,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桓伊说的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的虚伪矫饰,这让谢玄心生安慰,我大晋后继有人!
目送着桓伊的身影,谢玄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转向了王谧,从刚才开始,此人就未发一言。
耷拉着眼皮,不喜不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谧总是要呆在谢玄的身边。
几乎是只要谢玄休息,或者是和将军们攀谈,王谧就会出现在不远处。
一般来说,王谧倒也不会喧宾夺主,抢了谢玄主将的光彩,但是他的存在还是让谢玄很别扭。
主要是,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谁给他的这种资格?
难道,他不觉得自己很碍眼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粮仓没粮
王谧在军中的活动,谢玄也都了如指掌,在北府军中,王谧一个外来人员,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谢玄当然知道,王谧也不是一点事情没做,他也支持他继续去铁匠作坊里常驻,至于他这里,王谧就可以不来了。
许多治军大事,谢玄并不想让他知晓。
“王秘书认为桓野王此人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王谧一愣。
老头子,问这个做什么?
不会是揣着坏吧!
王谧知道他没憋着好屁,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让我评价桓伊啊!
好啊!
这样的好青年,我最喜欢了!
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吹捧一番,他清了清喉咙,笑道:“不瞒谢将军,从前我对桓野王就印象很好,只是碍于文武之分,交往不多。”
“自从竟陵之战有了深切交流,我觉得,桓野王他真是个难得的俊秀公子,世家子弟的楷模。”
评价居然这么高?
谢玄有些许错愕,这个王谧他会不会是……鬼上身了?
王谧这个后辈,以往在朝中虽然没有深交,但是他的基本性格,谢玄也还是有一个判断的。
印象中的王谧,绝对是个清高自傲之人,哪曾听过他这样卖力的吹捧别人?
根本就从来也没发生过!
“没想到,你如此欣赏桓野王。”
谢玄眼中的怀疑,王谧视而不见,他已经达到了一种境界,那就是脑残粉的境界。
“那是自然,为官多年,我从没见大晋朝廷之内,有如此胸襟宽广之人,真是令人惊喜。”
谢玄脸色一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夫也是小肚鸡肠?
他刚要发作,王谧的话又跟了上来。
“不只是朝堂上的人,就是我自己也比不得他半分。”
王谧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别提多自豪,多骄傲了。
谢玄默然:果然是中邪了,连自己都骂!
“既然你如此欣赏桓野王,以后在军中要多多配合,互相照应才是。”
谢玄忽然感觉,跟这样的疯子也没有什么继续交流的必要,便把王谧放走了。
王谧大摇大摆的离开,心里还好大的不乐意。
“你看到谢将军的脸色了吗?”
段先跟在王谧身后,也是情绪不佳。
“看到了,面如黑土。”
“小郎,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太过头了,谢将军都下不来台了!”
王谧眉头皱起:“过头吗?”
“有吗?”
“我还没说够呢!”
提起这件事,王谧的火气还上来了。
“你说说看,朝廷上像桓伊将军这样的人,到底有几个?”
“在这件事上,谢将军对桓伊当真不公平!”
到底还是年轻,有的时候,王谧仍然控制不住火气,在他看来,在竟陵城拼死迎战的,明明是桓伊,不说给他请功了,至少也要给他留着主将的位置。
可是谢玄答应的这样痛快,这就说明,他的本意也是让桓伊让贤,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为什么在缘江戍休整的这几天,他一直不对豫州兵和桓伊的所属做出部署?
其实就是这个用意。
还是桓伊识时务,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要不然,等着谢玄亲自将桓伊拿下,谢玄的老脸该往哪里搁。
对王谧的愤怒,段先却不以为然。
“小郎这就是意气用事了,其实,这种安排在晋军之中是很常见的,桓冲的辈分在那里,和桓伊也是本家,就算是谢玄明知道桓伊的能力高过桓冲,也绝对不能让桓冲屈居桓伊之下。”
“如果谢将军真的这样做了,以桓冲的性格,说不定能憋屈的直接在缘江戍里咽气,也不必去襄阳了!”
王谧大笑:“说得有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风趣的一面。”
确实,胆子小的人一般都心眼小,按照历史记载,在淝水之战之后不久,桓冲就因病不治,如果在这一个人的相关事件上,历史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似乎确实应该让桓冲一步。
两人边走边聊,心情都好转了不少,就在他们即将踏进小院大门的时候,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却把这种好心情瞬间带走。
朦胧的暮色之下,不远处一个身形格外熟悉,王谧定睛一看。
咦?
这不是何迈吗?
等一下,他这是什么表情?
只见何迈讨喜的圆脸上,阴云密布,脚步也透着急切。
不会吧!
粮仓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自从进入北府,小老板何迈的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风风光光。
在北府,何迈感到自己一身的本事都得到了施展,心情好的不得了。每天算账、写文书,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唯有一件事,让他心里不舒坦。
总有一双眼睛,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在注视着他,那人就是参军沈警。
他何迈在军中,现在不过是个不引人注意的无名小卒。
就算是得到了谢玄几次夸奖,那也只是随口一说,就连何迈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深知,在军队里,只有打胜仗,获得战功才是最重要的,像他这样的文吏,想混出头不是一般的难。
好在何迈也不心急,现阶段,磨炼能力才是最紧要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大战在即,何迈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他终于想起王谧的嘱托,也已经是出征之前的夜晚了。
虽然想起来的有点迟,何迈却并不担心,北府里人才济济,比如一直自诩不凡的沈警。
他们不可能不去查证粮草储备的问题,他现在去粮仓,不过是要完成王谧的嘱托而已。
而已……
已……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粮食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项储备,当兵吃粮,没有粮食,战士们哪有力气打仗?
现在几路大军马上就要开赴襄阳,各项装备都已经准备齐全,战马喂的膘肥体壮,兵器也打磨的锃光瓦亮。
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何迈也很高兴,在所有妥善的准备之中,也有他何迈一份力量。
现在唯一需要进一步确定的,就是粮草,确切的说是粮食问题。
当何迈悠闲的打开缘江戍粮仓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一步步靠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崩溃了!
这几天,沈警的心情一直很坏。身为北府参军,自从来到战场,沈警还一次军都没有参上。
什么凭空杀出来的王谧,还有不知道原本在京口什么地方混饭吃的小老板何迈,全都踩在了他的头上,站在军营里指指点点,让沈警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
可恨呐!
可恶!
沈警在房中气得咬牙切齿,正在暗自运气,发誓定要在襄阳战场上建立战功!
却在这时,沈警想到了粮草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向是用兵布阵的重点,这几日在缘江戍,却一直没有人提到粮草问题。
沈警嗅到了一丝立功的好机会,要是能在军需粮草这个关键点上找出些问题,汇报上去,照样也是大功一件。
前几次都被别有用心的小人抢占了机会,这一次,沈警便决定迅速出击。
很快就来到了缘江戍粮仓,但凡有缺斤短两、粮仓进水等等差错,他老沈就算是抄上这一回了!
老沈满怀期待,来到粮仓门前,还没来得及检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身影。
“何主簿,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何迈,沈警的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完蛋了,不会是又让这小子抢先了一步吧!
“沈参军,你也来了。”
何迈连头也没回,就从那独特的阴阳怪气的说话语调上面判断出,身后的来人,正是沈警。
沈警很气愤,他这是什么态度?
看到老前辈,也不知道过来欢迎,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何迈站在储粮罐前,正在思考人生。
当他揭开储粮罐盖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沈警气哼哼靠近,刚要理论,看到这一景象,也说不出话来了。
空空如也!
本该满当当的储粮罐,如今一粒粮食也没有!
没有!
干干净净!
就像是被老鼠啃过似的。
“沈参军,你也看到了,粮食呢?”
“我记得,缘江戍应该常备着不少粮食才对的。”
沈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应和道:“没错!”
“前两天刚到缘江戍的时候,我还问过刘春,他拍着胸脯保证,缘江戍里的储粮一点问题都没有。”
“会不会只是这一罐有问题。”
何迈也不能确定,只得这样期待,不过,理智告诉他,绝对不会这样幸运。
沈警急忙忙去揭开其他粮罐的盖子,要是不去揭开,说不定还可以抱着幻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当一个又一个的粮罐被打开,他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怎么会这样!”
“都没有!”
“这几个粮罐里全都没有粮食!”
沈警迅速行动,一直到他揭开第七个储粮罐,才算是看到了半罐粮食。
这怎么可能!
粮食呢!
放眼望去,粮仓之中放置的储粮罐,不过百个,明天大军就要启程,这点粮食如何够吃!
“我要去禀报谢将军!”沈警当机立断,转身就要离去,何迈赶忙上前,把他拦下来。
“沈参军,冷静点!”
沈警大怒:“冷静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拖延,必须要立刻让谢将军知晓!”
关键时刻,沈警也是顾全大局的,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抢功,他真的很着急。
何迈却仍然拉着他不撒手:“沈参军,等我们把所有的储粮罐都检查一遍,掌握了具体情况,再汇报也不迟。”
“万一,剩下的粮罐都是满的呢?”
何迈镇定的分析,让沈警冷静了下来。
他定睛一想,好像也是啊。
要是只有三五个空罐,确实也并不影响大局,可若是他老沈谎报军情的话。
那可就糟糕了!
没想到,何迈这小子还有点用处。
因为何迈的良心提醒,沈警终于对他有所改观,两人合力,将粮仓之中的罐子检查了一个遍。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瘫坐在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沈绝望了。
“早就告诉你了吧,后面的粮罐也肯定没有多少粮食!”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沈警,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不必再去检查其他的粮罐,他就已经断定,这座粮仓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余粮。
这就是直觉。
于是,兵分两路,何迈去通知王谧他们,而沈警则去向谢玄汇报。
大军即将开拔,正是士气最高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这样的糟心事。
何迈的心里,是既担忧又庆幸,担忧自不必说,庆幸却来得有些莫名。现在发现,总比大军上路之后再发现要强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至少也给了谢玄想对策的时间,正是抱着这样交织混乱的心情,何迈找到了王谧。
并且成功将这份焦虑传递给了王谧。
“不是吧!”
“这不是真的吧!”
听了何迈的话,王谧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却也认为,这强大的预测能力来的很不是时候。
粮仓没粮,恐怕今晚又要闹起大风波。
王谧和谢玄几乎是同时赶到了粮仓,谢玄跟着沈警独身而来,并不敢带一个随从。
军中乏粮,这样的大事,要是在北府中传开,他们人还没到襄阳,军心就已经散了。
粮仓里的情况丝毫未变,何迈曾经期望的,等到他和沈警返身回来,储粮罐里就会装满粮食,稻谷堆满,甚至往外溢,这样的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看到空荡荡的储粮罐,谢玄眼前登时一黑。
他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在何迈的带领下,在粮仓里走了一圈。
粗粗一看,谢玄就可以判断,储粮罐里差不多有一少半都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
王谧跟在谢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位老将,后背似乎正在向外冒黑气。
谢玄被气糊了!
气炸了!
王谧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也深知,这个时候发现粮食出问题,对于谢玄来说,一定是相当沉重的一个打击。
这个时候,王谧就不打算再过去添乱了。
谢玄抬手,在深深的罐底探了几探,只捞上来几粒米,果然不是眼花!
米呢?
谷子呢?
都跑到哪里去了!
要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桓将军立大功
“依你们看,这里的粮食还剩下多少?”他勉强压制住怒火,装作冷静的开口。
实际上,他的表情早就已经将他出卖,皱成一个团的眉头,那嘴角撇的,谁还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大概只够大军吃十天的!”沈警思忖片刻,说道。
“才十天!”
谢玄踉跄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到底还是沈警经验丰富,当谢玄提问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消息才是此刻的老谢最想知道的。
不是还有多少粮食,也不是具体的数字。
而是能够维持大军多少日的粮草供应,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十天这么词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震惊了。
“十天粮食,那还不如竟陵城里剩下的粮食多,别说是攻打襄阳,连守襄阳城都不够!”
王谧没想到,首先跳出来发难的,竟然是何迈。
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而言之,他的一句话,让谢玄的怒火蹭的就窜上了脑门。
“之前究竟是谁说,粮仓都是满的,粮食没问题的!”
“是谁!”
谢玄的怒吼,打破了粮仓内的平静,凶狠的眼神,扫向众人,王谧肩膀一缩,大有被伤及无辜之感。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这几天,王谧都在忙着打制兵器,在铁匠作坊里躲清闲,作坊外面的事情,他也不甚清楚。
而谢玄很肯定,一连三天,他会忽略粮食问题,都是受了别人误导。
是谁给了他这个误导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只有谢玄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他负手而立,沉思了片刻,空荡荡的储粮罐给了他无限的灵感。
“去,把刘春和桓冲请过来!”
何迈听令,正要去跑腿,谢玄却又嘱咐道:“不要告诉他们原因。”
瞒着原因叫来?
看来,谢玄是真的发怒了!
桓冲危矣!
不必谢玄那颗饱经世故的聪明脑袋瓜,就连经验少少的王谧都能一眼看出,粮仓缺粮这件事,肯定与桓冲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谢玄为何要把刘春也叫来?
身为桓冲座下的偏将,刘春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再加上,现在可以知道,就在刘春谎称驻扎在缘江戍的这几天,其实主将桓冲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公开露面而已。
谢玄不会单纯到相信,在桓冲也在的这段时间,刘春能主持缘江戍的大局。
放眼望去,规模宏大的粮仓,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粮食,谢玄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他xx的!
玩鹰的居然会让鹰啄了眼!
从前只有北府兵指挥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让别人占过便宜?
原本谢玄还打算把缘江戍的储粮带走一部分,归他北府使用,现在可倒好,不但是带不走多少,恐怕还要倒贴!
粮食困局给谢玄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如果真的无法把粮食补足,接下来的襄阳大战要怎么打?
正在谢玄愤恨不平的时候,桓冲和刘春终于赶到。
就在踏入粮仓之前,桓冲还一头雾水,黑天半夜的,谢玄找他做什么,扰人清梦。
等到跨进了这个院子,桓冲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现,他好像知道谢玄为什么要找他了。
“将军,你可要保护属下。”刘春战战兢兢的对他说,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怕什么!”
“鬼鬼祟祟的,好像我们办了错事!”
关键时刻,桓冲还是想起了他们桓家的组训,不论到了何种危难的地步,也打死不认错!
一想到大哥当年的壮举,桓冲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犯了滔天大错,不是照样无事发生?
与桓温相比,他这点错处又算的了什么?
别说是谢玄,就是大晋皇帝司马曜,也奈何不了他!
一瞬间,桓冲就充满了力量。
他挺直了腰板,大步迈进了粮仓。
在他们身旁,并不起眼的小小主簿何迈,也洞悉了事件的真相。一直在北府兵当差的他,再度佩服自己的好眼光。
幸好一开始就选了北府,这要是跑去和谯郡桓氏合作,肯定是要被他们拉着一起扑街的!
原来,他们桓家人做事就是这种风格。
啧啧……
怪不得折腾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没能夺取大权。不过,从桓冲代表的荆州势力内部的混乱也可以窥见,大晋朝廷,真的不是一般的腐朽溃烂,要想让他重新振作,唯有刮骨疗毒。
然而,刮哪根骨头?
司马家?
那还不如直接换一根好骨头……
诚如桓冲预料,谢玄确实也不能把他如何,但是他的表情却也吓人的很,桓冲感觉,他要是能变成一道菜的话,谢玄一定会把他吃了。
“桓将军,前两天是谁向我保证,缘江戍里粮食充足的?”他扒开空荡荡的储粮罐,展示给桓冲看。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展示,这里的粮食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比桓冲更清楚了。
他看也没看,便给刘春使了个眼色,刘春一向最听从桓冲的话,立刻冲上前去,把责任扛了下来。
“是我说的。”刘春也学着桓冲的样子,摆出一副不要脸皮的架势。
事实不是很明显吗?
还需要问?
两人进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事已至此,就大大方方承认就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反正在大晋朝廷,就算他们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再严重的祸事,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为什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难道,他们没犯错?
反而是立功了?
谢玄感觉,他和荆州这些人是越来越无法沟通了,这种倒打一耙的功夫,一般人都学不来。
“刘将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不必问他们为什么撒谎,这个原因已经不重要了。谢玄虽然心知,粮食肯定是没了,但是,到底是本来就没有准备充足,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他还是要和刘春当场对质。
问到核心问题,就不需要刘春来挡枪了,桓冲上前,拍拍胸脯,特别自豪的说道:“粮食,当然是吃了。”
“谢将军,不必心急,这里的粮食再加上你们北府兵带来的粮食,足够去进攻襄阳城了!”
“如今,我们兵力强盛,战马充足,我想不出十天半月,拿下襄阳城不是问题!”
桓冲信心十足,谢玄不禁怀疑,荆州兵这些年放在这个老汉手里,居然还没有败光,也算是老天帮忙了。
“桓将军,你怎么就能肯定,十几天就可以拿下襄阳城?”
“据我所知,襄阳城里的秦军人数也不少,其中不乏精锐。”
所谓精锐,自然是指的慕容垂所统领的部队。
桓冲一愣,年轻人,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这让老夫如何接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大哥桓温当年
“幼度,有你的北府兵和我荆州兵联手,跟不要说还有野王他们的豫州兵,还怕收不回襄阳城?”
“再说,我们又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
桓冲轻飘飘无所谓的语气,让谢玄彻底出离愤怒。
“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粮草充足是基本,就算我们能够十几天就夺回襄阳,至少也要准备一个月的口粮。”
“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桓冲当即反驳道:“这老夫当然明白,只是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幼度,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这样粮食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没想到,老头子居然还是个乐观主义者。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继续大言不惭吹嘘,王谧眼前,桓温的形象和桓冲渐渐重合。
粮食问题,从来都是一个关乎战局的巨大问题,可是桓家人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一向秉持着乐观的传统。
想当年,意气风发想要夺得不世之功借以控制东晋朝廷的桓温,兴兵北上,当时他的计划是从京口顺流而上,先过泗水,沟通泗水和济水之间面积广大的一片沼泽地,便利大船行进。
最后,再经过石门水口,出其不意的夺取洛阳、长安。
可以说,桓温的计划是很宏伟的,他走的路线也是从南向北攻通常要选取的一条路线。
为了能够在朝廷上扬眉吐气,此次北伐,桓温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提前派遣将军戴奎负责开挖拓宽石门水口。
在大军还未启程之前,工程就已经开始进行,桓温雄心勃勃,意欲直捣黄龙。
桓温给戴奎制定了计划,要求他在三个月内凿通石门水口。
但是,桓温的北伐,可以说是成也石门,败也石门,大军尚未出征之前,关于桓温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朝廷上就有诸多非议。
很多大臣也委婉的表示过,老桓呐,你这个计划,很危险呐,变数太多了。
路程太过遥远,要穿过那么多条渠水,还有很多水道已经是干涸多年都没有使用过的。
这样的水道,河床底部有多少淤泥,谁也说不清,你就带着这么一点粮食去北伐,到时候是一定要吃大亏的!
如果石门水口不能顺利凿通,如果敌军顽抗,时间拖得久了,粮草缺乏,军中就要出大问题。
可以说,对于龟缩在江南多年的大晋朝廷来说,谨慎稳妥一直都是他们维持势力的不二法则。
不过,主张北伐也是大晋朝廷的一块活招牌,作为南渡衣冠,如果明确告诉手下的朝臣,我们就不需要北伐了,在南方生活挺好的,那么这个朝廷就会迅速失去活力,人人都躺平,尸位素餐。
于是,为了调动境内所有的力量,早就没有了进取之心的老司马家,也还是不能放弃北伐之路。
拥兵自重的桓温就是他们仰仗的主要力量,而桓温,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打仗就是要冒险,如果不冒险,那干脆就把军队原地解散好了,还省钱,省粮食了。
桓温将朝臣们的有效建议一口否决,带着不多的粮食,踏上了漫漫北伐之路。
也是老天不帮忙,很快,桓温就不得不面对大臣们提出的难题。
石门水口的疏通工程,明显慢于预期,桓温的大军都已经快到了,水口才只疏通了一半,根本无法让大船通过。
怎么办!
面对意想不到的困难,桓温只能绕道攻打洛阳,这样一绕就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以至于,最后他虽然确实打下了洛阳,却无法长久占领,只能铩羽而归。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人间惨剧?
都是因为粮食不够吃!
石门水口没有按时完工,拖延了一阵,不得不绕路,又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到再攻打洛阳,时间已经远超预期。
桓温一开始的计划是,兵不血刃的攻城拔寨,顺便抢夺粮食,这样就可以补足粮食的耗损。
然而,桓温想的很美好,等到实际行动了,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并没有夺下那么多的城池,也没有抢到足够大军消耗的粮食。
最后,只能在无奈中黯然退场。
此次北伐失利之后,没过多久,桓温就在羞愤交加之中死去,他不是不知道北伐失利,完全是因为他决策失误。
但是,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临死还参了戴奎一本,将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指称都是因为戴奎没有按时疏通石门水口才造成延误了军机,老子的失败全都是因为这个蠢材。
虽然桓温将责任推到了戴奎的身上,但是戴奎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处罚,并不是司马家明辨是非,而是因为桓温重病缠身,马上就要完蛋了。
司马家对桓温的专横早就已经深恶痛绝,以前他身体好,手握大权,朝廷招惹不起。现在他快要死了,司马家当然要踩在将死之人的身上,抖一抖威风了!
饶是如此深刻的教训摆在眼前,桓冲却还是没有吸取经验。
谢玄和桓冲越吵越凶,王谧在一旁吃瓜看戏忙得很,原本这次冲突就是两位主将的,他这位编外文职人员,实在是找不到角度掺和。
事已至此,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粮食是没有了,原因八成也能猜出来。以大晋这个时候的生产力水平,也不可能瞬间变出几十罐储备粮来。
但是,情势已经逼到了这里,襄阳是不可能不去攻打的,即便在这里按兵不动,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粮食。
更可怕的是,氐秦方面,已经兵分几路,做好了入侵的准备。
动起来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要是停在缘江戍不动,只能把粮食越吃越少。
桓冲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谢玄满意,他出离愤怒,喝道:“买德郎(桓冲小名),你来告诉我,这里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桓冲瘪瘪嘴,颇为为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干什么还要他说这么清楚,丢不丢人!
“还能去哪里?”他一拍肚皮,特别骄傲:“都进了肚子了呗!”
“从我分兵石虔他们去竟陵援救开始,我就已经在缘江戍驻守了,你们算算,这一来一回,总也有十天了吧。”
“我荆州兵这么大一支队伍,在缘江戍难道能不吃不喝?”
“分兵的时候,我还让石虔他们分走我一半的粮草,他迟迟不归,我这边粮食不够吃,只能吃戍所里的了。”
“这不能怪我!”
“我也不能让我的士兵饿肚子!”
两眼又是一黑,果然是被他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未卜先知王稚远
谢玄感觉,在他和桓冲之间,横亘着巨大的思想鸿沟,桓冲的所思所想,他完全不能理解。
“既然你早就知道没有粮食,为什么不早说?”
“你早说几天,我还能提前准备。”
因为不能理解,谢玄的语气反倒和缓了许多。
桓冲大笑道:“幼度,你就别说笑了,现在也不是收获的季节,短短几天,你去哪里筹备这么多的粮食。”
谢玄无语:敢情你都知道!
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了!
桓冲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事已至此,谢玄就是急死,也照样弄不出粮食来。
干脆就死不认错,坚持到底。
谢玄猛拍着储粮罐,心中一股悲怆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一到缘江戍就立刻检查粮仓储备?
为什么听信桓冲他们的一面之词,明明他早就知道,桓冲是这样靠不住的人。
居然还是轻信了他。
诚如桓冲所想,谢玄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
老谢心里一定很难受,粮食不足,会直接影响一支队伍的作战能力,这是显而易见的。
桓冲既然知道,不能让战士们饿着肚子休整,难道他就不懂得,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屑罢了!
东晋朝廷的自有格局就是如此,表面上看起来是团结一致的一个朝廷,内里其实一直都是散装状态。
北府兵很少援助荆州兵,而荆州兵也不会管北府兵的死活,粮草这种资源,谁抢到就是谁的。
看来,今天这一局,是桓冲赢了,粮食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别说是让他吐出来了,就是拉出来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谢玄紧握着拳,勉强压制着怒气,还是不愿意搭理桓冲,桓冲呢?
明明犯了错,还一副压人一头的状态,死撑着不认错。
感觉是我该是我出场的时候了。
王谧端详了片刻,便走到两人中间。
说和道:“谢将军,事已至此,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明天还要不要出征。”
“将军的意思是……”
粮食问题,就算再争执也无法短时间内改变现状,王谧觉得还是应该先把话题导向正轨。
“开拔!”
“当然要到襄阳去!”
谢玄不假思索就答了出来,这结果和王谧想象的差不多。
谢玄是何等样人,他又不是桓冲,打得过也跑,打不过更跑。北府大军拉到了这里,长途跋涉,怎能无功而返?
撤退,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在这个问题上桓冲的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
“你说得对,就应该出征。”
“粮食等到上路再想办法,总能解决。”
同样的话,从谢玄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深谋远虑,做了多手准备,可是从桓冲这个不靠谱男子的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体现了他爱咋咋地的个性。
就连王谧都看得出来,谢玄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便已经在想解决的对策,而桓冲,不过是口嗨而已。
既然计划不做改变,几人便从粮仓里退了出来,谢玄吩咐人把所有的粮食都装上战车,只等着明日大军出征。
“究竟是谁先发现粮仓的问题的?”谢玄边走边说,沈警脑袋一转,立刻抢先应道:“是属下发现的!”
王谧呵呵一笑,老头子,抢功的时候跑的还挺快。
他本想安慰几句,却看到何迈一脸笑呵呵的跟着他们走,一点反感的表情都没有。
这是哪里来的活神仙?
就喜欢干活,还不愿意争功,大晋朝廷里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那几大世家就更可以躺平了!
虽然沈警抢的挺快,但是却并没有得到谢玄的夸奖,这让他心中不平。
谢玄眼光瞥过来,何迈顿时意识到,主将竟然在看他。
“既然是沈警先发现的,何主簿又为何会出现在粮仓?”
谢玄也不傻,检查粮仓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何迈这样的案头文吏需要管理的事情。
何迈装作天真无暇的样子,笑道:“都是王秘书提醒了一句,我才过来看看。”
“不过,我到的时候,沈参军已经在粮仓里了。”
他说的什么?
闹鬼了!
沈警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下岂有此等傻瓜蛋,为何把到手的功劳也能让给他老沈。沈警记得很清楚,明明是他何迈最先到达粮仓的。
虽然沈警感觉,以何迈的精明,他不会做这样的损己利人的糊涂事,但他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何迈的解释。
“王秘书?”谢玄语带震惊,看向王谧:“稚远,是你提醒了何迈,让他来查看粮仓的?”
嗖!
嗖!
嗖!
王谧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感觉三道冰冷的视线,向自己齐刷刷的射过来。
桓冲、刘春,当然还有阴阳怪气的沈警,正是这三人现在正用非常不友好的眼神在瞪着王谧。
又是这小子搞出来的事!
本着责人不责己的最高准则,这几位志同道合之士已经全都把责任推到了王谧的身上。
这种心理其实纵观古今都很常见,犯错的人会获得人们的同情,而揭发错误的人,反而成为了众矢之的。
就好像,如果没有人揭发这件事,空空如也的储粮罐就能装满一样。
面对荆州兵团的眼神压力,王谧感觉良好。
若论及脸皮厚度,心理承受能力,这些鼠辈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王谧从容点头:“不过是顺嘴提醒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的。”
“当时看到多支部队都驻扎到缘江戍,有些担心粮食会供应不足,就请何迈代为查验一下。”
“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粮食有可能不够?”谢玄的语气之间,显然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王谧笑笑,没有继续吹嘘,谢玄震惊极了,虽然他总是喊着王谧只是纸上谈兵,但是现实却让他一次一次的打脸。
从没有战场经验的王谧,居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粮草问题,远远早于他这位北府主将。
果然是后生可畏,从王谧的身上,谢玄感到了十足的压力,他看着王谧的表情十分复杂,充分反映了他的内心。
一个如此精明睿智的后辈,将来,在官场上一定是无往不利,从私人角度来讲,谢玄很欣赏这样机智的后辈。
但是,从世家格局来说,王谧越优秀,谢玄就越会忌惮他。随着王谧逐渐展露头角,谢玄感觉,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难而退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粮
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王谧推开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下雨了!
下的还不是一般的雨,是暴雨加冰雹!
成串的冰雹砸到地上,噼里啪啦的,特别密集,暴雨如晦,狂风还在为虎作伥。
猛烈的大风,将庭院里的树吹得东倒西歪,王谧只在门前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眼看着院子里的积水就上了台阶。
“狂风暴雨?”
“不是好兆头。”王谧喃喃自语,赶紧把门窗关好。本想起个大早去和谢玄他们汇合,之后再换上铠甲,准备出发。
谁知竟然遭遇了这样的坏天气,不必再等了,能顶着这样的狂风暴雨出征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阿郎,看这情形,开拔只能延后了吧。”段先也揣着手,装模作样的望着天。
“也只能如此了,怎么会突然变天了?”
王谧想不通,就在昨晚,他从粮仓返回房间的时候,路上他还专门看了看天色。
那真是星星亮闪闪,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这样月明星稀的夜色,绝对预示了今天会有一个好天气。
行军打仗嘛,也需要讨一个好彩头,尤其是在古代,事事都讲究观天象,算一卦。
大军出征这样的大事,当然也不能例外。昨夜看夜色正好,他还特别欣慰的,没想到……
“是啊,小郎昨天晚上还说但愿明天有个好天气,老天爷竟然不给面子。”
不管能不能出征,段先还是先把铠甲穿好了,他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但话一出口,便立刻感觉有些不对劲。
小郎说了愿望,今天天还没亮就变了天,难道……
段先转向某人,果然,王谧的脸很黑。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乌鸦嘴吗!”
不好!
被发现了!
段先嘿嘿一笑:“小郎说的太严重了,老天爷是何等的神通,哪里会听小郎的话。”
这句话似乎也不怎么好听,王谧的脸更黑了。
“再者,现在下了大雨,说不定就是老天爷在帮忙,小郎想想看,现在大军缺粮缺的厉害,若是停留在这缘江戍一天,说不定就想出对策来了。”
王谧冷笑道:“我以为我想的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小子比我想的还好。”
“你以为,那稻谷是天上的冰雹,想来就来,一来一大车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谧心道,现在若是真的有哪个神仙拜一拜就能发粮食的话,他相信,谢玄也一定会去扣他三个响头。
“走吧,去谢将军那边看看,出征与否,有什么计划,终究还得听他的。”
…………
缘江戍,不算宽阔的街上。
几十个士兵,兵分几路,踏着泥水,嚣张的前行。
“我们负责这边的几家,你们几个去那边。”
头顶红缨兜鍪的士兵,看起来是队主一类的人,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各自行动。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刘将军说了,这次有北府军的谢将军给我们撑腰,我们只管把粮食都抢出来就是了!”
“是!属下遵命!”
队伍迅速散开,士兵们都瞄准了自己的目标,迅速行动。
不一会,就见已经有士兵顺利从乡民的屋子里搬出了米坛,米罐,这位队主,名叫江元生,正是荆州兵的队主。
看到手下们战果颇丰,江队主十分满意,也带着人,向着前方的住家行进。
时隔一夜,规模宏大,人数众多的北府军加荆州兵联合兵团,居然还停留在缘江戍这个小地方,没有开赴襄阳,都是因为天公不作美。
虽然粮食不足,但是谢玄仍然决定按照原计划出兵襄阳,边走边想办法。
谁知今早推开大门,正要行动,却见一大片乌云迅速向缘江戍靠近,不一会就犹如一口大黑锅,当当正正的扣在了缘江戍的头上。
顷刻之间,大雨洒落,好像瓢泼,不只是雨,雨里还带着冰雹,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不小心拍在脸上,砸的人生疼。
最大的雹子,竟有鸡蛋般大小,十分恐怖。
谢玄站在门口,看到这样汹涌的雨势,哭笑不得。
这样的天气,出征是不可能了。到处都是黄汤泥水,道路泥泞不堪,别说人不好走路,就是战车都会陷在泥地里,动弹不得。
人不能和天争,谢玄也只得命令大军原地休整,等到大雨停歇,路况变好在开拔。
短暂的时间,谢玄一点也没浪费,他迅速想到了一个缓解大军缺粮的好办法。
他打上了缘江戍的主意。
众所周知,就地取材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缘江戍既然是戍所,弄出点粮食来,不是易如反掌?
谢玄本来是个仁义的将军,可是面对如此难题,也只得使用缺德的损招了。
他派出士兵在缘江戍境内征集粮食,说是征集,其实不就是横抢。
缘江戍的乡民,日常耕种田地本来就是要给戍所交粮食的,而这些粮食也都是供给到缘江戍暂停的士兵补充粮草的。
可想而知,戍所百姓的手里还能剩下几粒米。
戍所百姓如此困难,但是谢玄还想搞出粮食来,那就是从百姓们的嘴巴里抢粮食,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这种恶行,只有那些横征暴敛的将军才会做,但是,谢玄也这样做了,他这样顾忌脸面的人,自然不会自己出面。
冒着暴雨,他坦然的将刘春叫来,让他带着荆州兵去抢粮食,他带领的北府兵,却还要落个好名声。
刘春也不傻,你都不出面,我凭什么出面,一甩手,就把差事交给了手下的队主江元生。
抢粮食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生存,不必刘春多言,士兵们都会拼了性命办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还我的粮食!
队主江元生带着士兵们冲进一间小屋,屋里只有一对年轻男女,是一对夫妻,外面到处都是争吵的声音,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士兵的来意。
江队主进门时,正看到男子抱着自家的瓦罐不撒手,那瓦罐个头也不大,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盛不了多少粮食。
够穷的,这家人。
一对男女虎视眈眈的盯着江元生,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江元生觉得无趣的紧。
就他们两个这副样子,与士兵们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走上前来,准备先给两个人一个机会。
“我看你们两个也没什么能耐,赶紧把粮食交出来,也省的我动手了。”
长刀出鞘,江元生采用威吓方式,打算让夫妻俩把粮食乖乖的交出来。谁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了,怪没面子的。
可惜,这两夫妻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也不肯就范。
听了这话,丈夫将妻子护在身后,高声道:“我们每年都要向戍所交粮食,今年的已经交过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口粮,军爷难道也要抢了去?”
江元生皱皱眉,这不是废话吗!
“这不叫抢,这叫收,只要你们乖乖交上来,我们也不想抢。”他摊开两手,先把身后的士兵压制住。
其实,士兵们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这么点粮食,以为谁稀罕,几个人上去抢了就结了,还费什么话!
“这是我们的保命粮,就是死,我们也不能给!”男子抱紧了瓦罐,誓死捍卫。
元生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他使了个眼神,身后的士兵就一拥而上,夫妻两慌了,大叫着后退。
“你们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
夫妻两个抱着瓦罐,节节后退,小屋就这么点地方,很快他们就退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士兵们冲上前,三拳两脚就把夫妻两个打翻在地,瓦罐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揭开盖子一看,居然只有半罐粮食。
“就这么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
“还当宝呢!”
江元生啐了一口,不屑道:“王法?”
“这世上若是有天理王法,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小娇娘肚子挨了一脚,整个人已经爬不起来了,丈夫的情况稍好些,眼看着士兵们要把粮食抢走,屋外瓢泼大雨还在下个不停,他恶向胆边生!
瞅准了瓦罐,猛地扑过去。
“把粮食还给我!”
“嘿!”
“你不要命了是吧!”
被打的鼻孔流血,居然还敢冲上来,江元生也不客气,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推,就把男子扔到了一边。
“什么东西!”
“也敢挡老子的路!”
夫妻两个都被打倒,士兵们大摇大摆的就把瓦罐搬出了门。
屋外,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上的积水就已经没过了脚踝,缘江戍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追着士兵们跑。
有的更是和士兵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扭打起来,但是他们手中终究没有刀枪,哪里是士兵们的对手。
很快,荆州兵就收集了许多粮食,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军营。
江元生带领的这支队伍收获颇丰,据他估计,今天搜刮来的这些粮食,大概也有几百石左右。
完全不能补足大军的亏空,但是聊胜于无,有了这些粮食,总是好的。
很快,两只大军就要汇合到一起。
在士兵们的身后,戍所乡民已经被他们打的七零八落,倒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莲娘,你没事吧!”
男子捂着胸口,艰难的站起,回头再看妻子,勉强将她搀扶起来,见她嘴角流出血来,担忧不已。
名唤莲娘的女子,从小就是这缘江戍内最有韧劲的姑娘,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绝不会放弃。
就在人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就在乡民们都认为,粮食被荆州兵抢走就再也没有活命的出路的时候,女子的眼中闪现了火焰一般的光芒。
“你放心,我没事!”
“我有办法把粮食要回来!”莲娘的眼神十分坚定,丈夫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岂能再让她冒险。
忙拦道:“你别再冒险了!”
“那么多人都抢不回粮食,你又能做什么?”
男子苦苦哀求,希望妻子不再惹事,奈何莲娘有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认输。
她扯开丈夫的手,忍着剧痛,冲了出去。
天下暴雨,街上到处都是阻拦的乡民,士兵们走的也很慢,莲娘很快就发现了拖走自家粮食的士兵。
自家的瓦罐,还在他们手里端着,没有和别家的放到一起。
她心下一喜,抹干了雨水,踏着污泥,径直冲了上去。
乡民们都被打倒,士兵们根本就不再防备,哪能想到,一个小娘子,居然这样顽强。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莲娘已经抱住了瓦罐。
虽然瓦罐还在士兵手里控制着,莲娘却无所谓,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与他们扭打争抢。
那么多戍所里的爷们都打不过他们,莲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为什么还要送上去给他们打。
刚才挨的打还不够吗?
雨点好像帘子一样,刷拉拉的洒下来,莲娘刚一凑近,不等士兵们反应过来,猛地揭开了盖子。
“你干什么!”
士兵们话音未落,只见一口鲜血,从莲娘的嘴里吐了出来,顷刻间,洁白的大米全都被染红。
士兵飞起一脚,莲娘就倒地不起,她嘴角残留着冷笑,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她的目的达到了。
两个士兵看着染血的稻米,很是为难。
“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不能要了。”
“贱女人!真是晦气!”
无数雨点打在稻米上,让血水在稻米上漾开来,两个士兵气哼哼的把瓦罐扔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莲娘赶紧爬上前,把瓦罐盖好,不论如何,总算是保住了一家糊口的粮食。
士兵们为什么不要这粮食?
皆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忌讳,军营里的士兵,通常都没有什么文化,只知道扛起枪来打仗。
然而,战争时有输赢,很多时候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于是,在生与死的威胁之下,很多士兵都十分迷信。
打仗胜利,自然需要阳刚之气,阳气越旺盛,大军在战场上就越加的无往不利。
于是,很多莫名其妙的忌讳也就应运而生,比如,军营之中不能有妇女,包括女子的物品,阴气太重。
而沾了血的粮食,本来就很恶心了,这血还是来自一个女人,就更是晦气的不行。
当然只能放弃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纸上谈兵漂亮话
莲娘的英勇之举感动了身后的缘江戍百姓,他们自觉围拢到一起商量对策。
多年以来,戍所的百姓心系大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口粮能省一分就是一分,全都贡献给了晋军士兵。哪曾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厄运。
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
缘江戍内,北府冠军将军谢玄的临时住所。
正堂之中,随着将军刘春的几句汇报,他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一些。
终于弄到粮食了!
刘春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继续禀报:“将军,现在荆州兵的各位队主已经到城里去催粮了。”
“虽然缘江戍内乡民不多,但是,粗略计算,大概也能凑够二百石粮食。大战在即,属下们知道将军心急如焚,定当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征收粮食。”
都说狗急了能跳墙,其实,人急了,劲头也不小。
桓冲说得对,谢玄一向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虽然他并不能预知今天大军出征会被暴雨延误,但是,当他发现了这个事实,他精明的脑袋瓜就加速运转。
很快,一个补救的办法就应运而生。
谢玄把主意打到了缘江戍的乡民身上,这样做,显然是无奈之举,同时也和谢玄一向的爱民如子作风不相符。
缘江戍的居民手里,还能有多少粮食?
这里的居民本来就需要向戍所的士兵提供粮食,征召的数量很多,每家每户剩下的粮食也就够自己吃的。
现在,谢玄又命令刘春他们去挨家挨户的征粮食,那么,征的是什么粮食?
不过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糊口粮!
戍所的乡民他们的生活已经相当艰难了,终年无休双手不停的劳作,忙活了一整年,最后也只能剩下这一点点粮食。
努力了一年又一年,为的也就是这一点点粮食。
原本以为,他们的任务不过是给戍所屯粮食,只要够数,就可以歇一口气。
却没成想,盼来盼去,盼来了谢玄这么一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居然还要从可怜的戍所乡民口里夺食。
才只有二百石!
这个数字,显然无法满足谢玄的想象,也太少了点,虽然苍蝇再小也是肉,但是这二百石粮食,也就够大军吃五天而已!
谢玄头脑清醒,他怎能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和纵兵抢粮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为了解决更加急迫的问题,他也只能牺牲缘江戍的乡民,当然了,谢将军头脑清醒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就在于,这样坑害人的事情,他当然不会自己出面,更不会打着北府的名义。
祸事是谁惹出来的,就应该让谁出面。
这件事,推给荆州部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王谧赶到谢玄住处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他不得不对谢玄生出敬佩之情。
谢将军果然是个人物,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居然还能就地取材,咸鱼翻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果然,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的人,个个都不一般!
谢玄见王谧过来,便吩咐侍卫,把几位将军全都叫到这里,谢玄要说什么,王谧心里有数,不说雨势是又急又大,战士们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就是目前的路况也绝对不适合行军,古代不比现代,到处都是柏油路面,只要不发生水灾,一点点积水根本不能阻碍人们正常行走。
古代到处都是黄土路,别说是现在这样的瓢泼大雨,就是普通的绵绵细雨,也照样会让道路泥泞不堪,根本无法行走。
“谢将军,现在找缘江戍里的乡民们筹粮,是不是不太妥当?”
“现在还没到丰收的时节,乡民们交了粮食,这几个月吃什么?”
确切来说,王谧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老好人,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必定要触谢玄的眉头。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做人总要讲点良心。
果然,一切都没能逃出王谧的想象,此言一出,谢玄立刻眉头拢起,脸色极为难看。
纸上谈兵的人又在说漂亮话了!
“王秘书是觉得老夫的做法不妥了?”
“你神机妙算,莫不如就现在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筹措出粮食来!”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有办法,他昨晚会不说吗!
“晚辈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王谧只得无奈的说道。
“那就不要再多事!”
温和的声音陡然而变,凌厉的目光也投向了王谧。紧迫的事态,让谢玄无法再纵容王谧的胡言乱语。
就算他看出了粮仓的问题又如何?
真正想解决办法的,依然还是他谢玄。
谢玄如此激动,是王谧没有想到的,他微微错愕,不过,你想让我闭嘴,那是不可能的。
“谢将军,大军明日就要开拔,还是不要闹出乱子来才好。”王谧不无忧虑的说道。
谢玄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拍案怒道:“能出什么乱子?”
“军中缺粮,那才是最大的乱子!”
缘江戍缺粮的罪魁明明是桓冲,这一点,谢玄不是不清楚,但是王谧轻佻的言语,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任何可能破坏襄阳之战的言论,都不能被允许!
夺取襄阳,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是为了襄阳城里山积的粮食也必须夺取!
看着谢玄气急败坏的样子,王谧无奈的摇摇头。
这般狂暴的大雨,谢玄还要指使人出去抢粮食,真是作孽哟!
连天的大雨,乌云罩顶,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在侍卫的召集下,很快,几位主将都齐聚在谢玄住处的堂屋里。
谢玄板着脸说道:“今日天公不利,大军只得暂缓一日行军,还请诸位将军安抚好手下的士卒,让他们安心休整。”
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那些士兵都是在将军手下当大头兵的,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他们还巴不得能多休息一天呢!
哪一个会不安心,他们安心的不得了,就桓冲出来的这一会,已经听说,军营那边士兵们已经开始大摆赌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荆州大户不缺钱
“幼度,我听说,你让刘春向缘江戍的乡民们去讨粮食,可有此事?”桓冲挺直了身子,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样子。
谢玄心中暗笑:这个老头子疯了吧!
造成今天局面的罪魁究竟是谁,他难道心里没数?
居然还敢过问此事,谢玄忽然感到一阵凄凉,天生的劳碌命啊,老谢!
别人拉屎,你兜着。
“怎么?”
“桓将军也觉得这样做不妥?”
桓冲连连摆手:“没有的事!”
“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我没说错吧,办法总是有的,事在人为。”
听说谢玄想到了办法,桓冲都替他高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的从容。
“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虽然雨声很急,不过我好像听到院子外面已经有闹事的了。”
“你可要想好对策。”
谢玄面色一凛:“还有人敢闹事?”
谢玄天真的眼神让本来并不算聪明的桓冲都迷惑了。
“你做了这样的恶事,就没想到有人会来闹事吗?”
不是吧!
不是不是吧!
桓冲震惊了!
谢玄作恶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
“幼度,你现在是住在缘江戍里,不是在建康宫的朝堂上,和乡民们不过是几墙之隔,你莫不是以为挥挥手就能把事情都办妥,根本不需要和乡民们接触吧。”
说到这里,其实谢玄的表现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对乡民们的反应毫无准备。
桓冲不得不用遗憾的眼神看着他:“幼度啊,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但是若论处理地方上的事务,你还需要历练。”
“作恶也要做到底,既然粮食已经收缴上来了,就只管扔到粮仓里了事,不必考虑乡民们的想法。”
“你要是又想留下粮食,又想兼顾乡民们的想法,最后只能是落得一个两头不靠,还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桓冲是基于多年作恶的经验,给谢玄一个衷心的建议,岂知,谢玄不但不接受,还非常反感。
“桓将军,你说的头头是道,难道你对作恶之后的应对很有经验?”毫无防备,王谧忽然加入聊天。
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桓将军别看年纪一大把,是个老前辈,其实是个相当不靠谱的人。
跟他讲话,不需要太讲究。
所幸,桓冲也欢迎这种不讲究。
王谧本以为,老头子至少也会老脸一红,微微害臊,却没想到,桓冲哈哈大笑,特别坦然。
“那是相当的有经验。”
不但坦然,他还顺杆吹起来了。
“老夫在荆州的时候,所有的粮草都要自己准备,每一年到了征粮的时候,这样的麻烦事太多了。”
“闹的大了,身为荆州统领,老夫也要出面,最后总能妥善解决。”
听他吹得响,桓冲的话,谢玄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他要是真的像他说的这样有本事,还会让戍所的粮食亏空这么多。
遂不屑道:“粮食你可以征缴,那钱呢?”
“总不能也纵兵行抢吧!”
谢玄嘴角微微含笑,显得信心十足,王谧有些愕然,关于钱财的征缴,在大晋是个怎样的运行方法,他还确实没有深入了解。
不过,据他所知,军队打仗还是以直接征集粮草为主吧,钱财也不能立刻转化为粮食,填饱士兵们的肚子。
在历史经济制度的研究之中,有这样一种流行的说法,南北朝对峙的几百年中,货币制度相对发达的南朝,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反而被货币制度所累,屡屡失败。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南朝的真实实力总是不够厚实,以至于他们发行的货币,总是面临着迅猛的通货膨胀。
铜钱的价值不足,市场上流行的铜钱,要么就是前朝的货币,要么就是本朝铸造的币值不足的铜钱。、
各种私人铸造的货币,更是大行其道,屡禁不止。
在这样的背景下,实际上,铜钱为本位的货币制度让南朝的经济始终处于紊乱的状态。
而相较而言,北方的铜钱铸造量相当有限,将士们征战在外,主要就是以收缴粮食为主,虽然这样的制度相当落后,但却能够保证战争的稳定有序。
这是王谧从书上了解到的梗概,但具体来说,在东晋末年,这里的货币制度究竟是什么样子,还需要深入了解。
王谧向前探了探身,感觉这一课,他需要认真倾听。
谢玄的挑衅,正问到桓冲的心窝里。
钱的问题?
对荆州兵来说,钱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桓冲插着腰,牛气十足道:“我们自己铸钱,不需要征钱。”
桓冲此言一出,刘春的脸,登时就绿了。
好家伙!
这件事也是能向外说的?
老头子的嘴巴也太大了。
谢玄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把翻腾的心绪平复了。
“荆州现在还在自己铸钱吗?”
王敦之乱,沈充钱,一个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蹭蹭的往外冒,王谧感觉他大概明白为何谢玄会面如土色了。
视线一转,王谧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黑胖老汉也应邀在列。
沈警沈参军,现在就在后排站着,此刻,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人们似乎也遗忘了他与这件事的联系。
沈警的父亲是沈劲,沈劲的父亲又是谁呢?
正是为盘踞荆州的王敦出谋划策,甘当智囊的大富翁沈充!
说到沈充钱,在大晋绝对是一个无奈又禁忌的话题,而桓冲却并没有感有任何的问题。
作为荆州土皇帝,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当然了!”
“你忘了,朝廷恩赐的铸钱炉还在荆州,也没有收回去,当然要继续利用了!”
“幼度,你不当家不知道艰辛,我桓氏一族多年以来经营荆州也很是不容易。什么事情都要精打细算,不多搞点钱出来怎么行。”
桓冲说的情词恳切,就好像他是拉扯着七八个孩子,含辛茹苦的老娘似的。
谢玄再次被震惊,谁能想到,就在王敦之乱平定后的几十年里,在荆州,在大晋,他依然阴魂不散!
怪不得,谢玄觉得最近建康城里使用的沈充钱又多了起来,原来都是桓冲搞的鬼。
第一百三十章 沈充钱
沈充钱,顾名思义,就是由沈警的祖父,坚决不肯背叛王敦的沈充铸造的钱。
莫要小看沈充钱,吴兴沈家是著名的江南土著豪族,钱财山积,奴仆遍地,富甲一方说的就是他们。
正统大晋朝廷的财力,说不定都比不上沈家。那个时候,大晋立足江左还没有几年,国库空空如也,皇族内部从上到下穷的叮当响。
最明显的佐证就是铸钱。
虽然老司马家是从北边一路逃窜到南边的,比较狼狈,比较不光彩,但好歹也算是成立了一个新的朝廷,需要纪念一下。
如何纪念?
一般的操作就是发行新钱,告诉境内的百姓,现在这片地方的主子已经换人了,是我老司马家说了算了。
这也是彰显新的朝代实力的最好机会。
因为铸造新钱需要许多铜料,而铜在古代属于昂贵的金属,开采和铸造都需要花费巨量的资财。
铸造新钱的规模越大,铸造出来的新钱质量越好,就越能证明,这个新的朝代财力雄厚。
然而,当铸造新钱的这个差事轮到老司马家的肩上……就……
诶!
一言难尽!
司马家在江左立足之后,立刻就宣布,以往各个朝代铸造的钱币,包括汉武帝时期的五铢钱,在我大晋境内都可以流通,老司马家绝对不管。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老司马家实在是困难,没有实力铸造新钱,在汉末丧乱之后,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在中华大地上,流通的最为广泛的,仍然是汉武帝时期铸造的五铢钱。
虽然汉武帝末年,卖官鬻爵为了搜刮钱财不遗余力,但是,汉朝的国力也是在他当政的时期达到了鼎盛。
以至于汉武帝主持铸造的五铢钱,形制优雅,规制统一,铜料质量又好,足斤足两,不只是在魏晋时期,就是在此后的南北朝时期,五铢钱都依然是南朝的硬通货,具有强大的购买力。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到了脑残的王敦作乱之时,他帐下的幕僚沈充,为了给荆州扩充军备,也大肆开采铜料,铸造新钱。
要说这个祸事,一开始也是司马家自己惹来的。为了安抚王敦,朝廷特意赏赐给了王敦几个铸钱炉,默认他在荆州做土皇帝。
沈充便把铸钱炉充分利用了起来,在荆州大开作坊,拼命铸钱,他这样做是为了王敦的雄图霸业,却不会想到,在他被剪灭之后若干年,他私铸的钱币,居然被以他的名字命名,沈充钱在大晋境内大行其道。
商业的发展,让大晋境内的钱币流通日渐趋紧,人们需要更多的货币,指望大晋朝廷自己铸钱,那是不可能的,司马家的皇帝全都是躺平爱好者。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哪还有精力管市面上百姓的生活。
于是,沈充铸造的私钱质量也不错,便被允许广泛使用,成为流通货币之一。
铸币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桓冲不可能不了解,他却不以为意,谢玄忽然警惕起来。
对于大晋朝廷来讲,那个老问题再次浮现,相比强劲的氐秦,荆州兵的内乱更让他们头疼。
难道,谢玄居然看错了人,桓冲终究还是无法逃脱桓家人的魔咒,步上桓温篡位的老路?
王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铸钱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过敏感,自从提到了这件事,厅堂之中的气氛简直和窗外的疾风骤雨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就是黑暗之前的酝酿。
僵持在继续,气氛越来越凉爽,王谧感觉,该是他跳出来维持秩序的时候了。
他转转眼珠,立刻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破僵局的人。
“江队主,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真有闹事的百姓?”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一点确定了,才是真格的,桓冲这老头子是个大嘴巴,万一是他胡说八道呢。
江队主脸上一僵,如临大敌。
王秘书,你这是做什么?
莫害我!
两人视线相接,王谧正在用特别亲切,特别和蔼的眼神注视着他,而这时谢玄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追问了一句,江队主无奈,只得磨蹭了几步,实话实说。
“禀谢将军,不只是有闹事的,而且还不少。”
“刘春将军现在已经在外面应付闹事的了,或许,乡民们一会也就散了。”
王谧感觉,江队主说这番话的时候,后槽牙都是咬着的,脸上的表情好似是吃了屎。
谢玄大惊,拍案而起:“散了?”
“这怎么可能!”
他抬头看天,狂风暴雨仍然在继续,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还能坚持出来闹事的百姓,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回家去。
谢玄在这件事上,倒还算是有脑筋的。
“带路!”
“我去看看!”
谢玄不服气,桓冲一个蠢材都能解决的事情,足智多谋的他谢玄还能解决不了?
大步甩开,一直身居高位,指点江山的顶级世家子弟谢幼度马上就要开始他的人生第一次了。
第一次直面普通百姓的怒火!
糊涂老头子桓冲,跟在谢玄等人的身后,也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虽然雨势很急,却也不能磨灭他吃瓜看戏的决心。
“幼度这次……啧啧……有点悬。”
“桓将军何出此言?”
桓冲一愣,他没想到,一直属于谢玄狗腿的王谧,这个时候居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做什么?
不正常!
不过呢,年轻人愿意找他讨教,桓冲都是很欢迎的。
他撇撇嘴,嗤笑道:“你想想看,现在粮食如此紧缺,幼度是绝对不可能放手这批粮食的。”
“但是呢,这些被刘春搜刮来的粮食,很显然已经是戍所百姓们糊口的口粮了。”
“现在都被刘春抢了过来,百姓们要是能认命,他们也不用活了。”
“谢幼度让刘春打着我荆州兵的旗号出去抢粮食,他这样做实属不地道,但是,现在闹起事来,他想把我推出去解决也是不可能的。”
“最终,还得他自己去面对,别看谢幼度从军多年,但是,老夫敢断定,他从来也没有正面接触过乡里的百姓。”
桓冲捋着胡须,信心十足,王谧看他还颇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这一次,也算让他长长见识,想做个权臣,他还差得远。”
王谧没应声,在缘江戍多日,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窝窝囊囊没有胆略的将军,居然也有说的有理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一章 柿子要捡软的捏
几位将军冒着大雨,赶到了院外。
桓冲的话说的没错,虽然谢玄一心想把黑锅扣在荆州兵的头上,然而,这样的奸计那是注定不可能得逞的。
要说这样的结果也只能怪谢玄自己,谁让他着急显摆呢。
自从把几支队伍的关系全都梳理好,把氐秦的探子也都打发走,谢玄就有了底气。
我堂堂北府兵,怎能总是打着荆州废物们的旗号,实在是丢人。
于是,昨天下午,趁着天气好,谢玄便把桓家的旗子换下,打起了北府谢氏的军旗。
戍所里居住的百姓本来就不多,口口相传,人们立刻就知道,北府大军已经抵达了缘江戍。
那个时候,百姓们还是很兴奋的。
人人都知道,在大晋境内,现在最争气的一支军队就是北府兵了,北府兵来了,百姓们就有了主心骨,连腰杆都挺直了!
那些总来袭扰的氐秦骑兵,再也不怕了!
谁知,昨天还是百姓们的脊梁的北府兵,今天摇身一变,居然在这样的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上门要粮食!
一瞬间,天塌了!
愤怒的乡民们,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欺辱,就算是北府兵追打他们,他们今天也一定要讨个公道。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到谢玄住所的外面,侍卫们立刻就把他们拦了下来,但是用处也不大。
虽然他们不能进门,但仍然可以在宽阔泥泞的场院上哭闹。
乡民们很清楚,这个时候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声势越大,他们才有可能把主将谢玄逼出来。
现在,他们成功了!
北府兵主将,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谢玄,居然真的被他们给逼了出来。
当谢玄来到场院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乡民们被打翻在地,身上滚满了泥水,士兵们可管不了许多,你们有没有吃,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自己都快没吃的了!
谁也不是傻子,昨晚,大军缺粮这件事的保密工作确实做的不错,但今早,自从谢玄命人去戍所里征集粮食,军中缺粮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不过是被大雨耽搁,一两天就可以启程,若是粮仓满满当当,谢玄根本就不需要纵容士兵做这样的缺德事。
一直以来,谢玄在北府兵将士之间的形象还是相当好的,体恤下属,处断公平,在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的大晋将军之中,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
饶是这样的好将军,居然也会指使属下抢粮食,那就说明,粮食一定不够吃。
鞭子挥上去,粮食抢过来。
士兵们没有手软,很快就摆脱了乡民们的阻拦,把粮食全都搬进了军营。
“住手!”
“快住手!”
谢玄看到这一幕,本能的就喊了出来。
桓冲在他身后,微微一笑。
对王谧说道:“看着吧,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这是什么心理?
坏事乐?
“桓将军,我看你还挺兴奋的,是不是谢将军有困难,你心里就高兴?”
“当然了!”
桓冲越想越乐的欢:“你以为,谢幼度他没在看老夫的笑话?”
“也就是老夫脾气好,不与他计较,遥想大哥当年,说一不二,他们这些小儿,哪里敢说一句话?”
“哪里敢使这样的阴招?”
“桓将军说得对。”王谧苦笑着。
他不得不承认,几大家族之间全都是塑料友情,只要一有祸事,都是跑的比兔子还快,相互看笑话。
身前的谢玄却根本没精力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场院里的惨状,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意料。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是抢点粮食,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有了谢玄的命令,士兵们纷纷停了手。百姓们勉强爬起来,立刻冲向了瓦罐。
不论如何,保住粮食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看来,这是个大官!”
“确实,说不定是个大将军!”
从乡民们的议论之中,王谧洞悉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缘江戍的乡民,居然还不认识赫赫有名的北府军主将谢玄!
转念一想,倒是很快就明白了。
都怪废物桓冲,丢了襄阳城,缘江戍作为戍所,主要连接的就是襄阳城。
自从桓冲丢了襄阳城后,他心里也觉得羞愧,几次兴兵想要夺回襄阳,但这些战役都没有北府兵的参与,所以,缘江戍的居民也无缘得见谢玄,倒是对桓冲熟悉的很。
关键时刻,乡民之中产生了两个派别,一派认为应该群起而攻之,把粮食抢回来。
而另一派则认为,可以用卖惨的方式,祈求谢玄的垂怜。
他们并不知道,指使士兵们去抢粮的,正是面前的这位大官。
乡民们只能看到,这位站在最中间,身着常服,仪表堂堂的人,他的面相是那么的温和厚道,一看就是个好心眼的人。
对于好心眼的人,如果再闹事,一个操作不好,会把官爷得罪了。
几句小声商量,乡民们立刻就取得了一致意见。
他们从泥水里爬起身来,给谢玄摆了一个好姿态,之后,便推出一个年逾古稀的老翁,上前央求谢玄。
“官爷,我们真的没有余粮了,该交的我们都交了,还请给我们剩点,我们还得过日子啊!”
“请官爷高抬贵手!”
老翁带着几个乡民跪在地上,哐哐的磕头。
场院里的积水都已经可以上台阶了,伴随着他们的磕头声,溅起水花一片片。
真是见者伤心,闻着落泪。
谁看到这样的场面,能不动容?
乡民们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谢玄,但是他们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位站在最中间的将军,绝对是戍所里最大的官。
这个时候,只有瞄准最大的官,使劲的求,才有可能保住粮食。
“众位乡亲别急,粮食不过是我们暂时借的,大军走后,下个月,戍所会给各家把粮食都补上的。”
明明是暴雨倾盆的天,谢玄还是感觉,嘴唇干得很,都快裂开了,他努力的清喉咙,终于憋出了这几句话。
乡民们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信他的才有鬼!
大军即将开拔,你把粮食带走了,人也走了,我们找谁去讨粮食?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惨变背锅侠
王谧摇摇头,此刻,对桓冲的话,他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桓冲说得对,谢玄这位世家子弟,确实缺乏对现实世界的认知。
连他都可以一眼看穿的事情,那些眼看就要挨饿的乡民,怎会上当?
戍所里的粮食若是够用的话,谢玄又怎会纵兵抢粮?
“你还我们的粮食!”
从泥泞的污水里爬起来的,还有个女子,正是莲娘,她拖着一身的伤,仍然踉跄着冲到了最前面。
她已经看透了谢玄的虚伪嘴脸,认定了他不会归还粮食。
她一向个性强硬,才不会受迷惑。
声嘶力竭的一声吼,顿时把乡民们的怒火激发。
莲娘柔弱的身体,红肿的脸蛋,都让乡民们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遭遇。
他们感同身受。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
“不管你是哪里的大官,也不能抢戍所里百姓的粮食!”
“把粮食还给我们!”
“还给我们!”
乡民们激动的大喊,人群也跟着涌上前来,关键时刻,刘牢之跳了出来,带了几个士兵,将乡民们牢牢的困在原地。
“拦住他们!”
“不能让他们伤了将军!”
刘牢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矛盾更加激化而已,本来乡民们确实心里委屈,但他们并没有要找谢玄麻烦的意思。
可刘牢之蛮横的推挡,让乡民们心中的烈火瞬间点燃。
他们不停的高声叫喊,冲撞士兵,虽然挨了打,却还是不肯退让,反而越挫越勇。
如何能退呢!
这个时候退下去,以后让他们怎么活?
在人群的包围下,谢玄皱着眉,很是困扰。
民以食为天!
人是铁饭是钢!
无数圣人的名言警句在谢玄的眼前掠过,对于乡民们的痛苦,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还是受到了感染。
要不,就把粮食还给他们?
他虽然没有和桓冲交谈,但是桓冲已经可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谢玄的心思。
嘿嘿,早就说了,应对刁蛮的乡民,他没有经验。
桓冲迎着谢玄求助的眼神,然后,他别过了脑袋。
这种时候想求他帮忙,那是做梦!
狡猾的老头子,居然不肯帮忙!
“将军!”
“把粮食还给我们吧!”
谢玄正在独自想办法,忽觉腿上一紧,只见一个满身泥水的妇人,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大腿。
无数的泥汤,随着妇人的带动,全都沾到了谢玄干净的衣服上,谢玄嫌弃的要命,但是碍于亲民的形象,又不好发作。
就在刚刚,侍卫们忙着去阻拦身后闹事的乡民,却没有注意到,就在大队人马的前面,还有个弱小的女子,她就是莲娘。
眼见着乡亲们被士兵困住,莲娘咬紧牙根,向着谢玄冲了过去!
为了粮食!
拼了!
侍卫们赶忙调转船头,抓住女子的臂膀,要将她拉走。
何方刁妇,居然敢冒犯谢将军!
还不赶紧拉出去,打她二十大板!
不过是个弱小女子,老谢我还是……忍了吧。
谢玄挥挥手,把侍卫们屏退,装模作样的将妇人搀扶起来,苦口婆心道:“你先起来,有办法,总有办法的。”
眼见着莲娘被搀扶起来,乡民们登时愣住了。
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一直旁观的王谧震惊了。
谢玄这是干啥呢?
废话一句,毫无用处。
办法?
办法在哪里呢?
老谢也很发愁,实话实说,今天的一切祸事,都是因为他自己的一意孤行惹出来的,与别人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乡民们上来闹事,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很自然的,他转头看向桓冲。
甩锅是人类的本能,甩锅他谢玄也不是不会。
却在这时,谢玄忽然眼前一亮,咦?
办法,不就在这里吗?
莲娘秉持着哭闹是女人的最高本能的原则,扯开嗓子就哭,在她的带领下,戍所的百姓们也不打架,也不闹了。
全都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策略变化之快,连负责阻挡的侍卫们也慌了手脚。
转折一个接着一个,管不了,实在是管不了。
他们想哭,就哭好了!
由他们去!
谢玄忽然向桓冲投来了一个友好的眼神,桓冲心尖一颤,这怎么回事?
闹妖了?
“办法当然是有的,但不能问我,你们要问桓将军。”
“我也只是桓将军手下的一个偏将,大军里所有的事,都要由桓将军决定。”
什么玩意?
桓冲愣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王谧一个窜步,就躲到了段先的身后。
好家伙!
这老谢阴险呐,万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正直的人,居然也能办出这样缺德的事。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妥妥的甩锅行为。
千万躲他远一点,不要被他的锅扣到。
桓冲会如何应对?
一个谯郡桓氏的当家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知道对付过多少闹事的乡民,经验丰富。
桓冲看着谢玄,心情特别复杂。
幼度啊幼度,啧啧,学坏了。
不过,很快,谢幼度就会领略到,姜还是老的辣的道理。
桓冲忽然看向王谧,这位琅琊王氏冉冉升起的新星,哪里都有他一腿的后辈,是该给他找点事情做了。
桓冲看向谢玄:你看他怎么样?
谢玄立刻心领神会:很好。
桓冲:黑锅给谁最好?
谢玄:当然是给他!
两人微微垂首,立刻达成了一致。
“这位娘子,粮食的事情,不归我们两个管,都由这位小郎君负责。”
桓冲坦然的将王谧拉到了前面,推荐给莲娘。
听了这话,王谧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回事?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乡民的目光就向他这边转过来,王谧连忙拽住两位好心的前辈。
“谢将军,桓将军,我不是军中人,根本就不会处理这样的事端,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再说,这本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啊!”对凭空而降的大黑锅,王谧很委屈。
谢玄捋了捋胡须,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王秘书足智多谋,堪称再世孔明,哪有你处理不了的事情。”
“老夫也是最近才看出你的才能,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早就应该给你这样表现的机会。”
“乡亲们,有问题就找王秘书就行!”
桓冲也走上前来,亲昵的拍拍王谧的肩膀,笑道:“年轻人,老夫相信你!”
“王秘书可是陛下身边的人,本事大的很!”
这都是什么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爱心放粮
小小的王谧怎能阻止两员大将接连离开,转过头来,乡民们正在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瞧。
“陛下身边的人!”
“肯定是最大的官!”
“说的对!”
“你们看他穿的多体面,衣服上一点泥都没有,一看就是大官!”
乡民们凑在一起一合计,这位大官虽然官位大,但如此年轻,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人嘛,都有某种劣根性,谢玄欺压他们,桓冲根本就不把他们当回事,乡民们却不能把他们两个怎么样。
而如今,当乡民们面对的人换成了初出茅庐的王谧,他们立刻就抖起来了。
这可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
“王秘书,你可得救救我们!”
“就让我们把粮食都拿走吧,这可是我们的活命粮啊!”
就在王谧的眼皮子底下,乡民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和王谧商量,另一路呢,则把已经搬到院子里的粮食,一罐接一罐的又搬了回去。
真是岂有此理!
老子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人呢?
人都哪去了?
就在刚才,刘牢之还带着一帮士兵对百姓们喊打喊杀,出手利落。可现在,正当王谧需要人控制乡民的时候,却发现,士兵们全都龟缩到了一角,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待命,还是在躲雨。
而刘牢之,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桓冲和谢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的意思很明确,粮食当然是一粒都不能少的。
好不容易才搜刮来的,怎能轻易放弃。
但是,如果王谧采取和他们同样的方式,打骂乡民们,他们肯定也会看他的笑话。
吹得挺大的琅琊王谧,居然也只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真是让人看不起。
王谧思来想去,与其得罪他们,也不能让他们看不起。
心下一横:“众位乡亲,你们的难处我都明白,把粮食都拿回去吧,大军的粮草,我们自己解决!”
“好官呐!”
“青天大老爷!”
“果然是陛下看中的人!”
听了这句话,王谧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司马曜?
就他那个眼神,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吗!
王谧放粮的话一出口,乡民们激动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水里,他们用那样真诚感激的眼神盯着王谧。
“小民们感谢大老爷恩典!”
虽然感激王谧的宽宏,但是乡民们也没打算多做纠缠,立刻就组织人,把粮食都抬走了。
“王秘书,你怎能这样做?”
“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粮食,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
“让他们拿走粮食,我们吃什么!”
刚才不肯出来帮忙,现在又跳出来逼逼赖赖,说的就是刘牢之这样的人了。
现在跳出来,他以为他能得着什么好。
对付不了谢玄,我还对付不了你?
“刘将军,刚才桓将军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交给我全权负责,你有意见?”
刘牢之肩膀一缩,连忙否认:“没意见,一点意见也没有。”
这就对了。
就在桓冲把锅甩给他的那一刻,王谧忽然顿悟了。
他们两个虽然可以推卸责任,但是这责任就应该被他扛在肩上了吗?
绝对不可能!
准确的说,到目前为止,因为谢玄的吝啬,王谧亲身上战场,却一级官职都没有往上加。
神机妙算的贵公子王谧,到现在都还不是北府军中正式一员,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官!
既然不是军中一员,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操心,粮食一发,混个好人缘,麻烦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他大手一挥,就把乡亲们全都放走了,也是奇了怪了,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他这个命令似的,卡卡几个大雷,雨势嗖的一下就收住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狂风骤雨全都停了下来,乌云散去,澄清的天空里,太阳也出来了!
速度之快,就连院子里的粮食还没有搬完,王谧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你们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那我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被你们骂无能又如何,粮食弄不到,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将军。
难道,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会找他一个秘书丞讨粮食吗!
难道,打了败仗,司马曜会找他王谧算账吗!
谢玄他们的如意算盘,王谧清楚的很。不过是算计着,他舍不得把粮食还回去,这样得罪乡民的罪名,就可以让他担着了。
“王秘书,你,你真的想让他们把粮食都拿回家?”
百姓们才不管那么多,一波接一波的人来到小院里,趁着天气好,粮食都已经被他们搬运的差不多了。
眼看着就要砸锅,江元生站不住了,连忙派兵去阻拦乡民,不过,因为没有王谧的指令,士兵们也不敢太放肆。
谁知道这位白面郎君,究竟是什么路数,万一他们用力过猛,打伤了乡民,他发起怒来,反而责罚士兵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谧冷笑着看江元生,他发现,有些人的脑子还真是一根筋,都不带转弯的。
难道,一会功夫不到,江元生就已经忘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了?
“是啊!”
“你们抢的都是缘江戍百姓们的口粮,看起来是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可是,缘江戍的百姓们吃什么?作为襄阳以南,最重要的戍所,此地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们比我更清楚。”
“惹恼了缘江戍的乡民,朝廷也不见得就会轻饶了你们,不久的襄阳之战,若是能打好,那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可这一仗,若是打不好,再出了缘江戍的事端,跟朝廷也不好交代吧。”
王谧心里想的是,有我小王出手,拿下襄阳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嘴上还得把情况说的严重些。
不这样做,怎么吓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队主。
一提到朝廷的处置,果然有效,江元生不再叽叽歪歪,他身后的士兵,也渐渐放手,任由乡民们把最后的那几罐粮食搬走。
眼看着桓冲和谢玄都不在,江元生的脑袋瓜也动了几动,眼前的这位王秘书,原本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被朝廷派来,临时搅局的。
可是,经过了这件事,看他处理各种情况,一板一眼,并未见慌乱,江元生忽然感觉,这位小郎君,或许并不像两位将军鄙视的那样无能。
说不定,人家本事大着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间清流桓野王
“王秘书,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一旦想通,人的思想转变,其实是很快的。
江元生缓缓靠近,话一出口,王谧就微微一笑:“如果是问粮食的事情,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江元生脸上一僵,要不要这么敏锐,他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看王谧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轻易透露了,可是,他还是不死心,这个答案,对几支大军来说都至关重要。
“王秘书的难处,属下也知晓,不过,谢将军今天的指示,我们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心里着急,当兵吃粮,可若是这粮食出了问题,我们真的是……”
江元生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忧虑的表情,王谧知道,这倒不是他为了套话而故意装出来的。
谢玄反复无常的指挥,确实容易在军中造成不良影响,让人心浮动。
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和此次作战的目的有很大的关系。
南北对峙的这三百年,几乎每一年都要打几仗,鲜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但是打仗也分大小,不可能每一仗都是淝水之战这种调动几十万大军,直接决定一个割据势力生死的大战。
小打小闹也是很多的,所谓小打小闹,就是那种小规模的突袭、骚扰战。
这样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取对方的城池,真正想做的,主要是抢夺资源。
即将收获的稻麦、牲畜,甚至是对方城池里的人口,都是抢夺的主要对象。
如果襄阳之战,一开始被定性为这样的小型袭扰战,士兵们也就不会这样焦虑了。
有点粮食就足够他们吃的,甚至还有可能抢到粮食。
然而,襄阳失陷于氐秦已经三年了,人人都知道,此次兴兵,为的就是夺回襄阳。
没有人会比晋军更了解襄阳城内的情况,襄阳城城高,城墙异常坚固,易守难攻。
现在攻守双方互换了位置,襄阳城对于晋军来说,也是个棘手的难题。想要攻下,至少也要做好耗时一个月的准备。
绝不可能速战速决。
要知道,上一个丢失襄阳城的城中守将朱序,可是在外无援军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了三个月!
士兵们早就已经做好了长久缠斗的准备,可是,就在出征的前一日,他们居然听说了粮食不足的传闻。
由不得士兵们不心慌。
江元生的顾虑,王谧十分理解,要是换做他来主办这件事,也不能轻松面对。
“你们不必担心,只管拼尽全力去迎战氐秦,粮食的问题,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有办法!”
“现在戍所里的粮食,还有两军本来携带的粮食也有很多,只是暂时出现了一些缺口,但是严格来讲,问题不大。”
“你们想想,荆州兵也携带了不少辎重粮草吧,现在充裕吗?”
王谧转向众人,郑重的说道,他现在面对的听众,已经不是江元生一人,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见王谧好说话,人和气,也全都涌了上来,王谧也有必要安定他们的心绪。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引导着疑惑的人,自己去思考答案,经了王谧的点拨,江元生真的仔细想了想。
“充裕,还有不少存粮。”他很肯定的说道。
“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王谧松了口气,这个答案,也算是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身为一个穿越的,他可以为晋军提供先进的兵器,也可以做出正确的战略,甚至可以通过他对敌方主将性格的了解,采用攻心战术。
但是粮食问题,确实是他无论如何也摆不平的。
万物生长有周期,揠苗助长在哪个时代都是行不通的,作为基层队主,对于荆州兵内部的情况,江元生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这样看来,桓冲对待自己人那是没的说,说不定,荆州兵的这些粮食里面,就有从戍所粮仓里搜刮来的。
王谧心中逐渐升起一个疑问,那些失踪的粮食,真的都被吃掉了吗?
在大晋,十分讲究派系,荆州兵就是荆州兵,北府兵就是北府兵,虽然打仗的时候可以合作,但是论及其他方面的利益,几乎是泾渭分明,寸土不让。
粮食这样重要的战略储备,桓冲不可能不为自己麾下的荆州兵早做打算,王谧有了一种猜想。
他看向江元生,却不想挑明。
荆州部队对谯郡桓氏绝无二心,相当忠诚,在他们的面前就不要说桓冲的坏话了。
想打听出桓冲的真实行径,也是没可能的,这些人不但不会说实话,转头就会去告密。
据王谧推测,桓冲早就料到谢玄带着北府兵会在缘江戍做短暂休整,之后再向襄阳进发。
来到缘江戍,谢玄能干什么呢?
当然是补充粮草了!
桓冲这只老狐狸,恐怕早就把粮食都藏到了荆州部队的麾下,反正他早早的就已经来到了缘江戍,有的是时间操作。
大战在即,他荆州军团兵强马壮,而北府兵本就长途跋涉,从京口赶过来,又经历了两场大战,精气神绝对比不上一路逃窜,只在荆州附近活动的荆州兵。
桓老头算盘打得精,侵占了粮食不说,到了襄阳战场,精神足,吃的饱的荆州兵,还不是大杀四方,夺得头功。
稍稍一想,桓冲的所有计谋便呼之欲出,亏得王谧刚才还差点被他看似愚蠢的言行给骗了,以为他就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也不顾及后果的糊涂鬼。
实际上,人家能执掌荆州兵许多年,还屹立不倒,也没有干出什么会在线翻车的烂事来,这就说明,至少桓冲还是有头脑的。
差点被那老汉的假象骗了!
“你把粮食都还回去,打算如何向谢将军交差?”
桓伊踩着泥水匆匆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早上谢玄召集众位将军的时候,竟然把他这位豫州兵的统领忘记了。
对这样的作为,桓伊倒是没什么反感,他早就习惯了,不是还主动把军旗交出去了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根本不在意。
待到桓伊得知了场院里的骚乱,再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好几轮了!
王谧回头,完全没想到桓伊会赶过来,桓伊的话,让王谧心里顿时暖暖的。
人间自有真情在!
虽然这大晋朝廷不中用的人多如牛毛,但是桓伊依然是浑浊的污水之中的一股清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甩锅中
王谧向正堂里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谢玄和桓冲就已经都找不到人影了。
这两位的作风还真是让人开眼。
明明是他们闯下的祸端,现在都甩锅给王谧不说,居然连善后处理的责任都不愿意承担。
妄称老前辈,指点江山的时候,跳的都好高,等到真正需要解决困难的时候,就谁也不想负责了,居然把他一个后辈推出来。
“无所谓了,既然两位将军都同意我来解决此事,他们也不会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
“那可不一定。”桓伊不无忧虑的说道。
桓家人是什么性格,谢家人又是如何防备着琅琊王氏,其间的种种纠葛,桓伊比王谧更加清楚。
他怎么看,怎么感觉,此次事件是两个将军合起伙来给王谧挖坑跳,王谧此次行动,虽然表面上得到了朝廷的默许,然而,可以断定,司马家的那几个人,对王谧并不会放心。
如果粮食问题诱发了襄阳之战的溃败,将来战败的责任说不定就要扣在王谧的头上。
桓伊想了想,还是把这一层担忧讲给王谧听,谁知,王谧潇洒的挥挥手:“野王,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担心,粮食会有的!”
王谧的自信来的莫名其妙,桓伊实在是无法想象,他还能从哪里弄来粮食。
要是有这样的好办法,谢玄又怎会想不到?
王谧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淡定样子,他已经算准了桓冲老小儿必定私藏了粮食,桓冲绝不会眼看着大军因为饥饿降低战斗力,如果真到了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老小儿必定要把粮食都吐出来均分。
所以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不过,既然桓冲自己不承认,那么王谧也就不想拆穿他,毕竟,对这件事他目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两人先后进门,桓伊是个大善人,在他的张罗下,终于找到了谢玄和桓冲。
谁能想到,把王谧一个新人文官扔在这里处理混乱的局面,而两位将军呢,则躲回屋子里睡大觉了!
当真是岂有此理!
桓伊看到这情景的时候,怒气也一个劲的向上冲。他哪里知道他们几人互相甩锅的前因后果,向两位将军汇报情况的时候,脸色相当难看。
“原来他还是把粮食还回去了。”
这一次,一向不对付的谢玄和桓冲倒是取得了共识,两人听罢,全都说了这一句话。
既然王谧选择还粮,那他就有必要承受谢玄的指责了。
两位老将抖擞精神,打算给这个气焰嚣张,四处伸脚的年轻人,一个沉重的教训。
“王秘书,你把粮食都还了回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军中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谢玄首先发难,桓冲则坐在一边,打算看情况选队站。
谢玄端起茶盏,时不时向王谧这边瞟一眼,显然,他觉得自己的甩锅行为相当的成功。
拜他所赐,王谧也终于领会到人至贱则无敌的具体表现了。当时的情况如此窘迫,谢玄明明也想把粮食还回去。
他王谧不过是把谢将军早就想做的事情代劳了,没想到,谢玄居然以此作为指责的借口。
做人怎可如此不要脸皮?
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王谧耸耸肩,不屑道:“不还回去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看着百姓们苦苦哀求,还无动于衷吧,我可狠不下心。”
“再者,缘江戍是江左重要的戍所,将来进攻氐秦的城池,这里还是重要的堡垒,若是戍所百姓反抗激烈的话,对晋军也没有好处,我这样做,也是长远考虑。”
谢玄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我们都没有他眼光长远吗?
“说的好听,我看你就是没有本事对抗乡民而已,原来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原来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跳出来维护谢玄的,不会是桓冲,只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刘牢之。
刘牢之本就看不惯王谧,两人结下梁子,甚至可以追溯到京口时期,以目前刘牢之的地位,当然还不能撼动王谧,所以逮到机会就要拼命挖苦。
若是能在他的努力下,让王谧倒霉就更是求之不得。
“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坚信,我们进攻襄阳,一定会相当顺利,粮食也不会出现短缺。”王谧回答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桓冲的身上。
弄得桓老汉很是莫名其妙,看我作甚?
我又变不出粮食来,再说了,就算有粮食那也是给我荆州部的士兵们吃的,与他北府兵有何干系?
谢玄没看透王谧的真实用意:“王秘书还真是有信心,看来,老夫要向你学习。”
“不过,既然粮食是你要还回去的,等到了襄阳,若是大军乏粮,你必须竭尽所能弄到粮食。”
“若不然,延误大军战机,就是你王秘书的责任了!”
自从王谧进门,谢玄就一直憋着,现在他终于逮住机会说出这句话,心里爽的不行。
对于谢玄来说,能够把大军乏粮的责任推出去,便是他的终极目标。
至于推到谁的身上,并不重要。
王谧暗笑:原来,谢玄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们两个也够阴毒的了,明明是他们的责任,却反手想把黑锅扣到她王谧的头上。
然而,他们的奸计终究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老子是穿越的,注定有主角光环,怎会被这些满肚子坏心眼的老汉击倒?
做足了心理建设,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中樗蒲
然而,他们的奸计终究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老子是穿越的,注定有主角光环,怎会被这些满肚子坏心眼的老汉击倒?
做足了心理建设,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即便有主角光环,现在的困难也需要认真应对。
王谧抱拳道:“若是粮草出现问题,下官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谢玄稍稍有些错愕,他万没想到,王谧居然答应的这样痛快,似乎都没有任何迟疑。
坑是他挖的,他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并不应该由王谧来承担责任,谢玄为人持重,原本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然而,他为何又要把黑锅扣在王谧的头上?
老谢也很难啊!
身为主将,陈郡谢氏的骨干力量,谢玄自己是不可能接锅的,那么桓冲呢?
谢玄当然也厌恶桓冲,要不是他无能,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不过,桓冲终究是带兵之人,身后还有荆州势力撑腰,在夺取襄阳的战役中,是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身为北府兵主将的谢玄对桓冲也要礼让三分,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些粮食都是被桓冲消耗的,却也无可奈何。
攻打襄阳,需不需要荆州兵的力量?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既是如此,王谧就变成了一个可以牺牲的选项。
谁让他是文臣呢?
谁让他年轻,没经验呢?
最重要的,谁让他是自己往战场上钻呢!
在武将扎堆的地方,王谧自然成为了武将过失的出气筒,背锅侠。
王谧的坦然让谢玄更加无地自容,你看人家多么光明磊落,再看看你,脑子里除了阴谋诡计,就剩不下别的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桓冲却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王谧给了他一个善意的微笑。
老小子,你还有脸吱声。
“这是自然,晚辈一定接受桓将军的教训,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他这是指桑骂槐!
桓冲虽然一脑子浆糊,可还是听出来了!
小子,竟敢内涵我!
“王秘书何必如此紧张,若是真的出了问题,老夫也会帮你想办法的,大不了,闹到朝廷上,老夫也一定会帮你美言几句。”
“那就多谢桓将军了。”
美言是不可能美言的,桓冲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你小子若是翻了车,老子一定会和谢玄站在一起,再推你一把。
落井下石嘛,最擅长了。
两个老将现在笑的很有默契,看着王谧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鲜嫩又美味。
很显然,王谧是琅琊王氏这个时段主要培养的人才,现在看起来也确实有几分能耐。
如果能把王谧拍倒,琅琊王氏又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沉寂,这对于谢、桓这样的实权世家来说,都会是一件大好事。
得到了王谧的肯定回答,两位将军都很满意,有说有笑,谢玄甚至又把棋局摆上了,偏要拉着桓伊再杀一盘。
桓冲则没有这样的雅兴,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庸俗的人,酒色财气才是他的最爱。
此刻,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王谧瞅准了机会,迅速跟上去。
笑道:“桓将军,要干什么去?”
桓冲愣了愣,他怎么又过来了,脸皮还真厚。
“去看赌局,你去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你都问了,我能不去吗!
“当然!”
桓冲还没有迈步,王谧就已经大步朝前了,好像比他还兴奋。
古代的赌局,小王还从没见识过呢,现在正是机会。
古代士兵不打仗的时候,也很没意思。一般情况下,备战之中,只能住在军营里,也不能出去逛逛,更是一个小娘子都见不到,无聊透顶。
穷极无聊的上万壮汉呆在一起,能搞点什么娱乐项目呢?
不健康的肯定不行,伤身的也不成,还得留着好身体打仗呢!
那还能干点什么?
怎样才能让士兵们找点乐子?
开赌局,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其实到了晋朝的时候,纸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一种书写材质了,产量变高,价格也下降了。
只要是官宦人家都可以消费的起,军营里的大头兵,自然是没有什么钱的。
不过赌博的用具都可以循环使用,用纸做一副牌,也不是行不通。
在路上,王谧忽然想到唐朝后期流行的那种飞花牌,这种飞花牌,与当代流行的西欧扑克不同,纸面上没有点数,只有人物。
也是绘画而成,用人物的形象来区分大小,比如将军、士兵、文臣之类,都是朝廷上随处可见的官职,普通的乡民都听说过的名号,也能辨别人物的大小。
并且根据人物大小,可以打牌局。
相比较而言,这样的飞花牌比魏晋时期流行的赌博方式要有意思的多。
把南北双方放在一起对比,现在北方的赌具要比南方先进不少。
这个时候的北方,受到胡风的影响,流行一种叫做“握槊”,又称“双陆”的游戏棋。
这种游戏棋虽然也有赌博性质,但是它的玩法更加多样,双陆棋最有特点的就是它的棋盘。
木制的棋盘上面绘制着各种花样,有树、有花,甚至可以有风景。
双陆棋也有刻了点数的筛子,棋盘上也按照风景的线条设置了不同的点位,根据不同的点数,可以在棋盘上走位,哪一个最先走出棋盘,就算是赢。
而在南方腹地,现在主要流行的还是从汉朝就已经在流行的樗蒲。
所谓樗蒲,由于年代久远,也没有多少实物出土,只知道,貌似也是算点数,比大小的一种比较简单的赌博方式。
总的来说,这种赌博方式,主要依靠的还是运气,技术,对于赌博的输赢关系并不大。
不过,樗蒲的用具到底是什么样的,王谧是只闻其型,未见其面。或许,今天就可以开眼了。
王谧跟着桓冲一路来到了后方兵营处,在这里,还建立了许多军帐。这次聚集在缘江戍的士兵太多,有一定等级的才能住上房子,一般的大头兵,还是只能住在军帐里。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潮湿闷热,对居住条件有限的士兵来讲,这样的天气其实是不太友好的。
不过,士兵们混不在意,抡起胳膊,坐在赌局上,汗流浃背也不怕,只要占上了位置,谁也不愿意挪屁股。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钱的捧个钱场
王谧跟随桓冲来到了一个军帐前,距离那军帐还有三丈远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军帐之中传出的喧哗声震撼到了。
“桓将军,这不是你的军帐吗?”
是的,王谧不会认错。
眼前的军帐,就是属于荆州兵主将桓冲的,虽然桓冲有自己的住所,但是为了指挥军队方便,还是弄了个军帐。
既然是主将的军帐,占地肯定不是一般的战士军帐可比。
桓冲站在军帐前,挺了挺肚皮,特别荣耀。
“是啊,正是老夫的军帐。”
“战士们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自然要让他们玩的尽兴才是。”
“将军考虑的周到。”
撩开帐幕,王谧迅速被军帐之中热烈的气氛感染,士兵们都解下了铠甲,穿着粗布短打,围在一起高声吆喝。
至于军帐里的人,早就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赌桌上的几个人已经杀红了眼,摆放在简陋小桌上的,只有被抛落的樗蒲赌具。
钱呢?
凡是赌局,怎么可能没有赌注?
王谧一转眼珠,终于发现了铜钱。
好家伙!
钱山!
这里有一座钱山!
王谧的眼睛都直了。
原本以为士兵们是没有多少钱的,虽然赌兴很高,不过赌资不会太多,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
然而,桌案底下堆放的铜钱早就已经堆成了小山,桌上没有发现钱,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因为钱太多,桌上放不下而已。
“卢,卢,卢!”
“雉,雉,雉!”
军帐里,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叫喊,音浪一浪高过一浪,人多到什么程度呢?
桓冲这样的荆州兵头号人物,已经进来半天了,居然都没人发现他。
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牌桌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桓冲业务熟练的带着王谧,左推右挡,很快就窜到了前排。
这一波操作的时候,桓冲身边的士兵都认出了他,刚想通风报信,却都被桓冲拦下了。
双方笑嘻嘻的,桓冲示意他们,继续玩下去。
看他们的状态,王谧就知道,桓冲能够执掌荆州兵,把如此军纪涣散的一支队伍,牢牢掌控在手中,还能让他们有一定的战斗力的秘诀了。
亲近自然。
桓冲对待属下,显然和谢玄不是一个套路。谢玄对待属下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有很清晰的界限的。
由于他顶级世家的身份,这使得他的属下还有他自己对身份都很看重,自觉就把双方划分成为两类人。
做什么事情都是公事公办,比如,你很少能看到谢玄和刘牢之有什么私下的交往。
然而,桓冲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谯郡桓氏长期执掌荆州兵,可以说,桓氏一族和荆州地区以及荆州兵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因为世代从军,桓氏一族在世家子弟中受到了许多排挤和打压,这使得他们更加不认同世家的那一套虚伪做作的假把戏,桓家人的作风,相当的豪爽粗狂,基本上就像真正的大将军一样,想干就干,废话少说。
于是,在这样性格的指引下,桓家人也可以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一点架子也没有。
“原来,画的就是鸟啊!”
两个士兵正在对赌,他们手里都握着几个桃木做成的,像小鱼一样的小方块。
这种方块都是一样大小,一面是素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而另一边呢,竟然画了一只古朴可爱的小鸟。
“王秘书真有意思。”
“这怎么能是鸟呢!”
桓冲哈哈大笑,王谧很疑惑:“不是鸟,还能是什么?”
有翅膀,还有爪子,小脑袋一点点,绝对是鸟!
桓冲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的纠正:“这明明是鸡!”
“你不要告诉我,你以前从来也没有玩过樗蒲。”
王谧脸上疑惑的表情,已经明确表现出他确实没有玩过樗蒲,这大大出乎桓冲的意料。
世家小郎君里,居然还有这样正派的君子?
连樗蒲都不喜好?
见鬼了!
“我确实没玩过,也没兴趣。”
“不过,看他们玩倒是挺有意思的,我原本以为,士兵们赌钱,不过三五个铜板,没想到,他们赌的还挺大的。”
不知为何,王谧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飘到那小山一般的钱堆上,难道,他也是见钱眼开之人?
这完全不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
顶级世家子弟的他王稚远,竟然也是个看到钱眼珠子就动弹不了的钱串子!
真是家门不幸,世风日下!
王谧感叹一阵过后,就见桓冲得意的笑着,却不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士兵,是早就从赌桌上退了下来的,看到主将也来了,立刻凑上来拍马屁。
“这位郎君有所不知,不是我们有钱,而是桓将军大方!”
桓冲给了这士兵一个说得好的眼神,王谧再度震惊。
“你是说,这些钱,都是桓将军的钱?”
桌案底下,明晃晃的两堆钱,每一个都有一寸高,不是王谧没见过钱,是这些钱真的很多。
桓冲一拍胸脯,自信十足。
“当然都是老夫的钱!”
“难道,王秘书你还不相信?”
“哪有的事,桓将军一向豪爽,这我早就听说了。”
“王秘书说的没错,我们将军对我们这些属下当真是没的说,仗义的很。”
“不只是这次赌局,以往只要军中开赌局,将军就要送几万钱给我们兄弟,要不是将军,我们哪能玩的这样尽兴。”
每次都给钱?
还几万?
佩服!
实在是佩服!
“怎么样,王秘书,你也给我的士兵们助助兴吧。”桓冲忽然靠过来,亲昵的拍了拍王谧的肩膀。
王谧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一把年纪,这么不检点!
“桓将军,晚辈不会樗蒲。”
王谧顶着厌烦,实话实说。
自从进入军帐,他也不是只盯着钱,所谓樗蒲的玩法,他也注意观察了一下。
原来,赌博双方,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五个子,全都是一面素黑,一面画了鸟的。
我们姑且把这种子称之为骰子。
他们把骰子放在手中,反复的晃动,让骰子变换位置,方向,最后洒落在桌案上。
如果五个全都是鸟的那一面向上,就是樗蒲里最好的彩头,被称为卢。
如果有一个面是素黑,其他四个面是鸟的话,便是次一等的彩头,被称为雉。
这两种都是好彩,可以赢钱,其余各种落法,便都是杂彩,不能算赢。
卢大于雉,一边掷出卢,一边掷出雉,则卢赢。
一边是其余杂彩,一边是雉,则雉赢。
方法简单,但是那种偶然性带来的兴奋感,还是很强的。
这让王谧产生了一种,他行他也能上的感觉,手心发痒。
桓冲又笑道:“谁说让你去赌了,是让你出点钱,给我的兄弟们,让他们玩的更尽兴。”
什么钱?
老汉,你没搞错吧!
居然想让我出钱!
王谧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老头子,你莫害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手对决
“桓将军说话真是有意思,行军打仗,我根本没带钱。”
桓冲嘿嘿一笑,根本就不接他的茬。
“堂堂琅琊王氏的子弟,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不带钱,稚远,你就别谦虚了,兄弟们还等着呢!”
桓冲潇洒挥手,王谧定睛一看,登时眼冒金花。
还有人要赞助赌资?
这是哪里来的大善人,一定要看清楚些。
士兵们全都围拢了过来,看着王谧,指指点点,活脱脱把他当成了猎物小肥羊。
“小郎君生的真是俊俏,风流!”
“是啊,果然是一表人才,人长得漂亮,出手也大方。”
“不知道,小郎君打算给属下们多少钱?”
王谧还没打算掏钱,士兵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如狼似虎来形容。
“这……这还真是……”
围观群众过于热情,把王谧这个老抠硬生生的架了起来。军帐里面,乌央乌央的到处都是荆州兵。
这就等于是一个微缩版的荆州地盘,在人家荆州兵的地盘上岂不是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你要是不留下买路财,岂不是要……
王谧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虚的厉害。
“诸位静一静,王秘书是北府的人,别吓到人家。”
桓冲揣着手,乐呵呵的应承,视线却还停留在王谧的身上。
王谧感觉,现在的桓老头,活脱脱就是个当街打劫的。
“你要是不出钱,以后传出去,你在建康城还怎么混?”
“老夫听说,建康城对你着迷的小娘子可不是一个两个,你可不能让她们失望。”
正话反话都让他们说了,王谧似乎已经失去了不掏钱的这种选择。
再不出钱,你还是爷们吗!
王谧很无奈,嘴上答应,可心里小算盘也打的飞起。
想从我这里捞到钱,除非你有虎口拔牙的本事!
“桓将军如此盛情,晚辈也不能怠慢。”
“过来几个兄弟,和我的护卫一起去取钱!”
“有钱!”
“真的有钱!”
“快上!”
一听说有钱赚,荆州兵们蹭蹭几步就窜了上来,眼睛一会是绿的,一会是红的。王谧不禁怀疑,他们看到氐秦敌军也不过如此。
士兵们跑出去取钱,王谧却没闲着,他故作轻松的对桓冲说道:“桓将军,给钱可以,但是我也要上赌桌!”
王谧挺直了腰杆,斩钉截铁的宣布,只可惜,在场围观人士,没有一个人相信。
“你?”
“上赌桌?”
“你行吗?”
不是桓冲看不起他,是他真的不行。
就连樗蒲上面画的是鸡还是鸟都分不清楚,一看就是个菜鸡,何必难为自己。
桓冲轻蔑的眼神,让王谧的斗志瞬间被点燃!
居然敢怀疑他不行!
那就行给他看!
“几位,让个地方!”王谧吆喝了几句,桌前的几个士兵倒是挺听话,立刻把座位让了出来。
听说这位白面郎君也要参加赌局,战士们都兴奋的要上天了!
这种菜鸡也要上赌桌,这不是明摆着给兄弟们送钱吗!
有钱不赚,那就是xx蛋,谁会不欢迎?
王谧大马金刀的坐下,气势拉满。
虽然他自己觉得,仿佛是天神下凡,带着金光霸气出场,不过在荆州兵看来……
还是菜鸡一只嘛。
送钱的大傻瓜,谁不喜欢?
自从落座,王谧就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冲脑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不就是樗蒲吗!
和掷骰子有什么区别?
“都开眼了,让你们看看,新一代的赌神是谁!”
“赌神?”
“那是什么神?”
“从没听过。”
“天上居然还有保佑赌运的神仙?”
士兵们嘻嘻哈哈,根本就没人把王谧当回事,有的甚至已经抬头望天,企图和赌神建立心灵感应的关系。
刚才桓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上过赌桌,如何与他们这些赌中好友相比?
“你们谁来和王秘书赌一把?”
桓冲也及时进入角色,张罗起来。
要说打仗,桓冲的能力还差得远,可是论及吃喝玩乐的本事,在荆州城内,桓冲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士兵们争先恐后,谁都想上来宰王谧一刀。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鲜嫩了。
肥的流油,浑身都散发着铜钱的香气。
虽然赌资都是桓冲赞助的,但是士兵们分辨的很清楚,钱呐,只有赢到自己的口袋里,才是真的。
这位王秘书,看起来就菜得很。
士兵们相信,就算是摆一个棒槌上去,也能赢过他!
王谧嘴角露出冷笑。
呵呵!
这些人呐,根本对主角的力量一无所知。
想跟我赌,你们还不够格。
王谧转向桓冲,笑道:“桓将军来和晚辈赌一把,如何?”
要赌,就赌大的!
从这些小兵手里赢钱,也没什么意思。
从桓老头的手里抢钱,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桓冲还在吆喝对手,闻言,忽然一愣。
旋即又笑了。
小娃娃,有点意思。
“稚远,不是老夫不和你赌,实在是你的赌技不行,老夫若是上场,那是欺负人。”
不必桓冲吹嘘,王谧也知道,这个老头子肯定是高手,今天他横下一条心,说什么也要将桓老头拉下水。
“桓将军不必客气,只要桓将军肯赏脸,那便是晚辈的荣幸。”
“将军是高手,晚辈输给高手才算心服口服。”
“输给别人,我就不给钱!”
桓冲大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痴儿。
罢了!
既然他一心想给老夫送钱,老夫怎能不给他机会?
想到要把王稚远的钱,变成自己的钱,桓冲就精神抖擞。
“那老夫就陪你赌一把!”
桓冲欣然入座,并没有多少挣扎。他本来就乐于此道,看到士兵们赌的热火朝天,桓冲早就手心痒痒,恨不得自己上场。
他是绝对禁不住诱惑的,王谧稍稍一勾手指头,他立刻就坐好了。
桓冲信心十足,和王谧赌,这简直就是白捡钱。
他主动把散落的樗蒲五子收拢,摆放整齐,放到王谧的眼前。
看看,老夫体贴吧。
桓冲落座,身边的士兵们也不再吵闹,全都聚拢到赌桌四周,屏气凝神。
桓将军!
荆州之神!
桓将军冲一冲,发财靠大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的钱也是我的钱
王谧看着荆州兵如此殷勤的样子,心中发笑。
钱财使人疯,不过如此。
不就是钱嘛!
老子琅琊王氏的嫡系,还能缺这点钱?
虽然王谧看不上这点钱,但是也绝对不会让桓冲这个老小儿捞钱。
待到桓冲露出油腻的笑容,王谧便举目四望,开始找事。
“桓将军,我们两个换一换。”
王谧率先抬起屁股,桓冲不解其意。
“换什么?”
“坐在哪里不是都一样。”
桓冲都已经撸起袖子准备赢钱了,当然不会答应。
王谧的意志也相当坚定:“我不坐在这边,我刚才看过了,你那边风水更好,容易赢钱。”
是吗?
还有这种事?
赌桌上最讲运气,桓冲当然清楚,他只是装傻,更用大屁股牢牢的占住座位,谁都别想让他离开。
“这地方,风水那么好?”
士兵们连忙应和:“将军,好!”
“确实好得很!”
“砖头坐在这里的时候,连赢了好几把!”
“对对对!”
“一换位置,运气立刻就不行了!”
众人连连甩出证据,砖头也站出来,亲自验证,桓冲的这个位置,当真是风水宝地。
桓冲心里得意,但表情却很严肃。
这些糙汉,这样的秘诀,也是可以随便乱嚷嚷的吗!
“桓将军,你的赌技本来就比我好,要是还占着风水宝地,这不是太欺负人了?”
王谧摆出一副无辜脸,就不信他桓冲还坐得住。
可惜,他还是错误的估计了桓老头的脸皮厚度,别说是送到手的小钱钱,就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钱,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哪有换位置的可能?
不过,是个人就有弱点,桓冲也不例外。
很快,王谧就笑吟吟的说道:“桓将军不愿意换,也无所谓。只是,兄弟们或许就会看不起你。”
“他们该说,桓将军赢钱都是靠好运气,根本不是赌技一流,所以他害怕!”
害怕坐到对面来……
害怕……
怕……
桓冲的头脑中,王谧的声音在不停的徘徊,兜了好几个圈,最后逐渐精简成了一个字。
怕!
买德郎啊,他就是胆小嘛。
什么都怕。
一上战场就两脚发软,尤其是见到那燕国的慕容垂,简直是怕的刀都拿不起来。
一提到怕字,桓冲的心理阴影就笼罩过来了。
“怕什么!”
“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换就换!”
桓冲二话不说,蹭的就站起身来,反手把王谧按到了座位上,又向另一边走过去。
“将军不能换!”
“这可是个好位置!”
士兵们见桓冲竟然离开了风水宝地,比他还着急,纷纷出声挽留,奈何桓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大手一挥,制止了他们。
“别说了,老子就要坐到对面去!”
王谧暗笑:嘿嘿嘿,谁说激将法没用的。
两人刚刚换好了位置,段先带领的十几个小兵就走进了军帐,他们的步伐都有些踉跄。
没办法,钱袋太沉了!
琅琊王氏的子孙嘛,要说没钱也是真没钱,要说有钱那是真有钱。
说到没钱,因为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越是贵戚子弟,出门在外身上还就不会带几个钱。
一切都交给随行的小厮侍卫即可,就好像这次王谧从建康到京口,再到缘江戍,身上的铜板从来也没有超过一百文。
剩下的钱,全是交给段先管理。
两个大钱袋搬进军帐,人群顿时沸腾了!
好家伙!
这位王秘书,果然是大户!
士兵们的眼睛,盯着钱袋,眼神仿佛是定住了一般,那眼珠子,一会变蓝,一会变绿,各种变颜色。
“小郎,钱都拿来了!”钱袋子落地,顿时腾起了一波烟尘。王谧挥挥手:“都倒出来!”
“好嘞!”
段先解开袋子,稍稍一歪,泛着莹莹绿光的铜板就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钱!
真材实料的铜钱!
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激动的不行。
“桓将军,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吧!”
“好说,好说,有钱,什么都好说。”桓冲乐的,好像偷到了老母鸡的狐狸似的。
嘿嘿,都是我的钱!
桓老头如是想到。
只靠眼神交流,王谧就能清楚他的脑袋瓜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遂心道:别做梦啦!
我的钱是我的,你的钱也是我的。
“桓将军,赌多少?”
他挑衅的看着桓冲,好似自己已经是赌桌老将,谁也不怕。桓冲就更不怕了。
看什么看,赌桌上哪分老幼,能赢钱的才是大爷。
“当然是都赌上!”
桓冲霸气宣言,对啊,就是应该都赌上。
王谧也是这样的想法,谁有闲工夫一直陪你赌,早点把钱都给我才是真的。
“同意!”
王谧也高喊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桓冲的脚底下。
我的钱你也赢不走,你的钱变成我的钱才是重点。
钱也到位了,人也到位了,接下来就是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
坐在满意的位置上,王谧拿起了樗蒲的木头子,摩挲了一阵,其实手感并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军营里用的樗蒲子不够高级,他甚至觉得,雕花的部分,有些木刺,很扎手。
“这些木头不会有问题吧,都是一样重的?”
这种类似于骰子的赌具,最有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就是重量。
根据现代力学原理,重量的偏差会让骰子的重心发生改变,这样一来,在抛接的时候,就很有可能投出对自己有利的点数。
古代人虽然不懂什么叫力学,但是这种简单的作弊方法也难不倒他们。
“能有什么问题?”
“要不,你用我这一副?”
王谧的种种行为,在桓冲这样的老赌徒的眼中,完全属于瘾大技术差的典型。
他早就按捺不住赌性,只想拉开架势,谁知道,王谧念叨这个,又摆弄那个,磨磨蹭蹭,好像尿不尽。
“不必,我看这个就很好。”
费了好大的劲,王谧终于把五个骰子放到了手心里。
装神弄鬼,这东西还能有什么问题。
桓冲就怕落后,连忙抓起骰子。
别看是五个子,但樗蒲的骰子个头都很小,五指收拢就可以把五个子全都抓在手中。
不只能抓在手里,甚至还有空当,可以让骰子晃荡起来。
桓冲拢住双手,眼神坚定。
呱啦啦……呱啦啦……
随着骰子相撞的声音升起来,军帐之中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
开始了!
桓将军要出手了!
第一百四十章 各显神通
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屏气凝神,视线全都集中到赌桌这边。
桓将军的水平,不是他们吹,绝对是打遍荆州无敌手。
为什么赌瘾巨大的桓将军,面对如此热闹的赌局,坚决不肯上桌?
皆是因为他的技术实在是太好,只要他一上赌桌,别人就别想赚钱了。只有倒赔的份。
桓冲煞有介事的反复摇晃手里的骰子,一会向上摇,一会又向左摇,这边摇摇,那边摇摇,活像个神棍。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桓冲确实是赌桌常客。
那种老子一上赌桌就天下我有的气势,简直是呼之欲出。
只见桓冲微眯着眼睛,摇晃骰子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止如此,当骰子晃动的时候,他还会把耳朵贴近,听一听手心里的声音。
难道,桓冲竟然可以通过声音,辨别骰子的正反?
要不要这么神奇?
樗蒲这种赌博方式,和后世流行的掷骰子也差不多,双方需要同时开彩。
桓冲这边神乎其神,众人等的心焦,转眼一看,王谧这个赌桌上的新手,折腾起来也不遑多让。
王谧摇晃骰子的时候,动作特别的正常,既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哼哼唧唧。
围观的士兵这么一看,王秘书果然没经验呐。
上了赌桌,怎能这样安静?
绝对要吃亏!
赌博很多时候赌的就是一个气势,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到处都是喧哗声,吵闹声。
置身其中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甚至连对面坐着的对手是谁,都分辨不清。
眼里,心里只有骰子,一个高水平的赌徒,很容易就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
一切都是为了要赢!
叫喊,夸张的动作,都是在给自己增加气运,并且压制对方的运气。
闹的越凶,运气越好,常在赌桌上混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王谧这样静悄悄,一看就气势全无,只有输的份。
“桓将军,开吗!”
桓冲嗤笑:“看你根本就不会,老夫劝你还是多摇几下吧,说不定还能搏个好彩头。”
“不必!”王谧斩钉截铁,你个见垂跑的懦夫,老子还会怕你?
运气都会站在我这边!
“开吧!”
“开!”
王谧这边,只有段先一个人给他加油助威,虽然人单力薄,但是段先的气力也很可观。
“将军,开吧!”
“开吧!”
“快开!”
骰子的声音呱啦啦的,还在响个不停,桓冲这边,就更是气势如虹无法阻挡,到处都是给他老人家加油呐喊的声音。
王谧的耳边仿佛是打开了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
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一处,声音也渐渐从嘈杂,变成同声和气,字数越来越少,越来越精简。
“卢,卢,卢!”
士兵们的心愿很直接,桓大将军掷出来的只能是卢,绝对的最高彩!
将军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
将军赢钱,我们也赢钱!
将军吃肉,我们喝汤!
“开!”
“开!”
“开!”
跟随着士兵们的节奏,桓冲也高喊三声,两手一松,骰子就散落在了桌上。
与此同时,王谧手中的骰子,还在哗哗作响。
就在骰子落地的那一刻,桓冲的大眼,登时瞪向王谧。
“快开!”
“别急!”
轻巧吐出两个字,与桓冲不同,王谧在结束摇晃的时候,并没有松开双手,反而是猛地一抓,把骰子都拢到一只手上。
只见他宽厚的手掌五指并拢,攥成了拳头状。
“这是什么赌法?”
“作弊吗!”
身边的士兵发出惊呼,王谧将五个个头小小的骰子抓到一只手上,高高举起。
从没见过这样掷骰子的!
“桓将军,看好了!”
咦!
“王秘书,你就快点开吧!”
“大伙都等着呢!”
“就是,桓将军早就已经开了!”
“你还真磨蹭!”士兵们的抱怨此起彼伏,但是大多数都是觉得王谧没经验,根本不懂赌桌上的规矩。
因为王谧的做作姿态,桓大将军掷出的好彩头都无人在意了。
过了好半天,人们才注意到,原来桓冲掷了一个雉,不觉有些失望。
四只鸟向上,一只鸟向下。
啧啧……
这就是天助我也。
王谧低头一看这彩头,当时就觉得,稳了!
凭借着主角光环,王谧深知,只要桓冲掷不出卢来,那胜利就一定是属于他小王的!
没问题!
虽然四周都是喧闹声,虽然时间仿佛是凝固住了,其实,五子抓在手中,根本就没有过去十秒钟。
收紧的五指之间,人们甚至可以偷偷窥见小鸟纤细的线条。
“开!”
气势这东西,老子也有!
王谧大喝一声,旋即放手,五子迅速下落。
咣啷啷清脆的几声响。
樗蒲的骰子其实不像现代的六面骰子,六面骰子因为个头小,又轻巧,就算落地,他们的点数往往也不确定,能在桌面上打好多转。
可是,樗蒲的骰子只有两面,这就造成了它一旦落到桌上,几乎就停止了转动,输赢便定下了。
就在王谧扔骰子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比他还要紧张。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完全不懂赌术的菜鸡,究竟会掷出什么样的彩头来?
地上成堆的铜钱,又究竟要去向何方?
可以说,局势对王谧很不利。
军帐里到处都是桓冲的荆州兵,人家天然就是一个战队。而王谧呢?
不仅没有一兵一卒,甚至连跟班都只有段先一人。
没错!
王谧这边只有一个支持者站在身后,那就是段先!
只见他一双虎目瞪得通红,血丝毕现,好像要把桌上的骰子瞪穿,改变他们的朝向似的。
卢!
卢!
骰子落下,刚刚定住的那个瞬间,段先便率先看到了彩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钱财身外物
“真是卢?”
“怎么可能!”
围在桌前的荆州兵彻底傻了眼,从来也没上过赌桌,更没有摸过樗蒲骰子的王谧,居然一出手就掷出了一等好彩!
“卢啊!”
“是卢!”
“小郎真是厉害了!”
段先在王谧身后猛拍肩膀,上蹿下跳的样子,似乎比王谧还激动。
新一代的赌神横空出世,此刻的王谧却十分淡定。
看着桌上散落各处的骰子,桓冲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陷入了沉思,他正在怀疑人生。
五面朝上,全都是鸟。
没眼花吧!
眉头皱起,他揉了揉老眼,再仔细看看,花色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快看!”
“王秘书赢了!”
“不可思议!”
“厉害了!”
顷刻之间,军帐中的士兵便集体倒戈,开始为王谧喝彩。赌桌上的人最实际。
赢者为王!
现在王谧赢了,王谧就是人如其名之王!
“桓将军,怎么样?”王谧摊开两手,表情特别欠揍。
头顶响起了王谧的声音,桓冲才渐渐回到了现实中。
两眼瞪圆,他拍案而起!
“将军息怒!”
自从上赌桌的那天起,在荆州,桓冲就几乎没有输过,士兵们立刻反应,将军这是怒了。
连忙替王谧求情,可是王谧本人却不动如山,仿佛即将要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桓冲是武将,性格蛮横,现在输的这么大,还是自称赌神的他被王谧这个从没有摸上过赌桌的人,一把定乾坤。
说挨打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不只挨一个人的打。
王谧的淡定,显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你小子……”
桓冲面色微变,瞪着王谧:“有点本事!”
桓老将军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给钱!”
“收拾收拾,把这些钱都给他!”
发财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巨财,王谧特别镇定。
对于穿越者来说,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
他欣然起身,对桓冲说道:“桓将军,晚辈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些钱还是都留给兄弟们,让他们玩吧。”
愣了。
桓冲微微一怔,他身后的荆州兵,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要钱?
不只不要钱,居然还把钱都送给荆州兵,让他们开心玩耍?
世上竟有这样挥金如土的人,散财童子吗!
“你小子真的不要钱?”桓冲的语气,透着质疑。
这不可能啊!
纵横赌场这么多年,就没有看到这样办事的。
王谧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虽然晚辈是文臣出身,但晚辈和将军一样,都是个性豪爽之人,钱不钱的,一点也不看重。”
“都留给弟兄们。”大手一挥,豪气尽显。
敢情是真的!
桓冲看向身后的荆州兵,笑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接着玩?”
看来是真的了!
那还等什么?
冲啊!
先到先得!
“这堆是我的!”
“快,快,你去那边!”
士兵们一拥而上,王谧感觉,他竟是被汹涌的人群推出军帐的,待到缓过神来,都已经在大帐的外头了。
“这也太疯狂了!”
拍拍袖子,王谧无可奈何,好在他并不孤单,还有桓冲和段先陪着他。
什么叫要钱不要命,看看这个场面就知道了。
看到了钱,什么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好心的散财童子也顾不得了,失心疯的士兵们,居然把他们敬爱的荆州兵主将,桓冲硬挤了出来。
啧啧,不得了。
王谧上前,笑呵呵道:“桓将军,我送了这么多钱给你,你怎么还不高兴?”
不是王谧故意找茬,桓冲现在的脸,真的很难看,好像刚刚生吞了黄连,那叫一个凄风苦雨。
桓冲显然对自己被推出大帐,很有意见。
“这帮兔崽子,也不知道让老夫上去赌一把!”
原来,桓冲苦着脸,竟是因为这个,王谧万万没想到。
“桓将军,何必呢?”
“那些士兵赢了钱,也不会一点都不孝敬你老人家,你也不吃亏。”
听他这么一说,桓冲忽觉眼前一亮。
抬头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说得有理。”
“不过,你小子为什么不要钱?”对这个问题,桓冲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在军帐之中陶冶了情操,终于打算去前院和谢玄汇合,留给他们北府兵将领密谋的时间,也已经够长的了。
是该让他们两个清醒一下了。
该怎么解释呢?
王谧当然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桓冲,但是谎话他一时半刻也没有编出来。
斜眼看看,护卫段先现在正慢吞吞的在跟着。那脸色,简直是绿油油。
那叫一个郁郁寡欢,山雨欲来。
至于的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金钱只是男人的低级追求,争夺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谁还稀罕那几个臭钱。
“都是被士兵们的热情冲昏了头脑,一时激动就……”
“其实,我现在也有些后悔。不过,如果当时我把两边的钱都收走,恐怕荆州兵们就要打残我了!”
“年轻人,就是有上脑的时候。”桓冲微微颔首,居然对王谧胡扯的理由很信服。
“想当年,我也犯过这样的糊涂。”
王谧暗笑,没想到,随口一说,竟然勾起了桓老头忆当年。谁没有血气方刚的时候,理解。
一场赌局,将王谧和桓冲的距离迅速拉近,大有结成忘年交的趋势。
尤其是桓冲,现在简直是对王谧刮目相看。
没想到,这个兔崽子居然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实在是个惊喜。
此去襄阳,看来老夫不会无聊。
“桓将军,粮仓里的粮食,真的都被荆州兵吃了吗?”王谧脚下一顿,忽然这样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桓冲竖起警戒,这个小子,想干什么?
桓冲紧张的表情,被王谧全都看在眼里。
嘿嘿,看来,这次他赌对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帮刘裕就是帮我
王谧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坦然道:“桓将军不必紧张,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便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呵呵,老夫相信你才有鬼。
“稚远,老夫向你保证,绝无此事!”
桓老头,可以啊,居然顶住了第一波冲击,没说实话。
王谧拦到桓冲的跟前:“桓将军,我们都是自己人,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和谢将军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想想看,我在北府中也没有职位,北府的将军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两个的立场是一样的,你有话,大可不必瞒着我,相反,你坦然相告,必要时候,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掩护,帮衬一把。”
“你帮衬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虽然桓冲嘴上还在坚持,但是王谧可以看出来,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粮食确实没有消失,而是被桓冲吞掉了。
“桓将军,你想想看,自从我们在缘江戍相见,我从来也没有陷害过你吧,也没有一味的为谢将军说话。”
“我这个人,一向是对事不对人。”
“今天问起粮食的事情,坦白说,也并不是为了北府,而是为了我自己。”
“仔细说说。”桓冲虽然没有承认,不过他对话题的兴趣,还是显示出粮食就在他手里。
王谧心里更有底了。
便道:“将军手里有粮的事,你知我知,天地都不知,将军完全可以放心,我这个人口风很紧。”
“我有个京口的兄弟,名叫刘裕,现在是北府里的宣威将军。”
桓冲点点头:“刘裕啊!”
“是一位猛将,老夫认识。”
“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朋友。”桓冲的语气,充满欣赏。
不过,他还是想不到,为何王谧要提起刘裕。
这个人似乎与粮食没有什么关系。
“刘裕是我在京口结识的兄弟,此人骁勇善战,颇具智谋,我与他特别投契,所以,我想请桓将军帮衬我这兄弟一把。”
“等等,你说让我帮谁?”
“帮刘裕?”
老桓笑了,这个小子,还想蒙我,以为我看不出吗?
“刘裕也是北府兵的一员,帮他不就等于是帮了北府,帮了谢玄?”
王谧无语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北府是北府,谢玄是谢玄,至于刘裕,也一定是为了自己奋斗。
像桓冲这样一心扑在世族斗争上的人,是无法体会王谧的想法的。
在最讲派系的世家之中,只要是同姓,大约就是一个阵营,刘裕他现在是北府的宣威将军,虽然官职不高,可也算是北府的一员,绝对不能分开而论。
“桓将军,话不能这样说,谢将军如何,我并不关心,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贪这么多粮食,我就一个请求,到了襄阳,若是刘裕的麾下粮食出现问题,还望桓将军能帮一把。”
王谧说的情词恳切,这让桓冲也笑不出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夫不必管谢玄的事,只要帮助刘裕就行?”
桓冲不敢相信,王谧到底还年轻,他会不会还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就等于是把世家之间的争斗彻底公开化吧。
“桓将军,话是我先挑起的,我自然已经想到了结果,怎么样,愿意帮忙吗?”
“那是当然!”桓冲答应的特别痛快。
拍着胸脯和王谧保证,只要有他一口吃,绝对不会让刘裕的麾下饿肚子。
这个小子,太有想法了!
要说现在朝堂上的势力划分,相比谯郡桓氏,琅琊王氏的力量要更弱些。
那么,现在朝廷上势力最强的是谁?
换句话来说,拥有话语权的人是谁?
官居宰辅的谢家,自然是最强的,而太原王氏的王恭,携着外戚之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王谧出手,搅乱世家短暂的和平,正是桓冲愿意看到的。
与其他世家不同,桓家主要是走的军功路线,要是朝堂上一片和谐,来自几大世家的朝臣们同心协力,那他桓家能火中取栗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不管是氐秦方面,还是大晋内部的朝政,只要能乱起来,就是他桓冲最想看到的事。
两人说定,还没走几步,就见刘春从前院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
“将军,不得了!”
“出大事了!”
“急什么,咋咋呼呼的!”
刘春这个副将,桓冲是相当喜欢的,听话又会做事,唯独是情绪不稳,时常爱咋呼的毛病改不了,很让人头疼。
刘春猛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朝廷!”
“朝廷派来了使者,谢将军让桓将军、王秘书都赶快过去。”
朝廷来的人?
老司马家的?
这还真的需要去见识一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间天使司马曜
时间倒回到半柱香功夫之前。
谢玄听说,王谧把粮食全都还给了缘江戍的百姓,很是不满。
虽然按照当时的情况,他谢玄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不痛快。
王谧他这是在邀买人心吗?
谢玄能够想象得到,堂堂北府兵主将,现在在缘江戍的百姓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而王谧,因为积极放粮,肯定已经被他们看成了大救星。
我老谢在前面得罪人,你小王把面子捡回来,贴自己脸上,天下岂有这样的便宜事?
人类并不是善于自我反省的动物,此刻的谢玄,一个劲埋怨的只有王谧,却丝毫没有想起来,正是他和桓冲合作给王谧挖坑,才让小王得到了这样的表现机会。
而那害的北府兵出现粮食危机的罪魁桓冲,更是退居到第二位,勾不起谢玄的痛恨。
然而,正在谢玄愤恨的在屋子里打转的时候,一封特别的来信,却让他的心情更加混乱。
“启禀将军,建康来的使者求见将军。”
谢玄松了松肩膀,听到建康二字,面色微变,建康来的使者?难道是朝廷派来的人?
“快请进!”
虽然谢玄从来不把朝廷的旨意放在心上,但是远道而来的使者,该见还是要见。
没过多久,满身泥点,风尘仆仆的建康使者,就出现在了谢玄的面前。
使者恭敬行礼,谢玄微微点头。
他认识这个人,是司马曜身边的侍卫,名唤董福海,既然是司马曜身边的侍卫,那就表明,他要传达的,是司马曜的旨意了。
好家伙!
谢玄精神为之一震,司马家的人居然还活着呢!
自从上次奏报了军情,好长时间都没有收到朝廷的回音,谢玄还以为司马曜又躺平了,战报再次石沉大海。
人都是矛盾的综合体,司马曜躺平,谢玄不痛快,司马曜勤快,谢玄就更不痛快。
几大世家巴不得这位年轻的皇帝喝死才好,在他们看来,司马曜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实在是不符合老司马家人的传统。
该换换人了。
“陛下听说谢将军在竟陵取得大胜,还斩杀了敌军大将,特别兴奋,特命属下带着兵马,护送了一批粮食,资助北府兵杀敌。”
“粮食?”
“你说的是粮食?”
茶盏还没放稳,董福海的话让谢玄晦暗的眼神瞬间点亮。
福海很诧异,怎么回事?
一向沉稳的谢将军,怎么是这种表情,兴奋的好像是躁动的兔子。
董福海揩了把汗,忙道:“禀将军,确实是粮食,陛下有旨,奖赏北府大军八千石粮食,属下带着两千石粮食先行出发。”
董福海将司马曜的旨意送到眼前,谢玄连看也没看。
“粮食在哪里?”
“快带老夫去看看!”
谢玄说走就走,已经拔开了腿,没想到啊,司马曜这个小子居然也有这样会办事的时候,这是终于开窍了?
谢玄当即决定,这一个月不再咒骂他,让他早死了。
从天而降的粮食,将谢玄阴晦的心情一扫而光,他的眼前是一片光明。谢玄很兴奋,可是使者却说什么也不肯挪动。
尴尬道:“谢将军,粮食还没有运到缘江戍。”
“怎么可能!”
谢玄现在飘得很,这小子一定在骗我!
“你人都到了,粮食会没到?”
董福海顿悟了,看来,北府军很缺粮啊!
在谢玄看来,粮食比他这位朝廷的使者要重要多了,谢玄也根本就不关心皇帝司马曜说了什么。
司马曜这个皇帝在几大世家的掌权者的眼里,就是个牌坊,需要的时候摆在那里就可以了。
当皇帝当成了这样,还真是……悲哀啊!
当然了,老司马家的人偶尔也会诈尸,就比如现在,从来都是躺平爱好者的他,居然会发粮食了,简直是人间喜剧。
使者很尴尬:“谢将军,今天这个天气,若是强行把粮食运来,肯定要淋雨,属下便自作主张,把粮食停在二十里以外的小仓库里,自己先赶过来报信了。”
“不知道,属下的做法对不对?”
虽然谢玄还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董福海,老子不高兴。
听了他的话,谢玄的心瞬间就凉了。
这个年轻人,怎么办的事?
没有粮食,你来有什么用!
“你做得对,这样最稳妥。”
话说的有气无力,一看就是敷衍。
董福海奉上司马曜的亲笔信,送到谢玄眼前:“谢将军,陛下的圣旨,还请过目。”
不管你想看还是不想看,身为使者,也得把书信送到。
谢玄凝神,陛下的亲笔信?
好像确实应该有这么一封信。
既然是皇帝陛下的亲笔信,不看一眼,似乎也说不过去。
谢玄一把将书信夺过来,装模作样的认真阅读。
虽然对于谢玄来说,司马曜说的一切都约等于是放屁,只有粮食才是真格的。
谢家人果然是从来也没有把司马家的皇帝放在心上,董福海看着谢玄的一系列活动,顿时心生感想。
不过,他不会觉得被冒犯。
看谢家如火如荼的样子,十年之内,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也绝对不会衰弱。
与其跟着朝不保夕,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司马家,还不如借此机会抱紧谢家的大腿,岂不是迈上了仕途的康庄大道。
虽然对信上其他的内容,谢玄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他还是略微扫了几眼,别看司马曜嘴上吹的厉害,实则,他和大多数司马家的皇帝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战场这样充满危险血腥的地方,司马曜从未踏足。对于战场上的事情,他就是想指点也说不上什么。
谢玄的诸多建议,司马曜全都点头同意,这让谢玄感到很满意,这次司马曜的表现还不错。
不仅能够和他打配合,还知道主动给他准备好粮食,以后司马曜若是都能这样识趣,谢玄便感觉,这个皇帝,让他再当几年也无妨。
除此之外,这封信中反映出的另一个事实,更让谢玄欣喜,想给某人下马威,有这个就足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荆州兵如何?
“谢将军,其实这封信,不是陛下亲笔写的,而是琅琊王代为书写的。”不知何时,董福海居然游走到了谢玄的身边。
“琅琊王?”眉头一抖,顷刻之间,谢玄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董福海不是司马曜身边的近臣吗,为何要主动向他透露这样的消息,
还露出谄媚的神色,这是要做什么?
提前抱大腿?
董福海怎会不晓得谢玄对他主动靠拢的行为会感到厌烦,但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猛点点头:“确实是琅琊王写的,我绝对没看错。”
“陛下倚重琅琊王,代写书信也很正常。”
从使者贼兮兮的表情推断,这封代写书信的背后,肯定是另有隐情,谢玄循循善诱,给了董福海表现的机会。
成功获得和谢玄套近乎的机会,董福海激动万分,连忙把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出来。
“写这封信的时候,琅琊王擅自修改了陛下的旨意。”
“改了哪里?”谢玄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那里,确实有大消息。
使者故作神秘的顿了顿,而后才道:“当然是粮食的数量!”
“本来陛下说好是给北府一万石粮食的,琅琊王觉得,陛下太大方了,就减了两千石。”
“果然不出所料!”
抢我粮食的人,一概都得死!
谢玄拍案而起,刚想咒骂司马道子,却看到了董福海,硬生生的又把脏话咽了回去。
“消息确凿吗?”
他压制住激动的情绪,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就凭着他对司马道子狂妄性格的了解,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司马道子其人,深刻诠释什么叫做瘾大技术菜,他热爱权力,恨不得把所有能把持到的权力全都揽到自己的手里。
然而,揽到了权力,司马道子会管事吗?
那是不可能的。
以司马道子的能力,小事还能处理,一到大事,保准是胡子眉毛一把抓,乱成一团。
饶是如此,司马道子也会利用皇弟的优势,继续祸害大晋朝政,这些军粮谢玄从来也没有指望。
司马道子完全可以选择不资助军粮,既然选择资助了,却还要克扣,这反倒引起了谢玄的不满。
什么玩意!
放一根棒槌上去,估计都会比司马道子强。
“当然确定,不瞒将军说,琅琊王这样做,属下也心中不平,将军带兵对抗氐秦,为国效命,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将军,北府军怎会所向披靡?”
“难道,指望着荆州兵吗?”
“我荆州兵怎么了?”
“难道,没有为大晋拼命吗!”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并没有关紧的大门,咆哮般扑过来,董福海脸上一僵。
回过头去,桓冲的大脸,顿时浮现。
很显然,桓冲很生气,他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将董福海上下打量一遍。
不屑道:“你算老几?”
“也敢置喙我荆州兵的功绩?”
桓冲可不是好惹的,他也不像谢玄,还会粉饰太平,有不平就会直接表现出来。
管你下不下的来台,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桓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桓冲端着肩膀,大拳头紧握着,大有你的回答我要是不满意,我就要打人的架势。
编!
你就接着编吧!
“当着北府将军的面就吹捧北府,见老夫不在,就贬低荆州兵?今天若是陛下的旨意是给我的,你是不是也会原模原样的吹捧一遍?”
一场恶战即将展开,王谧感觉,他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妨碍他们发挥。
幸亏他们两个吵得欢,也没人在意他,王谧一个跳步,便躲到了段先的身后。
你们看不到我,我是围观人士。
谢玄会作何反应呢?
桓冲的话确实很冲,不过,谢玄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走到桓冲的身边,劝说道:“桓将军想多了,若是没有了荆州兵多年的努力,哪轮得到我谢幼度掌兵?”
“此番襄阳之战,还需要桓将军多多指点。”
虚伪是人之常情,就连一向居功自傲的谢玄也难逃这一固定操作,这几句谈话,堪称魔幻。
桓冲一个见垂跑的将军,多年以来没有打过一场胜仗,谢玄需要向他学习什么?
学习他,打的赢跑,打不赢也跑的精神?
然而,桓冲显然没有意识到在战场上自己就是一只菜鸡的本质,他挺直了腰杆,笑道:“那是一定的。”
“你只要跟着老夫的策略走,没有打不赢的仗!”
“稚远,你来的正好,陛下的旨意,你也看一看。”谢玄没有接桓冲的话,反而转向了王谧。
王谧无语了,怎么回事?
老小子叫我做什么?
老子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他愁眉苦脸的从段先的身后走出来,那几张根本没写几个字的纸,硬是被谢玄塞到了他的手里,某人还没有认真阅读就感觉大事不妙。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要是有好事这两位将军是绝对不会想起他来的。
难道,司马曜对他故意留在北府军中,有很大的意见?将要给他处罚?
司马家的人,一向小心眼,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王谧只能端起书信来仔细阅读。
然而……
“谢将军,陛下的旨意,哪里提到我了?”
王谧将几张薄纸,翻过来,倒过去的,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定司马曜的旨意上面,半个字都没有提到他。
谢玄得意大笑:“确实没有提到你,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了。”
“稚远,或许你不晓得,这次你在竟陵战场上受了伤,老夫特意为你向陛下请了功。”
“不过,不知为何,陛下的旨意里面并没有提到你,或许是陛下忘记了。”
这句话,自从王谧进门,谢玄就开始酝酿,这一回,终于都说出来了。甭管你蹦跶的多欢实,照样还得在我老谢的手下做事。
忘记了?
司马曜他怎么可能会忘!
他又不是智障,又不是眼瞎。
他明明就是不想给他奖赏,更不要说让他升官发财。
岂有此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击太大了!
王谧将司马曜的书信交还给了谢玄,谢玄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王谧暴跳如雷的场面,反而被他的笑容闪瞎了眼。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
“陛下能对我不闻不问,正合我的心意。”
“这就说明,陛下对我留在北府,是支持的,要不然,他早就把我叫回建康了!”
谢玄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王谧说的也有道理。
“谢将军也觉得我说得对吧。”
“就是为难谢将军了,还得继续容忍我这个门外汉。”
嘿嘿,老谢啊,挑拨离间失败。
其实谁看不出老谢真实的目的,就是想看王谧失态呗,可他偏不生气。
谢玄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也只有遵从的份,不算麻烦。”
谢玄本想看王谧的笑话,搞到最后,却让自己笑不出来。
现在,站在这个屋里,最尴尬为难的人,就属建康城来的使者董福海了。
在不经意间,他忽然洞悉到了王谢两大世家之间的暗流涌动,这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相比朝堂上的袁悦之、王恭等人,董福海并没有什么过分的野心,只想抱准一条大腿,过好日子。
现在被迫听到这些朝廷秘闻,他也很为难。
况且,他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没有来得及告诉谢玄,现在谢玄的脸就这么难看。
等到他听了这个消息,还不彻底疯了。
“谢将军,还有一件事,也是陛下吩咐的。”
前方两人还吵得热火朝天,虽然看起来还算体面,但是你来我往,酸言酸语也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若不是皇命在身,董福海真的不愿意打扰他们。
谢玄一顿,转向董福海。
董福海还没开口,谢玄就有一种预感。
司马曜又要搞事。
“陛下有旨意,你还不一次说明白。”
谢玄回到座位,严阵以待,董福海慢吞吞走上前,支支吾吾,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话。
王谧也警觉起来,看起来有好戏。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他们两个的表现,提醒了王谧,接下来的话,大概会让谢玄很难堪。
老小子,你让我难堪,自己也得不到好处,等着吧!
“让让,给老夫让个地方。”
别看桓冲年纪大,可是仍然冲在吃瓜看戏的第一线,完全没有架子,没有人伺候,他也能搬着个鹿皮小垫,坐到王谧身边。
魏晋时期,还没有高个家具,这个时候流行的坐具,最高的,也就是从北方胡人那里流传过来的胡床。
所谓胡床,形制大概类似于今天的马扎,腿部成交叉,面上附上柔软的面料,方便折叠。
这种胡床坐具,既能把双腿从跪坐之中解放出来,又可以随身携带,非常方便。
一开始,在北方,胡床这种坐具也主要是在行军打仗时使用的。战士们将胡床绑在马鞍上,就可以在征战的间隙,随取随坐。
胡床的这种轻便属性,让它流传到南方,最开始也是一种户外的坐具,人们不会把它特意搬到屋子里使用。
魏晋时期,中土人的坐姿主要还是跪坐和低矮胡床混杂使用,尤其在江南地区,跪坐还是主流。
彻底解放双腿的高腿坐具,要到唐朝时才彻底占据主流地位。
于是,堂堂荆州兵团的大将军桓冲,现在正抱着鹿皮小垫子,嚷嚷着要王谧让地方。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般人看来,王谧这样的世家子弟,风流倜傥的公子,和武功当先的谯郡桓氏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但是,王谧却非常欢迎桓冲的来临,立刻抬起屁股,给他让了一块地方。
在桓冲的身上,他嗅到了同道中人的气息。
做人嘛,何必这样一板一眼,装腔作势,累不累啊!
经过了这次抢粮事件,王谧也看清楚了,谢玄为人也不过尔尔,正所谓伪君子和真小人之间是有壁的。
如果说桓冲是真小人,那么谢玄就是伪君子。
面对同样的局面,都是军中缺粮,桓冲都不一定会纵兵抢粮,之后还坦然甩锅。
桓冲在荆州横行霸道惯了,一向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也不注重社会舆论。
你且看看他在荆州坦然铸钱,还把这件事到处嚷嚷就知道了。他根本不在意乡民们的想法,对司马曜的厌恶也毫不畏惧。
这样的人,作恶也做的坦坦荡荡,有什么黑锅也不会往别人的头上甩,都自己扛着。
“有什么话,你就赶快说吧!”
屁股还没坐稳,桓冲就开始搞事,董福海心里本来就忐忑,听了他的吆喝,心里更虚。
连谢玄的脸都不敢看,对视更别提了。
他这样胆怯的表现,让谢玄也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
一个刚才还一门心思和他套近乎的人,说到此处,却忽然犹豫起来。谢玄直觉,司马曜要传达的旨意,肯定与他有关。
而且,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根本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事情。要不然,直接写在书信里就是了。
难道,还怕他谢玄不识字?
“谢将军,陛下打算这个月就让琅琊王入朝理政,录尚书六条事。”
轰隆隆一阵大雷,从谢玄的头顶滚过。
晴天霹雳!
滚了一轮,又滚回来了!
在谢玄的头上,来回的滚!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就连经验丰富,作风老练的谢玄都愣住了。
琅琊王,这个祖传的王位,到了司马曜当政的年代,够格坐上这个位置的,只能是那个人!
司马道子!
对,就是他!
作为司马曜唯一的同胞弟弟,琅琊王这个标志性的王位,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司马道子不是才十八岁吗?就要录尚书六条事了?
这个职位在大晋,基本上就相当于尚书令,朝廷里的大小事宜,司马道子都可以参与决策。
怪不得谢玄的脸色这样难看。
看来,司马曜确实有几分道行,很是狡猾。
都说上阵亲兄弟,作为皇帝的司马曜,肯定是要扶持提拔司马道子的。这本没有什么问题,独掌朝政的老谢家,也早该有这样的准备。
但是问题就在于,司马曜太心急了。
司马道子现在不过十八岁,在朝政上既没有建树,也没有经验,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与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几大世家的老狐狸相抗争?
况且,趁着大军出征的空当,才宣布这个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不给谢家反对的机会。
趁人之危,绝对下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救人还是救车?
“琅琊王年少有为,又是陛下亲弟,入朝理政是应当的。”
沉寂了许久,谢玄终于开了口,此言一出,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人人心里都存着疑问,不只是兵团中的人,就连朝廷派来的董福海也是一头雾水。
谢将军为何不发怒?
他就这样平静接受吗?
“谢将军就没有什么意见?”犹豫了片刻,董福海还是问了出来。司马曜特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肯定也是希望他能把谢玄的真实表现带回建康,详细的转告。
如果谢玄连一个屁都不放,董福海也不好交差。
谢玄原本还绷的很好的脸,登时裂开了一道缝,怒气径直冲了出来。
“老夫能有什么意见?”
“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老夫定当支持,该说的,刚才已经说了,还望你回宫之后,如实转告老夫的意思,不要添油加醋。”
这句话显然已经有些恼怒之意,董福海也感受到了,他苦着一张脸,口中唯唯,连忙退了出去。
xx的,老谢家的斯文人,变脸也像变天一样快!
董福海指天咒骂,顿时感觉,刚才的马屁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谢玄的平静,是暴风雨前凝滞的乌云。
桓冲连连摇头,也被司马曜的决定恶心到了。
“桓将军,你且留步。”
桓冲本想跟着王谧赶紧离开,还没走几步,谢玄就叫住了他。
他歪嘴一笑,就知道,这个老小子不可能平静的接受这样的安排。
司马家的废物还想绝地翻生?
怎么可能!
几大世家拉着手,就能把司马家按回到泥地里!
…………
这样世家关起门来,做密谋的好事,目前还轮不到王谧,现在琅琊王氏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也推不出更有能力的人,王谧已经是琅琊王氏的青年才俊了,但是谢家还是不愿意带着他玩。
好在,王谧自己也不在意。
现阶段就让他们几大世家斗去吧!
没有他王谧入场,就凭着现有的几家也照样可以斗个你死我活,没有矛盾也可以创造出矛盾。
待到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王谧再入场,岂不是渔翁得利?
现在更需要警惕的,反倒是司马家的势力。
按照历史剧情的发展,以司马道子走向朝堂开始,淝水之战后,晋朝朝廷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厮杀。
别看司马道子正经的本事没有多少,捣乱的招数倒是层出不穷,拜他所赐,很多世家子弟还确实被他斗败了。
这并不能说明司马道子能力超群,手腕很强,只能说明互斗了几十年的几大世家的子弟,还是绣花枕头居多,菜的要死。
要不然怎么会被司马道子的三板斧给算计了?
“要想站稳脚跟,还是应当先修炼内功。”
一场大雨,让缘江戍外的小江再次涨水,浅浅的水波在江岸边荡漾开来。
可以看出,相比暴雨之前,江水上涨了不少。
幸亏雨已经停了,要不然,这样的水势对于北府兵行军也会造成不小的困难。
现在是南方江河的丰水期,正是最适合开展水战的时候,对面的苻坚也战场经验丰富,虽然他已经派出了先遣部队,袭扰东晋的各大城池。
但是他绝对不会在这样的盛夏和晋军拉开决战,与南方军队不擅长骑兵作战一样,北方的军队虽然兵强马壮,可也同样不适应在甲板上进行水战。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氐秦也是选择了枯水期,冰冻期开始的十二月份,时间很充裕,王谧还有运作的空间。
王谧站在江岸边,喃喃自语,思考着下一步的战略。
段先把董福海安顿好,便来到江边和王谧汇合。
“必须把战役的速度往前提一提,最好夏天就能开始大战。”
“这恐怕有些困难。”
“氐秦苻坚一向善战,根本不会在夏天和我军决战。”段先的话,自然是根据目前的态势来分析的。
不过,他忽视了一个变量,那就是王谧。
“别小看我,我肯定有办法让大战提前。”
王谧两眼放光,坚定的看着江面,段先瞬间就感受到了他的感召,自信心迅速提升。
“以小郎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我看,只要拿下了襄阳城,氐秦必乱!”
段先说的很有道理,历史上,东晋夺回襄阳城,还是在淝水之战大胜之后,这就说明,拿下襄阳城,更多的是靠氐秦内乱,捡漏才成功。
并不是凭借着自己的真实实力,就在淝水之前,东晋军队也几次想要夺回襄阳城,但是却是连襄阳城的城门边都没有摸到。
如果这一次进攻襄阳能一举得胜的话,必定能给氐秦带来巨大的压力。
苻坚会不会就此兴兵南下,提前与晋军决战?这当然是王谧最盼望的结局。
或者因为襄阳大败,氐秦的内乱提前被引爆?
暴雨已停歇,但江面上仍然波涛汹涌,一场瓢泼大雨,为平静的江水注入了更多的力量。
狂暴的江水层层卷起,拍打着岸边,一些木条、竹竿,漂浮在江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迅速走远。
“那是怎么回事?”
王谧和段先本来站的比较远,待到看到江面上的情况,这才急速靠近。
只见,一队士兵正在岸边挣扎,江面上漂浮着各种零碎的东西,那些原本都不必在意。
但是,竟然还有两架战车,也被江水裹挟,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站车上有不少木板和竹竿,现在晃晃悠悠的,一串江浪拍过来,就被冲走了好几块。
两个士兵跳到涛涛江水中,正试图将麻绳捆绑在战车上,那麻绳足有拇指粗细,虽然已经足够有韧劲,但是想拦住正被滚滚江水冲击的战车,也相当艰难。
战士们拼尽全力,终于把麻绳捆扎好。
“拉!”
“快往上拉!”
士兵们通力合作,岸上的人正拼了命拉紧绳索,把战车往上拉,水中的两人也没闲着,亦努力拽住战车,用身体阻拦着汹涌的江水。
看到这一幕,王谧登时紧张起来。
“不好!”
“快去帮忙!”
江水浩荡,波涛澎湃,虽然大雨已经暂歇,然而已经暴涨的江水,仍然气势汹汹。
江水中已经裹挟了许多木板竹竿,可见它无穷的威力。
这个时候,人在江水中极其危险,一个浪头打过来,这些人说不定都要被卷走!
话才刚出口,王谧就已经冲了出去。
待到两人奔到了江边,汹涌的江水卷起了大浪,正要拍打过来。
“危险!”
王谧大喝一声,衣服也来不及系上,就冲到了江水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之敌
士兵们忙着拉回战车,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王谧的靠近。待到王谧冲入水中,战士们都震惊了。
“王秘书,你怎么下来了!”
“太危险了!”
“快上去!”
江水汹涌,站不稳脚跟,战士们岂能不知道此时他们面对的危险。然而,战车宝贵,他们绝对不能坐视战车被江水带走!
“小郎快走,这里危险!”
段先紧随其后,抱住了王谧,别人如何他也管不着,唯独王谧可不能出差错。
王谧的力气当然不能和段先相比,甩也甩不开,只得大叫:“不用管我,快把他们劝回去!”
“王秘书,别管我们,江上浪大,已经冲走了好几架战车了,这一架好不容易被我们拦住了,绝对不能再让它漂走。”
大浪来临之前,一波波的小浪头已经给站在江水之中的士兵带来许多困难。
每每江水拍过来,士兵们都要踉跄几下,根本就站不住,湿泥松软,靴子陷在里面,稍一挪动,靴子就陷到泥地里,只得拔出脚。
士兵们个人面临的困难,终究还是有限,最让他们头疼的,还是那跟着江水不停翻滚的战车。
其实现在也快散架了,车上原本放着许多已经处理好的木料,打算跟着大军一路带到襄阳城外。
现在已经全都掉进江水里,影子都看不到。
江水的冲击力越来越大,士兵们渐渐体力不支,战车在江水里又晃荡了几下。
紧接着一个断裂,战车两侧的木板被江水拍飞,彻底散架,一个浪头打过来,彻底被江水吞没。
在军中,损失一刀一箭倒不算是什么大事。然而,战车也好,马匹也罢,都是相当宝贵的资产。
这些东西造价又高,数量又少。战士们相当看中,虽然已经冲跑了一架战车,但是还有另一架。
仍然在江水中苦苦挣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士兵们也不愿意放弃,他们还在拼命拉紧麻绳,想要把战车拖上岸。
无奈他们根本无法对抗汹涌的江水。
嘣嘣……
两声撕裂的闷响,王谧忽然注意到,捆扎战车的麻绳,断裂开来几缕,而不远处,又一个大浪头,眼看就要拍过来。
“快走!”
关键时刻,王谧不由分说,抽出了短刀,向着绳索割了过去。
士兵们把军营里的东西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愿意放弃。
王谧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干脆抽刀办事,斩断了他们继续折腾的可能。
随着麻绳彻底断裂,段先立刻上前,把几个士兵护到岸上,几乎就是同时,战车就被汹涌的江水带到了江心,紧接着一个大浪头打过来,能站满十五个人,打造一架需要耗费三天时间的大型战车,就这样消失在了江浪里。
待到江水暂时平静,再去找寻那战车的踪影,早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好险!”
眼见着战车被江水卷走,士兵们瘫坐在岸边,也是心有余悸。
要是他们刚才还死拉着麻绳?
要是他们不肯放弃,那么他们几个肯定就被江水带走了!
“快!”
“快感谢王秘书!”
众人唏嘘了片刻,终于想起了他们的大恩人。回过神来,扑通一下就给王谧跪下了。
“属下感谢王秘书救命之恩!”
“要是没有王秘书,我们几个的小命,全都要玩完了!”
带头喊话的士兵,眼含热泪,他说的话,完全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一点虚假。
王谧拧干了衣衫,笑道:“快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众人惊呆,这位王秘书,还真是好脾气。
虽然王谧说着是举手之劳,但士兵们心里却绝对不会这样想。
就是现在,他们已经把这个笑意盈盈的男子,看成是天神一般的人。
不对,如此料事如神,两肋插刀的人物,哪里还是人?
他是神仙!
是天人!
人人都知道,王谧是朝廷派来的文官,并不是北府的人,更没有带过兵。
他出身琅琊王氏,鼎鼎有名的一等豪族,在士兵们的印象里,这样家族走出来的文官,基本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鼻孔也朝天,根本不会搭理他们这些大头兵。
然而,刚刚的王谧,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屑,轻视,反而亲身跳进江水里,救了他们的性命。
那种原本就是仰视,又夹杂了感激崇敬的心情,在士兵们的心里瞬间被激化。
毫不讳言的说,在几位侥幸生还的士兵眼中,王谧是带着光环的,形象特别神圣。
“你们快起来,我还有事情要问。”
见他们迟迟不肯起身,王谧只能扯点别的,士兵们见有正经事,倒是一个两个的接连都站起了身。
“你们说刚才已经冲走了几架战车,怎么样,损失大吗?”
看他们如此心急,王谧想到,这场大雨应该带给军营里比较大的损失,不过,这样的损失是他没有料到的。
怎么可能呢?
虽然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而且确实给大军出征带来了不小的困难,进攻襄阳的整个进程都不得不停滞下来。
然而,因为这场雨,大军等来了粮食,还有比这更加让人兴奋的喜事吗?
当然没有!
照理说,几架战车的损失,根本入不了王谧的法眼,对于北府兵来说,也是无伤大雅。
然而,隐隐之中,他总感觉,这个突发事件将会是襄阳之战的隐患。
几个小兵合计了一阵,派出来一个代表。
“据属下所知,大概损失了四架战车,还有很多竹竿、木板也被冲走了,不少箭矢,长戟都淋了雨,损失确实是有一些的,不过,应该可以应付。”
淋了雨?
那确实是个大问题,王谧这样想到。
古代的许多兵器都和木料有关,包括战船、箭矢、甚至是铁头的长戟长矛,只有攻击性强的铁头也不够,这些兵器要想发挥作用,哪个都离不开木头。
而木头遇水就会膨胀,朽烂,铁制的箭头也易生锈,所以,暴雨和大雪从来都是古代行军打仗的大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司马家靠不住
“那些木料,会漂到什么地方?”目光放远,王谧忽然呢喃着这个问题。
“不知道。”
“应该会顺流而下吧。”士兵们上前,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看过去,根本没在意。
“那些木料,就算被下游那些人捡到了,他们也用不了了,都被江水拍烂了。”
是吗?
王谧摇摇头,担忧之情挥之不去……
…………
王谧的伤春悲秋暂且放下,戍所里头,还有很多比他更加发愁的人。
董福海前脚刚离开,后脚谢玄就露出了真面目。
大袖拂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全都被谢玄挥到了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好似是滚落的珍珠,泛着光芒,散落一地。
那些棋子本来摆在棋盘上,安安稳稳的,没招谁,没惹谁。
谁知,谢老爷一个不顺心,就把它们全都招呼到了地上。可怜谢玄还经常吹嘘是弈棋好手。
实则,他不但弈棋水平一般,对这项运动也没有任何的尊重,打磨的光光亮亮,价值连城的黑白子,被他挥落在地,蹦的到处都是,他却没有任何在意。
“买德郎,你说,司马曜是不是疯了?”
在桓冲等世家老人的面前,谢玄再也装不下去了。司马曜提拔司马道子当尚书,这绝对是触动几大家族核心利益的重大事件,谢玄就是再掩饰,桓冲也能看出,他的内心绝对平静不下来。
桓冲的心情倒是没受影响,与王谢两家不同,桓家人的脑后,总是存着反骨。
司马家那些酒囊饭袋,他们从来也不想一味拥戴。
桓冲弯下了腰,把掉落的棋子,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极为有耐心。
“幼度,何必如此?”
“人家老司马家提携自己人,能有什么错?”
“几大世家这些年来,哪一个提拔的不是自己人,不是本族的人。”
“我们都这样想,司马家的人这样想,又有什么错?”桓充的语气特别的平静,就好像局外人一般。
嘿!
这个老头子,他到底是站哪边的?
“没想到,桓将军竟然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谢玄的话带着某种轻蔑的语气。
桓冲却丝毫不在意,把棋子都捡起来后,才安稳坐下,并且招呼谢玄也坐好。
“你看看你,都是当主将的人了,居然还这样沉不住气。”
“多大点事。”
“有什么了不得的,都有办法解决。”
小厮递上来两盏茶,桓冲不时啜饮一口,感觉好极了。
谢玄恨恨的敲击着桌面,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是沉不住气,是不能任由司马家踩在我们头上!”
“买德郎,难道你就不生气?”
桓冲笑道:“那怎么可能?”
“我早就说过了,司马家的人靠不住,不只是我,家兄也说过,当年还邀请你们共同成就大业,可是你们不愿意合作,非要一个接一个的把司马家的傀儡推出来。”
“当年大兄早就预见到了,虽然司马家废物居多,但是一直这样搞下去,肯定会弄上来厉害人物,到时候,几大世家会相当难办。”
谢玄连连点头,心里却想,说的好听,桓温当年不过是想取而代之而已,什么时候想和几大世家联合了。
听他吹。
“那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谢玄倾身,虚心请教,他心里不服气,却也还是要借助桓冲的力量。
并不是因为桓冲有多么的精明强干,值得谢玄拉拢,而是,作为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谢家不能坐视桓冲走到世家的对立面,跑去和司马曜站在一起。
这个时候,有必要让桓冲把脑子里的水倒一倒,千万不要犯糊涂,要明白自己的定位。
桓冲想也没想,轻松说道:“还能怎样?”
“我荆州部肯定会全力支持王谢两家,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朝堂上的事情,我们桓家一向不会明着参与。”
“所以,这件事,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大军在外,也管不了朝廷上的事情。”
“关键,还是要看谢公的定夺。”
桓冲的话,倒是给盛怒之中的谢玄提了个醒,谢安知道这件事了吗?
肯定不会没有耳闻,甚至,以司马曜这个猴急的,趁人之危的架势,现在那建康城的朝堂上,司马道子都已经开始指点江山了!
谢安会作何反应?
想想就很兴奋!
或许,谢安给指示的书信,都已经在路上了!
“幼度,桓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你不必担心,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司马家骑在我们几大世家的头上作威作福!”
桓冲的眼神十分坚定,这让他此刻说出的话,多了几分可信性,谢玄微微垂首。
算是认可,总的来说,桓家因为劣迹斑斑,王谢两家对他们是无法给予全部信任的。
但是,谢玄此刻可以和桓冲坐在一起,平静的谈话,没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言语,已经是大晋朝廷的大新闻了。
也就是谢玄是晚辈,若是换做谢安,或许都做不到和桓冲这样体面的相谈甚欢。
大晋世家子弟,绝大多数都是不事生产,更不通武艺的闲散人士,他们明明知道,守护一个朝廷,只靠嘴皮子利索,斗心眼是不行的。
武功,是必不可少的坚强后盾,然而,因为自己做不到,便反过来歧视世家之中的异类,比如谯郡桓氏。
从历史记载上来看,在桓温还健在的时候,他在世家聚会时受到的打压,轻视,不是一点两点。
只是能够写进历史书上的就有三五次,便可以想见,当时当日,桓温会从和他一样起家的世家子弟那里收获多少人身攻击。
虽然,桓温也偶尔有骑着高头大马从世家子弟的面前嚣张而过,夸耀武力的时候,但是仔细对比便可以知道,桓温还是处于劣势。
或许,桓温最后生出篡位之心,也是多年的压抑之下的反抗行为,要让这些轻蔑他的世家子弟匍匐在脚底,那就只有夺取皇位!
到了谢玄这里,相比而言,谢家在谢安的带领下,整个风气还算比较清正。
再加上,论辈分,谢玄要比桓冲小,所以对待桓冲的态度相当和善,这让桓冲心里也舒坦不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拉王谧入局
“有桓将军这句话,幼度就放心了。”
“将军若是不介意,我要把将军的意思转达给叔父。”谢玄体面的说道。
桓冲点点头,这不是必然的吗,还用问。
这些天天混朝堂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臭毛病,有话不知道敞开了说。
“幼度,老夫觉得,还有一个人的意见,你也最好过问一下。”
不知为何,谢玄忽然感觉,桓冲的脸色有几分严肃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
“桓将军请说。”
桓冲捋了捋胡须,笑道:“就是王谧,王稚远呐!”
“虽说现在琅琊王氏的实力是衰弱了不少,但是几大世家联合的态势还是在的,现在他人就在北府,陛下的旨意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夫认为,你刚才不应该把他支出去。”
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桓冲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再加上,在这间屋里,还是要听谢玄的。
他也就忍了,现在王谧不在,桓冲也可以放开了说。
“桓将军是觉得,我刚才做的不妥?”
被他这样一说,谢玄居然也觉得有些不合适,这才是最要命的,难道,他也开始被桓冲影响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我听说,王谧自从京口开始就一路跟着你们到缘江戍来的,照理说,你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你觉得,这个后辈的资质如何?”
没错!
桓冲就是来套话的!
而且,他心里清楚,谢玄也看出来了。
不过,这有何妨?
反正,司马家起势,谢安必定要借助桓家的力量,桓氏一族现在虽然没有桓温在时的那种目空一切的气势了。
可是相比架子好看,实则空泛的谢家,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谯郡桓氏的底气从何而来?
就在于人才的储备!
把两家的后辈放在一起比一圈就知道了,虽然桓家的后辈,桓石虔他们智谋稍显不足,但是若论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
至少,看住荆州的地盘是没问题的。
再放眼谢家,谢安以下,也就谢玄可以拿得出手,干得了事,然而还有一个谢玄这样的人吗?
没有!
放眼望去,一个都没有!
如此这般,只要谢安一倒,谢家未来的走向会如何,还说不准,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待到谢安放权,谢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便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稳固。
这便是桓冲对这次的合作充满了信心的原因之一。
不合作,谢家可以独自撑起整个大局吗?
要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另一波主要力量,太原王氏对谢安的位置也是虎视眈眈。
以王恭那个小心眼的劲头,绝对不会与谢安诚心诚意的合作,在这个基础上,谢家谋求桓氏一族的支持,正是理所当然。
但是,琅琊王氏又如何?
自从见识了王谧的本事,桓冲便将这位年轻人划入了重点观察的对象。
桓冲自认,若论谋略,他确实一般般,但是好歹也是混迹朝堂这么多年的人了,还是有一些看人的眼光在身上的。
自从在缘江戍和王谧有了深切的交往,桓冲立刻就有一种预感,将来,这个年轻人将是大晋风云之中,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听说,原本他是应了王恭的邀请,才到京口去探查情况的,这就说明,两人私交甚厚。
如果两个王家走到一起,对于谢家来说,绝对是一个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桓冲感觉,谢家,至少是谢玄的路数也有些奇怪,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这个当口,趁着王谧在北府军中,不正是拉拢他的好时机吗?
然而,几天相处下来,现实和桓冲的想象完全不同。
谢玄不只不打算拉拢王谧,甚至,还对王谧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忌惮。
自从收了王谧的钱,即便这些钱并没有塞到桓冲的口袋里,桓冲还是不自觉的就为他说话。
根本就不需要王谧提出要求。
这难道就是钱财通人心?
谢玄沉思片刻,对桓冲的提议,非常诧异。
怎么回事?
老头子为什么要替王谧说话?
难不成,王谧也把他收买了?
“王稚远,他还年轻,我们订好计划,告诉他一声也就是了,朝堂上的事,他插不上手。”
谢玄的话,颇有轻视之意。
桓冲决定不再劝说,一切就按照他说的办。
反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在谢家,谢玄也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一切还要看谢安的抉择。
第一百五十章 神算子
大雨暂歇,连晴两日。
热!
太热了!
瓢泼大雨过后,一连三日,襄阳城的天空一片澄清,别说是雨星子,就连云彩都见不到几朵。
酷热夹杂着焦躁,让襄阳城就好像是一口扣紧了盖子的大闷锅,空气凝滞了,人们心中的无名火却还烧的旺盛。
多年战乱,让襄阳城的百姓都自觉具备了一项特长,他们能嗅到战争的气息。
现在城中的形势还很平稳,然而,凭借着多年经验,人们已经感觉到,围绕着襄阳城这一重要军事重镇的战争,又将逐渐逼近。
虽然人们的情绪很焦躁,但是,日常生活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城楼内的符睿一样,百姓们该吃吃,该喝喝,各项日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止如此,襄阳城的百姓们还过的更欢快了。
青楼妓馆生意火爆,赌馆里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刻也没有停过。
这日子啊是有今天没明天,现在不玩,更待何时?
襄阳城的各条大道上,到处都是面带笑容的行人,看到人们脸上的笑容,那种兴奋的状态,很多人甚至要迷惑。
这是城里的大户要办喜事了?
街上的气氛也未免太热闹欢腾了些。
街边的店铺也抓住大战开始前的最后几天,拼命赚钱,没办法,不赚钱,你还打算干点啥?
与八王之乱的时候不同,这个年月南北对峙已经是常态,打仗是常有的事,不可避免。
虽然战役的规模也不小,但是绝对无法和当时中原大地一片焦土,到处都生灵涂炭相比。
那个时候举家南迁避难,是可以随大流的一种行为,比较容易,而现在,能够率领族人奔南的,基本上是在各大城池里没有家业,零散居住在外的乡民。
在北方,如今的重要军事重镇,襄阳、长安、洛阳、邺城等地聚居的上百万乡民,早就已经找到了在乱世中求生存的办法,即便南北两边再有什么大战,他们也会和城池共存亡,不会再四散奔逃了。
跑也不能跑,除了踏实生活,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甚至于,乡民们要调动更多的智慧以求在混乱的时局中求生存。
街角一边,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桌子,上面压了三张布条,仔细一看,才知上面写的是:算命,卜卦,看相。
除了白布条,桌上空无一物。
宽阔的大街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小郎君,头戴远游冠,身穿直裰长衫,身量不高,却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只见他手摇羽扇,轻摇缓步的走到桌前,一个欠身便坐下来。追随着他的脚步,街边的小娘子们迅速靠拢,欢欢喜喜的跟过来。
啧啧……
今天的人气也很旺嘛。
团扇打起,只见白羽的扇面上黑墨写成几个大字。
神算子。
算天算地,看人识相,本事太大了!
神算子终于来了!
神算子落座,小娘子们立刻围拢上来。
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你看他的眼睛,婉转多情,你看他的眉毛,如悬山之剑。
小娘子们啧啧称奇,都为了襄阳城竟然也有如此俊秀的小郎君而兴奋不已。
真是赏心悦目啊!
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要是拐到我家……
“这位小娘子,想算什么?”生意来了,神算子立刻支棱起来。
他一边摇扇,一边应付小娘子。
“当然是算姻缘了!”
一个身穿杏黄衫子,头上绑着同色头带的小娘子,兴奋的冲到了最前头。
为了能和神算子有进一步交流,她可是天还没亮就在这附近守着了,谁敢抢她的位置?
“算姻缘呐。”
神算子直起身来,拉开架势。
就算要骗人,也要有个体面的骗法,这一向是他做人的最高准则。
略略一看,小娘子的模样就全都印在了脑子里。
“小娘子天生丽质,将来必定有好姻缘!”
算命看相,说白了就是一个吃嘴皮子饭的差事。
有的人疑神疑鬼,做了坏事本来就心虚,来到算命的摊子,就是为了求个心安,找到一条破解的途径。
那就要认真考虑,顺着他的疑虑说话,才能骗到更多的钱。
这些套路那都是连环套,一个连着一个,绝对是算命卜卦界的金矿,可遇而不可求。
一个月能碰上这么一桩,就是赚大了!
不过嘛,这一套在小娘子的身上是行不通的,小娘子来算命,绝大多数都是来算姻缘。
你说姻缘这个事情,虚无缥缈的,别说是他神算子,就是天上的月老他也说不清楚。
况且,人人都晓得,神算子也不能帮她们找到合适的情郎,只能大概给个方向。
既然没有急迫的追求,想下连环套,骗到钱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所以,老实说来,神算子对测算姻缘这些买卖,并不是很热衷。
然而,为什么赚不了多少钱,神算子却还喜欢搭理这些花痴小娘子呢?
原因无他,热闹呗!
做买卖,不仅要赚钱,还要个人场。
围观的人越多,场面越热闹,才能吸引更多的潜在主顾。别看神算子年纪不大,可早就已经参透了这一层奥义。
你看,不过是一句随口的夸赞就让小娘子乐的,见牙不见眼。
激动的拍着桌子:“真的吗?”
“我听说你是襄阳城里算命看相最灵验的,我相信你了,你可不准骗我!”
小娘子说话的时候,满脸娇羞,声音也透着娇嗔,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的神算子是她看中的情郎呢!
神算子默默的收下了铜板,点了点头。
小娇娘的钱就是好赚。
他拍了拍桌子,叫号道:“下一个!”
“还有谁要看相?”
“算姻缘也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挑拨离间有一招
与襄阳城内的热闹欢快气氛不同,城楼内,氐秦军营里,却漂浮着紧张的气息。
日上中天,别人都已经开始操练了,符睿大将军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胃里有些翻腾,头也很疼,符睿根本就不想吃饭。
心情不佳的他,就没有去找慕容垂汇合,反而在回廊上绕了几个圈,推开了一扇小门。
“符将军,你怎么来了!”
躺在床上愤恨无聊的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看他,听到门响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长叹了一声,无聊!
太无聊了!
给我兵,我还能打!
看到是符大将军,那人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几乎没用任何衔接,便已经跳到了符睿的面前。
“梁将军,没想到,你还睡得着觉。”
符睿满嘴酒气,睡到太阳照屁股,居然还敢埋怨别人贪睡,饶是如此,梁成也不敢有任何的抱怨。
就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哪还有脸去埋怨别人。
“符将军,你们一个兵也不派给属下,属下实在是无聊,不躺着,属下能做什么?”
梁成的眼神充满了哀怨,自从竟陵城大败,他便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北奔,逃回了襄阳。
他很清楚这样的逃窜行为,在氐秦军营不会受到任何的称赞,只会收获无数白眼。
然而,梁成还是没想到,他一个为氐秦效力十几年,战功赫赫的老将,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符睿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的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小,看到梁成狼狈的样子,一点也没含糊,兜头盖脸的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不但没有饶过他,反而把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老将给打入了大牢,虽然最后也没关几天,但还是给梁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打击。
符睿以来,梁成立刻精神抖擞。
怎么?
终于要把兵权还给他了?
“我不让你带兵,你就什么也不管了?”
“梁将军,这么多年来,你是陛下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难道,你就坐视慕容垂那个鲜卑人,踩在你的头上?”符睿缓缓开口。
梁成诺诺,身为氐秦的几位知名大将军之一,梁成对氐秦朝廷上的这些明争暗斗也清楚的很。
只不过,他虽然身为氐人,却并不想掺和到争权夺利的斗争之中。
弟弟梁云惨死,梁成现在期望的,就是早日领兵,为弟弟报仇雪恨!
符睿的话,显然是对梁成的激励。
他立刻严肃起来:“当然不能!”
他上前一步,抱拳郑重说道:“只要将军肯给属下机会,属下必定拼死效命!”
拼死?
符睿表情略有凝滞,这个老汉,说什么傻话呢?
从竟陵城一路跑回来的是他吧!
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战死在竟陵城外,现在还吹嘘什么要死保襄阳城,谁会相信?
“梁将军,快请坐!”
“相比竟陵,襄阳还是很稳固的,应该不会有那种生死大战,何必说的如此严重?”
符睿给梁成让了座,又勉励了几句,梁成顿时热泪盈眶,感动的一塌糊涂。
“将军!”
“将军如此器重属下,属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属下自知,这次没能进取竟陵还损兵折将,是属下失职,属下的弟弟,原本也是一员骁将,如今也惨死在那竟陵城下。”
“只要将军肯给机会,属下一定出城挑战,将无耻晋军全歼在襄阳城外!”
想到惨死在竟陵的弟弟梁云,梁成便悲从中来,一瞬间他就红了眼睛。梁成心里恨透了晋军,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他早已忘记了,竟陵原本就是大晋领地,与他氐秦没有半点关系。
此刻的他,只想要为弟弟报仇,杀尽晋军主帅!
“梁将军节哀。”
“你为大秦效力多年,我一向信任你的能力。”想要拉拢人脉,这点表面功夫,符睿也还是会做的。
“符将军,属下保证,晋军胆敢进犯襄阳,属下一定会把晋军主将的人头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三天!”
“若是属下不能做到,便自解军职,再不领兵!”梁成咬牙切齿,赌咒发誓。
符睿微微皱眉,却没有应声。
果然还是鼠胆之辈,就连发誓都是毫无杀伤力的这种。
从竟陵逃跑,朝廷没有问罪,那是因为现在氐秦的主力都在备战,正是用人之际。
若是襄阳再丢,梁成以为,他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梁将军的决心,我很清楚,为了氐人,你也要奋发,难道,守卫襄阳,全都要依靠那些鲜卑将军吗?”
“要知道,襄阳城现在还能风平浪静,全都是因为晋军主将桓冲畏惧慕容垂的威名。”
“晋军的桓冲,以往我也交过手,虽然骁勇不足,但也不是无胆鼠辈,这样的人物听到慕容垂的大名,掉头就跑。”
“梁将军听到这样的事,心里就不难受吗?”
为了激发梁成的斗志,符睿又下了一剂猛药。
打仗符睿不行,但是挑拨离间还是有一手的。
你慕容垂就算再骁勇善战,也是我氐人的家奴,这就是符睿对慕容垂的定位。
就算大战在即又怎样?
符睿看得很清楚,慕容垂虽然能征善战,但是他不值得信任,相比之下,梁成智勇虽差些,但好歹是自己人。
战场上瞬息万变,有时一个小小的失误,便会造成战局的大扭转。
对慕容一族的将领,符睿始终不放心。
战场上,若是他们倒戈相向,岂不是将秦军置于危险的境地?
对于铲除慕容一族的势力,梁成一向没有二话,立刻表示:“符将军放心,有我在,他慕容垂就别想动手脚!”
符睿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梁将军,跟着你返回襄阳城的士兵,已经休整完毕,我再赠你一百件铠甲,今天起,你就继续统领他们。”
梁成两眼放光,欣喜的盯着符睿。
果然,符将军心里还是有我的!
就这样,打了败仗,狼狈逃窜回到襄阳城的梁成将军,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相反还得到了符睿的特别奖赏。
第一百五十二章 鲜卑人习水战
符睿这种颠倒黑白,奖惩不明的做法,必定会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符睿这边忙着对梁成攻心,而慕容垂这边也没闲着。
襄阳城外水域宽阔,风大浪急,最适合进行水战训练。
“都给我站稳了,拿好手中的兵器!”
慕容垂铠甲齐备,也持刀而立。
在他的指挥下,另一小队士兵正在提着水桶,不时往甲板上泼水。
没过多久,干爽的大船甲板就变得湿漉漉的。
真实的水战,甲板上绝对不会干爽平坦,只要船一入水,两方争斗起来,便会布满水渍。
秦军和晋军的几次交手,往往都是刚刚深入到襄阳以南的城池,便无法再继续。
根本原因就是败在水战上,秦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北方,在湿滑的甲板上,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奢望他们能拿稳兵器对打了!
身为机智的主将,慕容垂十分善于积累经验。
自从被苻坚收入麾下,跟着他东征西讨,慕容垂也渐渐接触到了不少正宗的江南战役。
当他看到江南水兵在战船上矫健的身姿的时候,慕容垂立刻意识到,想要彻底拿下江南腹地,水战是不可避免的!
仗是人打的,提高鲜卑战士的水战能力刻不容缓!
慕容垂靠在栏杆上,在他的眼前,并不熟悉水战的鲜卑士兵,各自拿着兵器,正打着赤脚,努力对打。
慕容垂的耳边,兵兵邦邦的声音不停打转,鲜卑士兵作风粗野豪放,虽然是练兵,但也都是真刀真枪的练。
对打才开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被抬下去好几个了,都是被打伤的。
呲溜……
呲溜溜……
一种略带滑稽的声音,也掺杂在刀枪相碰的声音中,格外的刺耳。
不少士兵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对打了,就在甲板上的这一会,都已经摔了好几次。
摔倒,再爬起来,过不了几招就又扑倒了。
又跌了一个屁股蹲过后,慕容帐下的队主金世良,跑到慕容垂身边,叫嚷道:“将军,不过是守卫襄阳城而已,根本就用不到这么多的水兵,襄阳城内兵强马壮,骑兵突击就足够了。”
“世良,你这话说的言不由衷。”慕容垂笑笑,金世良的真实心意,他怎么会看不出。
当即反驳道:“你只是不想练水战而已,襄阳城内守卫如何,你根本就不关心。”
“将军,这样说就……”
金世良搔着大脑壳,不好意思极了。
“属下说的不是实话吗?”
“晋军根本就无法阻挡我军的骑兵,此次大战,调集了多方兵马,足有几十万人,哪里还需要惧怕晋军的水战?”
“他们要是这么厉害,还会让我们把襄阳都占了?”
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他这是典型的以结果论英雄。慕容垂耳聪目明,他看得很清楚。
秦军能攻占襄阳,并且长久占据,那是因为襄阳这边的水系还没有那么的复杂多变。
使用骑兵战术突击,还可以奏效。
然而,再往南走呢?
只靠着骑兵冲击这一套战术,就行不通了。
“你忘了寿春的事了?”
哦,寿春!
金世良眉间一震,忽然不说话了。
寿春之战,氐秦的噩梦!
提到那次战役,两人之间到处漂浮的都是死寂的气息。过了许久,金世良才找回了继续开口的勇气。
“可是,我们也没有必要为了氐秦这么卖命吧。”
在金世良这样的鲜卑军人的眼中,他们效忠的,永远只有大燕,只有慕容氏。
慕容垂还在,这个信念就会一直坚定。
慕容垂很感动:“就算不为了氐秦着想,难道,我们就不为了自己着想了吗?”
这里是远离岸边的甲板上,周围都是鲜卑士兵,微风早就把他们说话的声音带走了。
根本不需要担心隔墙有耳。
金世良迅速就领会了慕容垂的心思,猛点了点头。
“只要是为了将军,别说是让属下去打水战,就是飞到天上去打仗,也在所不辞!”
“天上?”
“金队主,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会飞。”
欢快的声音传来,慕容冲一个跨步就跳上了甲板。
那边日常的操练才刚刚结束,他便赶来与慕容垂汇合,几乎天天如此。
慕容冲也是没办法,不和慕容垂呆在一起,他在军营里就时时刻刻都不舒服。
没办法,白眼太多了!
原因,大家都懂的!
“阿六敦,没想到,你还挺卖力气。”
水上操练已经告一段落,士兵们整队下船休息,当他们的脚踏上泥土地的一瞬间,慕容垂能深切感受到,他们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些鲜卑士兵都是临时被抓来训练的,纯粹属于赶鸭子上架,士兵们表现的很差也很正常。
“守卫襄阳,甚至是攻下寿春,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终究有一天,我们也将面临晋军水兵的挑战,现在能利用为氐秦出征的机会,及早训练,这不是很好吗?”
慕容冲点点头:“说的也是。”
“冲儿,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送信的?”
“就这样一直扣着吗?”
多少天了,这个疑问一直在慕容垂的心底徘徊。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慕容垂总是想尽办法打听那位送信人的下落,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个人肯定还在襄阳城内。
然而,一连几天,慕容垂想尽了办法,四处寻找,就是没有找到那人的踪影。
而这次,慕容冲也一反常态,任凭慕容垂百般试探,就是不肯透露真实情况。
慕容冲一向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这一次嘴巴这么严,肯定不是好兆头。
慕容冲哈哈一笑,难得的爽朗。
“阿六敦,你怎么又胆小起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我负责,你担心什么?”
呵呵,说的简单。
不是慕容垂看不起他,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见过慕容冲能把一件事办的潇洒利落,担住责任。
在氐秦,慕容冲居然敢高喊负责了,真是令人感动。
慕容冲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慕容垂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是把人杀了吧?”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慕容垂屏住呼吸,死盯着慕容冲。
冲眼前一亮,笑道:“阿六敦,你终于开窍了!”
“真的杀了?”
“杀了!”慕容冲做了个凌空劈砍的姿势,眼露狠厉。
“你疯了吗!”
慕容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是什么事!
“你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慕容垂身经百战,自然不是胆小之人,他之所以恼怒,都是因为这件事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恶劣。
以慕容冲的三把刀,是没有办法扛得住的。
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担忧的意思。
“能有什么后果?”
慕容冲摊开两手,特别的自豪。
能想到如此锦囊妙计,果断的解决这件事,当然值得慕容冲骄傲。
“长安距离襄阳,一去千里,一来一回,没有半个月都不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就仿写一封回信,骗一骗符睿就是了。”
啧啧……
我怎么如此聪慧!
人生第一次,慕容冲如此崇拜自己。
慕容垂无话可说了。
“仿写,你会吗?”
“我看,到时候闹起来,你怎么收场。”
人已经死了,再多说也是无用,没有人比慕容垂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他拍着栏杆,凝视着远方。
似乎感觉,危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路不明漂流物
慕容冲也在看着远方,但是他的眼中却空无一物,他在看,又什么也没看到。
“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六敦,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留着他,总是个祸害。”
“还不如让他死了,你看,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不是没有人发现吗?”
“这倒也是。”
活着的人,嘴巴就是不牢靠,还要想着怎样处理这个人,从这个角度考虑,慕容冲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大错。
“快看,那是什么?”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缓缓驶来几架小船。虽然战事紧张,但是襄阳城内外,生活还在继续。
到了襄阳附近,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有了比较大的改变,从北方主要依靠陆路交通运输的方式,转变成了陆路水路各半。
船,成为了比较常见的事物。
不可否认,任何割据势力占据襄阳这样的重要城池,也一定会妥善经营,不会放任它衰落。
襄阳城内秩序井然,同样也依赖城外源源不断的货物运送。没有这些繁忙往来的商船,就无法保持襄阳城的安定。
然而,繁忙的商船之间,似乎也有一些不和谐的画面。
多年征战,手能射雕的慕容垂,目力极佳。
举目远眺,很快就发现,汹涌的江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距离有些远,辨别不清。
顺着慕容垂所指的地方,慕容冲也看了过去。
他左看右看,什么也没发现。
“什么也没有啊!”
慕容垂也不管他,蹭蹭几个跨步就跳下了甲板。
还等什么,赶紧追吧!
慕容冲虽然并不知道慕容垂看到了什么,可还是跟了过去。
那些所谓的异物,打了几个旋,就靠了岸,正在这时,慕容垂也刚好赶到。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然都是木板,还有竹竿!
不对劲!
他跳入江水中,将木板拽上岸。
“不太对,有问题。”他的低声呢喃,被紧跟过来的慕容冲听到了,冲也蹲下身子,看了几眼。
“有什么问题?”
“前两天下大雨,冲下来几块木板很正常。”
“大雨?”慕容垂突然灵光一现,表情特别激动,慕容冲一怔,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对!”
“就是那场雨的原因!”
慕容垂猛地跳起,又拽上来几块木板。
源源不断的木板、竹竿正在向江岸靠拢,慕容垂他们站立的地方,正对着的江面,江心处,恰好有一个回旋。
举凡是江里漂浮的东西,漂到这个回旋里,都要打几个旋,漂到江岸边。
慕容垂仔细的将漂到岸边的木板、竹竿检查了一遍,又摊到了慕容冲的眼前。
“你看看,这些木板有什么问题?”
慕容冲人长得漂亮,做事却大大咧咧,东西摆到他面前,他也没有仔细看。
其实,就是仔细看了也没什么用处,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慕容冲久久没有反应,慕容垂只得自问自答。
“这是造船用的木板。”
“而那些竹竿,也是做兵器用的,你没看出来?”
对这个发现,慕容垂实在是有些震惊。
好歹慕容冲也是从戎多年的人,这点眼力都没有吗!
泥地上的木板,全都是一样长短,表面也平整光滑,一看就是经过了仔细的打磨处理。
而那些竹竿呢,也是一样,一头已经被削尖,这肯定也是经过处理的。
“这些木板是造船用的。”慕容垂的语气相当肯定,慕容冲又看了几眼,还是不解。
不过,在与战争相关的一切事情上,慕容垂的经验都要大大强过他,慕容冲一般不会质疑这些说法。
为什么江上会漂浮这么多的木板竹竿?
看这数量,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掉落的,慕容垂心中升起疑问。
这些经过了精细处理的木板,成堆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这条江的另一头,有大规模的造船活动。
再加上那些经过了切削的竹竿,就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慕容垂起身,望向远方。
“冲儿,这条江连接的是哪条江水?”
这个问题难不住慕容冲,他立刻应道:“白水!”
白水?
这不对呀!
“白水应该是从新野境内流过来的吧。”
慕容冲点点头:“没错,就是从新野流到襄阳城外的!”
“这不会错,半个月前,我们不是才从新野赶过来吗?”
慕容冲还以为慕容垂犯糊涂了,居然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了。
新野这个地方,现在牢牢把持在秦军的手中,正如慕容冲所说,他们目前所统领的队伍,就是从新野出发,驰援襄阳的。
新野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新野周边的情况,与襄阳还不同。
如果说襄阳是水陆各半的城池,那么地处更加偏北的新野城,陆上交通更加发达,占据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战船。
况且,那里早早的就被秦军把持,算来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城中有任何大规模的造船活动。
慕容垂敢断定,这些木板一定不是从新野城外的白水漂过来的。
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没有人不知道。
但是,例外也不是没有。
慕容垂凝神静思,将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考虑,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冲儿,白水在哪个方向?”
两人涉水而行,又向江边靠近了几步。
慕容垂前后观望,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把握。
当然了,指望慕容冲也是没可能的。
在慕容冲这里,只要慕容垂在,就没有他动脑子的份。
慕容冲走上前去,还是很配合的看了几眼。
便摇手一指:“就在那边!”
白水在北方,然而,木板却是从南方来的!
回想刚才在船上看到的情况,慕容垂做出了判断。
“不好!”
“晋军或许有动作!”
慕容冲脸色一变,十分紧张:“阿六敦,你怎么知道?”
慕容垂不无忧虑的说道:“白水在北方,然而,你刚才注意到没有,这些木板却是从南边漂过来的。”
“我想,晋军的地盘上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慕容垂的第六感相当敏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肠径被堵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派了探子出去,他说缘江戍一切正常,你也认可吗?”
“难道,那个探子还是在骗人?”
慕容冲那个一根筋的头脑,根本就赶不上慕容垂的思路。
“我那不过是随口应承,缘江戍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根本就不关心。”
“氐秦战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慕容垂这话说的理所应当,毫无愧疚之心。
远在长安的苻坚,要是知道被他给予厚望,高官厚禄相待的慕容垂,此刻真实的想法,屠了他鲜卑全族也说不定。
“这件事,不要和秦军说起,更不要让符睿知道。”
虽然,慕容垂也觉得,慕容冲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对氐秦不利的事情还屁颠屁颠的找符睿汇报。
但是,基于这小子偶尔异常的脑袋瓜,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慕容冲答应的很痛快,这点屁事,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巴不得氐秦倒霉。
另一边,慕容垂嘴上说着什么也不管,却还是加强了麾下将士的操练。
如果一江之隔的地方已经屯集了大量秦军,那么,这些秦军的目标,肯定是襄阳!
秦军如何,慕容垂并不关心,作为鲜卑人的领袖,他关心的,只是自己麾下的安危。
慕容垂正在思索,能把氐秦大军拉来给鲜卑军队当垫背的某种可能性。
…………
缘江戍作为毗邻襄阳的最后一个晋朝把持的戍所,虽然距离襄阳已经很近。
但要想真的到达,至少还需要走两天两夜。
在汉江一侧,有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大洪山,地势险峻,整个山脉的走向,依着汉江,呈外八字方向发展。
大洪山虽然山高林密,湖泊众多,却并没有对大军行进造成多大困难。
不管是缘江戍还是襄阳城,在建立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山水对军事行动的阻碍。
以汉江的走向为准,避开大洪山主山脉的阻隔,从缘江戍到襄阳城有便捷的水道和相对平坦的驰道相连。
漫长的驰道之间,有若干孔道,称之为“径。”
这种孔道一般两边都是高大光滑的山壁,士兵们行军打仗,必须从这些开凿好的孔道中通过。
原本这些孔道绝对可以保证大军通过,毫无阻碍。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大军走了一天一夜,行进到半程之中的时候,困难犹如从天而降的巨石,顷刻之间便降落到人间。
“这……这是怎么回事?”
桓冲勒马伫立,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怎么可能!”
“桓将军,你不是保证道路畅通无阻,一点问题也没有吗,这种情况,你给解释一下。”
眼前的情况,简直令谢玄七窍生烟。
他挥着马鞭,对桓冲指指点点。
目力所及的高坡以下,有一条孔道,名叫肠径,原本两边都是畅通的,然而现在却被各种巨石块、大木桩牢牢把持。
杂物堆积足有五丈高,把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十几万的北府兵加荆州军团,眼看就要被困在这个地方动弹不得。
要想通过,必须清除前方的路障,看这情形,没有十天是清理不完的。
大洪山就在不远处连绵起伏,毗邻汉江的这一片区域,地势相对没那么复杂,但也只是相对。
起伏不定的那种趋势还是在的,周围的山壁光滑的很,战士们想要从上面攀爬通过,难于登天。
看到此情此景,谢玄首先责怪的就是桓冲。
身为从襄阳一路逃窜回到缘江戍的将军,他难道不清楚情况吗!
“这周围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吗?”面对困难,王谧首先想到的就是绕过去。
刘裕拉着马缰,向前走了几步,遥望高坡之下的情况,遗憾的摇摇头:“应该是没有。”
“其他的道路都需要翻越山壁,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坦途,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对于眼前的情况,刘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属下感觉,桓将军不至于说谎。”
“这是当然。”
王谧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对桓冲人品的夸奖,而是基于现实结果倒推。
桓冲是个什么人?
遇到强敌,掉头就跑,多一分努力都不愿意付出的人设。这样的人,如果从襄阳到缘江戍真的只有这一条路,还是被堵死了的话,王谧相信,桓冲宁可再连夜返回襄阳,也不会去清除路障。
也就是说,这些路障或许是桓冲走后,人为堆放的。
想到这里,王谧也走马向前,刘裕等人紧随其后。
“谢将军,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和桓将军没关系。”
谢玄正在气头上,只想拉着桓冲的大脑袋,打他几拳,这个时候,王谧居然还跳出来为他说话。谢玄横了他一眼:这个小子,又在发癫。
“你能肯定?”谢玄语气不善。
王谧不置可否,某位伟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些大晋的权臣,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当然,这些杂物,一看就知道是人为堆上去的,我想,应该是氐秦的恶贼想出来的阴招。”
这条路的方向,延伸到了襄阳城,而襄阳以南,正是在晋朝的统治之下,除了晋人,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人从这个方向赶往襄阳。
“不可能!”
谢玄还没反应,桓冲就已经先一步跳出来了,那积极反对的样子,实在让王谧迷惑。
大哥,你有没有眼力,我在替你说话,你都听不出来吗?
王谧不时用眼神暗示,奈何,老桓根本就不和他对视,只顾着和谢玄解释。
“幼度,这根本不是氐秦军队故意弄得,应该是被暴雨洪水冲到这里的!”
王谧这样的小孩,根本就毫无政治经验,这个时候,怨天怨地都没问题,就是不能把问题往自己的身上扯。
就算是氐秦作恶又如何,最后责任不是还要归结到他桓冲这里。
桓冲虽然做事马虎,但推卸责任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也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王谧也惊了。
老桓可以啊!
套路很深。
“桓将军,你莫不是觉得我特别的好骗?”
谢玄沉吟片刻,桓冲还以为就此混过去了,没想到,谢玄一张嘴,他就绝望了。
啧啧……
这个后辈,真是学坏了。
居然都不听老夫说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地图爱好者桓伊
“你看看两边的山包上,哪里有滚落的巨石?”
“若是如你所说,巨石和大树都是被洪水冲到此地的,山上再怎么说也会有滚落的石块和倒下的树木。”
谢玄所说直指要害,桓冲顿时哑口无言。
堆积的杂物两边,就是高耸的山壁,诚如谢玄所说,两边的山上都光秃秃的,看不出任何塌方、泥石流的迹象。
晋人也许不懂,但从现代来的王谧,对这样的情形,再熟悉不过。谢玄虽然不知道泥石流的学名,但他的说法是很准确的。
“这老夫如何知道?”
“我看也别再推脱了,现在前面堵得厉害,大军也过不去,还是赶紧清理吧。”
“一直这样浪费时间,也不是个事。”关键时刻,桓冲居然摆起了老前辈的架势,耍起无赖来。
一看他这个样子,谢玄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顶。
本来还想给他留着点面子,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桓将军,看来你还是不承认是不是?”
“氐秦为何要在此处堆放这么多的杂物?”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一路后撤逃窜,氐秦为了加强防范不让你回扑襄阳城,才断你的后路。”
桓冲的脸,登时就绿了,谢玄冷着脸看他,怎么样,还不服气,这可是你逼我的!
两人虽然吵得热闹,脚底下也没停,谢玄命令大军原地暂歇,自己则带着几个主要将领,走下了高坡。
随着障碍物越来越近,留给桓冲狡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山坡上还看不出,下来一看,就很明显了。
巨石、树桩都错落有致,那些巨石,一看就不是出自眼前的这座小山包。
再看那些大树桩,树根一侧都是圆形的,年轮都暴露在外,这一看就是被砍断的。
根本不是洪水冲垮被连根拔起的。
“桓将军,你看,那也是被冲过来的?”
几人下马,虽然距离障碍物还比较远,但是还泛着黄白的年轮,还是清晰的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谢玄举着马鞭,指向那年轮,桓冲咧咧嘴,还要狡辩:“幼度,你不能冤枉老夫,你又没有亲眼看到氐秦使坏。”
秉持着打死也不承认,就能当做没发生的原则,桓冲咬紧了牙关,谢玄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还是王谧及时上前劝说,他才勉强压下了火气。
虽然很不情愿,谢玄还是招呼了北府兵过来,搬运巨石。
古代的劳动力不比现代,这些巨物,放在现代,利用现代挖掘机等先进设备,也得挖他个三天三夜。
可想而知,只有人手、小铲子,小推车的古代,想要把这些巨石、树桩挪开,需要多长时间了。
王谧找了个胡床坐下,暗自计算。
事情已经摆在这里,除了面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王谧暗自思忖,等到北府兵们把杂物都清理走,说不定一个星期都过去了。
他掏出个桃子,大口啃起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谢玄和桓冲还在互相埋怨,前方,北府兵和荆州兵,一边派出了一百人的小队,负责清理路障。
人数倒是不少,就是效率太低。
王谧真的很想送他们一台挖掘机。
然而,在这个时代,身为世家子弟,他现在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拢着两手,清闲看戏而已。
动手的事情,哪有他的份。
“王秘书,请喝茶!”
几个士兵抬过来一个小桌,又摆上了茶水、小果子,殷勤的样子,好像王谧是带兵的大将军。
王谧抬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他们!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江边,王谧英勇出手拯救的那几个士兵。
也别怪他们哈巴狗一样的献殷勤,王谧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现在几个人早就喂了河神了!
“王秘书,舒服吗?”上面有人给他捏肩膀,王谧眯着眼睛,微点点头。
“还可以。”
“王秘书,凉快吗?”
耳侧小风阵阵,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一人拿了一个扇子,拼命给他扇风。
这种感觉,还真是爽。
“荆州兵居然还有这样的败类!”
几个小兵的行为,可算是把王谧和桓冲的心给伤透了。
“王秘书,你过来一下。”
背后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桓伊!
稀奇了,他和桓伊的交情确实不错,但是桓伊也犯不着专门找他,还是在老谢和老桓的眼皮子底下。
难道,是私事?
王谧还没起身,就已经察觉到了谢玄和桓伊探究的眼神,啧啧,谁让他这么有才呢?
天才遭人妒,这样的感觉还需要王谧好好适应。
桓伊把他拉到了队伍的末尾,瞧他疑神疑鬼的样子,王谧感觉他要说的,说不定还是大事。
“野王,有话尽管说。”
桓伊四处看看,确保周围没有围观的士兵,这才从摆了摆手臂。
王谧略有些震惊,还以为桓伊要抽出大宝剑,当场比试一场,却没想到,从宽袍大袖里掉出来的,竟然是个卷轴。
那卷轴裹得很严实,外面还系了大红的线绳,一看就是被桓伊随身携带的。
卷轴还在用红线系着,从外部观察,王谧感觉,图画的纸张,似乎比他在晋朝看到的要厚实一些。
严格来讲,晋朝的造纸技术还不甚发达,生产的纸张纤薄为主,还比较容易生虫。
所以,桓伊手中的卷轴一定用的是质量较好的昂贵纸张。
会是什么呢?
王谧带着疑问,看着桓伊将卷轴打开。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美好的线条就在王谧的眼前逐渐展开。
“这……这是你画的?”
不是美女图。
也不是山川风景图。
居然是一张地图!
王谧震惊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确实是我画的,而且,只是襄阳周边的地图。”
桓伊点点头,颇有自诩之意:“确实是我画的,而且就是襄阳周边的地图。”
若论精细程度,这副地图当然是无法和现代的比例尺相比,但是,线条纤细精致,山川、城寨都清清楚楚。
可以看出,桓伊是下了大功夫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襄阳地区的局部地图。”王谧喃喃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山外有路
若论精细程度,这副地图当然是无法和现代的比例尺相比,但是,线条纤细精致,山川、城寨都清清楚楚。
可以看出,桓伊是下了大功夫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襄阳地区的局部地图。”王谧喃喃道。
“你看这里。”
桓伊将地图又捧得近了些,他手指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包,看起来并不起眼,山包的下方注明为:乔山。
“这地方有路?”
王谧刚一开口,桓伊便眼前一亮。
“王秘书果然聪慧,找你就对了!”
“这个乔山,在建康确实没几个人听说过,不过,如果我没记错,它就在这附近。”
“既然有名字的,应该也不至于没人知道吧。”王谧提出了合理的质疑,在他看来,桓冲就不说了,谢玄还是有些带兵的才能在的。
若是这附近还有别的小路,他不可能不晓得。
还让士兵们浪费时间清除路障,众所周知,这可是相当费时的一项工程。
面对王谧的疑问,桓伊倒是很坦然。
“我这幅图,他们都没见过,我觉得,谢将军应该不太清楚襄阳附近的地形。”
“或许你对军中的情况还不是那么了解,谢将军统领的北府兵,几乎没有在江北这边打过仗。”
“他们手里的地图,也比较粗略,我想,应该不会标注这座小山。”
说得有理,王谧轻轻颔首,根据历史记载,谢玄的北府兵在淝水之战以前,活动区域确实主要在京口周边地区。
“野王,你有把握吗?”
“现在,谢将军和桓将军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个时候去出主意,不合适吧。”
东晋朝廷几大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都是贯穿整个王朝。应该说,几大世家都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能人。
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脑门上刻着几个大字:我们不和。
桓伊是桓家的人,他出的主意,多半也会引起谢玄的不满,你这么卖力,是不是为了给你家老桓遮丑?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飞过,最后归结为一句话:“野王,你找我过来,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去说服二位将军。”
桓伊猛点点头,把地图送到他手上:“王稚远果然是冰雪聪明,我正是此意。”
呵呵,他居然还点头,王谧很无语。
连忙推辞:“野王,这是你的心血,我怎么能去转交?”
“你忘了,谢将军一向轻视我,认为我是纸上谈兵之辈,同样的地图,你交上去,谢将军说不定还会认真看一下,我去,保准碰一鼻子灰。”
为了让桓伊死心,王谧扯着脖子贬低自己。
可是桓伊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但是我去说,谢将军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向着阿叔说话?”
王谧顿住了,上下打量桓伊。
“野王,你不是这样胆小的人,这一回是怎么了?”
“想说就说,你又没有做错。”
“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像现在这个搬法,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搬不完。”
“这样下去,大军奇袭襄阳的大计,可就全都耽误了!”
王谧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方面,他当然是为了自己,在淝水之战前,取得襄阳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的战争经验总结。
另一方面,通过撬动襄阳,才有可能让氐秦提前崩溃。
根据历史记载,淝水之战后,慕容垂和慕容冲就相继跑路,再加上各大部落首领的反叛,曾经不可一世的氐秦帝国,可谓是一夜崩塌。
跟在这样的崩塌之后捡漏,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同时也要面对一个事实,一旦给慕容氏他们这样叛逃的机会,他们就会迅速起势,各自建立势力。
等他们都稳固了势力范围,对于本就战斗力较差的晋朝来说,再想攻城略地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于公于私,王谧迅速赶到襄阳的心,都是很迫切的。
可惜的是,这一次桓伊的顾虑似乎很多。
王谧卖力开解了半天,他还是很犹豫。
“我不是胆小,只是顾忌现在的情况,你想想,现在搬走障碍确实浪费时间,但是要把这十几万大军全都调动到乔山附近,至少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如果费尽周折调动大军行进,等到了地方却又发现根本没路,或是被氐秦堵住了。负责任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耽误了进取襄阳的大事,那可不得了!”
原来,桓伊是在担心这件事。
桓伊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小径被堵塞,这完全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谢玄现在急的要炸锅。
现在的情况是,要想抄近路,只能带领十几万大军同时行动。如果只调动几位将军,耽误一点时间或许都还好说,至少人员少,也轻便,谢玄一定会考虑。
然而现在,谢玄的身后是十几万大军,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数目的士兵大范围调动,如果中间真的出了问题,亦或者是像桓伊担心的一样。
到了乔山却发现并没有路,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野王,我觉得,这件事你要这样考虑。”王谧思忖良久,最后劝说道:“你想想看,历来战场上的胜败也不能说全是靠实力,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运气是什么?”
“运气那就是赌博,从没有凭空掉到头上的。”
“现在若是去提了这个建议,很有可能就节约许多时间,你看现在的情形,我敢说,就算日夜不停的搬,没有十天也别想把障碍物全都清理干净。”
“要是你的建议成功了,这不是大功一件吗?”
王谧所言非虚,打仗嘛,就是要冒一点险。
“你要是还犹豫,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说。”
王谧拍了拍桓伊的肩膀,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听说王谧要跟着,桓伊登时来了精神。
“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走,我们一起去!”
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王谧登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难道,找他过来的时候,桓伊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小王摸摸小心脏,幸亏他还有二手准备,要不然,非得让桓伊把他拉进坑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别急!我还有办法!
队列前方,僵持还在继续。双方都在谋划,把延误行程的黑锅甩出去的办法。
“幼度,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等着?”
就在他们眼前,士兵们正在齐心协力将那些巨石和大树桩搬走。虽然这里的兵丁要多少有多少,完全够用。
可是,人再多也没用,干活的效率根本就提升不了多少。
这都是有原因的,看看前方的道路情况就知道了。
之所以氐秦可以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都是因为这条小路的两边都是山壁,道路是被夹在中间的。
相对来说比较狭窄,可操作的地方非常有限。
兵丁再多,也是无用武之地。
那些巨石,每一块都差不多有百斛重,没有十几个士兵合力,都别想搬开。
桓冲不说话还可以,一开口就让人怒火中烧。
“不等着,还能干什么?”
“你我两个也去搬石头?”
谢玄横眉立目,那叫一个气势汹汹,桓冲立刻摇手:“你别生气呀,我是说实话。”
“石头这么多,照现在的情形,没有十天也搬不完,大军迟滞在这里,粮食本来就不够。”
“越拖,麻烦越多。”
粮食!
他还敢提!
一想起这件事,谢玄的脑袋就嗡的一下。
他们在缘江戍的情况,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本来粮食就不够吃,要是在这里再耽搁几天,不是更加捉襟见肘了!
谢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桓冲心里明镜一般。
“幼度,你这么聪明,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桓将军,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襄阳附近,一直都是你的地盘吧。有什么办法,不应该你来想吗?”
哈哈……哈哈哈……
桓冲搔着脖颈,十分尴尬。
“老夫若是有办法,还会问你吗?”
每到这个时候,桓冲就无耻的非常坦然。
正在谢玄无奈之时,桓伊拉着王谧急匆匆的赶过来。
人的心态当真是瞬息万变,就在刚才,桓伊还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给谢玄提建议。
而这一刻,他就抖擞了起来,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这让王谧不禁怀疑,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
难道,前方有坑?
桓伊率先跑到谢玄身前,二话没说,就把地图摊开了。
看到绘制的如此精细的地图,谢玄的表情竟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野王,你居然还在做这件事?”
“那是当然,行军打仗,也用得上。”
“不过,你的画功是越来越好了。”桓冲也凑过来,点评了几句。
桓野王从小就有这么个画图的爱好,朝野内外几乎无人不知。
只是,没有人把这个爱好当成是正经学问。
没想到,这么多年,桓伊居然还在坚持。
王谧有些震惊,原本以为桓伊画地图不过是为了打仗实用,却没想到,这是他的个人爱好。
这个爱好,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野王,这幅图有什么问题?”
谢玄捧着地图,一时却并没有看出图上绘制的东西有任何的异样。
该是桓伊说话的时候,他却不反应了,反而推了王谧一把。
王谧立刻心领神会,帮人帮到底,该轮到我了!
他抹了把汗,直视着谢玄说道:“其实,这是野王专门为此次襄阳大战画的地图,所绘的内容,都是襄阳城周围的山川道路,非常详细。”
王谧把地图又捧高了些,就为了让两位老将看看清楚。
“图是好图,然后呢?”
地图非常精细,甚至比桓冲现在使用的那一幅还要好,这是两位老将都认可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出桓冲拿出自己的宝贝是何用意。
“两位将军,请看这里。”
王谧伸出一指,放在显示乔山的那个小山包处。
“这里另有一条小路,可以供大军通行。”
“这都是野王验证过的,我感觉,换一条路,也未尝不可。”
这个提议虽然大胆,但是王谧很确定,谢玄听到,一定会相当震惊。
果然,话才一出口,谢玄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如果按照上一世各种历史电视剧的套路,现在应该发展到谢玄揽着王谧的肩膀,大呼小弟英明,大军速速转向乔山之类。
然而,现实远比电视剧要复杂的多。
谢玄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办法是好办法,但是现在还是稳妥为上。”
稳妥?
都什么时候了!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该凉了。
“谢将军,军情紧急,难道你不想打下襄阳城了吗?”
“看看你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的精神奋发,同心戮力,这样的好机会,为何不牢牢把握?”
王谧心急,讲话语气多少有些不注意,谢玄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在指责老夫吗!
在大晋世家,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世家子弟的面子!
就现在,谢玄就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
“你怎么就能肯定,走这条路一定会节省时间?”谢玄怒气冲冲的瞪着王谧。
桓伊预料的没错,只要有王谧在,谢玄的怒火就不会指向他。
虽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是,相比桓伊,王谧的处境还是要好得多了。
王谧心里不服,却还是舔了舔嘴唇,费力开口:“谢将军,根据我的估计,要想把这些巨石,杂物全都清理干净,没有十天是不可能的。”
“将军请看乔山距离此处的距离,不过百里,我们带着大军疾行,若是天公作美,说不定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
说的好听,行军打仗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很快,谢玄就找到了刁难的理由。
“若是到了之后没有路,或是不能通过,怎么办?”
“当然是再回来了,一来一回顶多浪费两天,总比一直在这里等着,原地消耗粮食的好。”
嗡嗡……
一提到粮食,谢玄又旧病复发,扶了扶脑袋,怒气满怀。桓伊却没有看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大事不好!
桓伊糊涂啊!
这个时候怎么能提粮食的事!
王谧立刻冲上前,抢白道:“知道将军有顾虑,我们还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真是够哥们!
桓伊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眼光。
“什么法子?”
两全其美?
还有这等好事?
苦求办法的谢玄,当然要认真的听一听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摸鱼乃人之本性
王谧清了清喉咙,认真说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大部队跟着我们到乔山去探路,一旦有路还通畅,便可以立刻通过,留下一小队人马,继续在这里清理障碍物。”
“若是乔山那边通行无碍,小队战士清理了障碍也可以自行去到襄阳汇合。”
“若是通行受阻,这边也不会耽误处理障碍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谧讲述的时候,谢玄一直在点头,脸上挂着一种正在思考的神情,几许沉重,几许严肃。
这让王谧心里没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这样两边就都可以兼顾了!”
桓冲一向是个场面王,你谢玄不搭理人,还不允许我老桓捧捧场。
果然,他才刚说了一句话,便收获了谢玄的白眼一枚。
“谢将军,我也认为此计可行。”桓伊的帮腔,在谢玄那里,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他们两个肯定是串通好的,当然意见一致。
然而形势也摆在那里,容不得谢玄再犹豫。
襄阳是一定要拿下的,这样才能给急欲南侵的氐秦一个沉重的教训,既是如此,他也管不了许多了。
“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野王,你有把握吗?”
“有!”
王谧对桓伊点了点头,桓伊这才坚定的宣称。
“既然是野王说的,那必然是没错的。”
王谧很憋屈,整个主意都是我出的,谢老头子居然不相信我,反而称赞桓伊。
这世道,简直是没有天理了!
“大军稍事休息,牢之。”
久未有发言机会的刘牢之,大步上前,弓手致礼。
“抽调一队北府兵在这里继续搬石头,再整齐一下队伍,我们这就到乔山去!”
谢玄插着腰,志气满怀,好像乔山近在眼前,然而,刘牢之却站在原地,并没有按照吩咐办事。
这可真是稀奇了,他不是一向为谢玄马首是瞻的吗?
他踟蹰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望天,哀叹几声。
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将军,天就快要黑了,士兵们还都没有吃饭,若是再向前行进百里,恐怕连露营的地方都没有了。”
“天快黑了吗?”
“我怎么没发现?”谢玄四下里看看,这才发现周围越来越昏暗,原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那还等什么?”
“传令下去,原地扎营,明日天亮启程!”
谢玄猛地起身,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早就累瘫了的士兵,如临大赦,赶紧去张罗安营扎寨。
不一会,平坦的一片空地上,炊烟袅袅升起。紧张忙碌的行军之旅,居然也有了一丝丝生活的气息。
然而,士兵们可以稍事休息,对于王谧来说,还有更多的难题在等着他。
…………
入夜,前方的挖掘队终于不再干活,自从听说了要被留在肠径这边清理障碍物,这些士兵便喜上眉梢,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干活的时候,嘴巴里都哼着小调。
为什么被丢在这里,还美得不行。
没办法,安全呐!
虽然号称是北府兵的精锐,其实,他们也都是一些普通人,谁也不想去前线送死。
在北府兵中,不乏想依靠军功来加官进爵的人,但是,更多的人,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也并没有旺盛的企图心。
搬石头有什么丢脸的,肠径这边,完全是大晋的控制范围,也不需要担心氐秦的骚扰。
唯一的通路,也被大石头堵塞,氐秦的骑兵,也根本过不来。
更加完美的是,在桓伊等人的劝说下,谢玄还拉着大队人马去了乔山附近。
肠径这边,剩下的这一百来号人那就等于是无人看管,自己管理自己。
咳咳……
说到自己管理自己,那就是全凭良心了。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去和大军汇合?
别逗了,才没有这样高远的志向。
别说他们也只有百人小队,根本就不成气候,就是真的有上千人的队伍,这些人也不见得就会按照谢玄的要求,抓紧时间干活,之后乖乖的去襄阳投入战斗。
打仗,那都是送死的事情,要掉脑袋的,哪有在这里搬石头轻松。
“小郎,依你看,这些大石头,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毕?”
在转战襄阳之前,刘裕和檀凭之来到了王谧的军帐,几个京口相识的好友凑在一起,打算彻夜长谈。
“你放心,快不了。”
几人围坐在帐外,在中间架了个小小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小鸟,还有几块红肉。
这里是野外,自然要打一些野味来解馋。
所谓吃野味,其实就是吃一个鲜嫩的劲,不必去辛苦熬汤,炖菜,就这样烧烤着吃是最好的。
动物皮肉之中的油脂,借由旺盛的火苗,滋滋渗出,根本就不需要抹油,就可以享受到喷香的无上美味。
什么叫原生态美食,这就是了。
有刘裕和檀凭之他们在,自然不需要王谧亲自动手,不过,几人之中最殷勤的,当然还数段先。
王谧还没来得及拿起一支竹签子,段先就把烤的外焦里嫩,滋滋香的肉块送到了他的眼前。
自从进入北府兵以来,刘裕几乎天天都带兵操练,没有一天延误。几天没注意,王谧发现,刘裕比在京口的时候可要黑了不少。
“王秘书怎么看出来的?”刘裕撸下一块肉,放在嘴里努力咀嚼。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王谧感觉,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想想看,你们也都在军营里混,将军一走,你们还会乖乖听话吗?”
啧啧……
说得有理。
刘裕和檀凭之对看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不是嘛,人都是一样的动物,本质上没有多少差别。军营里的人,要么就是世代从军的军户,要么就是在京口等军事重镇临时征召的农夫。
这些人的文化水平都不算高,也别指望他们能有多么高的自律水平,没有人看管,可不就原地放羊了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谢玄也来凑热闹
“王秘书说的对。”
“这样看来,我们只能祈祷乔山那边能顺利通行了!”檀凭之双手合十,开始默念。
作为天师道的忠实信徒,每每遇到困难,檀凭之首先想到的,就是天师道的大天师。
虽然这位大天师,自从檀凭之入教以来还从没见过,但是对他的神力,檀凭之从来也不怀疑。
王谧撇撇嘴,念在檀凭之是东晋土著,比较蒙昧,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这些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你们明天就要出发去乔山了。”
说到乔山,一直话不多的刘裕,忽然开了口:“王秘书,其实我觉得,那些巨石出现在肠径,很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刘裕头脑清楚,思路也灵活,还是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你想想看,就在前几天,我们才把氐秦的探子常山放回去。他会走哪一条路返回襄阳?”
常山?
王谧脑中一晃,确实!
刘裕若是不提起,他居然都把这个人忘记了。
他是氐秦的探子,往来襄阳和缘江戍,必定要经过这些小道。
他会平安的抵达襄阳吗?
还是说,半路出现了什么意外。
王谧很懊恼,这要是有个手机,能随时联系一下,就不会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你说的没错,常山最有可能的,就是经过肠径抵达襄阳,不过也不一定。”
“他和我们的情况不同,他只有孤身一人,行动方便,如果肠径不通,也同样可以翻越山坳,北奔襄阳。”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几人颔首,对王谧的猜测表示肯定。
“寄奴,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都是兄弟,直呼名字就行,不必称官职。”
“你们要是再这么客气,我可就不高兴了。”
“既然稚远你这样说了,我们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刘裕也是个敞亮人,王谧不介意,他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寄奴,凭之,新兵器使用还称手吗?”
“这几天因为筹措军粮的事,也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们操练。”
别的都是无用的闲聊,军中的情况才是王谧最关心的。
之前在竟陵城和缘江戍,京口几位大汉都是小试牛刀,并没有将真实的实力充分展现。
然而,襄阳。
不必过分吹嘘襄阳城的重要性,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要想夺下这座城池,将要经历怎样的痛苦鏖战。
对京口几位共同起家的大将军,王谧可是寄予了厚望。
他们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王谧心中有数,他们每一位,将来都能够成长成为战功卓著,威名赫赫的名将。
“兵器我已经敦促麾下的士兵上手使用,操练的时候,也监督着他们,到目前为止,士兵们还算配合。”
“毕竟,日常练习和真实的战场厮杀还是有区别,这些士兵还没有亲眼见证长矛的杀伤力,自然不会太积极。”
“但是,我想等到踏上襄阳战场,一切就不言自明。”
看到刘裕对长矛这般信任,王谧也很欣慰。
这样就对了嘛,身为一代战神,必定有不同于常人的精准眼光,现在,经过实际考察,王谧不得不说,什么谢玄,桓冲在战略眼光这件事上,给刘裕提鞋都不配!
刘裕主要发言,檀凭之也附和。
不止支持,檀凭之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但是,士兵们也不是什么都能接受,双马镫就很多人都不愿意安上。”
“甚至还觉得累赘,给他们安装上,他们自己又拆下来,根本不使用。”
这一点倒是没有超出王谧的设想,早就听说,大晋的善骑之士,都不愿意踏双马镫,觉得丢人,不能展现他们高超的骑术。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士兵们对马镫的理解还停留在比较简单的辅助上马的作用之上。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了双马镫,他们在马上的骑乘会更加容易,冲击目标命中率也会大大提高。
王谧如此看重襄阳之战,原因也就在这里。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看看。
不让大家见识长矛、双马镫的卓越战斗力,谁能相信你王谧一个门外汉的计策?
只有打赢,打好襄阳之战,才是他王谧在军中的立身之本。
谢玄他们或许到现在还抱着一种幻想,他王谧到北府军里来,不过是一时兴起。
带着某种刺探军机的目的,背后,说不定就是王恭或是司马曜在给他撑腰。
他们谁也不会相信,自此之后,王谧这块皮糖就算是沾到北府身上了,甩也甩不掉。
“凭之说得对,相比长矛,马镫还是要看大家的心意,慢慢推广。”
“你们也不必心急,我相信北府兵的将士,眼睛也都是雪亮的,只要看到这样搭配的好处,不必你们两个再苦口婆心,他们自己就会把装备都换上的。”
几个人坐在一起,畅想着未来,在王谧的布局下,刘裕和檀凭之的队伍,越来越走上正轨。
待到襄阳之战开打,刘裕他们的部队,一定会一马当先,无可阻挡!
众人正在欢笑,篝火也是越烧越旺,段先给王谧串好了几块肉,他从容的放在架子上,反复的烧烤。
露天烧烤,果然还是亲自操作,更有意思。
这要是再来点孜然……
来点辣椒粉……
啧啧,想起来就口水直冒。
现代社会好啊!
这些美味的调味料,在大晋有几样呢?
答案居然是零啊!
一样都没有,孜然就不说了,辣椒是明朝的时候才传入中国的,掰开手指头算一算,距离现在还有上千年。
知足常乐吧。
王谧手里的烤串,皮已经烤的焦黑,油脂的香气正滋滋的冒出来,他吞了口唾水。
张开大嘴,咬下来一块肉。
香啊!
呼呼呼……
原本径直向上蹿的火苗,竟然稍稍歪斜了一些,刘裕感受到了某种微弱的气息。
抬头一看,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谢将军!”
王谧嘴里叼着肉块,也跟着抬头。
咦?
还真是老谢。
王谧嘴里叼着肉,还没嚼利索的样子,看在谢玄的眼中,简直就和傻子没两样。
谢玄只觉脑袋一晕,我的老天爷!
没法活了!
谢将军来了,诸位京口好汉也不是没有眼力之人,谢玄还没开口,他们就已经站起了身。
谢玄负手而立,脸色是莫名其妙的严肃。
“你进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手指着军帐的方向,王谧茫然起身,搞不清楚老谢这是唱的哪一出。
要是没估算错的话,现在亥时都要过去了吧,深更半夜的,谢玄为何要跑到这里来。
还要找他专门谈话。
谢玄还未开口,王谧就隐隐感觉,大事不妙。
第一百六十章 谢明慧的信!
刘裕等人都是军中的小将军,谢玄有话,却还要避讳着他们,可见要说的,并不是与军事相关。
那还能是什么事?
王谧一头雾水,谢玄却已经扔下他,独自往大帐那边走了。
刘裕带头说道:“稚远,时候不早,我们两个也先告辞了。”
啧啧……
这个谢老头,来的真不是时候,老子还没有喝够呢!
“不用走!”
“都坐下,接着喝!”
喝的时间长了,古代度数不高的黄酒,也让王谧有点上头。
“稚远,这不合适,我们还是回去吧。”
檀凭之倒是无所谓,可刘裕是个体面人,这次欢宴,本来就是为了和王谧聚一聚,现在,王谧都走了,他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明早还要赶路,还不如早早睡了。
王谧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离开,谢玄一来,我的兄弟们就走,这叫什么事?
“不许走!”
“该吃吃,该喝喝,必须把肉吃完,把酒喝光,才能走!”
刘裕等人的意志还是不够坚定,王谧赶紧招呼段先过来。
“你,陪着他们一起喝,听见了吗?”
“小郎,包在我身上!”
要说动脑子的事,段先还偶有不擅长,可喝酒的事,找他就对了,保准办的妥妥当当。
自从段先来到王谧身边,就连王谧的酒量都降低了不少,原因都在段先这里。
这位鲜卑大汉,实在是酒量不凡,千杯不醉。
每次出门应酬,王谧总是带着他,一来二去,该王谧喝的酒,全都被段先拦了过去。
于是,段先的酒量越来越好,王谧的酒量却越来越差。
段先本来就是贪杯之人,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刘裕他们别说走了,除了坐下把酒喝光,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诶!
头疼!
谢玄先一步进入军帐,举目四望,大帐里基本没有几样私人物品,本来也只是临时支起来的军帐,这也很正常。
想到刚才发生的种种,谢玄的眼皮子就突突的跳个不停。
这都算是怎么档子事!
“谢将军,找晚辈有什么事?”
王谧其实早就进帐了,只是一直没说话。
主要是,谢玄的表现实在是太怪异了些。
只见他背对着帐外,负手而立。
口中念念有词,却又不出声音,摇头晃脑的,好像有很大的不满。
王谧越看,心越虚,大脑袋拼命运转,还是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玄回头说话,王谧只能硬着头皮主动点了。
谢玄猛的回身,瞪着王谧的眼神,颇有几分凌厉。
王谧摆出一个友好的笑脸,打了个酒嗝。
我要友好!王谧暗中提醒自己。
和那些草莽之人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就说王家现在不比我谢家了吧,他王稚远也不能这样自甘堕落。
此刻,王谧的心情特别复杂。
自从两人对上眼神,谢玄就一直围着他打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反复的打量。
眼神丰富多样,可就是不说话。
“谢将军,你找我过来,究竟想说什么?”王谧挺直了腰杆,感觉也得强硬一些。
谢老头子的脑袋,一天到晚的也很不正常,之前还完全把他当空气,现在却又漏夜前来,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样子。
“老夫听说,在京口,你见过我家明慧,可有此事?”
啥玩意?
谢老爷子一开口,王谧就傻了。
他说的是谁?
谢明慧?
“谢将军为何会提起明慧娘子?”
谢玄面色一凛,毫不客气:“这你别管,你只管回答!”
“见没见过?”
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见过,确实见过。”
“在京口最大的菜馆,宝丰楼,我见过令爱一次,我记得,当时王夫人也在场。”
这一点可千万要说清楚,古时候不比现代,未出阁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单独见面,是一定会引起风波的。
这个时候,必须赶紧言明,谢道韫当时也在场,他和谢明慧不是单独见面的。
谢玄微微颔首,算这小子还有点体统。
“都说了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
别人的谈话内容,为什么要告诉他?
还是说,唯一的旁观者谢道韫给谢玄写了信,多了嘴?
想到那一日相见,谢道韫看着他们,那副八卦的表情,王谧就感觉,幺蛾子八成就是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不行!
得赶紧辟谣!
“不过就是打了个招呼,我和明慧娘子也是多年未见了,要不是在菜馆刚巧碰上,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她了。”
“而且,据我看来,明慧娘子对我,似乎还颇有成见,毕竟,我在建康城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
你既然要实话实说,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
小王脸皮厚,自我栽赃也不怕。
稚远想的很清楚,王谢两家一直都是联姻的关系,可不能让谢玄动了心思。
“竟还有这样的事?”
“你是说,明慧不喜欢你?”
谢玄的诧异,甚至比王谧还要更多。
啥?
就谢明慧的那个态度,谢玄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猜想?
“确实,当时明慧娘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觉得我在建康城太过风流,不成体统。”得赶紧撇清关系,可不能让谢玄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慧居然是这样表现的,谢玄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他感觉,眼前明亮了,生活又有了希望。
“给你!”
谢玄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把一个东西抛到王谧的怀里,王谧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长长圆圆的一个小竹筒,两边都是封上的,缝隙处还抹了浆糊,看起来十分严密。
根据大晋的常识,这应该是一封信。
“这是……”
“明慧给你的!”
谢玄人已经走远,声音还带着怒气,王谧愣在当场。
给我的……信。
还是谢明慧写的?
有没有搞错!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一桩好姻缘
就在一炷香之前。
北府兵主将军帐。
冠军将军谢玄端坐在帐中,难得的提起了笔,写几个大字,自从朝廷上次的来信,他已经有几天没有收到建康的新消息了。
掐指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也该来了!
却在这时,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谢玄抬眼,刘牢之紫红的大脸就映入了眼帘。
“禀将军,谢公来消息了!”
终于来了吗!
谢玄激动的从桌案后面走上前来,在刘牢之的身后,跟着个一身枣红色常服的中年男子。
“陈管家,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老陈,完全超出了谢玄的预料。
站在这军帐里,老陈也觉得玄幻的很。
原本,他是谢府内宅的管家,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出建康城外三十里地。
就是这样一位在谢府随从里第一等级的重要人物,这一次却被谢安委以重任,派他出来给谢玄送信。
谢安是个很神奇的老头,时不时就有一些超出寻常的想法,有时候特别像个老顽童。
对外还是对内,为什么不可以换一换呢?
结果,从来都没有干过重活的陈管家就不幸被击中,只得来送信。
从建康,到缘江戍,再到这肠径附近,一路上,昼夜颠簸,当真是不容易。
原本以为,到了缘江戍,就可以追上北府大军,却没成想,陈管家刚一到,就听说,昨天北府军就启程去襄阳了。
没办法,事情紧急,只能再爬上马背追上去,就这样日夜兼程,就连驿站都不敢投宿,终于在大军抵达襄阳之前,追上了他们。
真是不容易。
谢玄挥了挥手,马屁精袁飞立刻到位。
又是端茶,又是递帕子。
陈管家也确实是累了,事情还没说清楚就先把茶水咚咚喝光。
谢玄耐心的等着他,心想,阿叔这老爷子的爱好真是广泛,怎么想起把老陈派来了。
他都多大岁数了,哪还经得起这样长途跋涉。
“将军,这是阿郎的书信。”
身后的背包被解下,老陈拿出了两个竹筒。
“怎么有两个?”
“老奴不清楚,阿郎就是这样交给我的,还嘱咐老奴,都要亲手送到将军的手上。”
“或许是要说的事情比较多吧。”
一开始,谢玄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当他打开这封信,才明白,一切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王家稚远,于军中可有异动。琅琊王入朝录尚书六条事,陛下之真心,可探矣!
望汝得一大胜,助吾制司马氏。余一筒乃明慧与王稚远书,汝当亲付之。
明……明慧?
这是闹的哪一出?
谢玄捧着信纸,百思不得其解。
字迹,确实是出自谢安没错,写的内容,他也反复看了好几遍,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明慧为何要给那王稚远写信?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联系在一起?
“这两个竹筒,都是阿郎交给你的?”谢玄直视着陈管家,试探道。
如今,有可能了解建康城真实情况的人,也就只有老陈了。
谢玄对他给予厚望,可惜的是,陈管家并不能给予他多少帮助。
“是的,两个竹筒都是阿郎亲手交给我的,老奴一路奔波,不敢出一点差错,竹筒里的书信,也全都是完好无损的!”
这就说明,陈管家对明慧的事情,毫不知情。
“自我离开建康,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陈管家嘿嘿一笑,果然,对家里的事,将军还是很好奇的。
这个问题难不住老陈,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前几天阿郎过了生辰,邀请了朝廷几位重臣,琅琊王,王丹阳都来了。”
“还有,明慧娘子送了阿郎一个摆放小东西的架子,很是精致,说是在京口的时候买的。”
“阿郎爱不释手,逢人就拿出来给他们看,没有一天,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明慧娘子送了一件好宝贝给阿郎。”
“她还买了礼物?”
“我怎么没发现!”
谢玄有些懊恼,谢明慧就是他亲手送回建康的,她还买了礼物,他居然一点也不知情。
太大意了!
“将军,这个礼物,有什么问题吗?”
老陈当管家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谢玄渐渐下撇的嘴角,和拧紧的眉毛,都预示着危险。
陈管家立刻表白,谢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
袁飞带着老陈离开了军帐,老陈心中疑惑:那另一个竹筒,将军怎的没有打开?
难道,不是书信?
老陈走后,谢玄瘫坐下来。
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力感围绕。
什么琅琊王当了尚书,什么王谧的情况,他都不在意了。
此刻他的心,全都被谢明慧占据。
书信后面的提示是谢安亲手写的,竹筒也是他亲手交给老陈的。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明慧完全是在谢安的支持下,写的这封信。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给一个同样年纪的小郎君单独写信,这一行为的内涵,谢安不可能不清楚。
难道,谢安也看中了王谧那小子?
谢玄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感觉,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在老谢家,目前他这个当爹的还真的说了不算。
一切都要听从族长谢安的安排。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谁要害我?
谢明慧。
给我的信?
王谧捧着竹筒,百思不得其解。
他将竹筒翻过来倒过去的晃了几晃,确实听到竹筒里有沙沙的声音,表明在竹筒的内腔之中,放了纸张。
环顾四周,大帐里只有他一个人。
若是这封信上写了什么尬言尬语的话,倒是不必担心被人看到。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收到这样包装的来信,手握小刀,他将竹筒边缘的浆糊一点一点的划开。
没费多少力气,两张薄纸就被倒在了桌上。
从纸背的墨迹就可以判断,这确实是谢明慧写的信。
那种纤细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谧端着肩膀,看着那还打着卷的信纸。
谢明慧会写什么呢?
她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到底要不要看这封信。
太多的问题徘徊在脑海,反而让王谧无法开始下一步的动作,理智告诉他,这封信,无论他是否情愿,最终都是要看的。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那个个性强硬,嘴巴不饶人的谢明慧,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给他写信的。
上次在京口碰面,谢明慧那个鄙夷的神情,到现在,王谧都还历历在目。
他承认,小娘子模样确实生的俏,但是,脾气也真是讨人嫌。
该不会是口嫌体正直,暗自倾慕于他吧!
这个……这个……
啧啧……
王谧还是慢悠悠的将信纸展开。
军帐外,篝火仍在燃烧,刘裕他们的欢声笑语,不时的传进来。
呵呵。
还说不喝酒,现在就是请他们走,他们都不想走了吧。
娘娘腔。
“嘶……”
王谧举起信纸,啪的一拍。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谢明慧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那种轻蔑的表情。
太可气了!
王恭和袁悦之都要对你不利,你要小心!
琅琊王也心存不轨,待回都城,定要想办法与他们周旋。
写这封信,是阿翁的意思,我不过是代劳。阿翁既有此意,想必也不想让他二人得逞。
建康城异动,我会随时留意,若与你有关,定会相告。明慧书。
这这……
王谧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怔怔的看着薄薄的两张信纸。
信上的内容着实出人意料,他完全没有想到,谢明慧的信,带来的竟是这样的内容。
“王阿宁果然要害我!”
王谧拍案而起,也顾不得谢明慧满纸的大白话了。
在王谧从建康城出发的时候,他和王恭的目标还是相同的。
而到达京口之后,过去的王谧就被取代了。
从这个时间点开始,王谧和王恭的利益发生的分野。
对王谧私自留在北府军中,司马曜或许都可以坦然视之,但是,有一个人却绝对不能。
那就是王恭!
“小郎,丹阳尹终于出手了吗!”
酒宴才刚刚结束,段先听到王阿宁几个字,就迅速的窜了进来。
早就知道那厮不是好人!
果然吧。
“我早就说了,那厮不是好人,小郎早就该提防他!”段先咬牙切齿,看起来比王谧还要激动。
“你也不必这样冲动。”当事人小王,现在居然还平静的劝说段先,段先完全无法理解。
“小郎,我们在襄阳这边,朝廷上的事,也根本就管不上,要是王阿宁使坏招,我们该如何应对?”
跟随王谧时间久了,段先也渐渐长了些头脑,他知道,冲动易怒,蛮冲蛮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要想解决问题,还是要看头脑。
王谧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不过,我想,朝廷上谢公还在,他的为人,还算公正持重,即便王恭想害我,他也不会让他得逞。”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王谧也只能做这样的猜测。毕竟,谢安居然派出孙女给自己写信。
至少说明,在目前阶段,谢安的眼中,王谧并不是主要的威胁。
“小郎,这是谁的书信?”从刚才开始,段先就好奇的要命,眼珠子总是时不时的往桌案上瞟。
奈何,王谧将信纸反了过来,他是一个字也看不清。
“这个啊,是谢公给我的信。”
“谢公,专门给小郎写信?”段先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王谧的身边也总要有个能商量事的人,显然,相比京口众人,还是段先更加胜任这个角色。
只要瞒住真正的写信人就可以了。
王谧起身,在军帐中踱步。
“谢公转告我,王阿宁在陛下面前告我的黑状,言语相当恶毒。到京口之前,我和谢公素来交往不多,此次谢公专门写信来提醒,可见,形势还是比较严峻的。”
“既是如此,小郎应该赶快给建康回信,向陛下解释清楚,我们不能任由王阿宁污蔑小郎你。”
段先急不可耐,真想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建康去,把王阿宁那个阴险小人手撕了!
王谧摆摆手,安抚道:“不必心急。”
“陛下那边,对王阿宁的话,也不会全都相信,再者,相比提防我,陛下更忌惮阿宁。”
“谢公是将书信夹在给谢将军的回信之中送来的,想来,谢公并不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给陛下写信辩解,陛下定然会猜想是谁向我走漏了风声,那不是害了谢公。”
“还是小郎考虑的周到。”
段先忽然感觉有些泄气,这种无可作为的状态,让他浑身别扭。
“可是,小郎,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等着,由着他们污蔑我们?”
“什么也不做?”
一直以来,段先都是积极进取型的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谧就这样被朝臣暗算。
什么朋友,兄弟!
待到事上再看,才知全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才是真的。
“当然不是。”
“没有什么比打赢一场大仗,更有说服力!”
“段先,我们现在身在北府军中,有机会面对氐秦的挑战,如果我看重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我根本就不会留在北府。”
“可是,打胜仗,在大晋有用处吗?”
段先陷入迷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妖精
如果段先还在大燕,他一定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在那些以武功立国的割据势力之中,打胜仗,掌兵权,绝对是最重要的事。
要想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攻城略地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过,在大晋,军人根本毫无地位,军功也不被世家子弟看重,段先虽然看不惯大晋朝廷上的风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你在人家的地盘上混,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为什么没用处?”
王谧呵呵一笑:“段先,没想到,你的思想转变还挺快。”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要是大晋看重这个,我又何尝不想跨马扬鞭,说不定我的军职升的比刘牢之还快嘞!”
王谧拱起双手,夸张道:“这段时间,真是委屈段将军了,待我将来执掌兵马,必定给你立功受赏的机会!”
“小郎这是什么意思?”段先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似乎嗅到了某种变革的气味。
“段先,很多事情,不必说明白,意会即可。”王谧又重新坐回到桌前。
“朝廷上的世家看不上军功,不代表我们也要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这个朝廷,将来若是由我说了算,还怕建立军功的人,得不到报偿?”
热血沸腾了!
段先感觉,一直以来压抑在胸中的那股激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小郎如果真有此意,属下必定效犬马之劳!”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不管怎么说,目前为止,夺取襄阳,是我们唯一的目标。”
…………
建康城,张贵人寝宫。
“陛下,荷子来了。”
柔美婉转的声音,在大梁上纠纠缠缠盘桓飘荡了三个圈,终于徐徐下落。轻纱铺满了木板,妇人窈窕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宫殿里。
听声辨人,司马曜慵懒的翻了个身,抄手一揽,美人就撞了个满怀。
在这个宫廷里,张贵人并不算年轻,她已经二十有五,直到去年,她还只是建康宫中一名兢兢业业的露采女。
所谓露采女,便是高级宫女之意。
皇帝嫔妃游玩的时候,她们充当背景板,举办宫廷宴会的时候,她们负责执扇端盘。
大晋虽然朝纲紊乱,也没有几个人管正经事,但是在后宫,也还算有几条规定。
露采女就是宫廷里的高级宫女,她们的容貌一般经过了严格挑选,进入宫廷,只为了充当皇帝的后妃预备队,并不需要做粗活累活。
但是吧,实话实说,露采女的妃嫔转化率还是很低的。
主要是,这样的群体人数太多,总是成群结队出现,根本无法引起皇帝的注意。
更多的采女,不过是在宫里充当十年背景板,等到人老珠黄,没有了竞争的资本,便会被皇帝以大赦的名义,打包送出宫。
各自许配人家,去做民妇。
在成百上千的露采女之中,张贵人无疑是幸运的一个。
她不只没有沦为民妇,过粗茶淡饭说不定还保障不了的生活。
还一跃成为司马曜身边最受宠爱的嫔妃,走到今天这一步,张贵妃必须无所不用其极,才能够保住地位。
“过来。”
司马曜只是抬了抬手,张贵人就主动扑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笑闹了起来。
“陛下,今晚还要留在妾这里,哪里你也不能去。”张贵人的声音丝丝黏黏的,灌到司马曜的耳朵里,就好像是把他的魂给黏住了。
除了傻兮兮的笑,司马曜已经没有了别的表情。
“竟说些傻话,我还能去哪里?”
“自从收了你,你可见我去过别的地方?”
说着说着,司马曜的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
张贵人特别坦然,根本就不在乎围观的宫女太监,司马曜兴致越高,她就越是迎合。
就这份功夫,王皇后就是重新投胎也学不来。
“那人家也不放心呐。”
“毕竟,后宫这么大,到处都是小娇娘,要是陛下舍我而去,妾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贵人的盈盈大眼,说话间就续上了泪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司马曜的心瞬间就揪紧了。
忙揽住她:“说什么傻话呢!”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张贵人才勉强撑起了身子。
“陛下,过两天就是妾的生辰了,陛下打算如何庆祝?”
照理来说,张贵人已经二十五岁了,早就过了最好的韶华,庆祝生日这种事,只能平添她的烦恼。
可这一次,她却抖擞了精神,打算大办特办。
司马曜大笑:“这种事还用问我,你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都随你。”
“去琅琊王的庄园游览,还是打扮一下上街游玩,我都依你。”
以司马曜贫瘠的脑袋瓜,也只能想到这几个点子,身为皇帝,他很清楚,终日被锁在深宫里的后妃,最期盼的,就是能出宫转一转。
他也正想找个理由,出宫玩耍。
张贵人半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掀起了甜腻的笑容:“我看,还是去琅琊王的王府游览更好。”
“我听说,陛下恩准了琅琊王当尚书,趁着这次的机会,驾临琅琊王府,不是让大王更有面子了。”
“朝野内外,人人都会明白,琅琊王殿下才是陛下最看重的人。”
小娘子,头脑就是简单。
“什么尚书,那叫录尚书六条事,琅琊王现在还管不了大事。”
“我可不知道朝堂上那些事,我只知道,既然沾了尚书两个字,那也离尚书不远了嘛。”张贵人拉着司马曜,使劲的撒娇。
司马曜被她缠磨的,骨头都酥了。
“还有什么要求?”
“还能有什么要求?”
“不过是到琅琊王家摆一桌宴席,妾陪着陛下开开心心的过一个生辰罢了。”
张贵人嘟着嘴,还不肯承认,司马曜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呀,连个谎话都不会说,还在这里装。”
司马曜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这张小脸,真是越看越喜欢,早几年怎么就没发觉呢。
张贵人犹豫了一阵,这才开口。
“其实,妾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有一个。”
司马曜心里有底了,张贵人一向为人刁钻,司马曜不怕她开口提要求,就怕她的要求有一长串。
现在知道只有一个要求,整颗心就放下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西边的太阳
“说吧,我都答应你。”
“妾想让皇后娘娘也一起来庆祝生辰。”
这句话,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声音也小小的,说到末尾几个字,司马曜甚至怀疑,他是听错了。
“皇后?”
“你是说皇后吗!”
待到脑子转过弯来,司马曜便坐不住了。
疾言厉色道:“这怎么可能!”
“我可不想看到她!”
一想起那个婆娘,司马曜就头疼屁股疼,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
“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还要让她来,不觉得碍眼?”
好好的生日宴,张贵人竟然想见皇后,司马曜打死也不相信。
两个女人一向水火不容,这是司马曜也清楚的,这么大张旗鼓的把皇后请来,肯定是没安好心。
“不觉得啊,而且,妾觉得,有皇后参加,这场宴会才能办的更有意思。”
“这是何故?”
“陛下,以往妾与皇后一直不和,在后宫碰见,都不说话的。妾听说,皇后娘娘因为陛下专宠妾一人,时常生闷气,愤愤不平呢!”
“妾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与其一直让皇后生闷气,也发不出来,还不如就让她看着我有多风光,让她结结实实的生一场气,说不定啊,以后,娘娘这爱生闷气的毛病,就绝了根呢。”
张贵人一边说,一边还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
司马曜把她揽在怀里,也一个劲的笑:“好主意!”
“你这个鬼精灵!”
司马曜戳戳她的脑袋:“问题是,就算去邀请,以那个婆娘的脾气,也肯定不会去。”
迎着司马曜宠溺的眼神,张贵人自信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王皇后是个悍妒之人,平日里相互不见面,她都可以气得要死要活。若是她听到司马曜要给自己操办生辰,各种金银珠宝的堆上去,还不得气死!
…………
“荷香,把水壶拿来。”
王皇后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眼前的花草上,指挥侍女的时候,头也没抬。
小荷香提着裙子,将满满当当的一壶水,提进了殿里。
“娘娘,这花长的真好。”
墨绿色的叶片,肥硕丰盈,成对生长。在叶片的上方,托着几朵白花,足有小婴儿的巴掌大小。
卷曲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清雅又浓郁的香气。
正是栀子花。
“当然好了,这可是我精心伺候了两个月的。”
王皇后将水壶擎起,成串的水珠就播撒到了叶片上,弹跳了几下,又跌进了土里。
“妹子什么时候有了养花的爱好。”
荷香凑到王皇后耳边:“娘娘,丹阳尹来了。”
王皇后用心培土,眉头都没有皱一皱,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你先退下吧。”
“是。”荷香欠了欠身,便快步退出了大殿,王恭这才上前。
“大兄这次进宫,又有什么事要麻烦妹妹?”
王恭赧然:“妹妹这话说的,为兄怎么会成了麻烦。”
“你凭良心想一想,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两个互相帮衬,为兄何时拖累过你。”
“为兄虽然能力有限,可也一直都尽力的帮你。”
“帮我?”
“就你?”
王皇后轻蔑的眼神,让王恭心里很不舒服。他现在终于有点体会到司马曜的心情了。
这天天一张冷脸,就是再热的心也给冻凉了。
怪不得日日守空房。
进宫几年,王皇后还是收获了不少技能的。
比如以前她一生气就喜欢甩脸色,冷脸简直是收都收不住。现在可不同了。
她不只是甩冷脸的功夫没丢下,还搭配上了尖酸刻薄不饶人的嘴皮子,可谓是双重攻击,百战百胜。
“把那个给我。”王皇后的语气还是不怎么好,王恭乖乖的把小铁铲递了上去。
“大兄,不是我说你,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好了,想拉家常,不妨解决了正经事再说。”
“既然妹妹这样说了,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你哪一次也没客气啊。”王皇后的反问,让王恭愣在当场。
看到大哥吃瘪,一直冷着脸的王皇后,反倒笑了。
“快说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我听说,明天张贵人要在琅琊王府办寿宴,你上次不是说,让为兄给你找机会接近陛下吗?”
“这不正是个最好的机会吗!”
“陛下和琅琊王关系最亲近,肯定也会一起驾临,到时候,大兄也会一起出席,正好可以帮衬你。”
王皇后还在低头培土,也不搭理他,王恭知道她心里不愿意,便继续开解。
“大兄知道,这些年让你在宫里受苦了,可是,妹子,你也得为自己想一想,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人也总得进取着些。”
“你总是躲在宫里生闷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张贵人依然受宠,即便没有张贵人,以后还会有李贵人、陈贵人,到时候,你在宫里就更难做了。”
“你要是实在讨厌张贵人,不愿意给她这个脸面,可以出席一下,一会再回来。”
“你也好长时间没见陛下了吧,总要让陛下想着还有你这么个人吧。”
王恭感觉,自己真是磨破了嘴皮子,说的喉咙都干了。
王皇后终于把花枝修剪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搬起花盆,找了个合适的花几子安置好。
“大兄,你接到请帖了?”
“诶呦,我的好妹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大兄的事,我是让你去参加寿宴。”
王恭急的汗都下来了,王皇后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样子。
王恭瞬间感觉,这一趟他是白来了。
“大兄,你急什么!”
王皇后走到偏殿一角,在条案上翻了一阵。
扔过来一个红签子。
“我为什么不去,请帖都送来了!”
“请帖?”
王恭低头一看,果然那红签子和他接到的一模一样,应该都是张贵人送来的。
“这么说,张贵人也邀请妹子了?”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没有邀请,王皇后怎么能拿出一模一样的红签子。
“当然,而且,这一次我也打算出席。”
王恭眼前一亮,抬头望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哥给点钱
“妹子,你真的想通了?”王恭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嘴巴都快乐歪了。
“是啊,你看我什么时候说了不算。我不但要去,还一定要体体面面的出席。”
“妹子,多少年了,你终于支棱起来了!”
王恭拼命拍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费尽心机把妹妹拉进宫,这么多年几乎是没起到任何作用,难道,这一次王家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大兄,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妹子好不容易出宫去参加宴席,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不准备帮一把?”王皇后笑着看向王恭,王恭立刻心领神会。
“帮,肯定帮忙啊!”
“妹子你放心,到了宴席上,有哥哥在,必定不能让你受欺负!”
“何必等到宴会时再帮忙,大兄现在帮一把,不好吗?”
王恭有点傻眼:“现在帮忙?”
“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皇后向着大哥款款走来,嘴角拈着坏笑,想让我帮忙,可以啊!
但是,不出点血,那可不行!
“当然是帮我置办点好首饰呀。”
这还需要我点明,啧啧,真是心无灵犀。
王皇后很无奈,身为大晋皇后,堂堂的后宫主位,居然还要自己伸手找娘家要钱。
这对于把面子看得比天还要大的她来说,简直是一大羞辱。
但是,这样的想法,注定停留在昨天了,自从收到了张贵人的请柬,王皇后便意识到,这个女人没安好心。
她这是憋着劲的想让王贞英出丑,如果是以前只知道一味生闷气,毫无还手之力的皇后,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她的雕虫小技气的七窍生烟。
然而,现在的王皇后,早就已经抛却了天真。
别说是后宫的女眷,就是那坐在皇位上的司马曜,她也完全不在乎。
接下来,她要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为了赢得谁谁的关注,又或者是为了战胜谁谁。
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后宫站稳脚跟,放眼未来。
“怎么?”
“大兄,妹妹在后宫如此艰难,你连一点钱都不愿意出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还能有什么好挣扎的。
只能给钱呗。
王恭又说了许多好听话,王皇后心满意足,终于把他放走了。
殿门徐徐关闭,王恭在门前的廊芜下面站了一会。
清风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丝。
我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央求皇后去出席张贵人的生日宴。
可是,他没有央求,皇后本来也打算要去。
这样看来,王恭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可他为什么还是花了这么多钱?
想到大笔钱财一眨眼就滑到了妹子的口袋,王恭的心痛就无以复加。
司马道子!
为了把你扳倒,老子拼了!
…………
…………
翌日清晨,皇宫里还一片静悄悄,朱雀航的另一头,琅琊王府却先一步热闹起来。
“细牙,今天这个宴会的布置,我可全都交给你了,你可得使出看家的本事,给我打点的妥妥当当的。”
张贵人的生日宴,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司马道子早早起身,监督着细牙主持宴席。
细牙,绰号细牙,大名萧贵牙。
在没有得到司马道子的特别青睐之前,萧贵牙就是建康城大市里一个卖葱的。
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外加灵活的头脑,极端谄媚的姿态,萧贵牙很快就在琅琊王府混的风生水起。
萧贵牙微弓着身子,跟在司马道子身边,自从进了王府,细牙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变换着姿势来拍司马道子的马屁。
“殿下放心,这件事交给细牙来办,绝对出不了任何的差错。”
“殿下请看,这就是为今天宴席准备的菜肴。”
两人溜达到了庖厨附近,细牙拿出来了一沓纸,上面分门别类的写着今天宴席将要呈现的菜肴。
“不错,看起来是用了心思的。”司马道子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又踱到了庖厨里,稍稍看了一圈。
因为距离宴会开始时间还远,庖厨里准备的都是一些辅助性的材料。司马道子拿着菜单,查看案上的各种材料。
一个头戴方布巾的大娘,正在低头揉面团,在她的巧手揉捏之下,面团逐渐成型,越来越白嫩。
“这是要做桂花糕吗?”司马道子看到了盆子旁边已经晒干了的桂花,才有此问。
大娘抹了把汗,笑道:“回禀殿下,是啊!”
“老奴听说,今天来做客的有不少女眷,娘子家喜欢吃甜的,糕点之类的,最合她们的口味。”
“糕点不错,只是这桂花,就不必加了。”
“这桂花怎么了?”
“殿下或许不知道,这糖糕啊,就得加桂花才好吃,清香着哩!”
司马曜皱皱眉,面露不悦。
细牙立刻发现了主人的表情变化,严厉道:“殿下说了不用放就不用放,费什么话!”
不放就不放,凶什么凶,厨娘大嫂苦着脸,把早就准备好的桂花,收拾起来。
琅琊王殿下也真是奇怪,都说小郎君不爱吃糕点,他居然还管的这么宽。
琅琊王好吃,但是却从来都不会接近庖厨,也并不像这个时代众多美食家一样,会自己研究做饭和选取食材。
他只管给够了钱,挖走建康城里最有名的厨师,放在自己的府上,自己就张开大嘴,等着吃就是了。
这样脾气的琅琊王,居然会关心一样小小的配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司马道子前脚离开庖厨,后脚师傅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凑在一起议论他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后驾到
“殿下,听说,今天的宴会,皇后娘娘也会来。”萧贵牙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无法克服奔腾的好奇之心,还是打听了起来。
正好司马道子此刻也很有兴趣八卦一下,于是,没等萧贵牙继续套词,他就给了他答案。
“皇后确实会来,所以,今天的宴会一定相当精彩。”
“说起来,小奴还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哩。”想到可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冷面夜叉女,萧贵牙的小心脏激动的怦怦直跳。
“你当然没见过她,今年以来,我都还没见过她。”
两人来到树下,坐在石凳上乘凉。
天气很闷热,汗水让衣衫和背上的皮肤都黏在一起,很不舒服。幸亏树下还有一丝丝风,让人能缓一口气。
张贵人,居然是在这样闷热的天出生的,怪不得那么难缠。
萧贵牙享受着微风,脑中不自觉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还有一点,你要吩咐到。”
“什么事?”细牙时刻准备着帮司马道子化解危难,听到这个话,立刻神经绷紧。
“待会就和家里的侍女小厮都说清楚,下午在这个宅院里发生任何事情,不管是吵闹也好,打架也好,他们都不能插手。”
“宾客之间的纷争,与我琅琊王府没有一点关系。”
细牙有些紧张:“殿下的意思是,下午来的宾客,居然还会打起来?”
“这不可能吧,下午来参加张贵人生辰宴席的,都是宫里宫外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在宴席上打架,更何况,这里是琅琊王府。”
“琅琊王府又怎样?”
“这帮人,不要把他们看得太体面,不要脸皮的时候,比我还过分,你看着吧,今天王皇后来参加宴席,就不是个好兆头。”
“不只是她,就连谢家也要出人头,这些人都没安好心。”
“谢家?谁要过来?”
别看萧贵牙以前就是建康城里一个卖葱的,自从来到王府,人家可是一路蹿升,凭着一身的本事,成了司马道子的好朋友,重要智囊之一。
有了萧贵牙这样的朋友,司马道子的才能就更是一眼可以望到边。
但凡有点能力的世家子弟,谁会和萧贵牙这样的地痞无赖多交往。
“你别幻想了,不可能是谢安,自从谢玄出征,老头子整日里深居简出的,基本上就没有踏出谢府一步。”
“再说,那个张贵人,招蜂引蝶的,做派那般浮夸,谢安见了,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萧贵牙微微颔首,可是谢玄又不在,谢家还能让谁来,小字辈的,出席这样的大场面,似乎也不太够格。
“谢石要来。”
“是他?”
在大晋朝廷,谢石的存在感着实不高,有哥哥谢安的光芒在前面遮挡,要不是司马道子特意提起,萧贵牙险些都想不起有这号人了。
“殿下想怎么做?”
几大世家的主要人物都齐聚一堂,还有后宫里惹是生非的女人在场,下午的宴席,能吃完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我们不必出手,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的。”
“你只要认真看着形势就好,看一看这些人的真实目的。”
“没问题,这件事包在小奴身上。”
主仆两人定下了计策,便着手准备。
司马道子是个爱热闹的人,来的都是大牌人物,他这个做主人的也得搭一个好台子才行。
…………
建康宫殿门前的小广场上,车马齐备,羽仪也都准备妥当,只等着帝后登车,便可以启程。
作为这支队伍之中最大牌的人物,皇帝司马曜早早的就登上了马车,一想到可以出宫玩耍,心里还挺兴奋。
关键是,道子家里,有好酒啊!
司马曜兴奋的搓搓手,张开鼻翼,仿佛都可以闻到浓郁的酒香了。
张贵人好像是一滩泥一样,黏在司马曜的身上,但是她的待遇却绝对不是泥巴能比。
司马曜巴不得她就一直这样挂在身上。
“陛下,我们还不启程吗?”张贵人略略起身,扇动着猫一样的大眼睛。
司马曜看了她一眼,她这是明知故问。
“那个婆娘不是还没来吗?”
“等她到了,把她打发走,我们再启程,心肝宝贝,别着急啊!”
当皇帝,也有无奈时啊!
现在的皇帝司马曜正是处于无奈的巅峰。
有温香软玉在侧,谁有功夫,有兴趣去搭理那个恶妇。
只是,朝廷的自有规制在此,就算是四六不靠,全都不把规矩当回事的司马曜,遇到大事,也不得不遵从于制度。
按照大晋规制,举凡出宫游玩、郊祭等事项,没有特殊情况,帝后当同辇而行。
历朝历代都是一样,只有皇帝皇后有资格乘坐最为豪华,等级最高的金根车。
司马曜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和臭婆娘王皇后坐同一架车出行?
开什么玩笑!
“我本来以为,她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邀请的!”
“谁知道她竟然答应了!”
“你说说,是不是你惹的事!”
司马曜挑起张贵人的下巴,声声质问着她。
张贵人才不怕他,在她眼里,怒气冲冲的司马曜,那就是一只假老虎,真乖猫。
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这怎么是我惹的事,我本来就打算让皇后出席,她愿意来,不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你感激她?说的好听!”
“你若是真的感激她,就下车把她换上来。”司马曜忽然板起脸孔,定定的审视着张贵人。
小娘子,朝廷上的那些老狐狸,他还有几只斗不过,不过,收拾你这个小贵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贵人刚才还想继续硬撑,一听这话,立刻就破功了。
“那可不成!”
“奴奴绝对不下车!”
张贵人钻到司马曜的怀里打着滚的撒娇,聪明的女人总是知道,她们应该在什么时候示弱。
什么时候可以耍一点小聪明。
只要她一喊奴奴,司马曜的脾气就没了一半。
“陛下!”
两人正在御辇里腻腻歪歪,幸福的冒泡。猛一听的这一声唤,差点吓得没人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很尴尬
司马曜连忙挡住张贵人,掀开了轻纱帐。
从小就跟随他左右,片刻不离的大太监华炬表情很尴尬。
“怎么回事?”
“吵嚷什么!”
司马曜面露薄怒,华炬抿了抿嘴唇。
“陛下,妾来了。”
什么妾?
哪里来的妾?
司马曜陷入恍惚之中,总感觉,这个自称妾的声音,十分的陌生。
他从车窗里探出脖子,越过华炬,这才看到说话的人。
“王贞英!”
“你……你怎么来了!”
王皇后转过身,略低了低头,算是行礼。
她展颜一笑:“难得陛下还记得妾的闺名。”
我去!
她居然也会笑!
闹鬼了!
王贞英的笑容,令司马曜惶恐不已。
他连忙向后缩了缩,贞英又道:“不是张贵人给妾的请帖,让妾去参加她的寿宴吗?”
“妾给了答复,难道,陛下没收到?”
“收是收到了,不过,既然是荷子的寿宴,你穿的这样隆重做什么?”
“给谁看的!”
看看……
就连一向不拿正眼看她的皇帝司马曜,也注意到这身华美的衣衫了吧。
早就说了,这钱花的值。
想到王恭掏钱帮她置办新礼服的时候,那个肉疼的表情,王贞英就更加精神抖擞。
“陛下误解妾了,妾这都是为了贵人的面子才这样穿的。”
“贵人大寿,还要到琅琊王府去过生辰,我这个做皇后的,穿的寒酸了,人家该说我是故意不给贵人面子了。”
王皇后说话的时候,谨记王恭的教诲,要笑,一定要笑!
张贵人渐渐从司马曜的身后探出头来,本来她不想给王皇后眼神的,可是,司马曜和她没完没了,话还挺多,她就忍不了了!
不过是个古板又古怪的恶妇而已,有什么可聊的!
不看还挺好,一看,她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
只见王皇后身穿皇后标准的翟衣,那正是皇后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标准礼衣。
自从张贵人得宠,王皇后公然表示不满之后,基本上也就谢绝了一切重大的活动。
以至于,这身象征着荣耀和地位的,宫廷后妃最高等级的礼服,被束之高阁,已经一年有余。
张贵人还从未见皇后穿过,但是吧,让她怒火中烧的,却并不仅仅是这皇后的标准待遇。
而是,那满头的珠翠。
明晃晃的,实在是辉煌耀眼,精巧绝伦。
王皇后今天出来,绝对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头上梳的是今年最流行的飞翻髻,这种发型,底部较为松垮,长发整个束起,用假发圈反弯向后。
身为皇后,搞一个有气势的发型倒是无可厚非,这并不能动摇张贵人的骄傲。
真正刺激到小张的,反倒是王贞英那满头的珠钗。
凤穿牡丹的金簪,成对插在发髻的最前端,两鬓边缘还簪了金镶蓝宝的掩鬓一对。
相比那当当正正端坐在发髻中间的金累丝白玉牡丹挑心,这些首饰也不过是开胃小菜了。
自从看到那一支精美绝伦的挑心,张贵人的怒火便被瞬间点燃!
这么好的东西,她小张都还没有呢!
金累丝的工艺,托着白玉雕琢的牡丹鸾鸟图案,做工精细,审美意趣更是高雅华贵。
这支挑心一出,王贞英的脑门上就好像刻着几个大字:我是皇后!
其余皆是贱婢!
第一轮的争吵完毕,司马曜也没那么激动了。
心绪逐渐平复也让他有精力去注意一些别的事物,这个婆娘,今天穿的还真漂亮!
以前王皇后的风格,从来都是淡雅素净,每天在后宫,不是穿水蓝的,就是穿月白的。
以至于司马曜每每看到她,总觉得晦气的很,一阵一阵的打激灵。
“皇后上来坐吗?”
司马曜随口一问,完全没走心。
王贞英那是什么脾气?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倔的像头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司马曜挑衅的看着王贞英,谅她也不敢上来!
司马曜的小算盘打得妙,王贞英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侍女小太监,还有一部分充当背景板的露采女。
司马曜给王贞英甩冷脸是日常,王贞英回一个冷脸也是常态,双方都接受良好。
虚假邀请一下,既成全了王贞英的面子,也让皇帝陛下有面子。
你看,不是我不邀请你,是你自己不肯上来。
啧啧……
我司马曜还是大善人一个!
“陛下邀请,那妾就不客气了!”
王贞英弯唇一笑,提起裙裾,一个跨步就登上了御辇。
司马曜这边正打算让车夫启程,让刁钻古怪的王贞英吸一吸皇帝御辇的烟尘。
下一刻,王贞英本尊就已经出现在了御辇之中。
“你……你怎么上来了?”
王贞英身量不高,在高顶的御辇里,只需要微微侧身,就可以站住。
张贵人抱紧司马曜的胳膊,警惕的瞪着她,司马曜也是同款眼神。
王贞英都被他们气笑了。
“陛下,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
“妾听命行事,还有错?”
司马曜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
“对,是我说的。”
王贞英抽抽鼻子,遗憾的看着司马曜。
这种棒槌居然还是皇帝,看来,当皇帝真的不需要有脑子。
“那妾就不客气了。”王贞英欠身,屁股还没落下,张贵人就一头扑在司马曜身上。
屁股牢牢霸占着司马曜身边的位置,大有与这个位置共存亡的架势。
这是做什么?
也就她这种没见过市面的女人,才会拿司马曜当个宝。
王贞英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她和司马曜对视一眼,粲然一笑。司马曜顿时有些心虚。
皇帝和贵人坐在一起,皇后甩一边,好像确实不合适。
司马曜喉咙咕噜着,王贞英就这样笑着,重新振作的她,好像是找到了感觉。
怎么?
想解释?
司马曜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揣测嘛!
“陛下就不必为难了,今天张贵人是寿星,自然要坐在身边,妾就坐对面就可以了。”
说罢,她便坦然的坐下,潇洒又利落。
你想补救,还偏不给你这个脸面。
这样的结果,让张贵人顿时舒坦了,揽住司马曜的臂膀,亲昵的蹭了蹭。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获得了主人宠爱的宠物似的。
王贞英无语凝噎,这一年来,她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愤愤不平啊!
还生了那么多的闷气。
就是为了对面的这个愚蠢又做作的女人吗!
瞧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王贞英再次感叹,和这种女人斗,真是浪费精力。
造成一切误会,矛盾的根源,并不在王贞英甚至也不在张贵人的身上,最大的根源,就是司马曜!
辇舆缓缓启动,朱雀航正好与皇城相连,也就是说,所谓的琅琊王府,与皇宫不过是一桥之隔。
走的再慢也不怕耽误时间。
张贵人缠着司马曜,继续打情骂俏,亲哥哥,爱妹妹的,喊个不停,眼神还时不时的就要往王贞英的脸上瞟一下。
王贞英明白,她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看窗外?
看地面?
此刻,王贞英应该感到尴尬,作为一个世家女子,她应该别过眼神,甚至是横眉冷对。
然而,她只是用讥讽的眼神不时看一眼司马曜。
今天的张贵人,比平日里还要黏人。但司马曜却感觉,她的黏性似乎不比从前了。
安静的御辇之中,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飘到皇后的身上,充满了好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使命在身
乌衣巷,谢安宅。
碧绿的池水岸边,谢安坐在胡床上,手持一钓竿。
他眼睛微眯,似在沉思。
像所有的中老年男子一样,世家公卿,一等豪门的掌舵人谢安,也喜欢钓鱼。
很多年轻人都不明白,钓鱼的乐趣所在。
不过是拿着一个杆子,探到水里,就那样静静的坐着,也不能做任何其他的动作,一眨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像是谢安这样,经常在内宅的湖池边钓鱼,还算是差强人意,至少,这边的鱼多,游动的范围也小,一个时辰总也能钓到几条。
可那些散布在建康城各条江河边上的钓鱼爱好者,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江水那么大,流动的那么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一条鱼也钓不上来也是常态。
就这样干坐着,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谢安睁开了眼。
“你来了。”
谢石登时顿住脚步,笑道:“看到大兄在钓鱼,还想静悄悄的过来,没想到,还是被大兄发现了。”
谢安挑起鱼竿,果然,鱼竿上的鱼饵早就没了,可是鱼还是没有一条。
他把鱼线收起,回身道:“无妨。”
“心不静,本来也没打算能钓上鱼来。”
“大兄,不过是个宠妃的生辰,我为什么也要去凑热闹?”
“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相比谢安,谢石要更加开明一点,原本他对参加生日宴这种事情并不排斥。
但是,张贵人……
这个人物实在是太不上台面。
“若是王皇后的生辰,我绝不会说二话,必定要参与。”
“可现在,张贵人出身微贱,且得了陛下宠爱也不过是一年有余,我们谢家的子弟怎么可以去给这种人捧场?”
为了自己不去丢人现眼,谢石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一想到要去给张贵人庆祝生辰,谢石就浑身不舒服,这让他想起了前朝那些给宠妃拍马屁,就为了能加官进爵的佞臣。
老夫一站起来,鱼儿却都过来了!
这些鱼是何居心!
谢安观察着水面,弟弟的话,有的他听进去了,有的根本没听清。
钓鱼不过是谢安的日常爱好之一,他从来也不在乎收获。
偶尔钓上鱼来,也不过是解下鱼钩,放生而已。
饶是如此,这些鱼还如此不给面子,老谢很郁闷。
“这有什么?”
“你没看到,王阿宁也去了吗?”
“不只是王阿宁,还有皇后娘娘也要驾临琅琊王府,你看着吧,王家兄妹,肯定是另有安排。”
“人家王阿宁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这么在乎面子。”
世家子弟都把面子看得比天大,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少,但是那也要看对象。
比如拍皇帝的马屁,拍比自己官职高的世家子弟的马屁,都属于正常操作,无伤大雅。
可是,去给一个宠妃捧场,谢石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遂反驳道:“大兄,我也不是爱面子,只是不喜欢张贵人的做作姿态。陛下又没有逼着我们,让我们去,我们何不称病,就谢绝了呢!”
谢安叹了口气,这个弟弟,入朝为官都多少年了,头脑还是这样简单。他不禁设想,将来,若是他百年以后,谢家该交给谁来支撑。
目前看来,也就是谢玄还有几分资质。
希望他能够把北府军牢牢把持在手中吧!
“谁说只让你给贵人奉承了!”
“那寿宴上还有那么多人,王阿宁和皇后到底揣着什么心思,琅琊王又有什么表现,都是需要我们注意的。”
为了说服谢石认真办事,谢安也是很拼了。
实际上,以谢安在家中的权威,就算什么也不解释,谢石还是会乖乖的滚去琅琊王府的。
只是,那样的话,谢安将要达成的目标,就实现无望了。
“陛下让琅琊王录尚书六条事,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难道,你忘记了?”
“他们兄弟现在走的这样近,关系这样好,老夫不相信,他王阿宁会无动于衷。”
“不要忘记,世家联手,防范司马家的势力,一向是我们几大家族的共识。”
“以往,司马家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起势的迹象,也没有才能出众的人,世家可以互斗。”
“老夫观察,这个司马道子,确实和他的前辈不同,此人年纪轻轻却很有进取心,爱权力,也想争夺权力。”
“这样的人,即便他的能力没有那么出众,但只要他敢做,便一定可以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再加上,司马曜也是个野心极大的人,把司马道子推上朝堂,就是他试探的第一步。”
“对于这种人,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冒头,只要他敢挑衅,敢揽权,我们就要把他打回去!”
谢石有几分疑惑:“大兄难道不是默许琅琊王入朝理政的吗?”
“这怎么可能!”
“你疯了吗!”
“老夫要是这样想,怎么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安咄咄逼人的几句话,证明了他坚定的信念,他怒视着弟弟,为不能和他达到心有灵犀的境地而发愁。
他怎么回事?
五石散磕昏了头了吗!
谢石尴尬笑笑:“大兄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琅琊王入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大兄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大兄是不想管这件事了。”
“既然大兄另有打算,弟弟就放心了,一定鼎力相助。”谢石也是松了一口气。
以现在的态势,谢家一门的荣辱兴衰,全都系在谢安一个人身上。
谢安收到琅琊王录尚书六条事的消息,还是在司马道子大摇大摆的上朝理政的前一天。
司马曜此举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让你们王家谢家都无法阻拦。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王恭没有丝毫动静,连一封奏疏都没有写,回头一看,自家大哥谢安也甩甩手,好像没事人一般。
搞的谢石还好一阵担心,以为自此之后,这个朝廷就要他司马道子说了算了。
谢安稍沉了沉,勉励道:“你我兄弟,自然应该同心协力,你看,司马曜不是也把弟弟拉出来帮忙吗?”
“这次寿宴是难得的机会,聚会场面轻松热闹,许多平日里刻意掩饰的东西,都有暴露的可能。”
“你一定要注意观察这几个重要人物的言行,以老夫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谢石站定身形,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感觉那种使命感油然而生,维护谢家的利益,我谢石也责无旁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跑堂的
谢安端详了一阵,见谢石表情凝重,言辞正经,总算是放下心来。
“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宴会上,一定注意王皇后的表现。”
“王皇后?”
“一介女流之辈,又从来都在后宫安分守己,有什么好看的。”谢石很不屑。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王贞英,只是,谢石实在是找不出一个从来也不作妖的皇后,有什么关注的价值。
看她如何给司马曜花样甩冷脸吗!
谢安摇摇头,眸光微聚:“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反倒认为,这场宴会上,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皇后。”
“她能够走出皇宫,给仇敌张贵人庆生,绝对不是王恭三言两语劝说就可以的。”
“皇后还在太原王家生活的时候,老夫也见过几次,本来是个很有才学的女子,模样生的也俊俏。”
“不过,这样有学识又有骨气的女子,一向不会是皇帝喜欢的类型,进宫几年,也验证了老夫的猜测。”
“安静了好几年,我还以为,皇后就想在深宫里当摆设了,现在看来,一切还未有定数。”
“定数?”
“什么定数?”
谢石讪笑道:“这后宫里,张贵人一家独大,司马曜天天捧着她,别说是皇后了,我看,就是有更新鲜的女子出现在后宫,一时半刻的,也无法从张贵人的手里夺走司马曜的宠爱。”
“你对张贵人的地位如此有信心,贵人她知道吗?”
谢石一愣,大兄这句话说的,颇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她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我想,大致也是如此吧。皇后入宫也有好几年了,男人嘛,都喜新厌旧,难道还指望着她能重获圣心?”
谢安沉吟片刻,他还是认为,王贞英出山,绝非偶然,需要重点提防。
如果后宫只有王贞英一人,也不会让谢玄如此担忧,然而,就在同一个朝堂上,还有虎视眈眈的王恭。
作为亲兄妹,如果王皇后和大兄联手,对谢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就照我说的做,关注一下王皇后的举动,如实转告我就是。”
每到这时,谢安就恨自己被族人架到了当家人的位置上,以往闲云野鹤的生活,那才是他向往的。
登山、钓鱼、弈棋都是他的最爱,三五好友,坐而论道,喝点小酒,唱几句小艳曲,才是他的追求。
大兄是不是不信任我?
这一次,一定要露一手给他瞧瞧!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石乘车前往琅琊王府。
时间流逝,王府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一场寿宴,越来越像样了。
很多充当背景板的宾客,已经早早的赶到了王府,这些人都特别有自知之明,明白他们只是琅琊王请来充个数的,并不是今天的寿星,张贵人的座上宾。
不必担心他们会沮丧,凡是能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特别珍惜这次机会。
那可是琅琊王啊!
能抱上他的大腿,其他的还求什么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道子是大晋朝廷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要是这颗星的光芒能稍稍照耀到自己,不就发达了!
“殿下,聚贤楼的小厮来了,这些凉菜要放在哪里?”
身穿常服,头戴进贤冠的男子,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当官的。可他现在做的事,可当真和做官没有一点关系。
只见他挽着袖口,正把一小队小厮带进王府,还在招呼司马道子,等着他的指示。
“送到这边来!”司马道子走到庖厨外,向里面指了一下,小厮们立刻心领神会,挑着担子,一个接一个的钻进了堂屋。
王府的庖厨可不比寻常家庭,一般来讲,普通人家的庖厨都要比正经堂屋要小很多。
琅琊王府可就不同了,庖厨和正经的堂屋一般大小,只灶台就有一面墙这么多。
满满当当的三行开架,摆放的都是各种食材,你能想到的,常见的,你想象不到的菜蔬果子,在琅琊王府你都能看得到。
不止如此,琅琊王是个好吃之人,府上的厨子更是兢兢业业的孝敬他。各种酱料,也是司马道子的最爱,循着大王的爱好,厨子们也一心扑在酱料上。
凡有空闲,就把那些新鲜的食材相互掺和在一起,研制新型酱料。
春天的时候,他们做过桃酱,还做过名贵的樱桃酱,因为都是甜酱,司马道子很是嫌弃。
后来,他们接受教训,就只做咸酱了。
为了迎接贵客,司马道子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自家的大菜全都准备上不说,还在城里的菜馆买了不少拿手好菜。
聚贤楼是建康城里规模最大的菜馆,名气大得很。
毫不夸张的说,第一次来建康的外乡人,只要钱够用,往往第一顿饭都是在聚贤楼里解决的。
太有名气了,人人都想一尝美味。
司马曜好排场,也有的是钱,大手一挥就把聚贤楼里的名菜点了一个遍。
袁悦之招呼过了聚贤楼的小厮,这才把袖子放下来,宾客开始上门,他连忙跑到司马道子的身边。
“殿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司马道子打量了他一眼,也是无话可说。
做文官,做到这个地步,这个老袁也真是……
身甘下贱。
司马道子虽然利用袁悦之,但也看不起他。诚如王恭等人预料的,袁悦之不过是司马道子握在手里的一把刀,等到这把刀钝了,没用处了,司马道子挥挥手便可以弃之不顾,才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怜惜。
“没什么要紧事了,悦之,不如你去正堂休息吧,你是客人,这些事情原本就不是你要做的。”
司马道子说的也是真心话,这王府里难道还缺跑腿的人吗,非要他一个在职的官员迎来送往。
袁悦之坚决不同意。
“殿下客气了,我也不是什么贵客,要不是殿下邀请,原本都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宴席。”
“殿下尽管吩咐,要不,我到门口去迎客?”
“这些客人大多数我都认识,安排起来也方便。”
作为一名亟待攀高枝的无背景文臣,袁悦之深知,要想抱紧司马道子的大腿,就必须把脸皮抛在一边。
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司马道子都乏善可陈,要巴结这样的人,要脸,能行吗?
司马道子思忖片刻:“那也行,你就去吧!”
这是袁悦之主动要求的,他又何必拦着。充分利用资源,也挺不错。
得了司马道子的首肯,袁悦之二话不说,屁颠屁颠的就跑了。
第一百七十章 穷皇帝
闯荡官场,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作为一名将要大展宏图的官员,袁悦之怎么可能只在司马道子一棵树上吊死。
一等世家他是攀附不上,他也根本就没想攀附他们,朝廷里还有的是中小世家,寒门子弟,只不过,他们的官职都处于中下游。
一般来讲,一等世家,例如王谢是看不上他们的,这些中小世家又各自为营,不够团结。
最主要的,他们往往都缺乏进取心,也不打算在被世家牢牢把持的大晋朝廷有所作为。
对于他们来说,在世家的控制之下,他们还能捞到一个官职,已经算是幸运了。
比起很多同族人,绝对算是佼佼者,人上人。
和他们一样不受世家重视的袁悦之,看中了他们,经由他强悍的社交能力,将这些人拉拢在一起,即将形成一股新的势力。
这种势力的弊端,袁悦之心知肚明。
人多,人物构成也十分混杂,看似广泛的联盟,实则内部很松散。
各怀鬼胎是常态,如果想要联合这样的人,袁悦之就必须找到一个能够把人们团结到一起的由头。
最好让低级官吏们同仇敌忾才是。
“袁参军,你怎么操持起这个活计了!”
“琅琊王府的差人呢?”
袁悦之迎送了几位宾客,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熟人。
中书郎范宁,出身顺阳范氏,正是袁悦之看中的中等世家之中的一员。
作为中期南渡的世家,范家在大晋朝廷里混的还算可以,比他们同等的世家要好,虽然也争不到更好的官职。
“宾客太多,琅琊王忙不过来,我就过来了。”
“都是小差事,难不倒我。”袁悦之弓手致礼,遇上熟人,当然要多聊几句。
“阿鱼,好几天没看到你,过的怎么样?”
范宁生的不算漂亮,嘴巴眼睛都要比人家小一号,但却不失风流潇洒。因为皮肤溜光水滑,便被同侪赐名“阿鱼。”
对这个不甚雅致的绰号,范宁倒是没什么异议。欣然一笑:“当然不错了。”
“没看见都能混上琅琊王主办的宴席了吗?”
“说的也是。”袁悦之不置可否。
趁着这一会门前的宾客少些,他立刻把身旁的青年拉上前。
“悦之,这位是国宝,我还是他的长辈哩!”
王国宝上前,嬉笑着行礼。袁悦之仔细一看,登时抽了一口凉气。
“国宝兄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看清楚王国宝的相貌,袁悦之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王国宝,太原王氏嫡系,他在朝廷上声名鹊起,并不是因为他卓越的从政能力,而是因为他的一副好相貌。
“是吧,古人常说,仪表璀璨,我以前还不相信,这世上哪有那样的人物。自从国宝渐渐长大,我可算是相信了。”
“国宝是我的外甥。”范宁把王国宝拉到身边,殷勤介绍,国宝弯腰拱手,笑道:“舅舅有礼。”
“国宝之母,是我的妹妹。”
袁悦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短暂聊了一阵,范宁就带着王国宝进了琅琊王府,就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范宁回头,给袁悦之递了个眼神。
悦之立刻领会,颔首示意。
宾客们来来往往,有的人看似热情,实则平平淡淡的进了门,而有几个人,则得到了袁悦之的眼神特别优待。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伴着羽仪队坚定铿锵的脚步,逐渐靠近。
“陛下驾到!”
袁悦之眼力极佳,远远看到司马曜的车架,连忙大喊着报信,院内的司马道子正在琢磨。
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终于来了!”
司马道子连忙跑出来迎接。
包括谢石、王恭等人在内,朝廷重臣也早早的围拢在司马道子的身边。
虽然都是塑料友情,但大家都是体面人,这个开场的场面活,还是会做到位的。
辇舆晃晃悠悠,所有宾客都很着急,唯独辇舆上的人,丝毫不急。
也不能说是每个人都不着急,至少,眉头紧皱的张贵人,一定心情不佳。
这一路过来,虽然王皇后没说一个字,但是张贵人还是感受到了压迫。
她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从前,她虽然经常挑衅皇后,但因为皇后要么就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要么就是根本不接招。
毫无挑战性,渐渐的,张贵人也就不把王贞英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个弱鸡嘛!
完全没有威胁。
然而,今天,就在二十五岁生日到来的这一天,事情好像完全变了样。
“你这满头金灿灿的簪钗,从哪里来的?”眼看着要到达王府,司马曜终于和王贞英说了句话。
绝对不可能是他送出去的,不只是因为他厌恶某女,根本没有这份心。更关键的还在于,司马曜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财力。
大晋朝廷穷啊!
能供养他自己一个人,都已经是勉勉强强,没看到最宠爱的张贵人,也还没有混到这样体面的行头嘛!
“这个啊,早些年进宫的时候就有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戴,放在盒子里积灰很长时间了。”
“想到今天可以给贵人过生辰,机会难得,也就戴出来了。”
“进宫的时候?”
“那不是有三四年了吗?”司马曜很诧异,作为太原王氏嫡女,王贞英入宫时候的排场,那是没的说。
只是嫁妆就装了十几车,也正是看到了这恢弘的排场,司马曜顿时就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
不过是被世家安排进来,硬要他娶的女人,硬邦邦的,没意思极了。
正是因为毫不关心,多年来,司马曜对于王贞英到底有什么嫁妆,一无所知。
王贞英点点头:“差不多有这么长时间了吧。”
也正是因为互不熟悉,王贞英才很容易的就哄弄了过去,张贵人支棱起来,嗤道:“皇后娘娘,你这就是骗人了,看看这金簪的成色,一看就是新打造的。”
“根本就不是存放了好几年的!”
张贵人挑衅的看着王贞英,下巴翘到天上去。
怎么样?
被我看出来了吧!
王贞英根本不在意她的刁难,雕虫小技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贵人这是抬举我,贵人深得圣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首饰这样女子的爱物就更不用说,肯定是专门为贵人打造的。”
“贵人不必安慰我,我这套头饰,真的是旧的。”
“你说什么傻话呢!”听了王贞英的话,司马曜登时就怒了。
“我穷的叮当响,哪有钱给她打造这样名贵的首饰!”
这不是拿我找乐子吗!
想到自己困难的财政状况,王贞英头上的金簪就越发的晃眼。刚刚才萌生了一点的歉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振雌风
司马曜的话并没有让张贵人心里更舒坦一些,相反,她是更气愤了!
想她一个宠冠六宫的贵人,能拿出来充门面的首饰,还不如王贞英这个冷衙门!
这日子,没法过啦!
这是个傻子吗!
王贞英感到,明明都是一样的人,智力水平的鸿沟怎么会如此明显?
王贞英还想辩驳几句,辇舆却堪堪停下,司马曜把两女抛在后头,第一个跳下了车。
敢嘲讽老子没钱!
看我支棱一个给你们看看!
我现在就要支棱!
支棱!
“陛下!”
“慢点!”
“等我一会!”
王贞英岿然不动,张贵人紧跟在后也跳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我们要不要上去迎接一下?”
早就已经在王府门前准备就绪的大臣队伍,看到司马曜向着王府大门飞奔而来,全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队形?
皇帝跑在最前面,整天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的张贵人,却被抛在身后,正紧追不舍。
皇后呢?
不是说也一起从皇宫出来了吗?
众人抻着脖子巴望了半天,都没有看到王贞英的影子。
“皇后居然还是没来!”
“早就说了,皇后那性子,就算是她想来,陛下也不会让她来。”
“舅啊,给钱吧!”
范宁和王国宝这对舅甥一唱一和的,聊得不亦乐乎。王国宝张开手心,贱兮兮的看着范宁。
看来在这些涉及艳闻八卦的事情上,到底还是这个倒霉外甥技高一筹。
“诶!”
“刚才赌了多少来着?”范宁打算耍赖。
王国宝双肩端起:“舅啊,你这样就不好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五十文而已,你不是都舍不得吧。”
装傻失败。
只能给钱了。
范宁不情不愿的把钱袋掏出来,隔着布料都可以感受到那铜板还带着热乎气。
赌博是罪啊!
下一次可绝对不能再上当了!
司马曜一阵狂奔,众位大臣全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人山人海之中,有个身影格外显眼。
在迎上司马曜的那个瞬间,那身影忽然与司马曜擦肩而过,又向前奔过去。
“妹子?”
“妹子?你真没来?”
“妹子,你在哪里?”
王恭跑到御辇跟前,左看右看,叫了好几声。
王贞英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上次进宫,她言之凿凿许诺一定会来参加生日宴的。
怎么会不来?
该不会真的被司马曜气到了吧!
“大兄,你找什么呢?”
“上蹿下跳的!”
轻纱掀起,王贞英不忿的脸终于露了出来,王恭长舒了一口气。
“妹子啊,哥就知道,你不会不来的!”
坦白说,在车上看到王恭紧张的跑过来的样子,那一瞬间,王贞英的心里还真的有一丝暖流窜过。
别的暂且按下不表,在这个无人在意的时刻,也只有哥哥还能想起她来。
“我当然不会不来,我要是不来,你给我置办的漂亮衣衫,名贵的首饰不是全都浪费了?”
“为了大兄的钱,我也一定要来。”
“既然来了,那你还不快点下来?”
“陛下都已经进去了。”
王恭不知道在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必深究也能猜到,肯定是闹了别扭。
他刚想责备几句,想到一向冷脸的妹妹,难得今天如此配合,便生不起气来了。
尊贵的皇后娘娘,王贞英女士,终于探出头来,王恭一阵激动,连忙伸出手来,想搭一把,却被贞英甩开了。
“不用管我!”
“我自己能进去!”
说话间,便一个跳步,犹如轻灵的小鹿,稳稳落地。
她说不让跟着,我就不跟着吗!
虽然时常不着调,但是不可否认,王恭还算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候,自己不给自家妹子撑场面,难道还指望别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
“跑的这么快?”
虽然王贞英走的挺快,但毕竟是小娘子,步子没这么大,很快就被王恭追上了。
“其实跟你也有关系。”
“跟我有关系?”
王恭脸都绿了。
妹妹语焉不详的一句话,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贞英转头看他,指着头上的凤簪:“陛下说了,这金簪太昂贵,他囊中羞涩,根本打制不了这样华美的金簪,委屈张贵人了呢!”
王贞英捂着嘴巴,几个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心里那个美啊,脸上真是绷也绷不住。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
“稍微打扮一下,连性情都变了。”
这也太奇怪了,王恭生怕妹子是受了什么刺激,连忙提醒她正常些。
王贞英笑道:“大兄,你放心,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是想开了,从今往后,你就看我的吧!”
“妹子,你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勉强,在后宫保全自己为上!”
自从王贞英号称想开了,那步子迈得简直是雄壮有力,气势全开。
和之前那个只知道生闷气,娇滴滴还清高的皇后娘娘简直是判若两人。
贞英脚步一顿,嗤笑道:“大兄,之前你苦苦哀求我帮忙,我现在肯帮忙了,你又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担心我害了你?”
“不,不,妹子,你误会了,为兄怎么会那样想。”王恭匆忙摆手,就怕她误会。
王贞英一歪头,颇有些刁蛮女人的架势。
“大兄,我没有误会,我只是想说,以后我在后宫,再也不会受那样的窝囊气了!”
“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你,但绝对不会再坐以待毙。”
志气这么高啊!
王恭目送王贞英跨过了门槛,气势昂然的脚步,陷入了深思。
我妹子,她行吗?
罢了!
难得她有斗志,就随她吧,总比一直当鹌鹑的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子无家事
“陛下,张贵人,请上座。”
司马曜急匆匆跑进门,连心肝宝贝张贵人都没顾得上,待到喘匀了一口气,张贵人才踩着绣鞋,好不容易追上来。
在场的诸位大臣全都受到了十级惊吓,谁能想到,在既没有外敌入侵,又没有被尿憋着的情况下,大晋帝国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慌不择路,形如逃窜。
最后,还是负责迎接客人的袁悦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把司马曜和张荷子引入了正座。
张贵人二话不说,坦然入座,反正司马曜都没想起车上还有一个人,她又为什么要提醒?
那个婆娘,就应该丢在车上,不让她进门。
想到那一头价值连城的簪钗,张贵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世家贵女呢?
虽然同样嫁入司马家这个穷衙门,但是,娘家实力强硬的王贞英能够拥有的宝贝,和贫苦出身的张荷子,还是有天壤之别。
“悦之,皇后娘娘呢?”
输了钱的范宁,还是不死心,输钱是小,被质疑判断力才是真。
袁悦之正忙着张罗座位,听了这话,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皇后娘娘,没看到啊?”
“是不是没来?”
在列位大臣的眼中,他们早就已经习惯司马曜与张贵人同车出行,皇后不见踪影。
即便今天王皇后声称要来参加寿宴,人们对她一定能出席也抱有怀疑。
“不可能啊!”
“我听说,昨天阿宁还特地进宫,送了许多首饰给皇后,都是做工精巧,品质上乘的。”
“你想想看,自从皇后入宫以来,几乎就从没听说过她置办新的首饰,甚至连新衣服都没做过几件。”
“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找娘家要新首饰,肯定是为了今天的寿宴准备的!”
袁悦之有些踟蹰,抬头一看,张贵人已经和皇帝并排坐着了,只得敷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终究是小道消息,我现在太忙了,也没空闲想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这个回答却是如袁悦之所言,只是一个敷衍,王国宝凑到范宁的耳边:“舅啊,你就别再挣扎了,我说的准没错。”
范宁心灰意冷,就连眼前即将开始的热闹寿宴都觉得索然无味。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皇后!”
“皇后来了!”
处在拍马屁队伍最末尾的谢石,现在反而处在最好的观察位置,看到王贞英,立刻大喊。
袁悦之话音还没落下,正在给司马曜倒酒呢,一听这喊声,登时一愣。
抬眼道:“陛下,皇后娘娘也来了吗?”
司马曜看到酒,亲娘都不认识了,哪里还想得起王贞英。
举盏深思:“好像确实来了。”
袁悦之的心咯噔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司马曜。
这是个什么人啊!
这不是害我吗!
“给钱,快把钱还给我!”
王国宝拿到钱,还没捂热乎,就又被范宁抢了回去。
这一袋子钱呐,真是命运多舛。
“陛下,那这座位怎么安排?”袁悦之愁的不行,古代最重视座位的排列,别说是皇家贵族,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主人夫妻都应该是坐正座的。
这一点绝对没商量。
虽说今天是为了给张贵人庆生,但是说白了,她的身份还是妾,应该坐在正座的下首,第一个座位。
要是皇后没来,他们这对狗男女黏黏糊糊坐在一起,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能怎么安排,反正我就坐在这里!”不等司马曜回话,张贵人就提前抢白了。
女人对危机都十分敏感,张贵人自然不例外。
她牢牢抱紧司马曜的胳膊,作为寿星,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位置守住!
“陛下?”张贵人黏糊糊的问了一句,司马曜立刻听从指挥。
正色道:“这还用问!”
“当然是朕和贵人坐在一起了!”
众位大臣陷入尴尬,一时之间,热闹的会场,居然没有一个人吱声。王皇后步履轻盈又坚定的走向了司马曜,她一边走,一边也在观察宴会场中的情况。
对于她的出现,有人疑惑,有人震惊,更有不少人正在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王皇后的身边,哥哥王恭正亦步亦趋的跟着。妹妹并没有邀请他帮忙撑腰,但是他也做好了准备。
“对啊,他今天也来了。”王国宝嘴里品着酒,颇有兴致的看向前方。
“你是说王阿宁?”
“你们两个的关系,是不是不太近?”范宁试探道。
“那是当然,要是关系近,早就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了。”生的玉树临风的王国宝,嘴里竟然吐出了这样狠毒的话。
范宁也震惊了。
王国宝和王恭同出太原王氏,诚如国宝所言,他们的亲缘已经相当远了,属于疏宗。
“你也不必心有不平,你人年轻,还是谢公的爱婿,比王恭要有前途的多了。”
王国宝呵呵一笑,范宁感觉,提到谢安,他一点也不高兴。
“还爱婿呢,自从登了他谢家的门,每次见到谢安,就从没得到一个好脸。”
“与其靠他,还不如靠我自己。”
所谓王谢世代联姻,可以用一个俗语来形容,那就是铁打的谢家,流水的王家。
这个“王”大多数情况指的是琅琊王氏,却也可以是太原王氏。谢安做主将幺女嫁给了王国宝。
一开始还自以为觅到了东床快婿,王国宝出身体面,模样更是没得挑,谁知,待到国宝长大,谢安才意识到,自己是瞎了眼。
对谢安的冷淡,王国宝混不在乎。
你老头子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嘞!
“皇后过来了!”
“皇后真的过来了!”
“你们说,她会怎么做?”
明明是张贵人的寿宴,宾客们的眼光却全都被王贞英吸引。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
这一位久居深宫许多年,基本上已经被张贵人打压的毫无存在感的皇后,突然出宫,想要做些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让皇后屈居下座,实在不成体统。”
还没等王恭出手,谢石就已经先一步跳了出来。谢安交给他的任务是严密观察王贞英的一举一动,谢石倒好,看到皇后吃亏,顿时便跳到了前面,为她仗义执言。
这好像不是谢安交给他的任务……
相比王恭,谢石在司马曜这里还算是有点地位的。
他的话,成功让司马曜尴尬了一阵,然而,当他看到王贞英骄傲的步伐时,他立刻就坚定了信念。
“谢仆射,这是朕的家事,你就不要管了。”
谢石一听就急了。
“陛下,这怎么是家事?”
“皇帝皇后,阴阳相合,本是一体,这是礼法都规定了的,陛下身为万乘之尊,也应依照礼法行事。”
一番话说得是洋洋洒洒,特别慷慨激昂,谢石感觉,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司马曜凝视着在座各位大臣,心里只想呵呵。
礼法?
就这些世家大族,也好意思和他提礼法?
要是他们讲礼法,他司马曜还至于当傀儡皇帝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舆论基础打的牢
“谢仆射,朕记得,你也不是礼部的,居然还要管礼法的事?”
“总之,今天朕就要和贵人坐在一起,谁拦也没用!”
司马曜抬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谢石身后的王贞英。
臭婆娘!
有本事你就一直站着!
“臣附议谢仆射,还请陛下三思。”王恭本来还想再辩驳几句,但是谢石都已经把他要说的都说了,他也只得选择附和。
环顾四周,王恭盘算了一下会站在他这边的大臣,做好了准备。
要是司马曜一定要给妹妹难堪,他就决定带着自己的人马,抬起屁股走人。
才不给他这个面子。
司马曜的眼神在几个主要人物之间来回打转,他最看重的,还是王贞英的表现。
却见皇后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更加气愤。
难道,她还认定自己可以坐到上位来?
司马曜揽住心肝小宝贝张贵人,怒道:“朕心意已定,不必再议!”
“陛下,妾都饿了,还是快开席吧!”
奸计得逞,张贵人揽着司马曜的胳膊,温言软语说不停,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两个倒是舒坦了,在座各位宾客简直是炸开了锅。
“皇后娘娘,依臣之见,要不然就回宫吧!”
“何必找不痛快!”自从落座,王国宝手里的酒盏就没停过,他举目四望,虽然宾客之中议论纷纷,但却都是声音小小,完全不敢放开。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窝囊?
你们不说,我来说!
知音啊!
司马曜顿时眼前一亮。
这位青年是谁?
过于心有灵犀了!
司马曜向王国宝投去了赞赏的眼光,继而端正坐好,笑道:“国宝说得对,皇后,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到了王府,也算是尽到了心意,可以回宫歇息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恭登时怒了,老子还没走,他就想先把我妹子轰走,岂有此理!
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停回头看王贞英的反应。
好妹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不说话,为兄都没办法替你出头。
陛下居然要把皇后娘娘轰回宫去,真是疯了!
王皇后几个月才出一次宫门,还是为了给司马曜最宠爱的妃子面子,帮她庆生。
饶是如此做低伏小,居然还被司马曜嫌弃。
在场的众位宾客,每一个人的眼神都聚焦在王贞英的身上。
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王皇后只能坐在下手位,他们就起身离席,连司马道子的面子也不给了!
不是列位宾客故意吊腰子,完全是因为王皇后的面子和众人的面子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
众所周知,王皇后是世家大族太原王氏家里出来的,这样体面的门楣,都被司马曜当空气,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就更加被他不当人了!
所以,不管王贞英同不同意,维护她的利益,刻不容缓!
情势越来越紧急,座上的张贵人看到形势大约会不利于自己,便更加拉着司马曜不松手。
宾客们越反抗,司马曜越气急败坏。
反了!
全都反了!
都去维护王贞英,老子难道是摆设吗!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一场争斗眼看就无法避免。
司马道子站在司马曜身边,怒瞪着众人,只要他们不顺着大哥的心意办,他就会让他们好看!
宾客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王皇后的最后表态。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她一定会发言。
她会怎么说?
她会怎么做?
至少应该不会乖乖的听命行事,聪明的大臣,已经嗅到了这股气味。
要是想走,司马曜话音一落就该走。
以前的王贞英是什么脾气,大家伙又不是不清楚。
众人关注的目光,王皇后照单全收,自从当了这个皇后,她可以毫不讳言的说,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从今往后,她王贞英就要脱胎换骨了!
眼看气氛已经烘托的差不多了,身边的大兄也已经按捺不住猴急的心情,王皇后终于向前一步走。
动了!
皇后动弹了!
死死盯着王皇后一举一动的宾客们,终于看到了曙光。
一个两个的,兴奋的不行。
“陛下,何必这么麻烦,贞英做在下手就是了。”
“今日是贵人的生辰,自然应该是贵人最大,陛下也好,众位大臣也好,不必在意我。”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右手边的位置。
咣叽一下,列位宾客的心,算是掉进了冰窟窿。
他们都已经咬牙切齿,等着帮王贞英讨还公道,没想到,皇后居然自己出溜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
“皇后娘娘怎能如此自轻自贱?”
谢石冲到了前面,拦下了王贞英。
皇后这是……认输了?
宾客们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完全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这个没有缓过神来的人群中,也包括皇帝司马曜。
按照以往的剧情发展,面对司马曜的冷脸,王贞英应该甩一个更冷的脸,然后就甩袖子离开才对。
结果,王贞英不但没走,居然还妥协了。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陌生。
“谢仆射,来都来了,怎么也要饮一杯酒,看一看歌舞才能回宫啊!”
“现在就回去,岂不是太亏了!”
王贞英自顾自坐下,谢石无话可说了。
在他背后,皇帝司马曜持续打击。
“谢仆射,你就别管皇后的事了,这是她自己愿意。”
“皇后,不可啊!”谢石揪心的看着王贞英,就好像她是自家的女儿,受了欺侮似的。
啧啧……
谢家的人,怎么也有这么顽固的,和她以前的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贞英展开一个笑脸:“谢仆射,没必要,这里挺好的。”
话虽然说的漂亮,可人人都看出,王皇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些和皇后相熟的,还有那些根本就没见过的大臣,全都同情心泛起,自觉站到了王贞英这边。
看着他们同情的眼神,贞英满足了。
很好,今天的基础打得不错。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谢家来撑腰
身为中宫皇后,一直以来,王贞英的目光总是局限在后宫之中,忙着和司马曜生闷气。
却也不是说,她有多么的钟情司马曜。
她只是质疑他的品味,难道,长相端丽,满腹学识的王贞英,居然还会比不上歌女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的张荷子?
现在她可算是看清了,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司马曜就好这口,你王贞英又能如何?
你还想当皇帝?
王贞英脑中灵光一现,是啊!
当皇帝!
身为女人,虽然当皇帝是没可能了,不过,享有和皇帝一样的权力,却并不是不可能的。
自从看清楚了这一点,对司马曜这个人,王皇后就彻底没有什么兴趣了。
爱咋咋地!
现在她所有的行为表现,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贵人心头一紧。
这个恶妇!
果然没安好心!
司马曜对王皇后的冷淡表现也成功的安慰到了一些人,果然,陛下还是这样厌恶皇后。
他们可以放心了。
朝臣之中,不乏等着看王恭笑话的人,甚至为了看王恭的笑话,转身去支持张贵人的,也不在少数。
不论在哪个朝代,皇后的兄长都是天然的强势力量,在朝廷上占据着绝对优势。
一般来说,只要妹妹还在当皇后,这个优势就是牢不可破的。而当皇帝的,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内兄也是最好的选择。
按照常理,一般的大臣就是争破了头也无法撼动王恭的地位。
然而,天然的牢不可破的联盟关系,也有例外。
那就是在皇后不受宠的情况下,皇后哥哥在朝堂中的地位也会受影响。
很显然,王贞英就是这样不受宠的皇后之一,甚至于,她的处境比许多冷宫皇后还要尴尬。
历史上许多道得上姓名的皇后,虽然不得宠爱,但皇帝对她们也总有点尊重。
但司马曜对王贞英,颐指气使,毫无尊重可言,这就给了在座各位一个信号。
中宫不稳,王恭也极有可能被司马曜排挤出朝廷重臣之列。
你们想想看,看到王贞英主动退出争斗,王恭会有好脸色吗?
“陛下,中宫主位,怎可动摇?”王恭开口,脸色阴沉。
妹妹虽然放弃了,但做哥哥的,还是要据理力争。
什么东西!
居然敢过河拆桥!
与其他人不同,抬头的那一瞬间,王恭第一个注意的,便是司马道子。
这是有帮手了,打算甩了他!
王恭绝对不允许司马曜有这样的念头!
就是有,他也得掐断!
王恭的逼迫,让司马曜略感难堪。明明只是个生日宴,哄弄过去就结了,干什么还这样讲究。
“她想坐稳中宫,那就回宫去啊,朕绝对不拦着!”
“出了宫,就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王丹阳,朕说的不对吗?”司马曜屁股一撅,还支棱起来了。
司马曜一个被几大世家抬上高位的傀儡,居然还敢和太原王氏的权臣王恭这样说话。
此风若开,再加上司马道子已经入朝理政,世家大臣们还混什么混?
“陛下,自古以来,阴阳相匹,帝后相持,即便今天是张贵人的寿宴,皇后娘娘也应在主位安坐。”
王恭表情严肃,寸步不让。
“你算老几!”
“这是我的寿宴,皇后若是不满意,大可以回宫去,没人拦着!”张贵人闻言,勃然大怒,以她的水平,也只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粗鄙之语了。
司马曜崇拜的看着小张:看这脾气,我太喜欢了!
司马曜自己是个怂货,就指望着别人替他出头呢!
司马道子和张贵人对他来说都是同样的作用,不论何时,一个后宫的宠妃竟敢指责朝廷重臣,必定会引发朝臣们的激烈抗争。
“张贵人,皇后娘娘能出宫给你过生辰,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最好好自为之。”
谢石再次站了出来,张贵人的嚣张,是他们整个世家体系的大敌,昨天,这种恃宠生娇的放纵,还只停留在后宫,不为朝臣们所重视。
而今天,当它跨过厚重的宫墙,呈现在众位大臣的眼前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他们必须联合起来,维护王贞英的地位,才能把这种愚蠢妇人锁在深宫里!
“你是哪位,居然让我好自为之?”
“陛下,他们都冤枉妾!”
“他们不想让妾过个好生日!”张贵人拉着司马曜使劲撒娇,司马曜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无条件维护她。
王恭他现在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是,谢石……
代表了谢家的态度,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谢仆射,这不过是件小事,贵人是寿星,今天不如就依了她。”于是,话锋一转,司马曜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陛下!”
“谢仆射,我坐在这里挺好的,不过是给贵人过生辰,我不过是个作陪的,坐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也说了,这是小事,无足挂齿,列位朝臣也等了许久了,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谢石王恭这边还想再抗争一下,王贞英自己却已经挥挥手,退出了争斗。
司马曜略有些震惊的看过来,只见王贞英容色自如,没有一丝的阴阳怪气。
这个女人,今天果然是吃错药了!
“皇后娘娘,中宫地位尊崇,绝对不可以等闲视之,还请娘娘上座。”
谢安的叮嘱,此刻在谢安的脑中响起:一定要注意皇后的所作所为,谢石是这样贯彻谢安的嘱咐的。
既然要关注,还不如帮一把,怜香惜玉仗义执言一向是谢石做人的最高原则。
看来,这是吵完了。
司马道子观察形势,做出了判断,拍拍掌:“歌舞开始!”
不一会功夫,舞者就走到了宴席中央的空地上,人数也不多,只有两男两女。
四人满面笑容,规矩行礼。
听说今天到王府做客的,竟然是当朝皇帝,这一队早就经验丰富的歌舞表演队,也难免有些紧张。
自从登上了台,就一直咧着嘴大笑,笑的都已经有些僵硬了。
“陛下,这四人是从林邑国来的百戏团,表演相当出色,是建康城里最近最出名的戏团,走到哪里,只要他们一开始演出,百姓们就挪不动步子。”
“为了能让陛下和贵人玩得尽兴,臣弟特别把他们四人找来,拿出他们看家的本事。”
司马道子倾情介绍,司马曜连连点头,示意他们开始表演。
百戏团几人再次致礼,表演都要开始了,谢石也只能放弃。
他走到另一侧的桌案前,正好皇后身边的座位也空着,谢石便坦然入座。
王恭一看,好家伙,这个老小子还要找事吗?
我可得看紧了!
二话不说,也占了个座位。
就这样,这次宴会最重要的两位宾客,王恭谢石,全都围绕到了皇后王贞英的身边。
贞英左边看看,又看了看右边,捂嘴偷笑。
看来,形势对我方很有利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酒喝
两位重臣拱卫王贞英的场景,让司马曜眉头紧皱。
却在这时,四人百戏团做好了准备,男子跪下身子,两手搭在一起,身着短衫长裤的小娘子,一个飞身,单脚站在了男子的掌上!
呜……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好身手!”张贵人带头鼓掌,列位宾客也投入到了看戏之中,一场宴席终于正式开始。
“这边也上一坛酒!”
琅琊王家的小厮办事还是很周到的,完全应付的了这样的大场面。他们各自分工,差事分配的特别清晰。
小娘子就负责布菜,为宾客们倒酒倒茶,需要用一些力气的活就交给小厮们。
比如搬酒坛子,比如将聚贤楼的饭菜传送到宴席上。
小厮婢女们全都训练有素,贵客盈门,人数着实不少,为了能够体现生日宴欢乐的气氛,这次的座位设定,大致也是以皇帝司马曜为中心,分成两行。
魏晋时期,人们用饭还是采用分餐制,两个竖列的排座方式才方便放置菜饭。
除此之外,在司马道子的精心安排之下,位于竖排末尾的几个座位,并没有成为角落中无人问津的存在。
虽然被排列到最后面的几个人,都是被司马道子临时喊来的背景板,但是司马道子对待他们还是相当的周到。
他把竖排的长度缩短,把最后的几个人又横向簇拥到前排,这样大概就形成了一个边缘并不清晰的长方形聚会格局。
不管是左看右看,还是向前看,所有的宾客,司马曜都可以一览无余,还能营造出一个热闹劲。
王贞英坐在司马道子的右手边,为了隔绝讨人厌的气息,还特地隔了个位置,谁知,这个座位的热乎气还没散开,谢石就坐了过来。
啧啧……
还挺会选地方的!
皇后娘娘一声吆喝,那端着大酒坛的小厮猛地停下。
怎么回事?
是女人的声音吧!
我没听错吧!
小厮愣了一刻,又把眼睛睁大了几分,这才把声音的来源和皇后王贞英对上了号。
皇后娘娘要酒喝?
这可不得了!
小厮抱着酒坛子,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妹子,你怎么能饮酒呢?”王恭劝阻,眼神中流露出责备之意,王贞英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大兄,你这话说的可就违心了,在家里的时候,我不是酒量很好的吗?”
“现在人长大了,反而不让我喝了!”
“来来,把酒拿来!”贞英再度催促,小厮只得按照吩咐办事。
王贞英拉开架势,酒盏都给准备好了。
澄清的酒液倒进金盏里,香气顿时就飘了出来。
王皇后低头嗅了一嗅,啊!
好香!
感觉好极了!
“妹子,你不能喝!”王恭着急阻拦,一时情急,居然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当然是王贞英的哥哥,不过,从外部关系来说,贞英是君他是臣,这般没完没了的阻拦,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阿宁,皇后娘娘难得出来一趟,喝几杯又有何妨?”谢石从旁说和,皇宫中的后妃不比其他,出席宴会,应酬几杯,完全没问题。
“就是,你看谢仆射说的多好!”
咕咚咕咚,两个男人吵得欢,王贞英已经把一盏酒全都吸干了。
“再来一碗!”
诶!
好长时间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
舒坦!
随着满满一盏酒全都被王贞英喝光,谢石也傻了。
没想到,皇后娘娘还真的有酒量!
两人视线相交,王恭痛苦的捂住了眼睛。
“你不懂!”
“皇后相当善饮,现在不拦住她,她能把这一坛都喝了!”
“到时候,闹出乱子来,我可不管!”
诶,这些人呐!
都是不了解情况!
他们哪里看过王贞英喝的东倒西歪的样子,隐隐之中,王恭有种预感,出宫这一趟,王贞英早就把脸面抛到了一边。
这是要出大事啊!
“陛下,喝酒!”
扑通一下,张贵人再次扑倒在司马曜的怀里,今天的张贵人不像是个独立的人,更像是从司马曜怀里生出来的一支芽。
勾勾缠缠的,好像是没骨头一般。
以前吧,她也是这样腻歪,不过今天尤其严重,肯定是故意的。
张贵人的这些表演,司马曜相当受用。
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毫无营养的撒娇抵赖,偏偏就赖在了司马曜的心尖上。
他接过酒盏,喜滋滋的满饮一杯。
“陛下,真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的酒量这样好!”媚眼如丝,喝了几盏酒的张贵人,脸蛋透红,更加可人。
视线扫了一下,司马曜这才发现,就在右侧不远处,被两位重臣簇拥的王贞英,又是吃菜,又是喝酒,开心的不行。
“怎么回事?”
“她居然不生气,还喝得下去酒?”
司马曜发出感叹,王贞英入宫几年,司马曜从来都十分讨厌她,这种讨厌,并不是因为张贵人的到来而生出的。
从一开始,他就对王贞英这一类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毫无风情的女人没兴趣。
更何况,最初几年,王贞英还数次顶撞他,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在司马曜的记忆里,王贞英一向都是脾气古怪,软硬不吃还规矩比天大的女人。
这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样子,还从来也没见过。
这般粗鲁,也是太原王家教出来的女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陛下是我的!
“陛下是不是心里不痛快,不能看到皇后这么高兴?”
张贵人紧盯着皇后头上的那些名贵的首饰,准备搞事。
司马曜微微一愣,他倒是也没有这个心思,不过,既然小张发话了,那就随她。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张贵人嘟着嘴,做出她最擅长的娇滴滴的姿态。
娇笑道:“陛下,奴奴想要皇后的金挑心!”
要就要大的!
自从看到了王贞英头上的这些宝贝,张贵人就挪不开眼睛了。
相比凤穿牡丹的金簪,还是金累丝的挑心,更让张贵人倾心。
你看它就戴在发髻的正中间,如此耀眼,如此辉煌,就好像是代表了皇后位居中宫的崇高地位一般。
若是把这挑心弄到手,张贵人就感觉,她已经把皇后之位收入囊中了!
陛下最宠爱我!
皇后也得乖乖低头!
“荷子,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不过是旧首饰而已,你还真以为朕没钱给你打制一套?”
“等回了宫,朕就吩咐下去,让匠人给你弄一套,有新的,谁还要她那套旧的?”
司马曜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把扒拉的响。
眼睛注视着王贞英的头上,到处都是金光灿灿,他吞了口唾水。
感觉吹大了。
要想都置办齐备,还真是要花不少钱。
张贵人摇着他的胳膊,死活不依:“不嘛,奴奴就要皇后的那一支,而且,她现在就得给我!”
“就要她的那个?”
“这可是你说的!”
想要那个婆娘的还不容易,司马曜欢迎的很,这还省了他的钱呢!
想到做到,精彩的歌舞表演正好告一段落,司马道子上前,正准备组织下一场表演,司马曜摆摆手,拦道:“道子,先等一等,我有话说。”
司马道子领会精神,立刻退让到一边。
司马曜偏过头去,王贞英正举着酒盏,给她大哥敬酒。
酒喝的多了,竟然还有一丝嬉皮笑脸的感觉,司马曜嫌弃的咂咂嘴巴。
“皇后!”他大叫一声。
“大哥,你尝尝这个,和刚才的不是一种酒!”
“特别柔滑,好喝极了!”
王恭连连挥手,他不是不想喝,是不能喝了。
王贞英脸已经红透了,讲话虽然还正常,但是估计也差不多了。身为大哥,此刻责任重大。
要是他再喝醉了,就没人能控制王贞英的行动,周围都是宾客,又是在琅琊王府。
身为皇后,要是闹出什么不雅的事情,可就丢了大脸!
“你不喝,没关系!”
“谢仆射,你来一盏?”
刚才抬酒坛的小厮,现在已经成了皇后娘娘专用倒酒之人,一看皇后转移了目标,立刻给谢石也满上了一盏。
谢石欣然举盏,与王贞英的酒盏齐平。
“多谢皇后娘娘赐酒。”
谢石是个敞亮人,喝酒怎么了?
坐在这里的大臣,哪个不喜欢喝酒,就算是那寿星张贵人,也喝了好几盏了!
说完,谢石就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竟敢不理我!”
司马曜出离愤怒,又高喊了一句。
这一回,声音还真是大,不只是能保证王贞英一定能听到,就是在座的大臣也听的清清楚楚。
歌舞暂停了,也没有吃饭了,筷子都停在半空中,酒盏里的酒液翻腾了几下,也平静了下来。
“大兄,好像有人叫我。”王贞英懵懵懂懂,好像脑子确实有些不清醒。
王恭一手扶额:“是陛下。”
“陛下?”
落座之后第一次,王贞英起身,看向了司马曜。
啧啧,这个人还真是丑陋啊!
就算是喝醉了,看起来也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有什么事?”
跨过桌案,王贞英手持酒盏,她的步伐有些踉跄,人人都以为好久不出宫门的皇后是喝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全都是装的。
“啊,对了,我还没有给寿星敬酒哩!”
摇摇晃晃,王贞英拈着小步,走到张贵人的眼前,手里的酒却一滴都没有洒。
“贵人饮酒!”
这个女人疯了!
王贞英的奇怪行为,让司马曜彻底陷入迷惑,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皇后。
这都是什么鬼?
那一年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马曜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身子向后缩,舌头也开始打结。贞英暗笑:这就怕了?
真是没出息!
“给贵人祝寿啊!”她小嘴一撇,故作糊涂说道。
“怎么?贵人还不肯喝我敬的酒?”
这句话说的就是故意给张荷子下套了。
座下的群臣,都是在朝堂上混的。人嘛,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总有个同情弱者的爱好,以今天的场面来看,很显然,张贵人是那个得意的,本应地位更高的王皇后,却处于弱势。
就在宴席刚刚开始的时候,王贞英便十分感谢张贵人率先发难。
经由刚才的一次交锋,大臣们都对她同情有加。
看,皇后娘娘来给她庆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她居然还敢刁难皇后。
还霸占了她的主位!
皇后娘娘不但没争抢,还把位置让给了她!
这是何等的胸襟!
宾客们全都自觉站到了皇后一边,怒气冲冲的瞪着张贵人。
妖妇!
不要给脸不要脸!
张贵人气得要死,谁要喝她的酒,说不定是有毒的!
别想害我!
“陛下,你说句话呀!”她推了司马曜一把,皇帝陛下身子一震,终于恢复了神志。
说话?
说什么来着?
他清了清喉咙,终于想起来了。
“皇后,既然你是诚心为贵人庆生,酒就免了吧,荷子不胜酒力,喝不了多少。”
王皇后眉头一跳,居然这样说,看来,这是另有所求了?
有意思。
“那陛下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好?”
不必你再拐弯抹角,我都替你说了,怎么样,贴心吧。
“贵人喜欢你的金累丝挑心,反正这个也是旧的,皇后有钱,不如就打制一副新的,把头上这个送给贵人。”
司马曜两眼平视前方,根本不打算和王贞英对视,总之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就是。
“皇后,你不是要给我庆生吗?”
“赶紧给我吧!”
“别挣扎了!”
王贞英抬手抚着发髻,恋恋不舍的样子,张贵人歪在司马曜的怀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怎么样?
凭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还不是要匍匐在我的脚下,看我的眼色行事!
陛下是我的!
你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弃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钱财身外物
张贵人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娇娘子,她所有的思维模式都围绕着争得男人的宠爱打转。
这一出手就是纯粹的女子手段,这都是什么?
这样体面的聚会,她居然公然索要皇后的首饰,这么个装饰,对她就这样重要?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众位宾客嘲笑张贵人的同时,还对皇后更加同情了。
“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做?”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后难堪,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看,这个后宫主位,是要换人坐了!”
大臣之间议论纷纷,人人都摇头晃脑,看热闹的有之,愤恨张贵人的嚣张行径的有之。
张贵人在看王贞英,而王贞英却在和司马曜缠斗。
王贞英的眼神充满轻蔑,司马曜这个人,她太熟悉了,别看司马曜对她了解不多。
但是,这些年的冷宫,她可没有白住。
从旁观察多年,她早就看出司马曜是个外强中干之人,别看调子唱的高,实则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胆识。
以前,贞英是根本不屑和他们缠斗,而现在,为了达到目的,她只得使用以前根本就看不上的招数了。
“皇后,你看陛下都不说话,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快把挑心交出来!”
张贵人怒吼的样子,竟有几分狰狞,她还口口声声别个人是恶妇,实则她现在的模样才和泼妇没区别。
司马曜拢手而坐,眯着眼睛,一个屁都不放。
我不存在,出事别找我。
王贞英的身后,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明明是张荷子的生辰,但是焦点却变成了皇后。
“皇后娘娘,别听她的!”一个年迈的大臣,鼓足了劲高喊。
“刁蛮妇人,竟敢僭越皇后!”范宁怒目而视,又对袁悦之说道:“悦之,这个宴会不是你主持的吗?”
“你还不赶快去说个话!”
袁悦之一歪头,不屑的扫了他一眼。
“阿鱼,看你这话说的,那可是陛下的命令,我说话,好使吗?”
“就是,舅,你要是看不惯,大可以自己去说,谁也没拦着你。”正事找不着,坏事总是有一号的王国宝,这个时候当然要说点骚言骚语。
就我自己去说?
上一刻还义愤填膺的范宁,下一刻就坐下了。
“且看看局势。”
王国宝和袁悦之在他背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看看,我就知道他不敢。
王恭拉着谢石上前,为自己的妹妹助威。
口号还没有喊两句,王贞英便打断了他。
“既然贵人喜欢,不过是个首饰而已,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久久在发髻上磋磨的纤纤玉手,终于使了把力气,用力一扯,金累丝牡丹鸾鸟纹的挑心,便拿在了手中。
张贵人心头一震,居然真的给了?
“给你,拿着啊!”
挑心都已经送到她眼前了,张贵人居然两眼愣愣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
难道是被这金光给闪到了吗?
“你真的给我?”
小张无法相信,王皇后居然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还亲自把挑心送上来。
本来,她都已经准备好动手横抢了!
在她看来,王皇后应该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给,而司马曜这个时候就要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听不进去王皇后的话,也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在这种威胁之下,王皇后丧尽了脸面,在众位宾客面前,再也没有了作为皇后的尊严。
气氛达到了顶点,人人都知道,在这个大晋后宫,她张贵人才是权势最大的女人。
就连皇帝司马曜也是只知道围着她团团转的傻蛋。
张荷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场生日宴显摆的目的也达到了。
张贵人已经做好了多种设想,谁知,王贞英居然不痛不痒的就把金挑心给交出来了。
没掉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恼怒。
张荷子因震惊而呆滞的表情,看在王贞英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有趣。
这个女人还真是……
美则美矣,毫无头脑。
“张开手。”王贞英的话透着镇定和不可置疑,张贵人的脑子有些恍惚,听了这句话,仿佛是被点化了似的。
真的缓缓的张开了手,王皇后把手抬高,直接把金挑心扔到了她的手心里。
一串动作,潇洒又连贯,没有一丝停滞。
办完这档子事,王贞英拍拍两手,就转身去抱酒坛了。
王恭气急了,王贞英想轻松坐下,都不被允许。
“妹子,你没事吧。”
“那东西如此名贵,刁妇说要,你就真的给啊!”
“大兄费尽心机给你打制的好东西,你转手就送给了那个刁妇,你对得起我吗!”
那都是我的钱!
我的钱!
王恭的心在滴血,真是妹卖哥田不心疼。
王皇后呲呲牙:“哥啊,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了,就不要再心疼了,要我说,张贵人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
“她要是要全套的首饰,我也会给她的,那你不是赔的更大了!”
“全给她?”王恭两眼瞪得铜铃大,另一侧的谢石,也是不解其意。
大兄的估计没有错,今天的皇后确实很奇怪。
女子不是对这种当众抢首饰的事情相当看重的吗?张贵人的行为已经算是相当的蛮横了。
为何王贞英对这样的行径,表现的却如此坦然?
大哥的那点小心思,贞英心知肚明。
其实呢,要想达到目的,和大哥合作是最佳选择,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也只得先瞒下来,编造一些谎言蒙骗亲哥哥。
顺便再领略一下,王恭听到这些四六不靠的言语,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之时,震惊的表情。
真是过瘾。
“是啊!”王贞英猛点点头。
“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不是经常说我不懂风情,不知道该如何讨陛下的欢心吗?”
“他宠爱的妃子,我对她好一点,陛下也一定会高兴的。”
她挑了挑眉,视线转向了司马曜的方向。
在那边,皇帝陛下正满脸堆笑的给张贵人戴头饰。
啧啧……
仔细瞧瞧,就连王贞英都觉得,他们两个般配的要命。
一个怂货,一个草包,他们不配,谁配?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红杏出墙来
“大哥,不必心急,你要相信妹妹,一切我自有打算。”
王贞英端起酒盏,呈到了大哥面前。
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
王恭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看看你,难得的机会,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我看你以后还如何在后宫里混。”
王恭完全可以想象,今天妹妹当众被张贵人踩在头上,别说是明天,就是今天回宫,王贞英都会立刻变成后宫女眷之间的大笑柄。
王贞英毫不惧怕,垫着脚,继续喝酒吃菜,不止如此,她的敬酒范围还从谢石和王恭两人,拓展到了更远的地方。
谢石的心里已经反复咯噔了好几回,他从一开始的皇后娘娘居然也会饮酒,到现在的娘娘海量。
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恭要一个劲的阻拦皇后喝酒了。
简直是不喝则已,一喝惊人!
然而,亲眼见证了王贞英的善饮,谢石心中的疑惑却更多了。
皇后娘娘为何要在张贵人的寿宴上装疯卖傻,还自降身份,毫无体面?
谢石相信,一切不会如此简单。
…………
“这是什么菜,怎么还加桂花了!”
宴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就连司马道子都已经喝得半醉。
张贵人夸张的抱怨,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她拿起筷子,在菜上面拨了几下。
没错!
那些不甚清晰,却星星点点,粘在菜上面的正是桂花!
岂有此理!
“启禀娘娘,这是桂花糖藕。”毫不知情的萧贵牙,殷勤的回话,这道菜正是由他端到张荷子面前的。
为了争得到陛下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萧贵牙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对待贵人,萧贵牙就贯彻一个方针殷勤周到,不时笑笑。
别看萧贵牙出身不行,但长相还是比较称头,人也能说会道,要不然,也不能被司马道子一眼相中。
“桂花糖藕?”
“这道菜是你安排的?”张贵人拧着眉头,语气并不和善。
亲亲宝贝的表情变化,司马曜立刻察觉到了,连忙凑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乖宝贝,这道菜有什么问题?”
张贵人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终究是没有把谁放在心上。
“陛下,妾对你说过,我不爱吃桂花。”
“看都不能看!”
张贵人越想越气,甜糯可口的桂花糖藕,被她用筷子戳出了好几个窟窿。
萧贵牙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这个马屁可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贵人恕罪,这道菜是聚贤楼的名菜,今天为了给娘娘准备寿宴,琅琊王还专门把聚贤楼里的大菜全都叫齐了。”
“奴照顾不周,也不知道贵人不爱吃桂花,都是奴的错,还请贵人娘娘恕罪!”
作为一个善于逢迎的佞幸,萧贵牙深谙滑跪的道理,且业务熟练。
说着就跪下了,那眼泪哗哗的。
张贵人气得要命,好端端的一个寿宴,被皇后这个婆娘搅合了一通还不说,现在居然还看到了她最不喜欢的桂花。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给我赔罪?”张贵人小脸通红,嘴巴不停的鼓气。
“陛下,奴奴不高兴,你想办法!”只要心中有不忿,就找司马曜,这已经成为了张贵人的习惯。
身为九五之尊,还能有司马曜解决不了的事情?
在张贵人的眼中,司马曜就是万能的,是真正的大晋掌控者。
从没有存在感,只能当摆设的司马曜,所有的虚荣心,在张贵人这里都能够得到满足。
至少,在小张面前,我还是大晋皇帝!
满足小张的心愿,就是我司马曜最大的成功!
司马曜抚着张贵人的肩膀,笑道:“这还不容易,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
司马曜想了一想:“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萧贵牙一听,腿都软了,差点晕过去。
“细牙,还不快给娘娘磕头赔罪!”
紧急时刻,司马道子连忙站了出来。
他倒也不是要维护萧贵牙,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和张贵人搭上话。
瘫倒在地的萧贵牙略一打愣,立刻心领神会。
“都是奴的错,娘娘宽宏大量,娘娘恕罪!”
“娘娘饶了奴吧!”
“奴再也不敢了!”
琅琊王府装饰华丽,那个地面,全都是铺了青石砖的,青石砖也不是简单的青石砖,而是雕刻了精美花纹的。
萧贵牙的大脑袋,一次又一次的磕在青石砖上,发出邦邦的声音,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萧贵牙一定是磕的认真,磕的真材实料。
张贵人本来在气头上,还觉得二十大板是便宜了这个没眼力的奴婢,正准备再加几板,看到司马道子的笑容,登时又没脾气了。
“琅琊王,你来解释一下,你的奴婢是怎么办的事?”虽然还没松口,但是张荷子整个人的语气神态都缓和了不少。
揽着她的肩膀,正在找寻当正牌皇帝感觉的司马曜,对爱妃的转变还浑然不觉。
司马道子举起一盏酒,赔笑道:“贵人恕罪,细牙是最近才到王府来的,好多事情都不知晓。”
“再者说,严格说来,这件事也不能全都赖细牙。这道菜,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不是王府做的。”
“它也确实是聚贤楼的名菜,聚贤楼的老板听说王府要宴请贵人,立刻表示要鼎力相助,这才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了出来。”
“为了帮贵人办寿宴,我听说,聚贤楼今天下午都没有开门迎客,所以,还请娘娘看在大家都是一片诚心的份上,就饶了细牙吧。”
管他什么细牙,粗牙,张贵人是一个都不认识。
她认识的,只有道子的笑容,高抬一手,也不是不可以。
唇角一弯,张荷子露出娇笑,媚眼如丝,柔媚的眼神流转到了司马道子的身上:“没想到,琅琊王如此体恤下属。”
“不是体恤下属,臣是体恤陛下和娘娘。为了这么个初来乍到的奴婢生气伤身,实在是不值得。”
“娘娘不喜欢桂花,把这道菜撤下去就是了。”
司马道子挥挥手,一直在各位宾客身后准备着的小婢女便奔了出来,将那桂花糖藕端了下去。
在这件事上,司马曜完全听从爱妃的指挥,爱妃说打,他就打,爱妃说原谅,原谅也无所谓。
那种娇媚的眼神,重新又专注到了司马曜的身上,张贵人笑道:“陛下,要不,就给琅琊王一个面子。”
司马曜扳起脸来,故作镇定:“琅琊王的面子,那当然要给。”
“起来吧,以后做事小心些。”
司马曜发了话,萧贵牙才敢停止磕头,待他抬起头来,大脑袋早就已经血流如注。
司马道子啧啧两声:“快去处理一下,血糊糊的,怪渗人的!”
萧贵牙如蒙大赦,抬起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盘菜真是晦气,小婢女手里捧着它,脸上却止不住的高兴。
太好了!
撤下去的菜也没人管,这道甜腻腻的桂花糖藕就归我了!
裙摆蹁跹,小婢女迈着轻盈的步子,快速离开。就在她经过桌案一角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喊声。
“把糖藕给我端过来!”
小婢女脚步一顿:啥?
怎么回事?
没听错吧!
转过头去,小婢女发现,敲着桌面,和她热情对视的人,正是当朝皇后,王贞英!
“皇后娘娘,这是张贵人剩下的,不好吧。”
今天王贞英这一系列的怪奇行为,谢石也是看的透透的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皇后的亲哥,早就已经呈现放弃状态。
随便吧!
都随便。
王贞英爽朗道:“诶,谢仆射你多虑了!”
“贵人不喜欢桂花,我却最喜欢,不瞒你说,我的院子里还种了一颗桂花树哩,都是我亲手种的。”
皇后的要求,小婢女也不敢不从。
犹豫了一阵,还是把菜盘端到了王皇后的面前。
啧啧……
这个刁妇,真是糟蹋东西。
眼前的桂花糖藕,还是那样的软糯可爱,只是那个美好的形状已经彻底坍塌了。
一盘五片的糖藕,前两片已经被张贵人戳的全是窟窿,别说是吃了,就连看都没法看。
王贞英叹了口气,将还算完好的最后三片挑了出来,一片夹给自家大哥,一片又送给了谢石。
“谢仆射,这件事还真是奇了,就连我家大哥都不晓得我喜欢吃桂花糖藕,琅琊王却知道,张贵人不喜欢桂花。”
谢石面色一凛,王贞英将那块完好的糖藕放到他的盘子里,看似不过是随口一说。
然而在场两位大臣,立刻就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
皇后娘娘难道是说……
这件事太大了,谁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小世家联盟
热闹喧嚣的宴席过后,宾客散去,皇帝拉着张贵人,皇后跟在他们身后,也同车返回了皇宫。
有人是真心要走,有人却只是佯装离开。
参军袁悦之向琅琊王道了告辞,作为今天宴会的主持者,他不免多喝了几杯。
走路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是负责送客的萧贵牙跑过来搀了他一把,让他免于在琅琊王府门口出丑。
“袁参军,慢点!”
萧贵牙的脑门上缠着白布条,隐隐还有血迹。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只不过是多喝了几杯。”说话间,他的身子就又有些歪。
萧贵牙连忙撑住他:“袁参军,你这哪里是多喝了几杯,我看你是喝的太多了!”
人一旦丝毫使不上力气,就变得特别沉,萧贵牙也撑不住他。
“袁参军,你家的牛车呢?”
“快让他们来接你!”
袁悦之挥挥手,含糊道:“不用,不用他们来接我。”
“我自己就能回去。”
袁悦之满口喷酒气,脚步也越加踉跄,可还是勉强支棱起来,甩开了萧贵牙的搀扶。
一步两步,踩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袁悦之似乎是找到了某种韵律感,七扭八歪的步子迈起来,还挺来劲的。
“袁参军居然要自己走?”
“能行吗?”
几个小厮围拢过来,袁悦之的这两步走,实在是越看越悬。
“行不行也是他说了算,管他呢!”
萧贵牙大袖甩开,便转身离开。
天色不早,建康城的夜生活逐渐展开,青楼妓馆,琴坊歌坊开始上客人,吹拉弹唱,各种好把式都轮番上演。
清风拂过,将歌女嘤嘤婉转的歌声传到了袁悦之的耳朵里,他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好家伙,这声音,真是勾人,骨头都酥了!
走在街上,听着小曲,袁悦之的脚步居然越发轻快,等到穿过大航桥,他居然腿脚利落,看不出一丝醉意了!
又走了几步,袁悦之登上了另一条小街,这里的街道比前面的几条街更狭窄一些,但是,店铺的生意却一点也没受影响,还是火爆异常。
薛家楼。
袁悦之停在一座两层高的小楼跟前,抬头一望,招牌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再抬头看看,二楼临窗的位置,栏杆边上,一个郎君正在挥手,袁悦之点点头,撩袍而入。
一路小跑上了二楼,袁悦之身姿矫健,完全找不出半分醉意。
沿着走廊,来到了一串厢房的末尾,他推门而入,屋里已经有客人在等着了。
“阿鱼,国宝。”袁悦之倾身致礼,两位客人也没起身,只是略点了点头。
几人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彼此之间相当熟悉,不必讲那些虚礼。
“国宝,你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起做事吗?”
“以你家的情况,不太合适吧。”
王国宝是正宗的太原王氏出身,一等一的豪族,他又是当朝最大权臣谢安的女婿,只需要依靠自己良好的出身,王国宝就可以在大晋朝廷横着走,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冒险?
在商量大事之前,袁悦之有必要确定王国宝的真实心意。
国宝笑道:“悦之兄实在是太不了解我的处境了,岳丈大人虽然权势极大,却从来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才不会自讨没趣。”
“悦之,国宝是真心实意要和我们合作,这一点,我可以作保,你不必担心。”
袁悦之早就想要在朝廷上另外组建一股势力,将在朝堂上无出头之日的中低级官吏都搜罗到一起,共商大事。
王国宝的能力虽然一般,但是他强有力的出身,却能够为袁悦之提供很多资源。
“悦之,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几人难得有机会见一面,范宁也就开门见山了。
这正合了袁悦之的意,他倒了杯茶,细细品尝。
“我认为,下一步,我们还是应该借助琅琊王的力量。”
此前,对司马道子的能力,袁悦之也还有一定的疑虑,跟着这个人走,能不能行。
但自从司马道子做了录尚书六条事,一切似乎不需要再怀疑了。
陛下信任倚仗琅琊王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
“目前来看,琅琊王确实是吾辈最好的选择。”范宁亦沉吟道。
对于中小世家来说,要想增强力量和大世家抗衡,找到一个稳定的靠山是很必要的。
这一点,在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而中小世家的选项,实际也并不多。
一般来讲,要想在朝廷上站稳脚跟,要么就投靠有实权的大臣,做他的跟班。
要么就效忠皇帝,当皇帝的打手,指哪打哪。
这一点,在其他的朝廷似乎并不难做出选择,既然权臣那边是扳倒的对象,那么,就选择皇帝这边呗。
每一个实权的强硬皇帝都会乐于接受的。
然而,大晋皇帝……他有实权吗?
想到这一点,众人只得摇摇头,无语凝噎。
“陛下重用琅琊王,我们也可以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琅琊王有勇有谋,我们完全可以仰仗他。”
身为几人之中的首领,袁悦之已经先一步投靠了司马道子,于是,不必司马道子拉拢他们,袁悦之就全都代劳了。
他极力吹捧司马道子,在他的口里,道子简直成了可堪重用的大才之人。
范宁微微皱眉,王国宝却相当信服。
“你说得对,与其直接去投靠陛下,还不如先追随琅琊王。大王入朝日短,经验还不够丰富,正是用人之时。”
“我们几个追随过去,也一定能受到重用。”
王国宝搓着手,越想越激动。
偌大的朝廷里,他最需要的就是存在感。
身为世家大族的嫡系,堂堂太原王氏家族的子弟,又生的眉清目秀,模样没得挑,王国宝的存在感已经够高的了。
但是,他还嫌不满足。
他自觉,以他的能力,怎么样也要把王恭的位置让给他坐一坐。
但是,他又没有能嫁到宫里的好妹妹,只得自己努力。
“确实,阿鱼,你怎么看?”袁悦之转向范宁,他脸上犹豫的表情,悦之看得很清楚。
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不应该啊!
现在的朝堂上,还有比琅琊王更加可靠的势力吗?
范宁沉吟道:“你们可知道,最近天师道的大天师孙泰,一直都在琅琊王身边转悠。”
“这个人,很危险。”
第一百八十章 各方势力
袁悦之倒抽了口冷气。
“孙泰?”
“琅琊王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
提起天师道,众位大臣都是龇牙咧嘴,避讳的很。
“消息可靠吗?”袁悦之问道。
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传闻而已。
范宁遗憾的摇摇头:“绝对可靠。”
“琅琊王还把孙泰引荐给了陛下,陛下对孙泰相当欣赏。”
“此人野心勃勃,不是等闲之辈,我等要想做出大事,首先要防范的就是他。”
“天师道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袁悦之的对抗世家的计划,还没有构建完全,他就被迫面对如此棘手的任务。
“琅琊王难道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对抗大世家?”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测。
“不会吧。”
“天师道作恶多端,一向心术不正,琅琊王为何要和这样的人合作?”
“或许只是相信他的骗术而已。”王国宝轻松说道。
与朝堂上的一些大臣不同,虽然国宝此人的优点几乎是乏善可陈,但是,睁大眼睛使劲的找,也还是能找到一点优点的。
比如,长得英俊,比如,绝对不迷信。
国宝的这个优点,在迷信风气甚重的大晋朝廷,还是挺难能可贵的。
从小,他就看不惯天师道的所作所为。
在他眼里,那就是一群神棍,还是毫无技术含量那种。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有何方神力,竟然把朝廷上这么多的大臣全都蒙骗住了。
他实在无法相信,司马道子会真心相信孙泰。
范宁给每个人都满了一盏茶,刚才宴席上,大家喝的都不少,这一会就喝点茶,清清淡淡,好好的醒醒酒。
“国宝,你想的也太美好了。”
“琅琊王亲近孙泰,或者说,孙泰极力接近琅琊王,绝对是另有所图。”
“前些年,卢悚的事情,你们都忘记了?”
卢悚啊!
提那个人做什么,实在是煞风景。
孙泰会不会走上卢悚的老路?
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沉寂。
“如果,琅琊王真的打算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我们又将如何自处?”范宁左右看看,提出了问题。
“事先声明,我是绝对不会和天师道的人为伍的!”
“阿鱼,你激动什么,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我们这些人,饱读诗书维系门庭,不是为了看孙泰的脸色的!”王国宝也慷慨发言,唯有领头的袁悦之,迟迟没有开口。
“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是,终究还是要把情况探明白,不能存侥幸。”
“还是悦之考虑周全。”
“那么下一步,我们的目标就是弄清楚孙泰的目的,加以防范,两位,同意吗?”范宁做了总结,两人都表示同意,今天聚会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然而,话说到这里,范宁似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我觉得,最近我们还要关注一下皇后的意图。”
“皇后的意图?”
“他能有什么意图?”
每次王国宝发言,范宁就感觉,他的这张脸,和他的头脑是分开的。
你说说,如此俊秀的容貌,怎么这个脑袋瓜子就这样不好使。
说出来的话,没有一次不令人窒息。
“这还用说,你们不觉得,今天寿宴上,皇后的表现很奇怪吗?”
袁悦之轻松一笑:“当然奇怪,不只是行为奇怪,她能来参加,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王皇后是什么样的脾气,我们都知道,那么一板一眼的女人,今天为何表现的如此怪诞?”
“实在是想不通,你们想想,张贵人今天都已经骑到她的脖子上了,她居然还嘻嘻笑笑,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不说是高贵的皇后了,就是寻常人家里的妻子,也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皇后是别有用心。”
范宁忧心忡忡,王国宝却完全不为所动。
“阿鱼,你想的也太复杂了,女人,很多时候做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也许,就是她今天想喝酒,她就是想把首饰送给张贵人。”
“我看不然,我们还是需要多多关注皇后的行动。”
“再怎么说,她也是后宫的主位,既然她不愿意再做摆设了,那肯定就是要做事,现在需要防范的,倒是皇后和王恭联合。”
“以往,王恭以皇后之兄的身份执掌朝政,本就压我们一头。可那个时候,皇后整日囿于后宫,也没有表现出要和王恭联合的意图,以至于,王恭的势力也没能迅速增长。”
“可现在,久居深宫,清心寡欲的王皇后,居然开始跳出皇宫,有所作为了,她的哥哥王恭,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彼若联合,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重大的损失。”范宁忧心忡忡,皇后王贞英,并不是没有头脑的草包,这样精明的女人,如果支棱起来了,将会对朝局产生怎样的影响,实在是无法预料。
王国宝却不以为然:“舅啊,你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
“王皇后出宫有这么可怕吗?”
“历来皇后影响前朝政治,依靠的也是皇帝的宠爱,你看看当今帝后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和好的迹象。”
“皇后不能获得权力,依靠皇后的王恭,就更不可能统领朝臣,只要有张贵人在,王皇后的处境就不会好。”
“国宝说的也有道理。”袁悦之将后宫的两个女人摆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司马曜开始专宠张贵人,掐指一算不过是一年有余,两人现在正是好的蜜里调油,不分彼此。
这种情况下,王皇后根本就别想插进去一脚。
于是,在到底接近哪个后妃,扶持哪一位这件事上,几位大臣出现了意见分歧。
“现在的关键是,就算我们想去试探王皇后的心意,也没有门路啊!”众说纷纭之后,袁悦之点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所在。
王皇后和王恭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天然的联系,牢不可破。王皇后也不是交友广泛的那种人,他们这些素无往来的大臣,根本就没有途径取得联系。
有那么一个瞬间,厢房里的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到底是谁先提起女人的事情的?
没错!
就是范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袁悦之抖擞了精神,叫来了小厮:“去,拿一坛好酒来!”
“悦之,还喝啊,我们几个在宴会上已经喝了不少了!”范宁有些为难。
几个好伙伴之中,就属他性格优柔,思虑甚多。一听说有酒,王国宝的星目瞬间点亮。
他兴奋的搓搓手:“舅啊,你不要煞风景好吧。”
“男人聚会,还是要有酒才像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慎言
翌日,建康宫,皇后寝殿。
天才刚亮,大殿里悄无声息,只有殿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小宫女小太监们忙忙碌碌,正在为新的一天做准备。
一个男人站在房檐下面的廊芜附近,插着手,焦急的巴望。
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多少动静。
男人急的很,怎么还不出来个人?
他不满的想到。
往来经过的小宫女们,也不时看向他。
娘娘还没起身呢!
真是没眼力,来这么早做什么!
又等了一刻,殿门终于咧开了一道缝,男子登时激动起来。
终于出来了!
真是不容易!
他跳上一级台阶,整理了一下衣衫。
殿门打开,男子的心瞬间就凉了。
“王丹阳,你来的也太早了,皇后娘娘还没梳妆好呢!”
看到出来的人是荷香,王恭略有些沮丧。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就算王贞英已经起床,她也不会亲自出来迎客。
“荷香娘子,我有要紧事要见娘娘,还请通报一声。”
王恭为人倨傲,但是对待没有过节的人,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荷香是王贞英身边最亲近的宫女,自然能够获得皇后大哥的特别优待。
殿门完全推开,荷香身后,一列小宫女排着队走出来,手里端着面盆,小盘子等物。
看着她们离去,荷香才转过头来对王恭说道:“皇后娘娘早就料到了,丹阳尹一早就会过来。”荷香微微笑着,想到王恭在殿门外走来走去,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觉得有趣。
“其实娘娘早就起身了,看到丹阳尹就在门外,便想让你多等会。”
“请随我进来吧。”
王恭在荷香身后跟着,怒气上涌。
亲妹妹居然让大哥在殿外白白等那么长时间,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贞英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几样清粥小菜,一顿早饭,几乎看不到什么名贵的食材,吃的相当清淡。
王恭上前,贞英立刻扬起了笑脸。
“大兄,等很久了吧,快坐下,跟妹妹一起吃点东西。”
贞英的热情,让王恭心中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妹子,你怎么又穿的这样素净,昨天那样的衣裙多好,又华贵,又鲜亮。”
还别说,站的时间久了,王恭还真是有点饿。
按照大晋的规制,今天原本是上朝的日子,不过呢,大晋的规制一向变化多端,没有个准头。
老司马家的人一向宽以待己,也宽以待人。
昨天给张贵人庆了生日,大家都喝得不少,司马曜掐指一算,这样宿醉未醒的日子,要求大臣们来上朝,实在是不人道。
不必其他人请旨,司马曜就让大家一起休假了。
王恭这才有时间大清早就跑到妹子宫殿来等着,他喝了几口粥,顿时感觉肚子里有底了。
饱饱的睡了一觉,王皇后也感觉舒坦多了。
“大兄,那是翟衣,是特别为了参加宴席才穿出来的,你妹妹我,平日里怎么会那样穿,太花哨了!”
王恭笑道:“就知道你是勉强穿出去的,坚持不了几天。”
自家妹子那个冷淡的性子,王恭还是很了解的。
但就是因为了解,想起她昨天的行为,王恭就越发奇怪。
“妹子,昨天在宴席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是为兄要挑你的毛病,只是你昨天的作为,实在是有些失体统,还让张贵人看了笑话。”
王皇后呵呵一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也一点不着急。
“张贵人?”
“她还敢笑话我,大兄,你说什么傻话呢!”
“我敢说,昨天那么一闹,这几天张贵人心里都不会舒坦。”
贞英轻笑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她邀请我参加寿宴是什么目的?”
“她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有多受宠,我有多么的可怜,为的就是在我面前炫耀。”
王恭无语了。
“原来你都知道!”
“那你还要去!”
在王恭看来,虽然他也劝王贞英最好去参加寿宴,但是他的目的明明是想让她借此机会拉近和司马曜的距离。
哪里是让她到宴会上喝大酒的。
贞英夹起几条小菜,使劲的嚼了嚼。
“大兄,你是什么想法,我全都清楚,不过呢,每个人做事的方式不同。”
“上次你提出的事情,我后来也想过了,身为王家人,进宫多年,我确实也没能为家里做点什么事。这样想想,心里也挺愧疚。”
“不过呢,让我去讨好陛下也是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符合我的脾气,我就是勉为其难去照做了,效果也肯定不会好。”
王恭越听越无奈,这不是废话一堆吗!
“所以,说来说去,妹子你还是不愿意亲近陛下了?”王恭虽然努力压着脾气,可语气还是充满不悦。
王贞英微微笑着,倒是也不介意。
昨天她的那些作为,其实她早就有准备,王恭不会支持。
今天既然准备好了要把话摊开来说,她便不会在意这点言语上的小事。
“大兄,亲近陛下,要有多亲近,我只能说,就像昨天一样,参加宴会,在张贵人在场的情况下,也应付陛下,这是我能做到的。”
“其他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王恭心里咯噔一下,完蛋,这些钱算是都打水漂了。
他尴尬一笑:“妹子若是实在做不到,也只能算了。”
不算了,还能如何?
宫里的女人是她,王恭又不能给自己换个女儿身。
诶!
每每想到这里,王恭就伤心的要命。
要是他是个女人,什么张贵人,李贵人,哪里还有她们耀武扬威的份!
“大兄,伤心了?”贞英探着头,笑嘻嘻的问道。
“没有,你别多心。”
“还说没有,我又没说不帮忙,你看你,心也太急了些。”
“大兄,我问你,你想让我亲近陛下,勾引陛下,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王贞英忽然的严肃,让王恭为之一怔。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样问?”王恭有些紧张。
王贞英很遗憾,兄妹之间,居然一点默契也没有,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需要反问吗?
吃也吃完了,宫女们上来收拾了碗筷,便识趣的退到了大殿外面。
待她们都走了,王贞英才摊开两手,开始说实话。
“大兄,你的目的,无外乎就是通过我来控制陛下,是不是?”
“皇后娘娘!”
“慎言!”
这都是什么话!
何等僭越,这要是被谁听了去,诶呦,这可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得胜堡异动
这都是什么话!
何等僭越,这要是被谁听了去,诶呦,这可怎么办!
王恭紧张的站起身,四处张望,唯恐有人偷听。王贞英托着腮帮子,由着他折腾了一会。
才道:“大兄,算了吧。”
“这大殿里,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不会有人偷听的!”
王恭不死心,还是检查了一番。
最后发现没有人,这才安心的坐好。
“说吧!”
“你想怎么做?”
看来这是默认了。
也罢,只要把意图都说清楚,即便他不承认也无所谓。
“用女色控制陛下,我是没可能了。张贵人的架势,你也见识到了,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我也根本就不屑与她为敌。”
“不过,相比亲近陛下,进而让司马家的人听王家的号令行事,直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不是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
王恭不敢说下去了,一股冷气,从背后袭来,殿门紧闭,并不算凉快的宫殿里。
王恭仍然觉得,脚底心都在冒凉气。
贞英端详着哥哥的神情,紧张之中还带了一丝微微的震惊怯懦。
不是吧!
难道,在大哥的计划里,居然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吗?
没办法了,只能用暗语交谈了。
“就是大兄想的意思。”
“大兄,其实贞英觉得,这样最好。”
“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一步到位达到目的,我呢,也省的受人冷落。从今往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清闲过活了。”
“如果大兄认同我,我们兄妹合力,可以向着这个目标前进。”
“要是能这样做!”
“能这样做!”
经历了初时的震惊,王恭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腾身而起,激动的在殿堂里转圈。
王贞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确,王恭完全能够明白她的用意。如果跳过辅佐司马曜,直接达到执掌朝政的目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妙。
他猛回身,正对上王贞英充满笑意,凝视的眼神。
有了妹妹的合作,达成那个目标,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如果娘娘愿意合作,那不久的将来,娘娘就要换一个称呼了!”
想到这样的前景,王恭就兴奋异常。
贞英甚至觉得,他现在好像是躁动的兔子,和刚进门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王恭跳到妹妹身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提早恭喜你,太后娘娘。”
…………
夜幕低垂,乌云遮蔽,星月不见。
一座碉堡耸立在旷野之上,这碉堡规模宏大,城墙就有八丈高,城楼四角,还有独立探出的角楼,淡淡的火光之中,依稀可以看出,哨兵在来回走动,片刻都没有停歇。
城楼上如此,城楼下亦然。
城门处,一左一右,共有十名士兵守卫,夜色晦暗,擦的锃光瓦亮的铠甲都不发光了。
“今夜天气不好,月色不明,都精神着些!”
守备森严的碉堡,巍峨雄壮,却并不属于襄阳城,更没有效忠大晋。
这里是得胜堡,襄阳城以南,散落在各大河谷,山缘空地上几十座坞堡之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得胜堡为何能够在贪婪强势的氐秦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到如此规模?
都是因为有一个良好的选址。
得胜堡依山而建,而它所依靠的这座山地势又与其他的山脉不甚相同。
山脚处延伸到半山腰,走势还很陡峭,而到了半山腰处,地势却又突然趋缓。
山腰部分,竟然是一大片地势平坦,植被茂密的空地。
得胜堡就是建立在这片空地之上,这样的地理位置奠定了得胜堡易守难攻的局面。
堡主刘方是个手眼通天,长袖善舞的人物。
占据了得胜堡这样好的地方,刘方却没有因此就满足,反而更加努力的稳固势力。
不只和襄阳城内的氐秦部队搞好关系,以求不被吞并,还努力的招兵买马,到如今,原本只有几百人的得胜堡,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人之巨!
这样一支强大的部队,能够在氐秦的控制之下,还保有自主性,全都有赖于堡主刘方正确的战略方针。
时局混乱,刘方采用且攻且守的方式,维持坞堡的经营。
自从汉末丧乱,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成为了各大豪强掠夺的对象。
他们的生活困苦而艰难,早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生活无着落的乡民们,自动结成队伍,他们成群结队的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流浪,最终投靠到较有势力的坞堡之中,勉强生活。
坞堡就是这样普通百姓自卫性质的建筑形式。坞堡之中的乡民,接受一定的军事训练,战时,负责击退侵略者,和平时,则在坞堡的范围内务农。
这种半农半军的形势,让坞堡的战斗力一般都不是很强,就算是规模可观,也只能做防守,无法进攻。
然而,得胜堡之所以可以从成百上千的坞堡之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堡主刘方采取了且攻且守的方针。
最近七八年,得胜堡已经将周围几十个小型的坞堡兼并,个个坞堡的原有乡民,全都迁居到得胜堡中。
至此,得胜堡完成了发展壮大的过程,并且成功的进入到了占据襄阳城数年的氐秦的视野。
如何继续生存,便成为了得胜堡的难题。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无法成为撼动襄阳氐秦守军的重要力量。但得胜堡庞大的规模,也无法让他隐藏在后。
思虑再三,刘方只得带领堡内的乡民有限度的投靠氐秦。
得胜堡原则上还属于刘方管辖,刘方宣布效忠氐秦,而氐秦,本就是入侵的外族,人数极少,只占据重要的军事重镇,还嫌不够,更无法将触角深入到军事重镇周边的坞堡之中。
刘方的选择,正合了氐秦的心意。
双方一拍即合,得胜堡便得以在战火频仍的襄阳城周边存活了下来。
氐秦放权,也让刘方有了进一步操作的可能性。
野心勃勃的苻坚忙于开疆拓土,还没有腾下手来管理这些主动投靠的坞堡。
他也并没有派遣朝廷官员与刘方共同管理得胜堡的事务,以至于,得胜堡里的土皇帝还是刘方。
刘方渴望着,能够有一支强有力的势力,助他拔出泥沼。
得益于得胜堡的强势,堡垒周边的地区目前一片太平,少受战火的蹂躏。
负责看守城门的战士们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放松。堡主刘方已经叮嘱他们,最近,襄阳城周边恐怕不会太平。
他们必须睁大双眼,不论什么异动,只要是他们觉得可疑的,都一概汇报给刘方。
战士们目力可及的最远处,一架马车晃晃悠悠的奔向得胜堡方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千里求合作
“你看,那里有一架车!”
“哪个方向过来的?”马车的乌篷刚刚进入视野,战士们立刻就警觉起来。
子时已过,这么晚了,照理来说,坞堡周边早就不应该有行驶的马车。
一个稍微上了岁数的士兵巴望了几眼,判断道:“应该是从乔山方向过来的。”
“那就是晋人?”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士兵的眼睛,瞬间就点亮了。
然而,年老士兵却犹豫的摇摇头。
“也不见得,襄阳附近都被氐秦牢牢控制,在这附近生活的人,早就是氐秦的子民了,晋人根本过不来。”
“最近堡子附近乱事也不少,马车若是过来,我们要加强防备才是。”
“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架小马车,车辕前就只有一个车夫,看那车后乌篷的大小,车中不会多过五个人。
随着马车靠近,城楼岗哨的士兵也观察到了异动,连忙跑下来和看守城门的士兵交流。
“大家别慌,他们人数不多,先看看再说。”
老兵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难能可贵的沉着,宝刀出鞘,士兵们目光凛凛,做好了准备。
却在这时,马车奔到了城门处,缓缓停了下来。
坐在最前面的车夫,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但见此人,身形魁梧,长手过膝,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壮汉跳下车的同时,身后的车厢里,也伸出了两颗脑袋,正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凭之,小心应对!”
王谧追随着檀凭之的背影,低声嘱咐道。凭之并没有回头,而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快接近城门的时候,檀凭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仰望高高的城墙,叹道:“得胜堡。”
“好久不见了!”
大步迈开,檀凭之来到城门前,大眼扫了一遍,立刻就选中了年老的士兵周旋。
“见过几位兄弟,某是高平檀凭之,与堡主相识,今日有要事相商,可否放行?”
为了获得士兵们的信任,檀凭之从怀里取出一物。
小包裹打开,竟是一枚寒光凛凛的箭簇。
箭簇的尖头上刻着一个“方”字。
年老的士兵凑过来一看,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是堡主的箭簇!”惊叹之余,他给了身后的小兵一个眼色,那人迅速反应,进门去报信。
檀凭之收起箭簇,并没有发觉异样:“说的没错,大约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率领族人南奔之时,经过得胜堡,多亏堡主相助,才能逃脱氐秦的追捕,成功渡江。”
“当时,我钦佩堡主忠肝义胆,堡主也引我为知己,赠送了这枚堡主专用的箭簇。以备日后联络,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檀凭之激动万分,自从离开得胜堡,他就一直盼着这一天,如今,终于得逞所愿了!
老兵将檀凭之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情词恳切,讲述的故事,老兵虽然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却也觉得有几分可信性。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
“既然已经渡江,那好汉这次回来是……”
这个年头,由北往南奔逃的难民很多,但是向檀凭之这样,单枪匹马又折返回来的,太少太少。
老兵在得胜堡也呆了五年了,还从没见过。
不免怀疑,其中有鬼。
檀凭之愣怔了一下,真实的原因,现在当然还不能说,看来,只得先扯个谎搪塞过去。
“说来,也并不是我自己的事,都是我家主公有求于堡主,特地请我来引荐。”
“还望众位兄弟行个方便。”
主公?
看来,这是投靠了有势力的家族了。
“看这情形,得胜堡的人,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时隔两日,荆州北府联军终于成功从乔山的孔径通过,到达了襄阳城周边。
然而,襄阳这座城池,看不到它,你着急,看到了它,你就更急。
翻过乔山,得胜堡以北的部分已经是氐秦的控制区域,多年以来,氐秦一直相当注意对襄阳城的经营。
周边设置了许多岗哨、到处都是巡查的士兵,想当初,檀凭之带着几十个族人穿过氐秦的封锁,顺利渡江尚且差点丢掉了半条命。
如今,十几万晋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氐秦的严密监视,可谓是难于登天。
正在谢玄心急之时,檀凭之主动站了出来。
作为襄阳以南,势力最为强劲的坞堡,得胜堡的堡主刘方,或许有帮助北府军完成突袭的良方。
刘裕稍有不解:“稚远为何会这样想?”
“他们不是已经去报信了吗,檀兄弟又拿出了信物,堡主肯定会见我们的!”
刘裕倒是信心十足,但是,王谧却还是很忧虑。
“寄奴,凭之肯定不会骗我们,他应该与堡主相识,不过,你看这些守城士兵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很热情。”
“得胜堡既然可以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存活多年,想必和氐秦的关系也不错。”
“我们也得小心才是。”
王谧的疑虑,刘裕却很是不以为然。
他和檀凭之相处的时间更长些,对他的人品也有了解。
别看凭之平日里办事粗枝大叶,实际上,从来不会说大话,但凡他应承的事,保证都是能办好的。
“这位刘堡主,我也偶有耳闻,听说是相当仗义的人,即便不肯帮忙,也不会对我们不利。”
刘裕的话,算是给王谧吃了一颗定心丸。
能够在这样的刀兵相接之地,顽强生存的个人割据力量,它的掌控者,必定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王谧的心中便涌起了一阵兴奋。
这位刘堡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的能一拍即合,顺利合作,那么襄阳之战的这第一步,就算是跨出去了!
马车外面,城门边,檀凭之耐着性子,一直等待。
趁着这个空闲,他将几位守城门的将士上下打量了一遍。
全都是生面孔,怪不得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就在半年多以前,檀凭之带着族人避难,还在得胜堡中住了十几天,照理来说,守城士兵应该会认识他。
原来都换成了新人。
“壮士这是从哪里来?”
坞堡之中戒备森严,也很讲究纪律,这里的居民,口风都相当严谨,除了堡里的居民,谁也别想套话。
檀凭之深谙这个道理,一直没有主动开口,没想到,守城门的小士兵,反而对他很有兴趣。
“我是从乔山那边过来的。”
“乔山?”
“你居然是从乔山过来的?”小士兵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檀凭之。
这个壮汉,思路不一般嘛。
“一般来讲,从南方过来的人,几乎都是从肠径过来的。”
“小兄弟有所不知,肠径那边已经被堵塞了,别说是马车,就是苍蝇也飞不过来一只。”
“为了求见堡主,我们也只能绕远路了。”
两人还没有攀谈几句,报信的士兵就已经反身回来。
“堡主有请,几位好汉请随我来。”
王谧等人也跟着跳下了车,刘裕很兴奋,这还是他从京口从军之后,第一次见到正经的北方汉人。
这些常年盘踞在异族控制领域的汉人,是怎样生存的,相比晋将,他们的做派又有什么差别,都需要刘裕仔细观察。
“没想到,这一次还挺顺利。”因为与堡主相识的人是檀凭之,所以,刘裕和王谧等人都跟在他的后头。
王谧却无法像他们那样乐观,带路的士兵,进门的时候还一脸轻松,然而,反身回来的时候,很明显的,表情严肃了不少。
堡主会这样痛快就答应吗?
危机四伏的得胜堡,它的大门是那么容易就叩开的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中陷阱
一脚跨入城门,举目四望,王谧才知,这个在襄阳周围硕果仅存的大型坞堡,它旖旎万物的气势。
粗略估计,得胜堡占地足有三百亩左右,坞堡四面都有坚固的城墙,为了增加防卫功能,得胜堡采用的是双层外墙的建筑方式。
在外墙和内墙之间,有大约一丈左右的夹道,不管是成队的士兵还是较为大型的战车都可以在夹道之中顺利通行。
得胜堡做这样的设计,也是因地制宜。这种内外墙的设计,其实就是仿造内外城的构筑方式。
如果得胜堡的占地能够追赶上襄阳、邺城这样的军事重镇的话,这条夹道必然要相应的扩大。
但是现在,由于规模的限制,也只能是取一个形态了。
坞堡内部的设置相对简单,民房都只有一层,依着城墙而建,每家每户之间的差别不大。
这证明了,坞堡内乡民的经济水平都差不多。
“小兄弟,刘堡主近来可好?”
走在最前面的小士兵,也不和他们搭讪,基本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这种状态让王谧感觉,他的预感没错,刘方那边,有事。
小士兵头也没回,随口道:“堡主身体好得很,多谢关心。”
“几位请留步,我再去通报一声。”
又走了十几步,小士兵忽然这样说道,还没等几人反应,他便跑远了。
占地宽阔的广场上,忽然之间变得异常的空旷,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清晰可闻。
王谧的心,瞬间揪紧。
眼神兜了这么一圈,广场四周,城墙边上,到处都是站岗的士兵,一个个的举着火把,目光炯炯。
目光向上,城楼上固定的点位,还有弓弩手时刻准备。
弩箭的方向,似乎就指向了他们几个!
“不对劲!”
“明明刚才已经通报过一次,为何还要再去通报?”
“凭之、寄奴,做好准备!”
王谧话音刚落,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从上到下,由远及近的席卷而来。
风声呼呼的响起,卷起地上的黄沙,迷了人眼。
士兵们手里的火把,火光乱窜,噼里啪啦闪着火星子。寂静的得胜堡广场上,肃杀之气腾空而起!
兄弟三人结成一个三角,战斗神经紧绷的刘裕,首先感到了杀气的逼近。
“稚远,一定躲在我身后!”刘裕虎目圆瞪,握紧了拳头。
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王谧的安全。
“明白,你放心!”
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面对未知的风险,王谧还是有些惴惴。
檀凭之也拉开了架势,虽然感受到了某种敌意,但凭之还是不敢相信。
“刘堡主为人仗义,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下作之事,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去报信的士兵,久久没有回来,得胜堡中,到处漂浮的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士兵们手中的兵器,泛着凛凛的寒光,显然,在得胜堡,刘裕他们并不是受欢迎的人。
“先别管这么多了,想解除误会,也得有命开口才行!”
王谧被两位兄弟包夹在中间,心情是越来越紧张。
不知为何,这里并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泛着血光的兵器指着自己,可是他的心情却更加激荡。
风声、飞扬的黄沙、杀气四溢的眼神、空旷的地带,都令人热血沸腾。
堡主刘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几人撂在这里,又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难道,真想杀人灭口?
几人尚未达成一致意见,咆哮的风声,忽然停止了。
乱窜的火光,也定在了一个点上。
一瞬间的愣怔,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城楼上面,嗖嗖嗖的,飞身下来好几个壮汉。
全都穿着粗布衣裳,头戴黑幞头。
呔!
刹那间,王谧就傻了。
我去!
还有这种剧情?
完全没有准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的对决?
眼看着不明身份的高手们,越来越近,王谧急中生智,连忙在两位兄弟之间站稳了身位。
噗噗……
王谧还在寻找最好的站位,两边就已经交上手了。
得胜堡的人还算是有点良心,面对没有防身武器,几乎是手无寸铁的几个人,也没有动用兵器。
而是采用纯肉搏的方式,拳拳到肉。
得胜堡派出的高手,一共有五人,全都是身量不高,但筋骨强壮的。
檀凭之和刘裕相比,刘裕的身形要更灵活一些,而檀凭之则力量更大。
于是,刘裕负责在前面迎接五人的第一轮击打,而檀凭之负责在身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大拳头雨点一般抛洒过来,到处都是直接击打到人肉上,发出的噗噗闷响。
刘裕和檀凭之正在努力对抗,但对方人数众多,他们这边还多了一个拖油瓶王谧,以至于,兄弟两人无法发挥出全部水平。
忽然一个大拳头挥过来,正好抓了刘裕一个防守空当,砰的一声,刘裕只觉得,半边脸都麻痹了。
他来不及看清楚是谁打了他,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就踹了出去,得胜堡的壮汉亦防备不足。
本以为刘裕挨了这样结结实实的一拳头,不倒下,也得发一会懵,却没成想,刘裕居然纹丝未动,下一个招式,紧接着就反击了回来。
壮汉的脚踝被击中,整个人都向前扑倒了过来。
刘裕抓住机会,铁条一般的双臂,勒紧了那人的脖颈,一个转身,便反扣住那人的脖子。
刘裕那是何等样的力气,两招下来,那人便翻了白眼,虽然还没死,但是也和半死差不多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些人又显然是得胜堡的人,不必交流,两兄弟也有这种默契,只要打到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就可以了,不必打死。
刘裕身手利落的解决掉了一个,檀凭之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这个人,一向贯彻简单粗暴的作风。也没那么多花哨的招式。
迎面一人,使出一招开山掌,向着凭之的脖颈就劈了过来。
那掌风呼呼的,这一掌若是劈到了位,檀凭之非得吐血不可!
开山掌这人只是危机的一部分,对方毕竟还有三个人有战斗力,又一个人注意到了檀凭之目前没有人帮衬。
迅速出击,抱住了他的腰身。
檀凭之一个没防备,就被那人近了身。
眼看着巨掌就要横空而下,檀凭之运足一口气。
啊呀呀!
他抓住抱腰的男子,反向用力,双臂抓紧,顷刻之间,那个人就双脚离了地。
哈!
檀凭之稍一用力,那人就犹如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檀凭之的这一击,不只是解除了一面的危机,弹出的人,顺便还把开山掌的大人物,也带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是误会
这边打斗正酣,兄弟之中唯一的短板王谧,却仿佛置身事外。
一开始,他还跟着刘裕两人一同运动,他们打这边,他就跟着跳到这边,他们应付那边,他就跟着躲到那边。
这是一开始,打斗还没有那么激烈的时候,可后来,随着双方的缠斗越来越厉害,王谧很快就被甩出了保护圈。
虽然刘裕他们时不时的也要顾及一下,但终究还是力有不及。
小王被隔绝在外,强敌环伺,他孤孤单单的。
乱飞的拳脚,让王谧紧张的要命。
“众位好汉,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堡主谈事情的!”
虽然打架他帮不上忙,但吆喝两句也没问题,只是,几位得胜堡的壮汉,似乎并没有交流的意愿。
谁都不搭理他。
难道,是沉默型?
王谧被排挤出了战斗序列,却更悠闲了。
他忽然发现,几个人只知道缠着刘裕和檀凭之,似乎并没有向他挥拳头的意思。
看不起人吗!
“你们莫逞能,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现在的状况是二对四,以刘裕他们的战斗力,王谧相信打败四人不是问题。
大家都是兄弟,只在一边站着,却不做任何努力,那也不是他王谧的作风。
虽然打不过,但吸引一下敌军的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他抽出了防身刀,紧盯着敌方几人的动静。
他们武艺高强的人,可以徒手相搏,他这个毫无武功的,用把匕首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他就是拿着刀,也打不过这些高手。
就让他拿着刀,当个摆设吧!
王谧将匕首护在胸前,身形虽然不灵活,但眼神倒是灵活的紧,只要那边的壮汉有任何靠近他的举动,他必定能捕捉到。
然而……
为什么没有人?
王谧手不离刀,抻着脖子巴望了半天,就连口号都喊了好几声,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可惜的是,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敌人,仿佛当他不存在。
“你别闹腾了!”
“打一个不会武功的菜鸡,有什么意思!”
真是岂有此理!
让我看看!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说的?
得胜堡四人,穿衣打扮全都是一样的,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王谧气得鼻孔冒青烟。
不行!
我要崛起!
王谧举起刀,向着争斗圈缓缓靠近,就算打不过,帮衬一把也不是没可能。
不能让他们看轻!
身为男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件事。
砰!
王谧正要靠近,只听得巨大的一声响,一个人打横着就飞了出去,好家伙!
这是什么?
人肉沙包啊!
一个不小心,那人险些撞在王谧的身上,幸亏他使了一招乾坤大挪移,躲了出去。
他抚了抚心口,喘匀了一口气,定睛一看,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人,正是檀凭之!
只见他又抓起了一个壮汉,正在使用倒拔垂杨柳的神功。
那人,眼看又要飞出去。
捞一个人,这么轻省,胳膊长,就是好。
“凭之兄弟,且慢!”
即将扔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一个大活人,举在手上,还挺费力气的。
得胜堡里派出来的高手,已经躺下三个了。
加上檀凭之手里这个,还有刘裕制服的一个,可以说,得胜堡的队伍已经损失殆尽。
啪啪啪……
响亮的掌声,在人们头顶响起,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常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正站在城楼上,看着广场上的打斗。
在他的身边,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一看这排场就不是一般人。
此人宽额头,粗鼻梁,五官组合起来,很自然的就有一股侠者之气。
“半年多不见,没想到,檀兄弟的功夫,又见长了!”
“刘堡主!”
打架最猛,反应却最慢的檀凭之终于看清楚了城楼上的人影,却在这时,刘方已经带着人,从城楼上下来了。
搞什么搞?
敢情这是个局吗?
得胜堡的高手,被打的七零八落,全都倒地不起。
刘裕檀凭之二话不说,将他们一个个的搀扶起来。
本也是无仇无怨的人,愿打服输,高手们也没有二话。
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刘方走了下来,才一出大门,便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檀凭之的手。
那股亲热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铺好了红毯,正准备高接远迎哩。
“檀兄弟有所不知,近来襄阳附近形势趋紧,到处都是氐秦的探子,来人一说是檀兄弟,我实在是不放心,我知道你南奔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怎么会半年多就回来了。这才派人来试探一下。”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实在是不好意思。”
老刘的眼神,在几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王谧的身上,王谧挺直了腰杆。
看我作甚?
都知道我是不会武功的菜鸡吗!
老头子说的好听,什么试探,就是打死了就算,打不死就认朋友呗。
“现在局势危乱,刘堡主小心谨慎没有错。”
“檀兄弟如此大度,这让老夫更惭愧了。”刘方装模作样的擦了把汗:“幸好兄弟们都没有受伤,要不然老夫真是无颜面见你们了。”
几人进门,纷纷落座,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场面有些冷淡,这也很正常,就算是再铁的兄弟,刘方的解释也不能让人信服。
就算要试探兄弟,也不能奔着要人命去呀。
王谧可以说是情绪调整的最好的一个,刚一落座,他便开始用心观察刘方。
作为一方霸主,刘方的长相还是对得起他的名号的。
不怒自威,一双眼睛,虽然不大,眼神之中却自有一股精明在里面。
“刘堡主,自我离开得胜堡,这附近是不是不太平,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戒备。”
“老夫真是……哎,不知从何说起啊!”刘方长吁短叹,一脸无奈。
看来,这其中确实是有故事。
刘方深深的叹了口气,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怪事,一一道来。
“檀兄弟知道,老夫以往就喜好结交四方豪杰,但凡是我看重的兄弟,都会亲手赠送自作的箭簇,以备日后方便联系。”
檀凭之微微点头:“确有此事。”
“可是自从上个月起,这箭簇就出了问题。守城门的小兵,时常轮换,老夫相熟的朋友,他们很多也不认识,好几个人拿着相同的箭簇来到得胜堡。”
“小兵们也不辨真假,全都放了进来,然而,这些人不是带了几百士兵企图突袭得胜堡的小将,就是氐秦的探子。”
“得胜堡深受其害,虽然还算是度过了危机,过后我检查了他们手里的箭簇,这才发现,乍一看很相似,然而这些箭簇都是他们仿制的,根本就不是我亲手相赠的老夫自用的箭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害人精桓冲
“就上个月,我们已经抓了三个骗子,据他们交代,正是襄阳城里的氐秦将领偶然得知老夫有这样的习惯,才仿制了几枚相似的箭簇,企图蒙混过关。”
“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严加防范。”
“下手重了些,还请几位仁兄不要介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檀凭之喃喃道。
“刘堡主多虑了,我们兄弟也没有大碍,此地凶险,小心行事是根本,没有什么好介怀的。”
“倒是堡主的属下,恐怕受伤更重些,还望堡主代我们致歉。”
双方一拱手,这个误会就算是解开了。
都是江湖儿女,也是有理由才这样做的,双方都是做事坦荡之人。
檀凭之轻咳两声,朗声道:“刘堡主,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一位,是京口的壮汉刘裕,刘寄奴,这一位,则是琅琊王谧,王稚远。”
一听到王谧的名号,刘方眼前登时一亮。
好家伙!
琅琊王氏的人,好大的面子!
刘方顿时严肃起来,他感觉,今天将要商谈的一定是天大的事,说不定是能够改变氐秦命运的大事!
甚至会改变得胜堡的命运!
“凭之,没想到,你竟然能结识到琅琊王氏的朋友。”
一听说在座的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竟然出自琅琊王氏这样大名鼎鼎的家族,刘方整个人就抖擞了。
不必王谧再刻意拉拢,刘方已经信任了他们。
“刘堡主,我和刘裕投奔了北府,而王秘书,也正在北府供职。”
“北府兵?”
“你是说,你们两个现在都是北府兵的大将军?”刘方来回打量着两人,兴奋不已。
他猛地站起,激动的冲过来,握住了檀凭之的手。
“太好了,凭之!”
“这实在是太好了!”
“北府兵现在是晋朝最骁勇善战的一只部队,你能在其中效力,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老刘满眼欣慰,握了檀凭之的手,又来拉刘裕。
“老夫若是能再年轻二十岁,也要和你们一样,想尽办法投奔到南方去!”
“也到北府军中去效力,踏平氐秦,恢复中原!”
二十年前?
老刘头,你的想法过于脱离实际了喂!
距今为止,北府兵成立不过十年时间,二十年前,北府都还没有影子,你到哪里去投军?
“刘堡主,这次我们几个过来,确实是有要事相求。”檀凭之平静了一会,终于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有话尽管说,能帮到忙的,老夫尽力就是。”刘方答应的特别痛快,这让王谧也很兴奋。
看来,得胜堡之行,虽然开头闹了误会,但是进展还算顺利。
“北府兵想和得胜堡合作,共同夺取襄阳城!”
出乎王谧的意料,闻听此言的刘方,居然一点也不兴奋,反而有些错愕。
“我们……合作?”刘方伸出一指,在自己和王谧之间划拉了一下。
比刘方更惊讶的,倒是王谧。
“当然是我们了,刘堡主明鉴,今天我们几个过来,就是代表了北府的谢将军来谈合作的。”
“这边还有檀兄弟作保,刘堡主绝对可以相信。”
刘方的脸上再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个脸色简直是黑里透着紫,紫里泛着绿,太难看了。
“几位有所不知,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得胜堡和晋军合作,上当受骗次数太多,我不得不谨慎。”
上当受骗?
这是什么意思?
王谧看看檀凭之,凭之摇摇头,根本就没有头绪。
檀凭之都不知道,刘裕就更不会有线索。
王谧开动脑筋,忽然灵光一现。
晋军?
晋军可是包含很多支部队,绝对不是专指北府。
该不会是……
“刘堡主,那个与得胜堡合作的晋军统领,该不会是荆州桓冲,桓将军吧。”
刘方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也猜的太准了!
行了!
看来就是桓老头没错了!
一提到桓冲,刘方的脑门就突突的跳个不停。
“想当年,襄阳还没有失陷于氐秦的时候,桓将军就曾经派人到得胜堡谈合作,结果,襄阳城被围了几个月,桓将军的部队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到今天为止,襄阳已经被氐秦占据三年有余了,这期间,桓将军也曾立志恢复襄阳,多次派人联络我得胜堡。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本来不应该再答应。”
“但是,本着大义,老夫还是答应了。我想,桓将军是如何夺取襄阳的,你们比我清楚。”
众人唉声叹气,王谧却笑道:“桓将军是三过襄阳而不入啊!”
一句玩笑话,让有些沉闷的气氛,忽然有了一丝轻松之感。几人哈哈大笑,想到桓冲的可笑行为,全都是无可奈何。
“刘堡主的顾虑,我们都清楚,不过,这次要和得胜堡合作的是北府兵,北府兵的名声,想必刘堡主也听说过。北府兵代表朝廷,这一次,朝廷是下定决心想要夺回襄阳,不只是襄阳,如果此战顺利,甚至于新野、南阳,也是北府的目标。”
身为一个穿越的,王谧深知画大饼的重要性。
什么新野、南阳还距离襄阳有十万八千里,能不能把战火扩展到那边也还是说不定的事情。
但是,为了激励刘方的斗志,必要的忽悠也是必须的。
你看,刘方现在一脸期待,说明,王谧的的小计策奏效了。
“北府谢将军威名远扬,老夫自然是相信的。”
他一拍大腿,绝然道:“好吧,那老夫就再信你一次!”
“说吧,怎么合作?”
说起合作来嘛,那话就太长了。
“我想掺沙子。”
掺沙子?
那是什么战术?
在江边作战吗?
…………
又三日,襄阳城中。
接受了慕容垂指派的慕容冲,放着正经事不做,反而大摇大摆的走在襄阳城的大街上。
“襄阳城里的小娘子,姿色居然还看的过去。”
自从出了宫,慕容冲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在长安,他是苻坚的爱宠,就是看到心仪的小娘子,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可是,在襄阳,天高皇帝远,慕容冲已经趁着备战的间隙,开了好几次荤了。
美滋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看相了!
“小娘子,你们这都是要往哪边去?”
擦肩而过一个二八小娇娘,生的是肤如凝脂,粉面桃花,娇小玲珑的样子,正是慕容冲的最爱。
他向前追了几步,一个闪身,就拦在了小娘子的身前。
长安城第一美男子来搭讪了,尔等还不快点投怀送抱?
慕容冲展颜一笑,摆出了自以为魅力十足的表情。
小娘子顿住脚步,十分嫌弃:“让开,你管不着!”
嘿!
襄阳城小娘子的眼睛都瞎了吗?
老子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在此,她们的内心居然毫无波澜,实在是不正常。
慕容冲这边还在感叹无人欣赏,小娘子们早就已经拔开腿跑了。顺着她们奔跑的方向看过去,她们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算命看相啦!”
“十文钱一位,童叟无欺!”
团扇打开,神算子几个大字跟着扇面微微晃动,巳时未到,卦摊前就已经围满了小娘子。
美人环绕,心情就是爽啊!
自从来到了襄阳城,神算子第一百零一次的感叹,算命看相这个差事,算是找对了!
“神算子,快来看看我的面相怎么样?”
“哪轮得到你?我在你前面排了这么长时间,该是给我看!”
小娘子们吵起架来,谁也不含糊,那排在后头的小娘子,身量更粗壮,一个手肘,就把排在前头的那一位挤到了后头。
出手干脆利落,力道强劲,慕容冲都惊呆了。
“先给我看!”
“应该给我看!”
“我昨天都和神算子约好了,今天第一个就给我看!”
“是不是啊,神算子!”
“神算子,你快说句话!”
场面陷入混乱,神算子眉头皱紧,尬笑道:“娘子们别着急,都有份!”
“大家都能看得到,别挤啊!”
“我当是哪位神仙下凡呢?”
“原来不过是个骗子,还是专门骗女人的骗子!”
就这?
也能让她们神魂颠倒的?
慕容冲看到小娘子们疯狂的样子,还以为那神算子是再世潘安,亲眼一看,这才发现,不过尔尔。
维护小娘子们的利益,还得他慕容冲出手!
“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居然有男人!”
争斗之中的小娘子们暂时停了手,转过身来看到慕容冲,顿时愣了。
慕容冲笑了,这就对了,女人们关注的重点还应该在他身上,这才像样。
慕容冲拨开众人,终于站到了最前面,面对面的迎战神算子。
他挑衅的眼神,在神算子看来,简直和开屏的孔雀没什么区别。
“原来就是你天天在城里骗女人的钱,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妨来给我看看。”
慕容冲自我感觉良好:“你们别再上当受骗了,他就是个骗子!”
“你说谁是骗子?”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冲冲一片好心,奈何人家小娘子根本不领情,还心甘情愿被骗。
慕容冲的热血蹭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快给我看看,看好了,老子给钱,要是看错了,老子揍死你!”
他大马金刀的坐下,气势汹汹,神算子暗道:又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货色。
谁还怕你?
他把团扇打起,半遮了脸:“看相可以,不过,给钱就不必了。”
慕容冲刚把钱袋摸到,钱还没掏出来,就听得这话,登时愣了。
“怎么?”
“你还看不起我?”
“觉得我给不起这几个钱?”
平生以来,慕容冲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任何人,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倾向,他就一定要把他掰过来。
哗啦啦一阵响,慕容冲解开钱袋子,铜钱就成串的掉出来,神算子的小桌案上,到处都铺满了铜钱。
“怎么样?”
“我出双倍的钱,你看还是不看?”
神算子抄起团扇,将蹦的到处都是的铜钱,轻轻推到了慕容冲的眼前。
“照理来说,我也不是大善人,不过是个算命的,不论底细,只看前程,谁给的钱多,我就给谁算,就算是那杀人越货的凶徒,我也不会拒绝。”
“不过,你的钱,我不收。”
神算子摇头晃脑,手里的团扇摇个不停,小娘子们的好奇心全被他一番话给吊起来了。
“为什么不收钱?”
“神算子肯定有说法!”
慕容冲攥紧了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揍死他的架势。
神算子眼光一扫,掂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形。
对面的男子,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功夫了得,硬拼是肯定拼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展颜一笑:“好汉想看相,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丑话要说在前头,我这人心眼实,说话直,要是说了什么好汉不爱听的,你可不能翻脸。”
此言一出,慕容冲便明白了。
这就说明,他的相不好呗。
“愿闻其详。”
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揍不揍你还要看老子的心情。
慕容冲一通闹腾,卦摊边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竟把这条宽敞的大街都堵上了一半。
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神算子也算是有了点底气。
“神算子,有话就说,怕什么?”
“这厮要是敢欺负你,我们姐妹帮你打死他!”
“对!”
“我们帮你!”
一瞬之间,神算子的身后,蹭蹭蹭的就窜出来了十几个小娘子,我们虽然身子弱,力气小,但是我们人多啊!
小娘子们结成一队,怒气冲冲的瞪着慕容冲。
慕容冲就奇了怪了,这个大骗子是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以至于她们居然这样给他撑腰。
“那我可就说了。”
“说!”
“快说吧!”
神算子的气势也上来了!
咳咳……
那就说了!
“你啊,命数也就在这三五天之间了,我这人虽然爱钱,却也不会坑要死的人的钱。”
“你的钱,还是留着买点好吃好喝吧!”
“你说什么!”
“你看我不打死你!”
神算子话音未落,慕容冲当场变卦,蹭的一下就跳上了桌子,大拳头眼看就要飞下来!
“什么东西!”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点道理都不懂?”
神算子反应也不慢,慕容冲腾上来的那一刻,他一个闪身就躲到了小娘子们的身后。
“老子是鲜卑人,什么君子小人,跟我没关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打女人
“鲜卑人!”
“他居然是鲜卑人!”
鲜卑人、氐人、羯人,这些异族这么多年来踩在汉人的头上,百姓们早就受够了!
不过是个落单的鲜卑人,就敢在襄阳城里逞凶霸恶,也太欺负人了!
小娘子们抡起粉拳,就把神算子护在了身后。
好家伙!
剧情进展的太快,一般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出来!”
“躲在女人后面,算怎么回事?”
“是男人,就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慕容冲跳上跳下,想把躲在女人身后的神算子揪出来暴打一顿。
奈何,某人身前的小娘子,简直是层层叠叠,左一排右一排,海浪一般。武艺高强的慕容冲,面对众多美女,竟然悲惨的发现,这一拳竟然打在了棉花套上,软绵绵无力气。
“姐妹们,快点!”
“神算子受欺负了,我们得帮一把!”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成群结队的小娘子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来。
慕容冲被死死的困在人堆里,别说是打人了,他连神算子的脑袋都看不到。
“让开!”
“都让开!”
“老子不打女人!”
慕容冲爆喝几声,音贯长虹,汹涌澎湃的人潮,居然真的被他喝退了一点。
小娘子们暂时退开了些,她们诧异的看着慕容冲。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慕容冲的袖口都被小娘子们扯坏了好几条,他整理了一阵,正色道:“快散了吧!”
“我们鲜卑人,从来不打女人。”
“你真的不打女人?”一蓝衣小娘子,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啧啧,这些女人,才看出来啊!
“当然!”
“鲜卑人不打诳语。”
“太好了!”
“不打女人,那就只能被女人打了!”
“姐妹们上啊!”
慕容冲上一刻还站着,下一刻就扑倒在地,女人们的粉拳,雨点一样的砸下来。
女人!
太他娘的恐怖了!
襄阳城大门洞开,大将军,氐秦皇帝苻坚的正经爱宠,鲜卑贵族慕容冲,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他抬头望天,云淡风轻,阳光炽烈,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
多好的日子,怎么就会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果然啊,这人就不应该有歪心思,怎么样,倒霉了吧!
“冲儿!”
“上来!”
慕容冲刚想去净房洗个澡,清静清静,那魔咒一般的声音,便自上而下,席卷而来。
阿六敦阿六敦,你怎么就不知道累呢?
一听到慕容垂的叫喊,慕容冲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刚才莫名其妙挨了女人的一顿打,他忽然想起那个什么神算子的话,该不会这几天命里真的有劫数吧!
“让你带着人去勘察周边情况,你的属下都回来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慕容垂气急败坏,脸上纵贯的刀疤纠结在一起,更加狰狞。
自从来到氐秦,慕容垂就是慕容冲最惧怕的人,一看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舌头就开始打结。
“没去哪,就是在城里逛了逛。”
“阿六敦,你放心,这城里安宁的很,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了。”
“你天天都站在城楼上这样看,城里什么情况,你难道还不清楚?”
这个混小子,居然还敢反驳?
“我听说,你最近在城里找了好几个小娘子的麻烦,可有此事?”
慕容冲一愣,这个老头子,真是越来越像爹了。
满打满算,他在襄阳城里物色小娘子,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这就被他发现了。
慕容冲搔搔后脑,颇有些无奈。
“我这也是闲的无聊,找点乐子罢了。”
“符睿天天在房里莺歌燕舞,都是男人,多正常的事。”
“你还敢提符睿!”慕容垂从来都是一个身体反应比大脑反应更快一步的人,话才刚出口,扫堂腿就飞了出去。
慕容冲嗖的闪了一下,幸亏他武艺上佳,反应机敏,要不然,这一个屁股蹲就算是摔结实了。
“长安城里的那个老头子是怎么看你的,你不是不清楚,我可警告你,别看符睿天天吃喝玩乐,其实眼睛贼着了,你可不要被他抓住把柄,小心耽误了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
“阿六敦,以前你也是草原上的英雄,只知道弯弓射箭的,怎么到了中原几年,性格就变得婆婆妈妈的,让人受不了。”慕容冲满脸写着不耐烦。
他也一把年纪了,慕容垂知道,谁也管不住他,警告几句也就作罢。
“城外情况如何?”
“可有异动?”
还是把话题拉回到正经事上来吧,慕容冲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轻松了。
“没发现有什么异动,城外活动的,都是熟人。”
“有些往来商船的老板,沿岸盘查的时候,士兵们都认识,还有几个得胜堡的农夫,给襄阳城里送些鸡子、菜蔬,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阿六敦,我看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依我看,晋朝那些窝囊废,根本就不敢和我军决战,他们的本事,看看桓冲就知道了。”
“他们啊,只要听到你的名号,就连襄阳城的门边都不敢摸,更不要说是攻城了。”
慕容冲信心满满,大言不惭的样子,让慕容垂刚刚有些放下的心,重又悬了起来。
“你不要抱着侥幸,不要忘了,现在距离襄阳不远,就有北府的大批人马囤聚。”
“桓冲虽然不足为惧,但是北府的谢玄,确实是一员骁将,若是被他抓到空隙,突袭襄阳,我们也会很被动。”
慕容垂苦口婆心,奈何,慕容冲就是充耳不闻。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那些刁蛮的襄阳娘们报仇雪恨,哪里还听得进去慕容垂的叨叨念念。
在长安城被男人欺负,在襄阳城被女人殴打,慕容冲的日子,真是时时刻刻都是血泪。
什么大批的北府兵,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阿六敦就知道危言耸听。
“冲儿,那些埋伏你都做好了吗?”
那日在江边看到的浮板、竹竿,始终让慕容垂放不下心,非要加强襄阳周边的守卫才行。
襄阳城内士兵的操练都是他一人负责,城外的守备,只得交给慕容冲去处理。
慕容冲这个人一向是稀松的很,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惜,慕容垂手中又是无人可用,也只得凑合。
“早就做好了,你就放心吧!”
“不就是做几个埋伏,又不是让我领兵打仗,也值得你这样紧张。”
不等慕容垂回话,慕容冲便潇潇洒洒甩手而去,目送着他的背影,慕容垂陷入沉思。
说的也对,不过是弄几个陷阱,慕容冲就算再没用,也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就算襄阳城丢了又如何?
反正也不是他慕容家的地方,随便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化装侦查
襄阳城外,汉水河岸。
大将军符睿虽然人品欠佳,却也不是傻子,近些日子以来,襄阳城附近局势渐紧,他也有所察觉。
为了能够物尽其用,符睿把打埋伏,训练新兵的差事都交给了慕容垂,你不是能耐吗?
那就请你能者多劳,把重任都扛在肩上吧。
至于符大将军,窝在襄阳城里,整日醉生梦死,却也不是什么事也没干。
襄阳城的守卫,城内是关键,城外也不能忽视。
尤其是江岸边上的巡防工作,更是重中之重。晋军都熟悉水战,江河湖海,凡是涉及到水的战斗,都是晋军擅长的领域。
符睿最担心的,就是晋军利用襄阳城外的汉水,突袭襄阳。
于是,他加派了大小舰船几十艘,从早到晚,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寻找可疑动向。
江水里飘荡的货船,江岸边上来往的人群,都是巡逻士兵们关注的重点。
这些在江岸上巡逻的士兵,全都是符睿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纪律严明,目光敏锐。
然而,到了江上巡逻的他们,表现却并不像符睿期盼的那样优秀。
又几个农夫进入了巡逻士兵们的视线,他们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头上裹的是破布巾子,在江岸上缓慢的行走。
“诶!”
“你们几个,停一下!”
“哪里来的?”
几个农夫脚步一顿,短暂的时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带头的黑脸大汉低声道:“别紧张,我来应付!”
推着独轮车的大汉,一张大脸是紫黑的,滚圆的眼珠子瞪起来,简直是要吃人。
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大汉,一人脚穿木屐,屐齿上沾满了黑泥,木屐的主人目露凶光,木屐在泥土地上转了几转。
看来,这里有人要找打了!
江上巡逻的士兵,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必须小心应对。
在前面带路的黑脸大汉,提了口气,这才咧嘴一笑:“回军爷的话,我们是得胜堡的堡民!”
几个小兵跳上舢板,将农夫打扮的壮汉上下打量了几遍,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
遂疑道:“你们真的是得胜堡的?”
怎么着?
才刚从襄阳城里出来,就被发现了?
紫黑脸的壮汉,抓紧了推车的扶手,身后的几个大汉表情也略有僵硬。
木屐大汉眼神凶恶,好像能杀人。
今天要是混不过去,就干他的!
相比紧张兮兮的几个跟班的,带头的黑脸大汉却相当镇定,一直努力的和巡逻士兵解释:“小的确实是得胜堡的,今天出来是进城卖菜的,军爷请看。”
那黑脸大汉走到小车前,推车的紫黑脸大汉仿佛忽然灵魂回归本体,匆忙揭开了蒙在车板上的黑布。
士兵们仔细一看,只见独轮的小推车上,鲜菜都卖光了,只剩下几片烂菜叶,一堆一堆的黑土块。
“军爷看见了,菜都卖完了,剩下的这点烂菜叶,我们也不敢浪费,照样拉回堡里,小的们几个家里也没有鲜菜了,这些菜叶就几家分了。”
除了小推车,那些挑着担子的农夫,也各自将空着的筐子送到士兵面前检查。
这些筐子和那推车也差不多,几乎是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乡民?
士兵缓缓踱步,农夫们的表现被他一一看在眼中。
虽然他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打扮也和得胜堡里的农夫没有两样。
可是,氐秦的士兵也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农夫们的眼神之中,分明有杀气纵横。
最近襄阳附近的局势如此紧张,连一向稀松的符睿符将军都打起了精神,由不得士兵们不提防。
“他是得胜堡的黑七,我早就认识,没问题。”舢板上又跳上来一个老兵,抠着牙缝,黑七一看,登时眼前一亮。
老天有眼,居然真能碰见熟人!
黑七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上前逢迎道:“胡队主,最近襄阳附近不太平,辛苦你们了。”
“辛苦倒是谈不上,在城外巡逻,总比在城里操练要有意思,你们刘堡主近来还安分吗?”
“安分,当然安分!”黑七拼命点头,就怕他们不相信。
“多亏了符大将军,我们得胜堡的堡民才能在襄阳城里做生意,刘堡主时常告诫我们,一定要记得大将军的恩德。”
“知道安分守己就好。”
“让你们堡主也准备着,过两天,符将军要去得胜堡看看,大战在即,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符大将军要来得胜堡?”黑七佯装兴奋,眼睛更亮了。
在他身后的几个农夫,眼睛比他还亮,那是看到猎物的兴奋。
“太好了!”
“胡队主放心,得胜堡几千堡民,上上下下,全都恭迎符大将军大驾。”
“走吧,快走吧!”
“我们还得去前面盘查。”
老胡挥挥手,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放走了,几个小兵心里很不服气。
眼看着小推车越走越远,急道:“胡队主,就算那个黑七你认识,可他后面的那些人呢?”
“你也都认识?”
“看他们一个个的筋骨壮实,身板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这样的人,还是注意点更好。”
胡队主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朵眼。
毫不在意道:“不过是几个农夫,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可是,我看除了那个黑七,后面的几个壮汉都眼生,不像是农夫。”小兵们还是不放心,拉着胡队主追问。
老胡急了:“你们这些新兵知道些什么?”
“这襄阳城里城外,人员复杂,什么人都有,我们要是个个都怀疑,没完没了的盘查,就是查到天黑也查不完。”
“得胜堡的堡主刘方,是符将军的好朋友,你看那得胜堡规模巨大,居然还能在襄阳城边上屹立不倒,就可以知道了。”
“符大将军对得胜堡的事情,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想管的太严了。”
“我听说,那刘堡主广交朋友,许多南来北往的路人都会在得胜堡暂住。”
“还有附近的流民,多到数不清,有几个不认识的生脸,都是常事,不需要挂在心上。”
队主都这样说了,几个小兵也只能忍下来。
“再说了,符将军都不管,我们又操的哪门子心。”
敢情他还是懒的查……
第一百九十章 谁都有秘密
“黑七,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今天非得被抓个正着!”
推着小车,跑出了一阵烟的檀凭之,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了。
黑七也是心有余悸:“这江上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盘查是越来越严了!”
“前几天我们进城去卖草鞋,江上还没有那么多船,现在就成这样了!”
几个人坐在江岸边,望着平阔的江面,皆是心中惴惴。
“你们看这些船,这一个月来,从早到晚都在江面上来回穿梭,巡查可疑的情况,一般来说,一条船,一天在江面上至少要往返五次,最后,就会停到城门后方的江水拐弯处。”
“你们到来之前,堡主就相当注意襄阳城里的动向,自从氐秦加强了江岸上的巡逻,堡主就指示我们往来襄阳城,一有机会就要探查一下这些战船都停靠在什么地方。”
“不瞒各位说,堡主近来也想偷袭氐秦的战船,可惜的是,经过我们多方打探,氐秦这一次对战船的看管非常严格,我们虽然摸到了大致的停放地点,却根本无法靠近。”
“在战船停靠地的附近,氐秦新设了双层栅栏,栅栏附近都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就无法靠近。”
“你们要想在船上动手脚,就必须想办法进到栅栏里面,要不然,是根本动摇不了氐秦的根本的。”
刘裕叹了口气:“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刘裕几个今天化妆成农夫,出来打探消息,皆是奉了王谧的指示,采用掺沙子的方法,将北府兵和得胜堡的堡民混为一体,以求避过氐秦的视线。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想推行下去,也不那么容易。
今天他们只是化妆成农夫,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刺探军情,就险些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他日,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手脚,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黑七兄,你看,襄阳城后方的战船停泊地,我们还能去探查一下吗?”檀凭之不无忧虑的问道。
凭之话音未落,黑七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万万不可!”
“今天我们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了,我看,还是明天换一拨人再过来试试。”
“查不到情况是小,若是被他们捉了,暴露下一步的行动,那造成的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黑七兄说得对。看来,我们真的要从长计议。”
“可惜今天进城太匆忙,要不然我早就把城里的守备情况探查清楚了!”
刘裕锤着膝盖,很是懊恼。
今天进城,他们是真的带了许多鲜菜和鸡子去卖钱的,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
黑七和守城的士兵也算熟识,有了这些真东西打掩护,他们很容易就混进了城。
可是到了城里,他们很快就被热情的大叔大婶牢牢包围,襄阳城里的百姓,知道得胜堡的人日子不容易。
看到堡民出来卖菜,全都铆足了力气,鼎力支持。
不过,他们实在是太热情了。
刘裕和檀凭之在马上是好汉一条,十八般兵器都耍的虎虎生风,就是卖东西这件事,实在是不擅长。
一会功夫就忙的他们脚不沾地,数钱都数不利索。
哪里还有空闲抬头观察襄阳城周边的守备,看来,这件事确实只能暂时搁置。
但是,再换生面孔,能让谁来呢?
刘裕陷入了沉思……
…………
得胜堡内,参军沈警闷闷不乐。
手中几张薄纸,被他攥的都起了褶皱,圆脸的青年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老沈这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沈参军,你就这么恨我?”
“不至于吧!”何迈的声音,清清亮亮,透着一股独有的轻佻之感。
沈警一愣,这才发现何迈人已经进来了。
“恨你做什么?”
“你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坑害了老夫?”
何迈笑笑,颇为无奈。
这个沈老头,一天到晚就担心自己吃亏。
何迈找了个小垫子坐好,和老沈相隔的距离,大概有一丈远。
“沈参军,我们在得胜堡也待不了几天,你又何必闹别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呵呵!”
“说的好听,老夫一看见你就头疼,怎么忍?”
“也不知道那王秘书是怎么安排的,得胜堡里堡民几千人,为什么偏偏要让老夫和你住在一起?”
一想到这件事,老沈就气得不行,拍案而起,顺势还把几张纸扣了过去。
何迈眼珠一转,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端起两手,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是借住在得胜堡里,人家堡主能给我们安排这样宽敞明亮的房间,已经是相当优待了。”
“沈参军若是不想和我一起住,大可以去找王秘书说清楚,要不然,就为北府多做些事,早日官升几级,就不用和我这样的小书吏挤在一起了。”
“你怎么说话的?”
“年纪轻轻,竟敢嘲笑老夫!”
乔山方向,北府兵一直都在等待王谧他们的消息,现在得知刘方愿意合作,且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谢玄便立刻行动,按照批次,一队一队的将北府兵输送到得胜堡。
作为北府的低级官吏,沈警和何迈有幸在第一批就转移过来,也是托了王谧的福气。
王谧点名让他们几个过来,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一看就不是当兵的,身份容易掩护。
“沈参军若是实在受不了,不妨搬去和堡民们一起住。”
“虽然都是小平房,但我看过了,堡民们都很爱干净,屋里也还算宽敞,你也能凑合住。”
“开什么玩笑!”
“我才不去!”
这个老沈,真是不禁逗,何迈那是何等样人,在京口做买卖的时候,短短半年,就把店铺做成了京口最大的布店,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十个人加在一起都说不过他。
沈警这样自视甚高,其实没那么伶俐脑袋瓜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爱去不去,谁也管不着。
何迈起身,在房间里假装兜转了几个圈,最后还是绕到了沈警的桌前。
“沈参军,这是什么东西?”
“书信吗?”
小何眼疾手快,一边说话分散沈警的注意力,手也没停下,正要把薄纸翻过来,沈警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且慢!”
“这是老夫的家书,何书吏还是不要看了吧。”
家信呐!
信他才有鬼。
何迈摇摇头,没有做声。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个从乔山驻地赶过来,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天时间,从哪里送来的家信,会这么当当正正,不偏不倚的正好送到得胜堡来,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不过,他和沈警本就不算熟悉,既然人家不愿意说,还是不要拆穿他的好。
何迈很配合的离开了房间,他前脚走,后脚,沈警也跟着离开了屋子。
速度之快,让还没走远的何迈,竟然抓了个正着。
“看来,老头子还是有事瞒着我。”何迈暗忖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襄阳突破口
老沈很为难。
自从得到了这封信,老沈心里的纠结就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多么好的一个邀功请赏的机会,竟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此刻,要是谢玄在得胜堡就好了!
沈警从厢房里出来,穿过了一个小院,又绕过了一个缠枝葡萄的照壁,脚步不停,径直就奔向了得胜堡最大的堂屋。
这个堂屋,此前当然是属于堡主刘方的。
而现在,刘方已经把它让给了王谧。
王谧表示,老刘还是很会办事的。
“所以,沈参军的意思是说,你在襄阳有消息来源,但是具体是谁,写了什么,却又不能给我看,是不是?”
王谧看着沈警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沈警黑胖的大脸上,自从进门就挂着纠结的表情。
沈警这样纠结的原因,王谧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一直以来,他和老沈的关系都不算和睦,现在要把自己的独家消息拿出来和他分享,他当然是不情不愿。
此时的沈警,深吸了几口气。
“确实。”
“老夫明人不做暗事,要不是这得胜堡里现在最大的官就是你,这样要紧的消息,我才不会告诉你。”
“好啊!”
“够坦荡!”
沈警有些惊愕,他发现,面对他的刻意隐瞒,王谧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接受了。
“那我就听你说说。”王谧端正坐好。
不给看就算了,听听也行。
沈警咬了咬牙,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向前跨了几步,与王谧对坐。
“襄阳城内,有突破口!”
“你说什么?”
王谧刚刚端起来的茶盏,停在了半空中,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警。
“襄阳来的线报,现在襄阳城里的鲜卑将军,不只有慕容垂,还有慕容冲!”
“慕容冲!”王谧大喝一声,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怎么会在襄阳?”
“苻坚居然舍得把他放出宫了!”
沈警瞪瞪眼,什么苻坚?
什么出宫?
“王秘书,慕容冲是鲜卑将军,怎么会在皇宫里呆着?”
“我听说,秦主苻坚把长安城里的鲜卑人、丁零人都按照部落聚居在一起,慕容冲应该是住在长安城里的,何曾进宫?”
不会吧!
他们居然连这样的惊天大新闻都不知道?
“慕容冲早就被苻坚收为了男宠,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场面很尴尬,沈警张着大嘴,和王谧大眼瞪小眼。
历史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的风流韵事,在这南北交锋频繁的东晋末年,江左的大臣居然全都不知道!
王谧简直不敢相信。
沈警摇摇头,特别天真。
“我确实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苻坚这个糟老头子,看来确实天数已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些风流韵事,沈警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激动的迎上前来,充分体现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王谧却很不配合的话锋一转:“沈参军,我们还是先把襄阳城里的情况说清楚,别的事,过后再说。”
襄阳城里的情况?
沈警略微打了个愣,这才意识到,在他的追问下,话题已经扯了十万八千里远了。
“刚才说到了慕容冲,听说这个人生的面容俊秀是鲜卑部族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是也应了那句老话,这男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长得漂亮的男人,打仗就是不行。”
沈警自顾自的叨叨念念,待到他抬头一看,才觉得,王谧的脸色比刚才难看了几分。
沈老头子,怎么说话呢?
没有人点明,王谧就感觉,沈警在指桑骂槐。
“根据我的情报,这一次襄阳城的外围守卫,就是由慕容冲负责的,他这个人外强中干,容易对付。”
“还有一点,他做事一向不严谨,我想,襄阳城的外围,可以突破的漏洞,一定很多。”
慕容冲战斗力不强,这一点倒是和历史记载没有太大的差距,不过只有这些消息还远远不够。
想要突破襄阳城的第一道防线,王谧还需要更加确切的消息。
“沈参军,其实你不必担忧,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消息渠道是谁。”
沈警忽觉松了一口气:“王秘书能理解,那是最好。”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不方便。”
他要是不补充这一句,王谧心里还不怎么犯疑,可他偏偏就说了,王谧就不得不多做考虑了。
看来,这个消息来源,一定相当隐秘。
“理解,我都理解,”王谧按下心里的疑惑,继续问道:“关于襄阳城里的情况,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你也知道,襄阳之战对于我军来说,确实是重中之重,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夺下襄阳城的,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还请沈参军如实相告,说不定会对战役有利。”
王谧真切的话语,打动了沈警,不论如何,在并不以武艺见长的大晋朝廷,能集结到这样一批真心主战的人,已经十分不易了。
这位一向阴阳怪气,没有个正经的老叛逆,打开袖袋,终于把信纸取了出来。
沈警仔细端详那几张薄纸上面的字字句句,斟酌着,到底还有哪些情报是可以提供给王谧的。
原来还是有书信。
既然是信,直接拿出来给我看看不就成了。
藏着掖着的,也不嫌累。
沈警专注看信,也没有注意到王谧别有深意的眼神,忽然之间,他猛地一拍那薄纸,大笑道:“襄阳城内城也加强了守卫,在瓮城里加了一堵挡墙,我们要是进攻内城,恐怕阻碍更多。”
“还有,氐秦士兵还将角楼向外延伸了一尺左右,从城内观察城外的情况,更容易了。”
沈警越说,声音越小,不自觉就透出了许多忧虑。
王谧不解:“沈参军,这是好事啊,你为何如此发愁?”
“好事?”
沈警怒瞪向他:“氐秦加大了瞭望的角楼,就更方便攻击正在攻城的我军士兵,算什么好事!”
谢将军说的果然没错,某人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
王谧摇摇头,无奈道:“沈参军,你看问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想想看,他们方便攻击我们,同样的,他们在角楼上的目标也会更加明显,不是也一样方便我们攻击了?”
“那角楼最怕的是什么?”王谧试探性的问道,沈警眨巴眨巴眼睛,愣道:“石炮。”
还好,他还不算太傻。
王谧笑道:“沈参军所言极是,不愧是朝廷上难得一见的军事人才。”
“那角楼突出在城楼之外,虽然确实是站得高看得远,但同样的,也最容易受到城外石炮的攻击。”
“据我观察,那角楼若是能往城里回缩几分,说不定还可以免受一些石炮的砸击,可现在,氐秦居然为了观察城外的敌情,就肆意加宽了角楼,沈参军,这就是天助我也啊!”
“夺取襄阳城,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以目前魏晋时期的建筑水平来看,襄阳城作为军事重镇,在城楼的构筑上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时期的顶尖水平。
城墙厚实,城高从得胜堡这边目测,大概也有十米左右。
这样坚固的城门,在没有火炮的年代,只用石炮,是无法打穿的。
王谧现在一直在移动之中,也根本没有条件去大规模生产火炮,即便他有技术。
在这种背景下,角楼就成为了城楼的各个构成部分里,最容易被攻击的。
沈警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只是质疑道:“你说的,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如何让老夫相信你。”
一谈到战场上的战术战略,一向不对付的两个人,倒是可以平静的对话了。
王谧笑笑:“想要证据,那还不简单,再有几天,这里就要展开恶战,到时候,证据要多少就有多少。”
“角楼只要向外多突出一尺,我方石炮打中它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两成!”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子也敢偷!
这么笃定?
沈警凝神静思,没有发觉,王谧的脚步已经逐渐向他靠拢。
说话间,王谧暗搓搓靠近,脖子是越抻越长,到底是谁写的信?
实在是太好奇了!
慕容冲鼠辈矣,素无胆略,纵情声色……
“这个字迹,沈参军,你的消息来源,莫不是个小娘子……”
“你往哪里看呢!”
“王秘书,还请自重!”
沈警低头,这才注意到王谧渐渐靠近的视线,连忙把书信收起来。
王谧暗忖,言多语失啊,要是刚才不开口,说不定还能多看到几个字。
“沈参军,你不能吃独食啊,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夺取襄阳,你要是实在担心消息来源外泄,就把不会暴露身份的那几张纸给我看看就是了。”
王谧搓搓手,一脸期待,那雀跃的样子,好像沈警不给看就是不厚道一样。
“老夫听说,今早刘裕他们就去襄阳城里探查情况了,是吗?”
王谧略一打愣,随即笑道:“是,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几个还没回来呢。”
要想让他共享情报,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他老沈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类型。
“他们回来,发现了什么情况,你必须立刻告诉老夫,不得隐瞒。”
老沈装腔作势的一句话,王谧立刻就明了了。
“那是自然,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
“这下,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沈警把开头的那张纸抽走,剩下的,扔给了王谧。
某人诚惶诚恐的接过来,定睛一看,嘿,还真是个小娘子写的。
文字虽然不多,但介绍的内容还是比较详尽,只是,用词上来讲,一看就是外行。
“沈参军,这里是什么意思?”
王谧手指向信纸的一处,沈警看了看,那是写着:瓮城加了一堵墙。
“这个啊,就是瓮城内加了一堵挡墙。”
“这样,城外的敌军就不容易窥探到城内的情况了,就连守军的部署,也能更加隐秘。”
沈警的解释,更加确定了王谧的判断,这份情报,就是不懂军事的外行人写的。
他将沈警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挺机灵的老头,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人?
…………
翌日清晨,踏着晨露,一直没能升官的秘书丞王谧,换上了一身短打,系上黑幞头,和刘裕他们一样打扮成农夫。
这一次,有了刘裕和檀凭之带路,堡民黑七倒是可以暂时休息了。
几人急于打听消息,天还没亮就起身了,赶到城门外的时候这才发现,根本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
只得耐着性子,跟在正经乡民的身后,亦步亦趋的等着排队进城。
城门还没开,守城的士兵却已经开始盘查准备进城的人。
魏晋时期,很多制度还并没有建设完善。
“这里进城的时候,居然连凭证都不需要,看看脸就放行了?”王谧很惊讶,顺便弯腰捡起几撮黄土,抹在脸上手上。
“当然不需要,现在又没有开战,没有那么严格。”檀凭之当初在得胜堡借住的时候,也时常到襄阳城里游玩。
那个时候,襄阳就已经在氐秦的控制之下了,他从来也没见过有查验进城凭据的。
“这样说来,不管是眼线还是探子,想混进去都是很容易的了。”
沈警的那个所谓的消息来源,或许也是这样轻轻松松的就混进了城。对这个专属于沈警的消息来源,王谧始终很介意。
沈警也是临时接受邀请跟随北府兵一路北上的,进攻襄阳的战略,正是他们到了缘江戍才正式确定下来的。
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沈警居然就可以找到正在襄阳的眼线,提供消息。
吴兴沈氏,势力也太强大了!
“确实不难。”段先附和,旋即又道:“小郎,你往脸上抹土做什么?”
“你懂什么?”
“这叫包装。”
“你看看前面这些正经的农夫都是什么样的,你看我,身上这么干净,根本就不像。”
段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小郎,你就是跳进泥浆里滚一遭,也不像农夫。”
“是吗?”
“那你怎么不早说?”
众人点头认同,王谧深深感到了被土著合起伙来欺负,是什么滋味了。
天光大亮,王谧身后,等着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人挨人,人挤着人,不必他们挪动脚步,已经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王谧抻着脖子向城里看了几眼,果然目力范围之内,只能看到一堵冰冷冷的泥墙,城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守城士兵的眼神,穿过人群,不偏不倚的落在王谧的脸上。
王谧登时一僵,不会吧,不是说很容易就能混进去吗?
到了他这里,难道就要翻车了?
“你们几个!”
“停一下!”
人真是不能跟命争。
出师未捷身先死,万里长征未开端……
王谧缓缓的放下了脚丫子,向着守门的小兵嘿嘿一笑。
“军爷有什么事?”
你看我纯真的眼神,我像是有问题的吗?
王谧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可他身后的这几位,确定不像好人。
刘裕脚底下的木屐磨蹭的增增作响,段先眼睛瞪得铜铃大,檀凭之就更不用说,一张紫黑的大脸,竟然微微涨红,充分展示了他现在的心情,相当激动。
让不让进?
不让进,就开打!
那军爷非但没有回答,反而放下了正在接受检查的乡民,向着王谧走过来。
他脚步铿锵有力,一双眼睛,露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
“干什么呢!”
王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那守城士兵的脚步越来越急促,距离他也越来越近。
心跳声,段先握紧拳头,骨节发出的嘎嘎声,在他耳边萦绕,格外清晰。
那士兵两眼直勾勾的,直奔着王谧而来,就在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寸的时候,他忽然一个闪身,错过了王谧。
只见他大手捞起,猛地一抓。
王谧揪紧的嗓子眼,忽然放松了几分,回头一看,被士兵抓住的,竟然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小少年。
少年面色苍黄,看起来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面貌,身上的短打也布满了破洞,连补丁都没得打。
“军爷,饶了我吧,我这是第一次!”
“我下次绝对不敢了!”
那小少年看起来就是新手,虽然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纯净透彻。
“你还想有下次!”
“我打不死你!”那士兵反过刀柄,就给了少年一下子,正中他的心口,小少年登时倒地,噗噗吐了口血。
“给!”
“城里不太平,小心点!”
随着扑通一声响,王谧感觉这心窝的地方忽然下坠了一下,沉甸甸的,低头一瞧,这才明白,竟然是钱袋!
而那匍匐在地,满眼纯真,嘴角还渗着血的可怜少年,竟是个贼!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挡墙与壕沟
“你竟敢偷我们的东西!”
段先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小少年刚才吃了亏,这一会反应灵敏了不少,段先的大脚还没落下,那小少年便一个连滚,便躲到了一边。
段先气急:“什么东西!”
“居然还敢躲!”
段爷爷的飞腿,那可不是说说而已,那是绝对要人命的。
“段先,算了!”
“不过是个孩子!”
襄阳城门前,挤满了等待进城的乡民,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氐秦士兵,王谧不想让段先继续惹事,便出手拦住了他。
别人的命令段先可以当做耳旁风,唯独王谧的不行,他只得悻悻的放下了大脚丫子,嘴里骂骂咧咧。
把那小少年的爹啊,妈啊,哥哥嫂子,祖宗十八代,全都捎带上了。
眼看着一个还未被污泥全都沾染的小少年,被他救下,王谧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形象特别的神圣。
他王谧现在就是圣人!
是圣父!
既当了圣父,就不能枉担了这个光辉的名号。
王谧圣父光环附体,走到小少年的身边,弯下身子,搀了他一把。
“呸!”
“谁让你扶!”
一口唾沫还带着血腥味,直奔着王谧的大脸而来,啐了他一口,那小少年爬起来就跑,连头也没回。
“他奶奶的!”
“竟然敢啐我!”
王谧气急败坏,段先走上前,幸灾乐祸道:“早就说了,三岁看老,这种小崽子都是天生的恶胚,就应该打死他!”
“罢了!”
“让他自生自灭去,我们还得进城办事。”
段先几人都是练家子出身,一看到动手的机会就手心痒痒,王谧只得赶紧制止,以防耽误了大事。
一番闹腾,他们已经落后的很多,原本排在他们后面的乡民都已经进城了。
王谧走到守城士兵面前,略一拱手:“谢过军爷。”
将来是仇敌,不代表现在氐人行侠仗义,他们就不应该道谢,道理大家都懂。
兄弟几个也跟在王谧身后,一一道谢。
“多余的虚礼就不必了,最近城里不太平,幸亏你们有三四个人,要不然……”
“是啊,最近城里小贼特别多,前两天我就被抢了!”
“可不是,我也被偷过!”
在乡民们的议论声中,王谧几人终于踏入了襄阳城。
相比其他几人,这还是王谧第一次到襄阳内城里来。
对这座南朝重镇,他充满了好奇。
今天他们几个长了个心眼,只提了几十双草鞋,进城来卖,这东西轻便也容易运输。
别看进来了三个人,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就足够照看生意的了。
襄阳城中的气氛,怎么说呢?
看起来喧嚣热闹,其实那种紧绷之感还是挥之不去。
街上往来巡逻的氐秦士兵很多,各项加固城墙的工程,也正在进行之中,以便加强城里的守卫。
他们几个绕过了挡墙,才算是正式看到襄阳城内的全貌。
在挡墙和瓮城之后,士兵们正在开挖一条新的壕沟。
用城墙和壕沟配合来加强城池的守卫,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一种方式。
王谧眼珠子一转,竟发现襄阳城的瓮城也不简单!
瓮城里,居然还有小兵站!
瓮城相比普通城墙,要低矮不少,一般说来,以王谧他们的身高,根本就不足以窥探到城内的情况。
他们经过的时候,正看到瓮城里跳出来了几个铠甲士兵,熟悉城楼构造的王谧,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在襄阳城规模不小的瓮城中,居然还建造了好几个兵站。
所谓兵站,就是在瓮城之中构筑的几个到十几个不等的,专门藏匿士兵的小站。
这些所谓的站,其实结构也并不复杂,不过是沿着城墙抠几个小洞,士兵们就躲在小洞里。
小洞外面安置了小木门,这些士兵就是等待大战开启,负责临时出击,或者是补充守城士兵的兵源的。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构造简单的小洞,实际上,只要布局合理,间隔合适,这样潜藏在瓮城里的小兵站,多者甚至可以隐藏上千人。
“看来,氐秦还是有精于谋略的人。”
抬头向上,高高的角楼便跳入眼帘,檀凭之是个爽快人,一进城,他就把卖草鞋的差事揽上了身。
王谧看着那角楼,回想着沈警的情报,看那泥墙的颜色,新旧不一,看来,氐秦确实临时加宽了角楼,力图让角楼突出城楼更多,视野更加开阔。
“凭之,我们也来搭把手吧!”
“就让你一个人忙活,怎么合适。”王谧亦蹲下身来,趁着这一会没人上来买鞋,赶紧说道。
檀凭之挥挥手,爽快道:“不必!”
“这种小事都交给我,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打仗,什么观察地形,刺探情报是一窍不通。”
檀凭之解下了几双草鞋,摊在地上,他这话说的,半分阴阳怪气都没有。
王谧两人也就欣然接受了。
“寄奴,你看,要想突破城门前的壕沟,有什么好办法?”
以古时候城市的建筑模式,城门附近是绝对不会允许乡民摆摊做买卖的,市集交易几乎都集中在城市的中间部分。
他们现在摆摊的地方,已经是他们能够接近的,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块地方了。
刘裕沉吟片刻,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
“只要氐秦他们不在壕沟后面再加一堵墙,就容易突破。”
这么有把握?
果然是我看好的人吗!
“仔细说说看。”
王谧知道,在冷兵器时代,这种深沟对城市防卫,作用是很大的。
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人脚还是马脚,陷在沟里都相当的难办,肯定要摔。
这个时候,早就埋伏在两边的守城士兵就可以蜂拥而上,快速准确的杀伤敌军。
又上来了几个买鞋的人,檀凭之连忙和他们攀谈,刘裕则拉着王谧向一旁挪动了一下。
“你想想看,如果只有一道壕沟,士兵们就还有奋起反击的可能,可要是在壕沟的后面再加一道墙的话,士兵们冲出壕沟,还要面对一丈左右的高墙,他们根本就逃不出去。”
“只能等着被氐秦士兵绞杀!”
刘裕的表情平平淡淡,言语也并无出奇之处,但王谧还是打了个激灵。
此前在竟陵的两场突袭战,北府兵都赢得相当容易,也确实是沾了侥幸的光。
如今,攻打襄阳这样的重要堡垒,侥幸的心是该放下了,王谧感觉,来到东晋第一次,他将要面临事关生死的大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仇报仇
“希望氐秦想不到这么长远吧!”王谧感叹道。
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作为进攻一方,你能做的,就是刺探情报,增强己方的攻击能力。
把你的刀打磨的更快更锋利,多造兵器。
至于人家守城一方要如何加固城墙,这原本也不是他们能掺和上的事情。
“卖草鞋啦!”
“上好的蒲草编的,鞋底厚实!”
“上好的草鞋!”
“耐磨禁艹!”
“快来瞧,快来看呐!”
人家檀凭之规规矩矩的吆喝,尽职尽责,一旁的王谧忽然插了一句嘴,风格一下子就变得猥琐了。
“稚远,什么叫禁艹?”
京口两大汉,全都一脸疑惑。
“就是不怕坏的意思!”
王谧拽了拽粗布的衣衫:“你们看这粗布的衣服,平时干活,摔摔打打也不会破。”
“要是穿着绫罗绸缎,摔几下,就全都破了吧。”
“原来如此!”
“稚远,这个是好词啊!”
檀凭之一个跳步站起来,大喝道:“卖草鞋!”
“襄阳城最好的草鞋!”
“耐磨禁艹!”
“耐磨禁艹!”
其实,也不必叫那么大声音的,王谧有些尴尬。
然而,自从这个吆喝声一出,小摊子的人气就急剧上升,城中百姓,男男女女纷纷围拢过来。
都想见识见识这禁艹的草鞋,能是个什么样。
“嘶……”
“快看,鲜卑人!”
刘裕猛地起身,刚才他一直没做声,就是在观察襄阳城中的情况,当他看到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鲜卑人?”
“段先!”
“你快看看!”
说起鲜卑人,王谧就来了精神,多亏他脑筋转得快,还把段先带着了,这回算是派上了用场。
段先辨认鲜卑人,自然是一认一个准。
“你认识吗?”
前方的男子,带着一众小兵,正脚步铿锵的往长街这边走过来,只见那人,面色白皙,眉眼之间,一股优柔之气,看起来就不太爷们。
叫了半天,段先竟然没做声,王谧回头一看,这位八尺有余的大汉,现在竟然站在了檀凭之的身后,很明显是故意躲过去的。
“小郎,我认识这个人,我们去看看!”
众人一惊,竟然是熟人!
那就不得不去看一看了……
…………
襄阳城的宽阔大街上,槐树柳树相映成趣,微风吹过,枝条微微颤动美不胜收。
身披两档皮甲的慕容冲,正在这条大街上走着,他甩着大步,气势煊赫。
岂有此理!
老子今天不把你赶出襄阳城,老子就跟你的姓!
这一回,慕容将军的声势绝对不一般。
上一次是他走背字,身边居然连个帮手都没带着,又碍着不能打女人的原则,结果居然被女人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慕容冲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这件事,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憋气。
一大早就带着一帮鲜卑小弟,又去找神算子算账了!
“小郎君不必着急,你的意中人,就在不远处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能遇上。”
神算子把铜钱收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这算命卜卦的差事做的时间长了,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算姻缘一向是小娘子们热衷的,却没想到,今天开张的这第一桩买卖,竟是个小郎君要占卜姻缘。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原本打算争夺位置的小娘子,现在也笑吟吟的看着那小郎君,就像是看大猫熊似的。
“真的就在附近吗!”
“很快就能见到?”
都说那二八娘子思春急,其实这二八的小郎君,也不遑多让。
谁不想有个可心的小娘子?
知冷又知热,晚上搂着娘子睡,再生他一炕的娃……
那小郎君激动的满眼冒光,这要是一般人,或许还能良心发现,反省骗人的错误。
可神算子是什么人?
自从来到这襄阳城,他几乎就没说过一句实话,还不是一样无事发生?
“绝对是真的!”神算子点点头,用真诚的眼光看着他。
“真的才有鬼!”
“他就是个骗子!”
正在小郎君心满意足,拔腿要走的时候,慕容冲带着人,杀气腾腾的赶到了现场。
刚!
那闪着寒光的环首刀,伴着这一声巨响,便横劈在卦摊的小桌案上!
啊!
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谁都看得出来,慕容冲这回是动真格的。
小娘子们也不傻,一转眼就全都四散奔逃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形势对神算子颇为不利,他闪动着狡黠的双眼,拼命想对策。
慕容冲露出狞笑:“怎么样,人都跑了,看你怎么办!”
“你别急啊,我上次不过是……”
神算子话音还没落下,一双大手就径直扑了过来!
“给我往死里打!”
慕容冲提着刀,退到了后排,一挥手,小弟们就疯狂上前,要把神算子从桌案后面抓出来。
幸亏神算子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一个欠身,就钻到了条案底下。
管他什么形象,只要能免了打,就算是胜利。
“嘿!”
“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跑!”
慕容冲吸取经验,这一回,他只站在外围喊口号,指挥着他那些兄弟为他出头。
兄弟们和他一样,都是鲜卑人,不必慕容冲使劲鼓动,他们就会主动冲上前。
几人合力,就把神算子从桌案底下拽了出来。
大势已去矣!
不一会,神算子堪称俊秀的小脸,就被打成了乌眼青。
“吃我一脚!”
“且慢!”
慕容冲一声断喝,兄弟几人迅猛抬起的脚丫子,旋即又轻轻落了地。
以手掩面,勉强维持的神算子,本来已经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了,忽然那风势也停了,雨也止住了。
心中却更忐忑。
不会吧!
老子才在襄阳城呆了几天,大事还未办成,难道就要在此刻扑街?
他缓缓放下双手,一双眼睛早就被打的肿了一半,勉勉强强睁开,却见,一脸不好惹的慕容冲,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处。
慕容冲就等着他缓过神来,这才迈着大步走过来。
“你们几个,把他架起来!”
“老子来踹他!”
打人这种事,当然还是自己动手最解气。
虽然被几个大汉提了起来,但是,神算子的小脑袋瓜依然没有停止运转。
得想个法子,在被打死之前脱身出去。
问题是……
办法在哪里?
一直奋不顾身保护他的小娘子们,早就被鲜卑打人队给吓的没影了,至于周围的商铺,也都关紧了门,不想惹事。
难道,今天就是他神算子的劫数?
天天给别人算命看相,竟然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打死了事
神算子定了定心神,他已经没空伤春悲秋了,慕容冲的大皮靴子,眼看着就要砸落下来。
神算子连忙挣扎着躲避,慕容冲见他怂了,心中更爽。
这一回,倒是要让他见识见识,谁才是命数只在三五天!
“你昨天说我的命数也就是三五天了,是不是?”
两边都是鲜卑人架着,今天这舌灿莲花,专门骗人的神算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得。
于是慕容冲一改冲动的个性,反而在他的面前缓缓踱步。
好歹也是鲜卑贵族,派头总是要讲一点的。
“将军说笑了,我那哪里是在说将军,我是在说我自己!”
“你看,今天将军就来把我揍了一顿,我这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可不就是气数要尽了吗?”
能屈能伸,一向是神算子做人的最高准则。
到了这般田地,四处孤立无援,要是再不求饶,就真的要被打死了。
他现在这副惨相,还真的有几分惹人同情。
不过,慕容冲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你以为你服了软,老子就能饶了你?”
“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看我不踹死你!”
话音一落,慕容冲猛地站定了身形,飞起一脚。
两边的壮汉手臂犹如钢条一般,神算子拼命挣扎,却也动弹不了半步。
吾命休矣!
一阵凉风袭来,神算子绝望的闭紧了眼睛。
大丈夫!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死!
“来吧!”
“来啊!”
神算子大喝两声,准备好了与这个世界诀别。
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让他多嘴惹了人家不痛快,今天被打,也是活该,怨不得谁。
嘎嘣!
清脆的一声响,该挨的踹,居然没挨着。
“你们想干什么!”
“放开将军!”
神算子只觉两边一松,他的身子便轻飘飘落了地。
“这是……”
“神兵天降?”
就在慕容冲打算飞起大脚,把神算子踹飞的关键时刻,王谧带着刘裕等人飞速赶到。
刘裕反应机敏,看到这边的异状,一个飞身就窜到了慕容冲的身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管你是什么鲜卑人还是羯人,扭起他的大腿,就是一摔!
反派死于话多。
王谧看到这一幕,脑子里立刻就窜出了这句台词。
慕容冲本来就是个花拳绣腿的货,哪里是刘裕这等京口猛虎的对手,刘裕出手,迅疾如风,一招过去,慕容冲就被掀翻了。
慕容冲也是带着一班兄弟来闹事的,看到大哥受欺负,这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神算子也顾不上了,全都跳了上来。
刘裕才不怕他们,打眼一看,慕容冲的身边,不过七八个人,完全不足为惧。
“你是什么人?”
“竟敢打本将军!”
有刘裕和檀凭之两人在前面护着,王谧便绕到神算子身边,把他搀扶了起来。
“段先,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是慕容冲。”
同为鲜卑人士,对鲜卑皇族,段先还是很熟悉的,在街上远远看到,他就认出来了。
“慕容冲?”
“他就是慕容冲?”
王谧激动的转向神算子,实在弄不明白他一个算命的,为何会得罪慕容冲。
“没错,他就是慕容冲。”
敢情这个算命的,也知道慕容冲的真实身份。
这就很有意思了。
被打成这样,居然也不求饶,看来,这位算命的小郎君,也不是一般人了。
“段先,你有什么想法?”
碰到鲜卑老熟人,段先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段先咬咬牙:“不着急,让寄奴他们先来。”
好家伙,这还分先来后到。
那就先看看刘裕他们的表演吧。
刘裕两人都战斗经验丰富,才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两兄弟背靠背,拳脚相加直奔着鲜卑壮汉们锤过去。
一片乱战之下,段先敏锐的眼睛,犹如猎隼,他找到了机会!
“干什么去?”
段先抬脚,直勾勾的走过去,王谧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目标,一定是慕容冲!
“教训慕容冲,小郎,你在这里等着就行,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段先信心十足,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王谧就不要参与了。
然而,他哪里拦得住小王,这种百年难遇的热闹事,王谧绝不会让自己缺席。关键是,他敏锐的窥探到,段先和慕容冲之间,肯定有故事,而这一次,便是听故事的好机会。
唯一的阻碍,倒是身后的这个人。
“趁着现在没人注意,你赶快跑吧!”
两人要去对付慕容冲,带着神算子这位重伤人士也不合适,看他也是个机灵的,应该可以保全自身。
那慕容冲的手下,就是为了要人命的,下手凶狠,神算子脸上都是青紫,但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只道:“不!”
“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兄弟可以啊,胆子挺大的。
王谧扶上神算子,段先那边,已经快速靠近了慕容冲。
一捂嘴,一扭脖子,就把慕容冲给拐带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
呜呜呜……
你……你干什么!
慕容冲才刚爬起身子,连这帮神勇之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还没有想明白,就被拐进了小巷。
这都是些什么人?
下手也忒黑了!
“你……你是谁?”
刚才段先背对着慕容冲,慕容冲根本就无法看清劫掠他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等到段先松开了手,他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明明十分熟悉,却又对不上号。
“慕容将军竟然不认识我了,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是有故事。
王谧拉着神算子,躲在一旁瞧热闹。
“你可以忘了我,可是我们段家人,却忘不了你。”
话音未落,慕容冲就变了脸色。
“你是段家的人?”
“正是。”
“当日你慕容氏把我段氏一族逐出领地,我族人被迫流浪异乡,等的就是今天!”
“小郎,你看如何处置?”
段先把慕容冲牢牢的堵在巷子里,巷子的另一头,也是被堵死的,根本就没有退路。
段先是准备和慕容冲算一算老账的,王谧也看清楚了,敢情是段氏和慕容氏的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系列剧。
“这还用问,当然是打死了!”
王谧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决定!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丑事满天飞
“打死?”
“你知道他是谁吗?”神算子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这个庄稼汉,胆子也太大了!
“知道啊!”
“不就是鲜卑大将,慕容冲吗?”
“知道你还敢打死他!”
神算子忧心忡忡的模样,看起来比王谧还要紧张。
“他的叔叔慕容垂,现在就在襄阳城里,还有那些氐秦的大将,他们要是知道你把慕容冲打死了,肯定饶不了你!”
“说不定还会连累我!”
前面都是废话,只有这最后一句是重点。
王谧摊摊手,理所当然道:“你说得对,我也怕他走漏风声,所以才要打死!”
“人死了,才能保守秘密!”
慕容冲一愣,这句话,不久之前好像有谁还说过,是谁来着?
他仔细想了一会,忽然想起,这不就是他自己说的吗!
“不能啊!”
“好汉饶命,段郎饶命!”
关键时刻,慕容冲的胆色也不比神算子强多少,他们在巷子里呆了半天,慕容冲都已经挨了好几拳了。
他的那些跟班,居然没有一个过来营救他的。
看来,寄奴那边战况相当顺利。
“好汉!”
“好汉饶命啊!”
慕容冲擦了擦嘴边的血,向着王谧的方向使劲的哀求,谁都看得出,这个姓段的,现在是听从他身后人的指挥。
只要他放过慕容冲,今天就算是闯出一条活路了。
只要慕容冲有机会返回军营,呵呵……
他们这帮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你还敢多嘴!”
想起族人多年以来受到的冤屈,段先就无法平静。
抬起腿来,又给了他几脚。
某些人,就是贱的!
欠揍!
“打得好!”
“好样的!”
神算子忍着剧痛,给段先叫了几声好,有人鼓劲,段先的气焰就更旺了。
噗噗噗……
说着就又给了慕容冲几拳。
这一通打,段先可算是把这些年的恶气都吐出去了。
他还要继续,王谧却上前,拦住了他。
“慢着,你还真想打死他啊!”
段先很实诚:“不是你说的,让我打死吗?”
打死就打死,王谧说什么,段先都会照办,就算是他现在让段先进城去把慕容垂锤死,段先也没有二话。
“打死他,襄阳城里的人就要倒霉了。”
“到时候,城里的鲜卑人发现慕容冲死了,必定要在城里大肆搜检,襄阳城的百姓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不过是王谧的托词,真实的原因,现在还不能与段先讲明,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个都是农夫打扮进城做买卖的。
在这襄阳城附近,农夫最多的,就是得胜堡。
若是因为他们冲动行事,让得胜堡的堡民受难,北府的罪过就太大了。
段先还是明事理的,王谧提醒了一句,他就收了手。
却也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们要是不打死他,他回到军营里,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们不是一样要暴露?”
“不会!”
“好汉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慕容冲也不是傻子,一看这情势,活命有门,立刻低头求饶。
“尤其是你段郎君,你我两族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段氏一族的遭遇,我慕容一族也有责任,今天我就算是代全族人受过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这个时候,别说是让慕容冲认怂了,就是让他叫段先亲爹,亲爷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段先很为难:“小郎,这样做,不是放虎归山吗?”
“我们可就危险了!”
“还有这位神算子,他可怎么办?”
“你们不必管我,我有办法。”
“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惹出来的,你们不过是帮我的忙。”
“慕容冲,你要是想报复,就冲我一个人来!”
别看刚才稍微怂了那么一下,可神算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只能惹事,不能扛事的人。
现在,他就挺身而出,站了出来。
众人一脸严肃,全都等着王谧的决断,某人却一脸轻松,根本不着急。
他缓缓踱步过来,慕容冲赶紧又低头认了几回错,完全没有真情实感。
他和王谧,连见都没有见过,哪里能想起是如何把他得罪了。
不过是为了活命,就信口开河而已。
“不必担心他会说出去,他根本不敢。”
王谧为何这样有把握?
不只是段先,就连慕容冲也陷入了疑惑。
老子可是这襄阳城里的大将军,只要能让我活着走出这条小巷,捏死你们几个,还不是易如反掌?
王谧俯下身子,在他面前低声说道:“慕容将军,长安城的苻坚很想你吧。”
王谧还没有把意思说明白,慕容冲的小脸就变得惨白惨白的。
“你……你说什么?”
慕容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舌头直打结。
虽然王谧刻意用了比较小的声音,可这条小巷本来就僻静,还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在这里,谁会听不到?
“你是说……这厮居然和苻坚搞在了一起?”
“这是真的吗?”
“那秦廷里的事情,你从哪里听说的?”段先笑的很邪恶。
瞧着慕容冲那吓得惨白的脸,王谧就知道,这个宝,他是押对了。
“慕容将军,我听闻,秦主苻坚待你不薄啊,他如此疼爱你,怎么会舍得放你出来打仗了?”
慕容冲的心,咯噔一下。
就在刚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只不过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诈他一下。
现在,这种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你!”
“你这是血口喷人!”
“根本没有的事情!”
慕容冲跳了起来,哪个爷们也不能承认这种事啊,脸皮还要不要了?
这以后,在襄阳城,在长安城,他还能不能挺起腰杆子做人了?
“有没有这件事,慕容将军,你心里清楚。”
王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你辩驳,你的黑料,我这里还多得很了。
还怕你不承认?
“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去,只想做交易。”
慕容冲这种脑壳有包的人,实在是说不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手里没有点要挟的把柄,还真的不容易控制他的行为。
“什么交易?”
人家三言两语就戳中了他的要害,慕容冲想不妥协,也不行了。
“今天的事情,回到军营,你绝对不能透露一个字!”
“你要是敢说出去,或是暗害襄阳城里的百姓,你的这点风流韵事,很快就会成为襄阳城里街知巷闻的大事,会传到多远,传成什么样子,我可说不准。”
“你听懂了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识破真身
最后威胁的这一句,王谧拿出了气势,压迫感十足。
段先这样的硬汉,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一招,居然有一种釜底抽薪之感。
厉害了!
“听懂了!”
“全都听懂了!”
“你们放心,今天这顿打,就算是我认倒霉,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好汉们相信我!”
“手下留情啊!”
神算子彻底傻了,这个男人,居然比他还神!
慕容冲的这些宫廷秘闻,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算不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慕容冲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他的表现也是明摆着的了。
这件事,确凿无误,就是真的。
“只要慕容将军信守诺言,我们当然也不会无事生非。”
“这对于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说,对吧。”
是是是,对对对,慕容冲点头如捣蒜,现在只要能堵住王谧的嘴,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几人跟在慕容冲的身后,把他护送出了小巷。
“哎呦!”
“嘶嘶……”
到处都是痛苦的抽气声,壮汉们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片。
慕容冲跌跌撞撞走出小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也不由得跟着抽了几口气。
“这是……”
“你们不会全被打趴下了吧!”
看到带头大哥来了,壮汉们拼尽全力,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终于勉强爬了起来。
每个人的身上都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但可以肯定的是,都已经无法继续打斗了。
就在他的眼前,跟随王谧的那两个八尺高的汉子,径直走了过来。
慕容冲一惊,连忙跳到了一边。
别打我!
我怂!
瞧他这副提不起气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王谧很无奈,对付这样没骨气的人,就需要用阴损的办法,光明正大,真刀真枪,他根本就不配。
“你们两个,真是太厉害了!”
不等刘裕他们开口,王谧就先一步迎了上去。
在得胜堡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出门在外不以真名相称,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不过是小试身手,就是再多十个人,我们兄弟也能都打倒!”
檀凭之掰了掰手指节,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王谧可以确定,要是真的还有人可打,他绝对不会手软。
“这个人怎么办?”刘裕的视线落在慕容冲的身上,这个段先,怎么办的事?
被他修理过的人,居然还站得起来,脸上的伤也没有几块,成何体统?
还不如留着给他们打呢!
“他就不必再打了,段郎已经打过他了,他也给神算子赔了不是,可以放了。”
慕容冲一出来,他的兄弟们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就是这位主心骨,现在看起来还真有些软。
“将军,我们再去叫几个人,就不信打不过他们!”
随从们把慕容冲围在中间,攘袖切齿。
慕容冲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差点跳出来。
“万万不可!”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个误会!”
“是误会!”
“都怪我,凭着带了几个兵的气势,居然欺负人家手无寸铁的小郎君,实在是摆不上台面。”
“你们赶紧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今天的事,回去之后,休要再提。”
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慕容冲咽的下,随从们也咽不下呢!
瞧瞧兄弟们这一身的伤,究竟是谁欺负谁啊!
…………
“他们居然……就这样走了?”
这个声音,好嫩啊!
清净下来在听,王谧才发现,这位化名神算子的小郎君,声音竟然有几分娇甜。
“你怎么还不走?”
“不是想让我们帮你治伤吧!”
神算子的疑问,也是众人的,檀凭之是个爽快人,见他伤的厉害,便打趣道。
“那是不能。”神算子想抬手摸摸脸,指尖才刚刚触到几根汗毛,就疼的他龇牙咧嘴。
嘶嘶……
“这帮人下手也太狠了!”
刚才他忙着看热闹,这脸上,身上居然一点痛感都没有。
现在缓过神来,才感觉,这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不让他们走,我们还能如何?”
“就算是真的把慕容冲打死了,再把他这几个跟班打死了,得胜堡就在这里,又不能挪地方,到时候城里的鲜卑守兵要是报复他们,我们这不就是害了堡民们。”
“所以,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的好。”
“可是,你也太相信他了,依我看,就算是你放他一马,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们。”
对于王谧的做法,段先始终有疑虑。
照他的想法,还是打死了最省心。
王谧笑道:“段先,你也是男人,你还不了解男人的想法?”
“慕容冲的那些丑事,全都是真的,这要是传扬出去,他在军营里还呆的下去吗?”
“丑事?”
“什么丑事?”刘裕敏锐的察觉到,就在他们分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在那条逼仄的小巷之中,一定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之,慕容冲有把柄攥在我手里,他绝不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那我们就放心了。”
刘裕揣摩,王谧言语之间,似乎并不想把那个把柄说清楚,便顺坡下驴了。
几人正欲离开,王谧却感觉,背后似乎有一束目光,正在紧紧的盯着他。
“你们是得胜堡来的?”
小王猛回头,果然是神算子在盯着他瞧,那眼神,充满了试探和戒备。
怎么回事?
难道这位神乎其神的疑似神棍,居然和得胜堡还有关系?
“是啊!”
“你有何事?”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要不是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场架,他也不会对神算子倾心相待。
那慕容冲出手狠辣,又是这襄阳城里的实权将军,这位神算子还能不卑不亢,没有一味的投降。
这便可以看出,他是自己人。
在他面前,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神算子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挥了挥手,把王谧叫到了一边。
那边厢,刘裕和檀凭之正在收拾残局,为神算子把卦摊收拾妥当,这边厢,王谧却和神算子走到了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这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明明穿的是破布粗衣,灰头土脸的样子,然而神算子还是感觉,他胸中自有丘壑,一股坦荡之气,时不时的冒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挨了哪门子的邪风,刚才还是个坦坦荡荡的汉子,在鲜卑莽汉的铁拳之下,也绝不屈服。
而现在,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滴流乱转,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
“周围没人。”
虽是这么说,但神算子还是不放心,又自作主张多看了好几眼,直到方圆一丈之内都没有了闲人,这才敢开口。
“我看你们的形容相貌就知道,你们不是得胜堡的农夫。”
“你们,是北府的人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鲜卑纯爷们
神算子笃定的神情,让王谧微微一愣。
他虽然能预料到神算子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竟然看得这样准。
这可如何是好?
襄阳城局势波云诡谲,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这位神算子,也不是普普通通一个算命的而已。
他会不会是氐秦故意放在这里,监视城内情况的探子?
又或者有更深的背景?
接下来的回答,事关重大,王谧不自觉犹豫了一刻。
眼前的神算子,眼眸子都睁不开,周围青肿未消,不过,王谧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很真诚。
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
“你有什么事?”
“尽管说。”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神算子表示认可,伸手向怀里摸索了一阵,便取出一个东西。
“这是?”
看到那个东西,王谧登时就咯噔了一下。
四四方方的形状,面皮还专门用褐色的硬纸皮糊上了,四面不透风,严严实实的。
面皮略微腾起,一看就知道,硬纸皮里一定装了好几页纸。
这个东西,王谧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一封书信吗!
“这是……一封信?”
“为什么不用竹筒封起来?”
书信这种东西,自从来到了大晋,王谧也接过几次,每一次都是用被米糊封口的竹筒送来的。
用纸皮封装,这种先进的封口方式,真的没见过。
“这不是方便携带嘛!”神算子回答的干脆利落,王谧立刻挑起了大拇指。
一个好选择,值得推广。
那封信就在神算子的手里握着,却迟迟不肯交给王谧。
“你们既然是得胜堡来的,可认识沈警,沈参军?”
谁?
老沈?
“当然认识!”
为什么问起他?
王谧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认识就好。”
“你把这个交给他,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这里面,有你们最需要的消息。”
那硬皮纸壳终于交到了王谧的手中,王谧一惊:这竟然是交给老沈的!
还是一封书信,该不会是……
他的脑中忽然掠过那日沈警手中的那几页纸,那娟秀的字迹,还有襄阳城中详尽的消息。
他好像明白了。
“你放心,我一定照办。”王谧拱手,顿时表情严肃。
王谧犹豫了一阵,看着神算子满身的伤,又道:“你不随我们出城?”
“恕我直言,你留在襄阳城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之中,王谧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丝关切,神算子眉头一皱。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之间,态度陡然而变。
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好像是专门迁就他似的。
“我不能走,我在城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做!”
“你们把这东西交给沈参军,他一看就知道我是谁,不必多言。”
这样看来,他是不肯透露真实的身份了。
也罢!
他们不是也没有向他透露真实身份,又何必苛求于他?
“那我们就这厢别过了!”
王谧一个眼神,刘裕和檀凭之连忙凑上前来。
几人拱手,这就算是各自别过。
襄阳城内终究是是非之地,几位好汉不敢多做停留,快步离去,望着他们矫健的背影,神算子虚脱的靠在泥墙边上。
今天的选择,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若不是现在的襄阳城守卫越来越森严,不容易混出城去,神算子断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要是万一,他们几个也是氐秦的骗子,他多日以来的辛劳可就全都要功亏一篑。
不只是他,甚至是得胜堡里的堡民,还有那提前赶到得胜堡的北府众人,甚至是晋朝夺取襄阳的大计,全都要打水漂。
惟愿老天垂怜!
…………
却说那一边,那日才挨了女人一顿打的将军慕容冲,这一日,又是踉踉跄跄的走进了军营。
一路走来,往来的士兵小吏,全都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又挨打了?”
“什么叫做又啊!”一小兵不解。
“你们都没看出来?”
“昨天慕容将军就是挨了打回来的!那脸上还都红着,肿着呢!”
还是挨女人的打好,就算她们人再多,怒气再猛,下手也轻得多。
以至于昨天慕容冲也是这样垂头丧气的进了门,却并没有几个人发觉,他挨过打。
可今天就不同了。
那檀凭之和刘裕都是一等一的打群架高手,下手从来都是稳准狠,就算是收了点力道,却也还是打的慕容冲浑身上下全都挂了彩。
这一下,是瞒也瞒不住了。
“你们再敢多嘴!”
“打死你们!”
慕容冲虽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可他的那些打手随从,却支棱起来了。
打外人不行,打自己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各自抄了家伙就冲了过去,不一会就把几个多嘴多舌的小兵推搡到了一边。
哎!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冲捂着脸,那些闲言碎语灌进耳朵里,更心酸了。
可惜啊!
他又能怎么办呢?
话说,那得胜堡的农夫,怎么会把氐秦宫廷里的秘密,知道的那么详细?
这件事别说是襄阳城,就是在这氐秦的军营,也还很多人都不知情呢!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人啊,真是倒霉起来,神仙也拉不住,喝口凉水都塞牙。
“你还敢回来!”
那门扉吱牛一声响,慕容冲的身形都还没站稳,一抬眼,脑子登时就懵了。
“阿……阿六敦。”
“你怎么在这里?”
一看到慕容垂那道纵贯的刀疤,慕容冲就脚底发软,两腿打颤。
说话都结巴了。
两人虽是叔侄,但是慕容冲一看到慕容垂,就好像是看到了活阎王。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先把房门关紧才是真的。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可不能被外人听了去,否则他可就真的没脸混了!
“冲儿,几天没管你,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我听说,昨天你就是挨了打跑回来的。”
“怎么?”
“今天又被打了?”
慕容垂上下打量的眼神,格外刺眼,这屋里要是有地洞,慕容冲保准第一个钻进去。
“不是被打,是摔的!”
“摔的!”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打死也不能说实话!
慕容冲扯着脸皮,开始漫天编谎话。
“最近这城里的坑也太多了,一出军营,我就摔了好几次。”
他抱住胳膊,龇牙咧嘴的叫唤,尽力装的像一些。
怎奈何,这身上的伤实在是与那摔伤没有半分相像,火眼金睛的慕容垂也并不打算配合。
“你就别再装了。”慕容垂起身,迈开步子,围着慕容冲兜圈子。
“这两日,你在城里的所作所为,我一清二楚。”
“那天我就提醒你了,让你把心思都放在整顿军务上,你偏不听,怎么样?”
“找了好几顿打吧!”
慕容垂一开口,就知道,他对慕容冲是没有半点同情。
慕容冲一听,火气蹭的就顶上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嘲笑他不是爷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找个替身
“他们也挨了我的打,横竖我是没吃亏!”慕容冲骄傲的说道。
“你打别人?”
“你为什么打人?”
小子可以啊!
长本事了!
要是因为惩治别人却挨了打,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不愧对祖宗!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垂的精神立刻就加满了。
“阿六敦,这件事我可得仔细说说。”
“这襄阳城里出了妖言惑众的骗子了!城里有个算命的,叫什么神算子,竟然敢说我的命数就在这三五天。”
“我年纪轻轻,身强体健,他这分明是在咒我!”
“我还能不打他!”
原来如此,那还算是打的有理。
“昨天你是被女人围着打了一顿,今天这又是被谁打了?”
慕容垂呲了呲牙,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
“是被几个农夫!”
“农夫?”
“什么样的农夫?”
“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这附近的农夫,也只能是来自得胜堡的,慕容垂就知道,那些堡民从来不安分。
“快说!”
“究竟是谁打的你!”
慕容垂怒气冲冲,看起来比那些打他的人还恐怖。
“就是……”
“是这个……”
你和苻坚的二三事……
小心我们说出去。
话到了嘴边,那农夫的威胁瞬间跳了出来,慕容垂脑袋耷拉了下来。
可不敢说出去!
阿六敦那是什么暴脾气,就不用说了,要是让他找到了那些人,一通报复,他的那点丑事,可就遮掩不住了。
就算杀了农夫,可还有神算子,就算杀了神算子,也难保还有知道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不只是慕容冲,甚至连慕容垂、慕容一族的脸面都要丢到渤海边了!
慕容冲越想越后怕,早知道,当初就不招惹他们几个人了。
现在啊,他咬舌自尽的心都有!
“只看出是农夫,具体样貌我也没记住。”
“总归是刁民罢了!”
什么叫忍辱负重,看看慕容冲这副困难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咬住牙根,违背良心说出了这番话,他一向演技欠佳,慕容垂都看不下去。
“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看他刚进门那恼怒的样子,可不像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慕容垂审视着他,怒气还未消。
慕容冲虽然没用吧,可到底也是他鲜卑的贵族,区区几个农夫居然就敢欺负到他的头上,这还得了!
慕容垂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帮他出口恶气,却没想到,慕容冲自己倒先放弃了。
“算了算了!”
“不过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我听说那些卜卦算命的人,有些也很不一般,上通神灵的,得罪了他们也不好,我认倒霉了!”
慕容垂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他身上。慕容冲感觉,要是再在这间屋里呆上一刻,马上就会露馅。
赶紧溜吧!
“你着什么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慕容垂坐下,盯着慕容冲的脸,摇了摇头。
“阿六敦,我身上都是伤,你容我先去治一治,擦点药膏,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还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慕容垂能说什么,还不是继续骂他。
谁要是不走,谁就是大傻蛋!
“你别走!”
“我有正经事,不会再骂你!”
慕容冲脚步一顿,阿六敦真乃神人也!
他心里想什么,他怎么会猜到的?
“那晚辈就听他一听。”
慕容垂很为难:“难得有用得上你这副好相貌的时候,你却又被打成了这副样子!”
慕容冲现在的模样,简直是惨不忍睹。
两只眼睛全都是乌黑的,一边一个圈。嘴边上也全都被打肿了,看起来一两天是不会有太大的好转。
“需要我的脸?”
“能是什么差事?”
慕容冲背后阴风起,顿时紧张起来。
该不会……
“苻坚来了吗?”
“在哪里?”
慕容冲腾的起身,紧张的到处寻。
苻坚!
肯定是那个老头子又来了!
他真是一刻也不肯放过他!
噩梦般的日子,瞬间又笼罩了下来。
慕容垂长叹了口气,把他按回到了座位上。
“苻坚没来,你不必担心。”
“没来?”
慕容冲如临大赦,这口气终于是喘匀实了。
“原本打算让你明天到得胜堡去一趟,可你现在这脸,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去得胜堡做什么?”慕容冲眉头一跳,立刻警觉了起来。
这可是个敏感的地方。
“还不是符睿的主意。”
“大战在即,得胜堡那边的人马,能用得上的,也要尽量用上,符睿打算在开战之前去得胜堡视察一次,也算是给他们鼓鼓劲。”
“但是,他又不想自己去,就想到了你。”
慕容冲呵呵一笑,终于了解了。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有危险,就想让我去替他送死?”
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让人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也不能这样说,你是第一次到襄阳来,又仪表堂堂,符睿说了,那得胜堡的人,虽说现在是臣服于大秦,但心里却不一定服气。”
“符睿容貌一般,去到那得胜堡,就怕压不住他们那帮刁钻的堡民,可你就不同了。”
符睿这小算盘打得精呀,原来是想借助他这璀璨的长相,来壮声势。
“这差事,我不能干!”
慕容垂还没有继续说服,慕容冲就摇头否定。
“阿六敦,你不是说襄阳城丢了才好吗?”
“干什么还让我去说服堡民合作?”
“那帮人不合作,到时候符睿才更手忙脚乱!”
慕容垂饮了口茶,到底还是要把真实的用意说给他听。
“我让你到得胜堡,就是为了给城里的氐秦捣乱的。”
真的假的?
慕容冲蹙眉,表示不信。
“阿六敦,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你可别想害我!”
虽说是一家人,但慕容垂也不得不防,为了大燕复国,这厮什么恶事都做得出。
慕容垂把身子倾过来,别有深意的说道:“这一次,你去得胜堡,不是为了氐秦,而是为了我们大燕!”
也就是仗着这附近都是鲜卑守卫,要不然,就慕容垂这副大嗓门,说不准下一刻他们两人的脑袋就要挂到襄阳城楼上了!
“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是为了大燕,慕容冲便有必要打起精神来了。
他虽然是个懒鬼,但只有大燕崛起,才能让他摆脱苻坚的魔爪,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也会勉力奋战的。
第二百章 为了大燕
“借着这个机会,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到得胜堡联络堡主刘方,你就告诉他们,等到晋军来袭,他得胜堡可以自由的去和晋军合作,我们鲜卑军团也会伺机而动。”
慕容冲一时没有听明白。
“你这是打算和得胜堡的汉民合作?”
“算是吧,也可以称作是里应外合。”
“你放心,我们鲜卑军团也要看着得胜堡的堡民成效如何,再做行动,我绝对不会让兄弟们吃亏。”
这倒也算是个好办法,得胜堡也有五六千人呢!
规模不小,算得上是很有战斗力。如果能够将这股力量有效运用,夺取一座城池,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想和得胜堡合作,那就我们自己上不是更好,何必要指望晋军?”
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开窍!
指望着眼前的慕容冲成长成为有为的名将,看来是做梦了。
“得胜堡的人,会愿意与我们合作吗?”
“鲜卑汉人有别,我们尚且不愿意为氐人卖命,更何况是他们。”
慕容冲一愣:咦?
居然还有这种可能性?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好像很有道理。
“让他们汉人和汉人去合作,我等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襄阳城从来也不是我燕国想要的,只要氐秦大乱,我们就能重回祖地。”
慕容冲犹豫了。
慕容垂的计策,他也颇为心动,为了大燕,顶着这一身的伤,去闯一闯得胜堡,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刘方那人狡诈多端,他会同意与我们合作吗?”
“还是在我们自己不出兵士的前提下?”
这个吧,也不是慕容冲要为了得胜堡的人着想,主要是得胜堡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单枪匹马去谈判,若是坑人的计策,还不被刘方打死!
慕容垂大手一挥,充满了信心。
“他肯定会合作,你放心!”
“刘方此人忠心赤胆,只要能和晋军合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打好配合,我们在城内做内应。”
“这样,他们攻打襄阳城,也就更有底气了。”
刘方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慕容冲也没有见过他,但却感觉,慕容垂口中的那个刘方好像和他听闻的刘方,完全不是一类人。
“就我自己一个人去?”慕容冲反手指了指自己。
感觉这件事有点悬。
“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直接被得胜堡扣下了!”
“到时候,会派给你一百士兵,带着他们,声势也壮,面子也有了。”
“你带着这么多人,那刘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百个人,这倒是一个合适的人数。
人多了吧,便不像是去谈判的,反而像是去掀翻人家的地盘的,别说是求合作了,人家恐怕都不会让你进门。
人少了就更不行了,那得胜堡里全都是汉人,你以为他们是只憎恨氐人吗?
不不。
他们谁都恨,氐人、鲜卑人、羯人,那些祸害中原的异族,都是得胜堡堡民的仇恨对象。
慕容冲若是只身前去,保准是有去无回。
“太好了!”
“你早说啊!”
有兵就有底气,慕容冲并不聪明的脑袋瓜飞速运转了起来,那几个打他的乡民,八成还是出自得胜堡。
待到他带着装备精良的骑兵,叩开得胜堡的大门,岂不是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
虽然在襄阳城里闹出了一场大骚乱,但京口几人还是完完整整的返回了得胜堡。
当他们志气盎然的踏进城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王谧本想和刘裕他们道个别,便马上把信送到沈警手里的,旋即又想,那神算子送来的消息,必定是与此次开战有关,凡有战役,当然要带着刘裕。
具体执行终究还是要靠他。
“沈参军留步!”
几人来到沈警与何迈的小院,还没上台阶,就看到沈警急匆匆的向着院墙那边走了。
他的表情有些慌张,手里还提了一根竹竿。
沈警闻言,脚下一顿。
望见是京口几人组,立刻警觉起来。
“几位有何贵干?”
王谧呵呵,这是欢迎贵客的表情吗?
“我们确实有要事,可否进门详谈?”
沈警眼珠一转,详谈,还带着这么多人,不太对劲。
他虽然心中怀疑,却还是给王谧打开了门。
何迈正在算账,看到王谧,不等他说话,就抬起了屁股。
“你们先谈,我回避!”
有些人做事,永远都是又周到,又殷勤,从来不会让你感到有任何的不适。
毫无疑问,何迈就是这样的人。
生的一张小圆脸,不管是笑还是不笑,脸上都自有一股喜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身心舒畅,从不让人为难。
“何迈,都是自己人,一起听吧。”
沈警眉头一竖:这间房是谁的?
到底是老子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沈参军不必横眉立目,我要交给你的东西,确实是大家都可以看的。”
明人不做暗事,房门一关,王谧就把怀里的信掏出来了。
还别说,自从猜到了神算子的真实身份,他就觉得,这信纸都是带着香味的。
“这是……”
那方方正正的东西一拿出来,沈警便大步窜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这东西……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沈警手指哆嗦着,激动的双目都充血了!
“沈参军,你这是怎么了?”
“要发癫了?”
就连一直都对内情一无所知的何迈,都看出沈警不对劲了。
“住嘴!”
“老夫没有问你!”
沈警冲口就骂,何迈撇撇嘴,只得老实旁听了。
“你说!”
“你快说!”
那硬纸皮壳在他手上抖来抖去的,都快抖成筛子了。
王谧迟迟不说话,刘裕和檀凭之哪敢挑头,都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沈警气急败坏,步步逼近,唾沫星子横飞,都快喷到小王的脸上了。
就在这样的紧急时刻,王谧忽然噗嗤一笑,沈警差点背过气去。
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气死老子咯!
就在沈警昏倒前的那一刻,王谧终于绷不住了。
“沈参军,神算子没事,我们不过是在襄阳城里遇上了,他便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他还嘱咐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你手上,襄阳城里查的严,他混不出来,便把信交给我了。”
“沈参军,你可看仔细了,这封信封皮没有一点破损,我一个字都没看过。”
双方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把神算子的真实身份放在嘴上。
不过,神算子怎么会和他们遭遇的?
这也太巧了点吧!
第二百零一章 突袭襄阳!
沈警匆忙将硬纸壳子拆开,那写满了娟秀小字的薄纸,就哗啦啦的飞了出来。
果然呐!
字迹都是一样的。
沈警心烦意乱,也没工夫藏着掖着了,不只是王谧看到了,眼珠子贼得很的何迈,也看得清楚。
小王和小何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就都明了了。
聪明人之间,就是有灵犀。
女人写的信!
众人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先吱声。
虽然字迹密密麻麻,但是受限于毛笔的材质,那一张纸上也写不了几个字。
不一会,王谧就看到,沈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们几个过来,这封信,确实要一起看。”
沈警将信纸摊开,王谧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一看到那书信的内容,众人都惊呆了。
这个内容实在是……太及时了!
“你们知道,我们一直急于调查襄阳附近战船的停靠地点,以便于执行我们的计划。”
“所以,我就联络了城中内应,帮忙探查情况。”沈警侃侃而谈。
王谧点点头,看来,那个人果然与沈警早就有联系。
“寄奴昨日已经探查到那停泊地加装了双层栅栏,巡逻的士兵层层叠叠,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很不容易。”
想烧船,那还不容易。
带着兵马,杀将出去就是了。
可是既然如此容易,那北府众人为何还迟迟不动手?
只因为掩人耳目太难。
自从赤壁之战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傻瓜将军会把战船用铁索连在一起停靠岸边了。
人家的船都是一艘一艘单独停靠的,就算是你能侥幸烧掉一两艘,到时候,氐秦的人赶过来,也不能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这个年代又没有飞机炸弹,舱门一开,炸弹就下饺子一样的掉下去,小木头船顷刻之间便灰飞烟灭去也。
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好事!
王谧现在手中的装备过于恶劣,大战在即,也赶不及再制造更厉害的兵器。
只能暂时灵活运用冷兵器时代的各种先进装备,以求克敌制胜了。
如何才能突破氐秦的重重守卫?
答案就在神算子送来的这封书信里!
守兵昼夜巡逻,几不间断,唯午时三刻申时三刻有机可乘。两班守兵换值,守卫空虚。
“这不正是突击的好时候吗!”刘裕两眼放光,兴奋异常。
照理来说,这等机密,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将知晓。
而现在,他居然得到了这个机会,这说明了什么?
这些军中的大员,已经把他刘寄奴看成自己人了!
身为将军,刘裕已经可以闻到大战的硝烟味了!
别的不说,这次突袭,肯定是他打头阵。
沈警垂首:“说得对!”
“书信里写的很清楚,每天换值两次,每次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我们若想突袭,一定要选在这两个时候。”
“既然是突袭,那便只能是步兵行进,突进栅栏里,火烧战船。”
“另外,我这里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沈警还没有表达完毕,王谧却又插过话来。
就在他们来找沈警的路上,正碰上了堡主刘方,刘方便把他襄阳城那边的安排转告了他们。
“符睿要来得胜堡!”
“你说什么?”
“符睿!”
听到这个名字,沈警的表情显而易见的严肃了。倒是京口几人,尤其是刘裕,表情淡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他要来得胜堡!”
“这件事可不好办了!”
符睿是氐秦大将,虽然能力有限,可也从来不是摆设。
“他这一来,我们该如何藏身!”
刘裕和檀凭之或许还可以隐藏,可像沈警、王谧这样的人,只要在符睿面前出现,一眼就会被看出破绽来。
“什么时候来?”沈警焦急的,嘴唇都在上下翕动。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襄阳城外舰船停泊的真实情报,要是能稍加准备,立刻行动。
把大战提前,说不定还能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沈警屏住一口气,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王谧,只等着那一个答案。
“明天就来。”
沈警傻了。
“这么快?”
“那我们根本就没时间准备了!”
虽然现在乔山附近的北府兵正在缓缓的向得胜堡靠拢,并且有一部分已经和堡民混为一体。
但是,北府兵主力太远,氐秦骑兵太近,若是现在就被符睿识破的话,对于得胜堡来说,必定是灭顶之灾。
一直以来,氐秦对得胜堡还算是容忍,若是发现得胜堡暗中联系北府兵,还不立刻就翻脸。
王谧微微一笑:“怎么,沈参军,你怕了?”
“你说谁怕了?”
“长这么大,老子什么时候怕过!”
王谧轻轻一激,沈警就怒了。
“只要你们有好办法,老夫豁出这条命,也和你们干到底!”
别看老沈年纪大,但人家的胆气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他一拍胸脯,就把大话吹出去了。
“沈参军说得好!”
“面对氐秦,就是要有这样的决心意志!”
“说到准备,其实也并不难。”
“符睿既然要来送死,那我们就让他有去无回!”
沈警面色一凛:“你该不会是想……”
他伸出一掌,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王谧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
“刘堡主说的清楚,他原本和符睿也算有点交情,自从氐秦夺取了襄阳,符睿曾经几次到过得胜堡。”
“目的无外乎是敦促,监督,还有一点拉拢之意。这一次,大战在即,符睿造访得胜堡也很正常。”
“据刘堡主说,每次符睿来得胜堡,为表诚意,都不会带太多的士兵,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这至少说明,符睿并没有怀疑得胜堡,也没有发现我们的活动。”趁着谈话的间隙,刘裕发表了看法。
众人纷纷表示认同,尤其是王谧。
“对于我们来讲,这一点确实相当有利。但是这也说明,我们若是想突袭,必须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王谧和刘裕一唱一和,很快,沈警的那一点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那你们想怎么做?”
“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只要他敢来得胜堡,我们便把他做掉!”
“这边杀了他,那边,正好趁着这个空当,我们就突袭襄阳城!”
你看,办法就是在不断的探讨之中,逐渐成型的。在王谧的带领下,众人雄心勃勃,仿佛襄阳城已经掌握在手中。
第二百零二章 亮剑精神
沈警面容沉静,他也没有实战经验,但还是觉得,突袭襄阳这样的重镇,只依靠他们手中的人马,有点悬。
“稚远,现在就赶快给乔山那边送个消息吧,既然决定突袭,主力部队也不必再拖延在后了。”
“大战一开,北府兵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此言甚是,王谧回顾着找人的时候,何迈那张欢欢喜喜的小圆脸就映入了眼帘。
“王秘书,这件事交给小吏,保准你满意。”
话还没说完,何迈就已经擎起了毛笔,沾满了墨汁。
你看,这位同学的反应多么迅速,办事多么的可靠,王谧忽然感叹,这一趟京口之旅,当真是不虚此行。
莫说是挖到了刘裕檀凭之等一众猛将,竟还收获了何迈这样一位文笔上佳的刀笔吏。
有这样强势的文武组合搭配,襄阳城夺不下来都不像话!
这几天和乔山往来的书信,全都是何迈书写的,对这项业务,他是驾轻就熟。
而与他对接的人,既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北府主将谢玄,也不可能是鼻孔朝天,对京口壮汉偏见颇深的刘牢之大将军。
那还能是谁?
自然是白衣郎君,北府众人中唯一的好脾气何无忌了。
这个对接的业务,还是何无忌自己讨来的。
于京口出发的时候,他还是和京口众人意气相投的人之一,然而随着征程的展开,刘牢之对何无忌管的也是越来越严。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不引起亲舅舅的反感,何无忌只能绕着京口几人,尤其是王谧走。
为的就是少惹点事请。
而现在,面对兵分两路的现状,刘牢之也只能把何无忌放出来做事。
何迈何无忌这一对远亲,都是嘴上功夫了得的,在书信里除了讲明双方的情况,还要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
现在的得胜堡里,北府兵已经进驻了不少,只要乔山那边的大部队能及时赶到,突袭襄阳不是不可能!
天下兵事,唯有一件事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敢于亮剑!
想到这里,王谧感觉,他有必要给尚有疑虑的几位同僚打打气。
“众位,不必多虑,只要我们敢战,就已经胜利了一半!”
道理虽然是这样,可是面对固若金汤雄兵十万的氐秦襄阳城,鼓吹一点担忧也没有,那肯定是托大。
“仔细说说。”沈警审慎的说道。
自从开始商量大事,几人的嘴巴几乎就没有停过,早就已经口干舌燥,常年跟在王谧身边的段先,现在早就不是鲜卑的莽撞汉子,察言观色这节课,他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没有人吩咐,他就跑出去张罗了茶水,反身回来的时候,几人都已经喝上了。
要仔细说,可以啊!
王谧啜饮了几口,重新振作了精神。
“以往晋军在襄阳,甚至是更靠北的中原地区屡战屡败,遭受重大损失的原因,晚辈以为,正是在于怯战!”
“放眼襄阳城就知道了,氐秦虽然加强了战备,但实际上呢,他们根本就瞧不起晋军。”
“认为晋军总是打得了也不打,打不起更是掉头就跑,毫无战斗意志的军队。”
“桓将军惧怕慕容垂,根本就不敢与之交战的事情,恐怕不只是我一个人知晓吧。”
众人捂嘴偷笑,对桓冲的光荣事迹全都心中有数。
这样,王谧也就可以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多年以来,秦军一向轻视我军,这已经成为了秦廷的共识,我想,那苻坚老儿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就是要趁着他们还没有改变看法的这个时候,亮剑突袭!”
“只要我们这把剑,敢亮出来,便足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没错!
亮剑精神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云龙兄就是这样说的。
“王秘书,你真的有信心能打赢?”沈警双目放光,特别激动。
打败氐秦!
多少将军,多少年来,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被王谧轻巧的说来出来。
“当然能!”
“只要我们准备充分,战术制定合理,就没有打不赢的对手!”
“况且,如今的氐秦,看似煌煌强大,实际上,内里矛盾极多,只要我们能挫其锐气,说不定,不等我们打,氐秦就自己乱了!”
“小郎所言极是!”
此刻,一直都没有引起他人注意的段先跳上前来,给王谧提供了一个佐证。
“众位都知道我是鲜卑人,别的部落不敢说,但是鲜卑一族,慕容垂尚在,此人一直是把恢复大燕看成是毕生的使命!”
“只要他在,氐秦必乱!”
这可是来自正宗的鲜卑人,还是曾经的鲜卑贵族的证词,檀凭之和刘裕瞬间就被说服了。
是啊!
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鲜卑人,早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可是,老夫没记错的话,慕容垂被俘入秦,如今也有十年了吧,他要是想复国,早就这样做了,还能等到现在?”
在一片赞同之声中,总还是要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当然是来自沈警。
虽然现在他对王谧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但是固有的偏见还是时不时就要窜出来,捣一捣乱。
“那只能说明,是时机未到!”
“再者说,就算是氐秦内部不乱,我们就不去收复失地了吗?”
看到沈警还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王谧不免有些气恼,语气之间竟有质问的意思。
老沈的脸面有点挂不住,黑沉着脸也不说话。
王谧却不管他的脸有多黑,自顾自又说道:“逐鹿中原暂且不提,只说是襄阳、信阳这几个原本在我朝控制之下的郡县,总该趁热打铁收回来。”
“身为北府一员,统领着几十万大军,难道,我们连这一点点的事情都做不到?”
“不要让在异族铁蹄下惨淡生活的百姓,继续南望官军又一年了!”
王谧心情激动,说到最后,声音竟有几分嘶哑更咽。
他的屁股坐的太正了,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圣人之言一般,完全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爱挑刺的老沈瞪了瞪眼睛,无话可说了。
“话说回来,慕容垂多年未有动作,那也是因为那几年氐秦气势如虹,无可抵挡。”
“那些年,被苻坚攻占的地方越来越多,各部族的首领纷纷被抓到长安城定居,他国破家亡,就算是想起事,也没有机会。”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星移斗转,据我所知,那氐秦内部的不同部落全都蠢蠢欲动,想要各自脱离出去,以慕容垂的才干,他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在几个部落首领之中,我们最应该防范的,就是慕容垂。”
“此人能征善战,同时还极有智谋,又在氐秦卧薪尝胆多年,可见意志力非常人能比。”
“现在他就在襄阳城中,与我们得胜堡几乎只有几里之遥,我们何不抓住机会,在襄阳城把慕容垂打败?”
第二百零三章 大晋也有火箭
“看你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已经有好办法了。”沈警孤身一人,根本无法与京口众人对抗。
既然王谧愿意出谋划策,那就让他一肩担起来好了!
至于他老沈就做一做抓虫补漏的差事也就罢了。
“当然!”
趁着沈警没注意,王谧将桌案上的薄纸拿起来,抖了几下。
“水陆毕进就是了!”
“也就是说,不只用骑兵攻城,还要用水军在江面上作战?”沈警也顾不上某人夺走了他宝贝的书信,不可置信的提出了疑问。
水战?
这怎么可能呢!
北府的水兵都还没有到齐,现在就把战船开出去,不是生生的给氐秦做靶子吗!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们要火烧了氐秦的战船!”
什么水战?
这个老小子,想什么好事呢!
如今有了确切的换值时间表,王谧可谓是信心百倍。
“可是……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了!”
“明天符睿一来,北府的身份估计就掩饰不住了,我们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来得及吗?”
不是沈警犹豫不决,若论性情,他老沈也不是个懦弱之人,只是,现在得胜堡中根本就没有可堪使用的水军。
“这有什么来不及?”王谧笑道。
“我们是去突击烧船,又不是要用水攻。”
“只要我们能给襄阳城里氐秦守军重创,拖延几天时间,待到北府大部队赶到,还有什么顾虑?”
“沈参军,王秘书,这烧船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只要让我带着麾下的士兵就足够了!”
“那好!”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警也把脑中的疑虑清除干净。他将那张写有换值时间的信纸交给了刘裕。
“拿着,把时辰记清楚了!”
时辰基本上是确定了的,只能选在巳时初刻。
但是如何突入到战船停靠的地点,确实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沈警与何迈开始斟酌书信的用词,王谧则把刘裕叫到一边。
“寄奴,突袭的日期就选在明天,符睿一来,你便带着兵马直奔襄阳城。”
“得胜堡这边,我会尽力拖延时间,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一定要坚持到申时三刻,氐秦军队最为松懈的时候,再去突击!”
“一定要注意隐蔽。”
“这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刘裕坦然道。
“寄奴,这次突袭,只能步兵行进,那些新打造的长矛也用不上了,委屈你了!”他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当真是遗憾的很。
刘裕却不以为然。
“王秘书,近身格斗,我们都是好手,以前没有长矛的时候,也从来不怕。”
“再者,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办法,虽然我们去突袭不能带马,但谁知道我们不能抢几匹马过来。”
“寄奴,你有这等决心,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稚远,我觉得,此次突袭襄阳,我们还是应该以骑兵行进为主。”刘裕斟酌再三,提出了建议。
“此话怎讲?”
“骑兵突袭,目标不是太明显了吗?会过早的暴露我军。”
王谧说的不无道理,可刘裕也有自己的考虑。
“稚远,襄阳突袭,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呐!”
“一时一刻我们都要抢,虽说襄阳城距离得胜堡已经不远,但上次我们进城的时候,我估算了一下,我们步行走到城里,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说长也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若是能用骑兵突进,说不定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节省下来的时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刘裕跃跃欲试,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具装铠甲突袭襄阳城了!
王谧沉吟片刻,不得不提醒一句:“寄奴,骑兵突袭固然是好,可你若是过早的暴露了行踪,便会遭到襄阳城内守军的攻击,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能保证不被守军发现吗?”
刘裕朗声道:“这有何难,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暴露行迹!”
“好!”
“那就依你的行事!”
刘裕既然如此有信心,王谧便放手让他一搏,顺便也可以看看,这位以智勇双全著称的猛将,真实的用兵布阵能力。
“寄奴,我已经让火坊给你们打制了一批火箭,突击之前带上,保证能事半功倍。”
刘裕大喜,真没想到,王谧居然想的这样周到。
“太好了!”
“就算你不说,我还想赶紧去打制一批,没想到,你都帮我们打造好了!”
此火箭非彼火箭,当然不是那种现代的热兵器火箭,点火就能窜天的那种。
它只是一种涂抹了桐油的布团,布团之中裹以重物,把布团点燃,绑在箭簇上,趁着它还没有烧完,便发射出去。
熊熊烈火就可以顺着长箭飞入敌军阵营,一瞬之间就可以让敌军乱成一团,火光冲天!
虽然此火箭非彼火箭,杀伤力也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年代,它造成的伤害也是相当巨大的。
计策已定,刘裕便和檀凭之抓紧时间去准备,而王谧,则开始筹备另一件事。
符睿要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既然名为检阅,他要摆排场,就绝对不会孤身一人前来。
以往,仗着襄阳城内强大的军事力量,符睿经常往来得胜堡,身边的随从也不过百人。
虽然得胜堡堡民足有五六千,但也不敢擅动,主要是干掉了符睿,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城内的守军。
这样痛快一场之后,就相当于自毁长城,白白将经营多年的得胜堡亲手毁掉。
而现在,有了北府兵撑腰,一切就都不同了。
目前得胜堡中已经有为数不少的北府兵,其中便包括隶属于刘裕和檀凭之麾下的两支队伍。
林林总总算起来,大概有一万人左右。
这一万人虽然不足以和襄阳城的大军相抗衡,但是拖延到北府大军赶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想杀符睿很容易,不管是暴力搏杀,还是下点毒药,都不难做到。
只是,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要抓紧。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件事隐瞒的越久越好。
符睿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到得胜堡来,他带的那些士兵,小将,必须也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住,以防消息外泄才是。
按照王谧的计划,行动的时间还需要进一步商榷,比较灵活。
别的暂且放下,符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还是未知数。
刘方这边接到的消息,只说明天会来,却并没有提及具体时间,这无疑是给北府的行动增加了困难。
对于北府来讲,自然还是申时左右最好。
邻近黑夜,茫茫夜色就可以帮助他们掩饰行迹,又正赶上江边换值的时候。
只要这边符睿一到,刘裕就可以带着人到江边去埋伏,挨到了时辰便纵火烧船!
顺序是这样安排的,但是,符睿他是个大活人,他能按照王谧的计划行事吗?
事情好像并不会一帆风顺。
第二百零四章 万事不着急
未时末刻,在符睿的百般催促之下,鲜卑将军,姿容璀璨,身量雄壮的慕容冲,终于磨磨蹭蹭的登上了马背。
都已经过了未时,那大太阳还是挂在天上,连一点偏斜都没有,阳光洒落下来,拼命炙烤着大地。
地面上的热气又再度蒸腾上天,循环往复,反复折腾着困苦的百姓。
在这样闹心的日子里,就连得胜堡的乡民们都早早的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家小屋里歇着了。
可是我们的慕容大将军,还得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情不愿的到得胜堡去拜访。
“将军,与刘方相熟的,明明是符睿,为何他自己不去,偏要让将军去?”
“那得胜堡现在是是非之地,符睿他这不是明摆着拉将军去挡枪吗?”
就算换了一个工作对象,金世良多嘴的个性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慕容冲原本已经许久不带兵,手下也没有几个机警有能力的小将,慕容垂便把手下队主金世良交给了他。
原本想让金世良多多的护卫慕容冲,也敦促着他,到了得胜堡一定要尽力办事。
却没成想,这位金队主,不但不知道鼓劲,还一个劲的给慕容冲泼冷水。
抱怨比慕容冲还多。
“当然是他自己不敢了,就想拉我做垫背!”
慕容冲骑在马上,却让金世良牵着马,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这种破差事,谁也不愿意做啊!
金世良一惊:“原来,符睿的奸计,将军全都心知肚明。”
“那我们还为什么要去?要我说,不给他这个脸面就罢了,他符睿想要买好,却还要将军去冒险,我们鲜卑人这些年被他们氐人压制,已经够憋屈的了!”
“才不伺候他们!”
“是啊,将军!”
“我们为什么要替氐秦卖命!”
“我们不能干这样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慕容冲的身边,范围不大,却勉强也能算作是浩浩荡荡的跟着百十来个士兵。
全都骑着高头大马,铠甲锃亮,堂堂正正的骑兵,正是他慕容一族之中的精锐。
能让慕容冲带着这些鲜卑骑兵出城,便足可以表明,符睿心中有鬼。
要不然,符睿是绝对不可能让鲜卑军队和他们的主将单独呆在一起的,氐人时时刻刻都在防备鲜卑人反叛。
而现在,听说慕容将军受了欺负,鲜卑壮汉们立刻原地停住,吵嚷起来。
这便是胡人汉子的特点,他们的仇恨来得快,表现又异常的激烈,仿佛下一刻,便可以整合出一股力量,反戈一击。
“将军,我们不如回去算了!”
“让符睿自己去想办法!”
按照鲜卑人的个性,要是他们还有的选,宁可原地解散,也不会愿意再踏进襄阳城。
可惜,在这被氐秦牢牢控制的襄阳城附近,他们这些面容迥异的鲜卑人,似乎除了返回襄阳城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众位安静,我们为什么要回去,我们还就偏要到得胜堡去!”
“去得胜堡,才是为了给氐秦致命一击!”慕容冲挥鞭宣誓。
众人全都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颇为复杂。
慕容冲面向众人,现在他们已经出了襄阳城,有些事情,似乎也可以挑明了。
“这一次我代替符睿出城,也是阿六敦的意思,阿六敦已经定下了计策,这次襄阳大战,我们要和得胜堡合作,我们之所以要到那种是非之地去,就是为了给氐秦一个措手不及的!”
“兄弟们跟着我,只要听我的号令行事就好,不必担忧我们的安危,我也绝对不会让氐秦占便宜!”
去和得胜堡合作?
以往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将军的消息捂得也太严实了,居然一点风都没有透出来。
战士们心中疑虑未消,马蹄却渐渐开始踏起来,终于不再原地踏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个时候的人们虽然还没有总结出这个道理,但却总是在按照这个原则行事。
氐秦的敌人是晋军,那晋军就是鲜卑军人的朋友。
“将军的心意,属下们都明白了,属下定当护卫将军的安全,还请将军带队!”
金世良代表士兵们上前表态,原本是在下面牵马的他,也掀起大腿,跨上了战马。
一阵烟尘卷起,士兵们马鞭扬起,眼看就要飞奔而去。
有的心急的战士,早就已经跑到了前头。回头一看,慕容冲的战马居然动都没动一下。
“急什么!”
慕容冲挥挥手,又把金世良叫了回来。
金世良满头雾水:“将军,再慢,到得胜堡,天都要黑了。”
鲜卑人终究还是头脑简单了些,想问题一根筋。
慕容冲故作深沉的说道:“天黑了又怎样?”
“反正我们只是去做个样子,为了符睿,根本就不必着急。”
“慢慢来,我还想看看这沿路的风景哩。”
众人环顾四周,将军的思路还真是清奇,这沿途的情况,他们是最清楚不过了。
还有什么风景可看?
慕容冲坐在马上,不紧不慢,金世良无法,只得继续担任牵马的差事。
对于慕容冲来说,什么正经事都是假的,只有爱摆谱还懒才是真的。慕容垂还是小看了他。
以为把这真实的目的告诉慕容冲,他就能打起精神好好办事。其实,甭管什么样的严肃差事,到了慕容冲这里,都能被他化解于无形。
古代又没有手机电话,坐在襄阳城里的符睿慕容垂,就是想管教慕容冲,也是无能为力。
只能任由某人消耗时间,从天亮走到天黑。
襄阳城内,天还没黑,城里的喧嚣热闹也仍在继续,而身兼重任,本该勤勤恳恳为襄阳这座氐秦前线的军事重镇谋划一切的大将军符睿,却一手搂着一个小娇娘,沉迷温柔乡。
“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脚踏银铃的舞姬,拖着长长的拽纱,拼命的旋转,她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即便是转个不停,看客也能清晰的捕捉到她们的笑脸。
颇有职业道德。
常山抱拳请示,没有符睿的命令,那些舞姬也不敢擅自停下舞步,常山只能闪转腾挪,竭尽全力的躲避着她们。
符睿从小娇娘的怀里勉强支起身子,那眼皮子像是睁不开一样半耷拉着。
“说吧。你人都来了,我还能不让你说吗?”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常山心里很不痛快。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自从缘江戍回来,符睿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转变。
常山知道,符睿对他并不是绝对相信,符睿只不过是碍于没有真凭实据,勉强留着他而已。
第二百零五章 互坑
照理来说,符睿都已经怀疑上了他,常山就应该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安稳度日,别再招惹符睿,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常山帮助晋军的决心已定,就算是迎着符睿的怀疑,他也要一往无前。
他定了定心神,抬眸对符睿说道:“得胜堡那样重要的地方,将军为何要让慕容冲代劳?”
“得胜堡的人本来就不安分,慕容冲到了那里,万一生出什么异心来,那可如何是好?”
自从缘江戍一别,常山就和北府断了联系,消息不畅通的时候,他只能依据自己的判断,做出最有利北府的事情。
据他观察,得胜堡里面的堡民,从上到下还是心向晋朝的。
缘江戍那边已经驻扎了大批的晋军,如果他的估算没错,现在这些晋军早就应该越过肠径,抵达了襄阳附近。
这个时候,若是符睿能死在得胜堡,绝对是重大利好。
前几日听说符睿想去得胜堡鼓舞士气,常山乐的嘴巴都快歪了。
天底下到哪里去找这样主动送死的人?
可谁知,就在他兴高采烈,以为大计将成的时候,阴险狡诈的符睿,却把慕容冲打发到了得胜堡。
而符睿自己,仍是留在襄阳,醉生梦死!
符睿眸光微聚,眼神之中透露出杀气。
这个老小子,话说的还挺好听。不过就是想让他去送死罢了!
“常山,你想太多了。”
“慕容冲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大将军,这等联络援军的事情,有他去就足够了。”
“可是,鲜卑将领一向身有二心,万一慕容冲到了得胜堡搞出什么事端来,那我们可就被动了。”
常山眼含热泪,却并不让它流出来,他神情激动,若是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看起来,或许还会觉得他是氐秦难得的忠贞之人呢!
然而,他的表演到了符睿这里,就算是落了空,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小娇娘们又送上了美酒,他一左一右各吸了一口,嗤笑道:“常山,你不是最想让我死吗?”
“现在居然还口口声声要维护我的安全,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将军冤枉!绝无此事啊!”
“小奴九死一生的从缘江戍赶回来,就是为了把最准确的消息送回来,除了将军的命令,小奴就从没有想过别的。”
“小奴是真心为将军着想,不敢耽误了将军的大事,还请将军明察!”
一计不成,常山又生一计。
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开始卖可怜。
甭管你相不相信,我就甩开膀子哭嚎,你还好意思戳穿我吗!
“小奴也是听闻将军和那刘堡主关系甚密,这才斗胆进言,既然将军和堡主是好朋友,这才觉得将军或许应该亲自去联络堡主。”
“堡主若是看到换了人,会不会心有怨言,不肯合作了?”
常山专注的凝视着符睿,就算说的是鬼都不相信的谎话,也要争取把谎话说成真的。
听闻此言,专注左拥右抱的符睿,终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常山一看,这件事有门!
连忙继续表白:“符将军,慕容冲现在已经启程,属下再说什么也是徒劳,这属下都明白。”
“可属下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听闻慕容冲去了得胜堡,心里始终担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要站在将军的面前,把这件事说清楚。”
“属下自知,我是汉人,本就不受将军的信任,不过,属下终究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所作所为也全都是为了襄阳这座城池。”
“如果慕容冲到了得胜堡,真的引发了什么祸事的话,受连累的还是襄阳。”
“这里的百姓,几经战乱,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常山匍匐在地,说的情词恳切,到了后来,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这些到底是谎话,还是他心中真切的感受。
没想到啊,这个常山居然还有表演的才能。
以往居然小看了他。
信他才有鬼!
符睿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常山,嗤笑道:“你也不必说的这样严重。”
“你莫不是以为,我让慕容冲去得胜堡,是一时疏忽吧。”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常山抬头,充满了疑惑。
他有些紧张,生怕符睿暗藏了什么阴险的心思,得胜堡的堡民就要倒霉了。
问题是,符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那种深谋远虑的人呐!
符睿从桌案里迈步走过来,来到了常山的身边,他曲起一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常山,我派慕容冲去得胜堡,就是算准了他们肯定有阴谋,慕容冲虽然不是氐人,但也是氐秦一员,我料定,那些得胜堡的人,必定不会放过他!”
他在堂中缓缓踱步,常山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符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看似荒唐的一个行为,没想到他还留着后招呢!
常山思绪纷乱,真的怕得胜堡之中的堡民不明真相,做出什么正中符睿下怀的蠢事来。
却在这时,符睿一个急停,在他面前转过了身。
“我就是送慕容冲去死的!”
“他死了,得胜堡的忠奸就可以辨明了!”
慕容冲想把符睿送入死路,却没想到,符睿这边,也并不想让他活着回到襄阳城。
究竟鹿死谁手,就看得胜堡中堡民的选择。
…………
得胜堡中,本不通军事也丝毫不被武将重视的秘书丞王谧,排除万难,走在了战略部署的第一线。
而远在百里之外,乔山方向,谢玄在没有按时收到王谧回信的前提下,当即做了决断,带领大军先行向襄阳方向开进。
这几天来,在谢玄的主持下,他们已经将一小部分北府兵和荆州兵送到了得胜堡。
总体的规模,大约在几千人左右。
这些士兵终究规模有限,虽然可以保证应付一段时间,但是想依靠他们动摇襄阳城内的氐秦根本,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军多年的谢玄,也并不会如此天真。
一直向前的队伍之中,却也有那与众不同之人。
身穿皮甲,领口却还露出一抹白的小郎君,目光正频频向后,没过多久,他的奇怪举动就引起了谢玄的主意。
“何博士,你一直向后看做什么?”
“后面有老虎追你?”
谢玄语带调侃,何无忌猛地回过神来。
连忙否认:“不是老虎,我是担心得胜堡传来的消息。”
谢玄了然了,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怪不得从出发开始,何无忌就一直心神不宁。
“这几天得胜堡总是要把消息送到乔山附近,如今我们没有先通气就自行开拔,到时候,收不到他们的消息,不是耽误了大事。”
“住嘴!”
“这些话也轮得到你来说!”
“退到后面去!”
第二百零六章 马屁精的修养
谢玄还未表态,舅舅刘牢之便发了狠,何无忌无奈极了。
这些话,当初开拔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说,只是那个时候,谢玄主意已定,大军志气昂然,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时候,何无忌实在是说不出口。
刘牢之都已经教训过了,谢玄也就不会再费力开口。
正当何无忌沮丧之时,谢玄居然摇身一变,装作了好人。
“诶,牢之,无忌也是一片好意,你也不必呵斥他。”
呵呵,他还好意思出来充好人,要是早有这样的想法,刚才怎么不吭气。
何无忌也不是好惹的,舅舅阿谀谢玄,处处唯命是从,可他却从来都不会这样看低自己。
舅舅有今天,那也是马上浴血奋战得来的。
虽然少不了谢玄的赏识提携,可说到底也是靠自己,何必这样低声下气。
“禀将军,无忌年幼,言语不当,还望将军不要介怀。”刘牢之抱拳道。
前面一条小路,略微有些狭窄,刚刚还能急行军的北府兵,现在只得放慢了速度,任由时间就这样被荒废掉。
谢玄在马上慢慢悠悠的晃荡着,却也不着急。正是有了这份短暂的休息,才让他们有机会说几句话。
他举起马鞭,摇了摇头:“牢之,无忌说的也是道理,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再等待得胜堡那边的消息了。”
“老夫统领十几万大军,一动一静,牵涉甚多,很多事情必须早做打算。”
“至于得胜堡那边的消息,我相信,只要我们按照预定的路线一直向前,必定能遇到信使。”
“到时候,得胜堡那边若是有变化,我们也可以立刻行动,灵活机动。”
“将军果然深谋远虑,不是我等可比。”
抓住每一个拍马屁的机会,是刘牢之的终极追求之一,何无忌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这个人呐,也就这点追求了。
没救了!
谢玄摆摆手,对刘牢之的吹捧并没有全盘接受。
只道:“其实,老夫也怕错过消息,这才没有全力行军。”
谢玄自己都承认了,刘牢之的马屁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何无忌骑着马,渐渐向后撤,却没想到,退到最后,居然跑到了荆州兵的队伍里。
左右看看,身边不是姓桓的,就还是桓家人。
“桓将军,像这样急行军,一天一夜能到的了襄阳吗?”
“上次接到王秘书的书信,我觉得,他们在得胜堡应该等的很急,要是能快点到就好了。”
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他就选择了桓伊。
不为别的,长脑子的人都看得出,相比桓冲,还是桓伊更容易沟通,至少头脑正常。
老桓将军竖起耳朵,将他们的说话,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桓冲这人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特别愿意给自己搭台阶,再顺着台阶下去。
年轻人不愿意搭理他,没关系啊!
你们不愿意搭理老夫,老夫愿意搭理你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把消息告诉我,该我知道的消息,我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桓伊坦然道:“恐怕只有先头部队能到,拖尾的那些,难度很大。”
“不过,有得胜堡原有的守军支援,应该也足够应付了。”
别人说的话,何无忌还会有疑虑,可同样的话从桓伊的嘴巴里说出来,可信性就直线上升。
“这可说不定。”
乌鸦嘴总是要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冒出来才像话,桓冲一张嘴,就立刻引发了何无忌的一记白眼。
这个老头子,会说话再张嘴,要是不会说话,还不如干脆把嘴巴闭上。
要不是他年纪大,资历老,众人早就翻脸了。
“阿叔何出此言?”
何无忌实在是不想和某人对话,桓伊只得代劳了。
桓冲面露得意的笑容,胯下之马,一左一右不停的甩着尾巴,模样和他得意的主人差不多。
“你们不懂,越是期望大,就越容易出现事端。”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顺遂人意的,你们不要不相信,这完全是老夫的经验之谈。”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听不听得进去。”
遥想当年,哪一次出兵襄阳,桓冲不是志气昂然,想要一争天下的。
结果嘛。
大家都看到了。
“桓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有了谢将军带兵,襄阳之战,必定会一帆风顺。”何无忌微微一笑,桓冲马蹄一停。
眼珠子瞪得滚圆:“你是在指责老夫没有斗志?”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
“桓将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何无忌抬腿一敲马腹,便纵马向前。
“你!”
“岂有此理!”
桓冲琢磨了一会,终于回过味来。
待到他定睛一看,那何无忌早就已经跑远了。
桓冲仰天长叹:世人误我!
“谢将军,你看!”
“信使!”
北府兵的大军刚刚穿过狭长的小道,正打算全力向前,却见,不远处的小山岗上,出现了一匹飞速向前的马匹,正是向着谢玄他们这边赶过来。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是因为是在山包上,那信使的模样居然可以看一个大概。
那熟悉的花斑马色,绝对是得胜堡赶来的信使无疑!
刘牢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阵,也终于确定。
顺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谢玄亦是心中一惊:“果然是得胜堡的信使!”
这位信使,已经往来得胜堡和乔山数次,谢玄不会认错。
“该不会是得胜堡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吧!”刘牢之低语道。
本着我恨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好的原则,刘牢之并不想得到得胜堡那边的好消息。
他巴不得王谧倒霉个没完没了,霉运缠身才好。
“牢之,凡事要往好处想想。”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谢玄的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了。
很显然,他心里的小鼓也不可避免的敲了起来。
虽说联合得胜堡的堡民是很好的计策,可它毕竟就是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被氐秦提早发现了动向。
那所有的谋划都就全都要泡汤。
哒哒哒……
哒哒哒……
谢玄并没有命令大军停下脚步,而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继续行军。
相比浩浩荡荡的大军,自然还是单骑行进的信使跑得更快,没过多久,那信使就连同他胯下的快马迅速从山包上奔下来,接下来,他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北府军的阵营这边快速靠拢。
第二百零七章 襄阳城丢了也没关系
身为北府兵主将,不必别人提醒,谢玄也会保持主将的派头。得胜堡的信使远道而来,他决不能用疲惫担忧的姿态来迎接他。
谢玄挥起马鞭,让坐骑跑的更快些,并且调整了坐姿,做出了全力以赴的模样。
虽然北府和氐秦军队还未交手,但是,谢玄已经拿出了与之决战的勇气。
这个姿态,不只是做给目力所及的北府兵的,也同样是做给即将到来的得胜堡信使的。
据他所知,这位快马好手,竟是王谧从得胜堡的堡民之中挑选的,此人精于骑射,尤其是耐力上佳。
据说他曾经有过三天三夜连续跑马不停歇的记录,这种长途奔袭送消息的差事,最适合他不过。
而这一次,这位信使也拿出了他十成的功力,自从得胜堡里奔出来,便几乎是一刻未停。
不仅是一顿饭都没吃,就连喝水也全都在马背上解决,就是凭着一股子韧劲,他一路从得胜堡狂奔而来。
吁……吁吁……
那一身斑驳的骏马,直冲向北府军阵,它矫健的步伐,开合的胸廓,正把他绝世千里马的姿态,展露无遗。
当它载着它的主人飞奔在襄阳城外的黄土地上的时候,它飘逸的鬃毛,四散飞起,正展示了它无穷的力量。
正是因为有它这样一匹好马,信使才能马不停蹄的在恰好的时间赶到谢玄的面前。
好的骑手就是要搭配这样的骏马才能展现他绝佳的骑术,而千里马也同样需要好骑手,才能让它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只见那信使在马上勒紧了缰绳,随着他熟练的吆喝,那马身便一个急停,横过了身子。
要么说是艺高人胆大。
这位信使,绝对是足以称霸襄阳城的好骑手,就在他勒紧缰绳,把全力奔跑的马匹逼停的这一刻,它当当正正,刚刚好好的就停在了谢玄的面前。
“好身手!”
从军多年,从不轻易夸人的谢玄,也禁不住发出了感叹。
“禀将军,得胜堡的急报!”
那信使取下背囊,将盛有消息的竹筒双手奉上。
谢玄身边,刘牢之、何无忌、桓冲等人也悉数就位。相比以往的几封书信,现在的这一封,它的内容,显然更为重要。
几位主将,不管是来看热闹的,还是真的很关心,全都不约而同的走到了一起。
拿着这封信,就连谢玄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大军已经开拔,这是襄阳城那边完全不知情的,如果他们的部署与谢玄的设想有出入,亦或者是,襄阳那边发生了突发情况的话,所有的计划都将被打乱。
对于行军打仗来说,有的时候是易静不易动,如果现在大军还在乔山附近安营扎寨,那么不管将来如何调动,都将是比较方便的。
而现在,为了追求速度,谢玄已经将大军调动了起来,如果中途改变方向,那一定会引发极大的骚动。
说不定甚至会影响襄阳的战局,若是如此,那就大事不妙。
谢玄心中也不可抑制的掠过了不祥的预感。
吾等欲突袭襄阳,望将军速援!
那封薄薄的书信上,如是写到。谢玄倒吸了一口冷气,登时大叫:“快!”
“加快脚步,驰援襄阳!”
过了好一会,谢玄终于开口,他的面容沉肃,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突然而来的消息而欢欣雀跃。
其余众人全都不明所以,尤其是桓冲,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立刻咯噔一声就沉了下去。
“看看!”
“老夫早就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们还偏不相信,得胜堡的异状一定是被氐秦发现了,他们在向我们求援呐!”
“石民,石虔,我们也快点跟上!”
桓冲一马当先,在他身后,桓石虔和桓石民也纷纷带兵前行,何无忌望着脚步突然加快的士兵们从自己身边跑过,还是不死心。
“有王谧在,得胜堡怎么可能出问题?”
“桓将军,你相信吗?”
此桓非彼桓,那老一些的桓冲将军已经奔到前面去给谢玄添堵心了。此刻与何无忌并肩前行的,正是公认的持重之人桓伊。
何无忌素知桓伊和王谧关系甚笃,也就把心中的想法照实说了出来。
桓伊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相信,但也要看襄阳城的真实情况,王秘书颇具智谋,可毕竟还没有大战的经验。”
“若遇困难,无法解决也是正常的。”
桓伊的一句话,让何无忌也担忧了起来。
而另一边,得意洋洋,正准备落井下石的桓冲,终于紧赶慢赶的追上了谢玄。
余光一扫,谢玄就发现了他,却根本懒得搭理他。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那啥,就此刻桓冲心中所想,不用他开口,谢玄也能猜到几分。
只看他暗搓搓的表情就知道了。
“谢将军也不必太心急了,这一回我们统领十几万大军,实力雄厚,必定能把襄阳城夺回来!”
“老夫多年经营荆州地区,也算是有经验,襄阳城中的氐秦军队虽然不容易对付,但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如果得胜堡真的陷于氐秦,也不必过于忧虑,我们只需要集中精力,攻占襄阳即可。”
“襄阳既下,那周边的地区,还不是尽入我手。”
桓冲笑的欢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玄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
他有什么经验?
不过是临阵脱逃的经验罢了!
别说是与氐秦交战,他恐怕连氐秦的军旗都没见过!
“谁说得胜堡要丢?”
在疾驰的骏马飞奔之中,谢玄的声音被风吹过来,桓冲一愣。
“得胜堡不是来求援吗?”
“襄阳城里的氐秦军队竟然没有攻占得胜堡吗!”
谢玄皱眉:“桓将军,你到底是向着哪一边的?”
“这还用问!”
“当然是晋军!”桓冲端正脸色,一脸一本正经,谁敢怀疑老夫的真心!
“你还知道就好。”
襄阳战事将起,谢玄也没空和他纠缠。
“得胜堡确实是在求援,不过,不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氐秦的进攻,而是因为他们要突袭襄阳城!”
抛下了这句话,谢玄就连抽了三次马鞭,将桓冲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滚滚黄尘之后,空留桓冲一人,在风中凌乱。
攻打襄阳?
就凭着得胜堡里的一万人马?
疯了!
全都疯了!
第二百零八章 专利保护
“寄奴,准备好了吗?”
“全都准备好了!”
很长时间没有跨上马背的王谧,如今骑在马上,用旖旎万方的气势,目视前方。
在他的眼前,正是他最忠实的伙伴,最坚强的依靠,还在等待着惊天一战完美亮相的京口猛虎,刘裕,刘寄奴。
寄奴的眼中,熊熊的烈火正在燃烧,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襄阳打下威名!
他骑在爱马追风的背上,信心十足的向王谧宣布。
王谧垂首:“很好!”
“记得,到了城楼附近,一定要用黑布,把马镫遮上!”
“属下遵命!”
对于王谧的决定,刘裕心中不是没有疑虑。
他虽然全都照做了,但是在这即将出征的时刻,他还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问。
“稚远,好好的马镫,为什么要遮起来?”
“这不是太麻烦了吗!”
就在王谧定下了突袭襄阳的计策之后,他便把刘裕和檀凭之他们叫到一起。
嘱咐他们,在纵兵烧船的时候,一定要将绑在马背上的成对的马镫用黑布遮住。
经过反复商议,王谧同意了刘裕用骑兵打头阵的决定。
目前在北府兵中,完整装备了双马镫、长矛的部队,只有刘裕和檀凭之麾下的部队。
而这两支部队,如今也正是夜袭氐秦战船的主力。
这两支部队人数不满千人,规模很小,他们与得胜堡的堡民合作,就将完成襄阳首战。
双马镫这种装备在魏晋时期,实在是太容易被敌军盗取技术了,如今大规模出击,必定要做一定的掩饰。
虽然这种掩饰似乎并不一定有多大的用处,有掩耳盗铃之嫌,但是,王谧还是决定,这个秘密被发现的日子,能拖久一些,就拖久一些。
“你不懂,我们这是保护专利。”
段先将制作好的火箭分发下去,王谧则开始忽悠寄奴。
“啥叫专利?”
王谧端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来到这个时代,总也要给他们贯彻一下现代理念。
“专利,简而言之,就是专门对我方有利的事情,这双马镫,是不是就是对我方有利的装备?”
不管刘裕信不信,反正小王是信了。
刘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叫做专利!”
“那还真的要保护好了!”
“千万不能让狡诈的氐秦学了去!”
看到刘裕他们忙活的热火朝天的身影,王谧欣慰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氐秦蛇蝎心肠,不提早防备是不行的。
安排好了刘裕等人,王谧转了个身,正要去找堡主刘方,却见很少和他亲近的参军沈警,竟然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沈参军,有何贵干?”
两人并不熟悉,还需要客套做开场。
沈警面露犹豫,似乎与以往豪气纵横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他的喉咙咕噜了几下,最后,还是决定照实说。
“王秘书,我也想参加襄阳突袭。”
老沈这是怎么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
“沈参军,这次只是去襄阳,只是为了烧船,也不是大战,像沈参军这样的能人异士,我觉得,还是等到压轴出场更好。”
老沈也是个虚荣的人,谁说的话好听,他就喜欢谁。
为了能够说服他,王谧也只得嘴里抹蜜。
“你不必吹捧我,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身为北府参军,在竟陵,我就没能登上战场,这一次襄阳大战,说什么我也要去!”
沈警意志坚决,脸上带有那种不可置疑的表情,老子就是要去,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沈参军,不是我故意不让你去,是你去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据我看来,你的弓马技术也一般,今日的突袭,需要的是快准狠,恐怕你不能胜任。”
老沈眉毛一横:“你这还不是说我不行?”
“你越是说我不行,我就越是要去!”
老沈还倔上了,不等王谧答应,便跃上了马背,还别说,这个上马还是挺利落的。
不过,老沈这样急迫,总觉得是另有所图。
“沈参军,你到襄阳去,不只是为了去打仗吧。”
老沈一愣:“不是为了打仗,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看看,老沈的功力不行啊,表情如此僵硬,谁还能看不出?
“沈参军若是想去交换情报,也未尝不可,你在襄阳城里的探子,前几天受了伤,虽然不算重,但沈参军还是抽空去关心一下吧。”
“你说什么?”
“你说蒜子受伤了?”
闻听此言,老沈在马上可真的坐不住了。
他拉着王谧的手,满眼都是紧张焦急。
“算子?”
“那个探子,真的叫算子吗?”
“你还有心情管他叫什么名字!”
老沈真急了,满头都是汗。
“你快告诉我,蒜子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受伤?”
此刻,沈警忧心忡忡的样子,充分的表明,他与神算子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想一下那神算子的年纪,那俊秀的相貌,一个猜想开始在王谧心中渐渐成型。
“其实也没什么,前几天他在襄阳城里得罪了慕容冲,被他派人打了一顿,幸好被我和刘裕几人遇上,帮他把慕容冲赶走了。”
“不过,他还是挨了打,受了皮外伤。”
“诶!”
“老夫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这个孩子,早晚要毁在这张嘴上!”
“平日里让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就是听不进去!”
一位慈祥的老父亲,跃然眼前。
“沈参军别急,他伤的也不是很重,我们本来想把他带出城来,可他坚持要继续在城里传递情报,所以实在是没办法。”
“想来,他应该早就已经找郎中医过了。”
“不过,你要是非要去看看,我也不拦着你,就是担心你根本就进不了城。”
天地良心,王谧是真的替他着想的,今天的战役,主要是在襄阳城外围进行,也不需要攻城,城内的神算子,沈警如何能见得到。
他一片真心,奈何沈警全都当成了空气。
“想见,就只能今天去!”沈警笃定道。
“若是开始攻城,以氐秦的德性,肯定会关紧大门,不允许乡民出城,到时候,才真是想见也见不到!”
这个话,说的也有道理。
王谧思忖片刻,放了手:“好吧!”
“那你就去吧!”
“见到了你,他也能知道,我已经把消息安安全全的送到了你的手上,我也算是能交差了。”
“多谢王秘书!”
“你放心,老夫一定不会拖后腿!”
第二百零九章 符睿的提款机
沈警重新翻上了马背,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王谧欣然走到了刘裕的身边。
“寄奴啊,沈参军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刘裕一惊:“沈参军?”
“他武艺不行,一起去,怕是不妥吧!”
你看,刘裕就是刘裕,虽然是以武艺走天下,可头脑也不乏精明,同样的一件事,若是让檀凭之评价,他肯定会说沈警只能拖后腿,说什么也不会带着。
“你忘了,那襄阳城里的神算子,就是沈参军的探子,他今日随军,就是为了去见神算子,你说,我们总不能不让他去吧。”
“那倒是确实不能。”提到那个潜藏在襄阳城里的眼线,刘裕也只能妥协。
王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沈参军武艺不高,到了襄阳城外,你可要看紧了他,不能让他出差错。”
“是,你放心!”
放心放心,有寄奴在,他当然是放心的。
只不过,老沈这个人,实在是不知深浅,让人提心吊胆。
好在,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那城里的神算子,岂是沈警想见,就一定见得到的。
叮嘱了刘裕,王谧反身回到正堂。
在这里,已经避居偏院好几天的得胜堡堡主刘方,如今又回到了他的领地。
“王秘书,请坐!”
王谧一脚踏进小院,刘方就起身相迎,行动特别迅速。
说话间,王谧就被他引到了上座。
“王秘书,坦白说,今天符睿到得胜堡来,我也是很意外,现在襄阳的局势不比以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老夫实在是……担当不起。”
几天相处下来,刘方对王谧的才华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与此同时,他也把自己能够成就大业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而现在,就在昨天晚上,这位谦谦君子,足智多谋的年轻人,居然要把迎接符睿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要是放在以往,刘方自然是责无旁贷,在这得胜堡中,与符睿关系最好的,非他莫属。
作为得胜堡的堡主,迎接符睿自然是他的责任。
然而现在,有王谧在,他的本事那么大,他老刘,早就该让贤。
王谧欣然笑道:“刘堡主,你这就是多虑了。”
“今天符睿过来,我们必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你只需要在他刚抵达的时候应付一下就行。”
“只要不让他看出异样,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我们。”
王谧的一席话,让刘方的信心又坚定了一些。
“那好!”
“既然你们都计划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应付符睿吗!
又不是要应付一天,应付一年,充其量不过是应付一刻而已,肯定能成!
这人的心境,也是时时刻刻都在转变之中。
却说这一位盖世无双的得胜堡堡主,论起来,也可以算得上是襄阳附近的豪强人物。
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干脆果断。
然而,在面对诛杀符睿这件事上,刘方却犹豫起来。
并不是他不敢杀符睿,而是他担心,符睿死后,襄阳城里的反应。
必须让这个消息就封锁在得胜堡内,稍微有一个差池,走漏了风声,那他多年来的基业,得胜堡几千堡民的性命就全都要毁于一旦。
“堡主!”
“氐秦的人来了!”
“什么!”
“这么快!”
刘方从座位上弹起来,紧张的情绪,瞬间就拉满了。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一点也不早了堡主,天都已经快黑了!”
“天……黑了吗?”
刘方环顾四周,见暮色深沉,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这才恍然时间竟然流逝的这样快。
“刘堡主,我这就去安排,你稳住!”
稳住?
稳得住吗!
刘方整理了衣衫,大步迈开就走了出去,不过吧,王谧看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笑容颇为僵硬。
心里不觉有些揪紧,老刘啊,你可千万别露馅!
闲话少说,箭在弦上,王谧也顾不得许多。
“他们带了多少人?”王谧拉过小兵,仔细问道。
那小兵略一思索,便道:“大约有个百十来人吧!”
“只有这么一点吗?”
“你看清楚了,周围没有埋伏的人?”
小兵凝神:“没有!”
“确实没有!”
“这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时刻都盯着呢,要是有尾随的士兵,或者是打埋伏的,我们肯定能发现!”
“再者说,那符睿是来拜访的,总不能带着上千兵马,到得胜堡来吧!”
“他要是那样做,不就摆明了是来惹事的吗!”
“说的倒也是。”
“确定是符睿将军吗?”
时间如此紧迫,最后的准备还在等着王谧去操持,可他还是放不下心,总觉得,即便是老天帮忙,今天的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谁让他是个穿越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赐予他这种命运的天神,会让他如此容易就成功吗!
那小兵无语了。
“不是符睿将军,还能是谁?”
“王秘书,你想的太多了,那通报的氐秦士兵就是这样说的,还能有假?”
那小兵信心十足,拍着胸脯保证,王谧却惊道:“怎么?”
“你也不认识符睿?”
“当然不认识!”
“符睿将军位高权重,我们这样的小兵,哪能有缘得见?”
天空中一片乌云飘过,王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罢了!
管他见没见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
…………
远远望见得胜堡的角楼,慕容冲便嘱咐金世良赶紧去通报。
像他这样的贵客,驾临到这样穷酸的地方,他得胜堡的人,还不得高接远迎才是。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规模还挺大的!”
实话实说,得胜堡一眼望不到边的城楼,还是给了慕容冲不小的震撼。
“将军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刘方刘堡主,据我所知,可不是个一般人。”
“这些年,为了拉拢符将军,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花心思?”
“我看是花了不少钱吧!”
自从跟着慕容垂进了襄阳城,慕容冲几乎就从没看到符睿干过什么正经事。
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一样。
“符睿每天挥霍无度,他花的那些钱,有不少就是从得胜堡搞来的吧!”
“啊这……大概吧!”
符睿兜里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慕容家的人如何能知道,倒是慕容冲对这一套很熟悉。
想当年大燕还在的时候,境内也有不少像得胜堡一样的坞堡,只是规模大致只能达到得胜堡的一半。
那些坞堡要想继续生存,都要向大燕朝廷缴纳数额不小的钱粮,要不然就只有被抄的命。
眼前的得胜堡规模居然如此宏伟,只是那城门楼上的建筑,就几乎可以和襄阳城媲美了。
这样的坞堡,就在符睿的眼皮子底下活的好好的,不交钱,不上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二百一十章 大变活人
慕容冲容色自如,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走着,完全不见一丝的紧张。不说别人,就连同行的鲜卑士兵都犯疑。
冲将军,他还记得垂将军的叮嘱吗?
嘿!
慕容冲一个纵身,就跃下了马背,落地的动作潇洒自如,一气呵成。
皮靴那么一落地,瞬间腾起了一阵烟尘,慕容冲一撩下摆,便迎上前去。
就在慕容冲落地的那个瞬间,金世良也立刻跑了过来。
“大将军!”
“属下已经通报过了!”
金世良亦步亦趋的跟在慕容冲后面,越看他这张俊秀的脸,心里就越舒坦。
看看我家将军这气派,这身量!
那丑绝人寰的符睿能比得了吗!
说话间,鲜卑军团就已经抵达了得胜堡门前。
“你是如何通报的?”
慕容冲虽然是个冒名顶替的,但那趾高气昂的派头,比符睿还厉害呢!
他端着肩膀,上下打量着得胜堡。
“禀将军,属下全都是按照你说的,通报的。”
“只说是符睿,符将军来了!”
“嗯,很好!”慕容冲呵呵一笑,奸计得逞。
你符睿想坑我,我就不会反坑吗!
先把你符睿的名头喊出去,到底看看那堡主刘方给不给你脸面。
“将军,属下看着这得胜堡的堡民,怎么有点奇怪呢。”
“你看,从刚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看你,表情还有几分凶恶。”
慕容冲是个神经大条的,做什么事都是稀稀松松,根本谈不上用心。他的那点可怜的警惕心,还不如金世良。
顺着金世良的目光看过去,慕容冲皱了眉。
“我怎么没看出来,挺正常的。”
慕容冲真是艺低人胆大,角楼里远望的哨兵,城门楼上来回走动的堡民,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沉郁坚毅。
他们的眼神,锋利如刀,时不时的就要向慕容冲射过来。
然而,就是这样犀利的眼神,看到慕容冲的眼里,他却一点警觉都没有。
“不对劲,将军,真的不对劲。”
金世良越看心里就越嘀咕,城楼上巡逻的士兵,似乎相当自信,根本就不把城门前的鲜卑士兵看在眼里。
当然了,在他们的眼中,也分辨不出氐秦和鲜卑的士兵究竟有何差别。
因为鲜卑士兵自从进入了氐秦部队,除了隶属于慕容垂的虎贲军,其他的鲜卑士兵,早就已经换上了氐秦的铠甲。
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鲜卑和氐人的区别。
“将军,我们一定要小心,属下有不好的预感。”
“同袍们常说,我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属下感觉,今天的得胜堡气氛很不对劲。”
金世良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都听不清了。
他甚至不敢和城楼上的堡民对视,总觉得,在他们的眼神中,有凛凛的杀气。
“怕什么!”
“我们带着那么多的士兵,还怕他们造次不成!”
金世良环顾四周,总共就这百十来号人,真的能抵挡住得胜堡里数千的堡民吗?
“你去!”
金世良叫过来一个小兵,匆忙嘱咐:“赶快回城,让慕容将军再调一千将士过来!”
“要快!”
“我感觉不对!”
金世良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愤恨道:“我就知道,今天换将军来得胜堡,那符睿就没安好心!”
“这得胜堡必定是龙潭虎穴!”
“你看他们凶恶的眼神!”
慕容冲摆起架子,毫不在意,反而安慰他。
“凶恶?”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他们那是在看本将军的绝世容颜而已,世良,你多虑了!”
金世良很无语,他只觉得,慕容垂说的没错,慕容冲的心眼像长安城的大道一样宽。
多少有点傻。
“你们回来!”
“不必回襄阳报信了,若是这得胜堡里真的有问题,不等你们回来,我早就丧命了!”
这一回,慕容冲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这得胜堡的人真是不会办事。”
“襄阳城里的贵客本将军来到,他们也不知道铺十里红毯早早的出门迎接。”
“居然敢让我在城门外等着。”慕容冲飞起一脚,一个小石子就弹了出去。
“你说,是不是啊。”
慕容冲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金世良感到一阵阵的无奈。
看来,指望慕容冲算是彻底没戏了,还是靠自己更稳妥。
正在慕容冲得意之时,得胜堡的大门,突然从内而外的渐渐打开。
干什么都差口气的慕容冲,看到城门打开,也赶紧打起了精神,虽然很勉强,很突然。
“刘堡主,好久不见了!”
慕容冲展开一个笑脸,相迎了上去。
还没有踏出城门的堡主刘方,登时一惊,差点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这是……哪一位?
“这位将军,老夫没记错的话,我们本来就没见过吧!”
眼前的男人,生的面若妇人,肤白貌美,与他的老相识,容貌局促的符睿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老刘揉了揉眼睛,这才走近了几步,在他身后,由得胜堡堡民还掺杂着若干北府兵组成的小队,瞬间就围拢了上来。
堡主不认识此人,看来这是有情况!
这几天,自从北府兵逐渐进驻得胜堡,他们也担负起了帮助堡民加强训练的任务。
到底是正规军,身形步法,一招一式都不是得胜堡的堡民可以比拟的。在北府众人的带领下,得胜堡堡民的战斗力也直线上升。
更重要的是,北府兵是晋朝境内纪律最为严明的部队,有了他们做榜样,一直以来对前途很迷茫的堡民们,也渐渐的坚定了意志。
氐秦的骑兵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他们把战术运用得当,打败氐秦,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个时候,堡主刘方却声称,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襄阳城里来的大将军。
堡主说的还能有错?
士兵们迅速围拢了过来,怒目相视,大有在城门前就把慕容冲结果了的意思。
要不是刘方拦着他们,小冲冲这一刻就该没命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方老谋深算,略一打量,就可以估算出慕容冲带来的兵士,大概有上百人。
这么多人,要想杀,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全都能杀得死的。
还是要把他们都骗进城,才好下手。
“这位将军,请问高姓大名?”
老刘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只得自己开口问了。
慕容冲很气愤,老子这么知名的人物,他居然都不认识,还想不想在襄阳混了!
人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慕容冲却还摆起架子来。
就是不张嘴,还眼神乱飞。
只见他向后看看,给金世良使了个眼色。
也亏得金世良头脑灵活,反应快,要不然根本就弄不明白慕容冲想干什么。
世良迈步向前,摆出郑重的模样。
“刘堡主,这位是慕容将军,慕容冲。”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关门打狗
刘方可以不认识慕容冲,但金世良却一定可以一眼辨认出刘方。
能在这得胜堡里说了算的,还被士兵们簇拥着的实权人物,除了堡主刘方还能是谁。
慕容冲?
慕容部的,那眼前的这些士兵该不会……都是鲜卑人吧!
刘方嘴巴微张,略有错愕,好在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原来是慕容将军!”
她立刻就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老夫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这一次倒真的是真情实感的欢迎,关于为何会在自己面前上演大变活人,把一个氐人符睿变成了鲜卑人慕容冲。
刘方虽然身为符睿的好友,却也根本就悟不到这一层含义。
他只能朦朦胧胧感受到,今天的计划恐怕要出岔子。
符睿换成了慕容冲,看似是换汤不换药,可这其中的差别却太大了。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要是换成慕容垂,他们在得胜堡里开杀戒,也算是抄上了!
可现在,慕容冲的地位,不是刘方瞧不起他,真的是在襄阳城里都排不上号的。
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摆设,杀掉这样一个人,能有多大的价值,刘方表示很怀疑。
闲话少说,刘方赶紧使了个眼色,让小兵们去给正在做最后准备的王谧报信。
以往这得胜堡是他刘方说了算,可唯独是今天,一切都只能由王谧来做定夺。
“今天符睿将军临时有事,又不想耽搁了和你的约定,就派我来代替。”
“刘堡主,你不会有怨言吧!”
这帮人,居然还不请他进门,站在门外吹了半天冷风的慕容冲,显然很有意见。
莫不是看不起老子?
想到这种可能性,慕容冲的火气,登时就窜上来了。
这老刘他要是敢应个声,他就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刘方简直是冤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夫只是与慕容将军并不相熟,一时糊涂而已。”
他把堡民都让到一边,赶紧迎接慕容冲进了门。
“你们!”
“都过来!”
“是!”
鲜卑士兵们早就等着将军的号令,慕容冲一声吆喝,他们立刻就冲了上来。
刘方对他们的行动完全没有准备,一开始还被惊吓了这么一阵。
只见士兵们迅速上前,将慕容冲围拢在中间,从上方看过去,慕容冲就好像是被包围在一个圆球之中。
而他慕容冲,就站在这圆球的中心。
他们排列紧密,队形严整,一看就是经过了认真的练习。
老刘抹了把汗,这是什么防卫阵型?
就不能让堡民们关门打狗,然后安安静静的去死吗!
“刘堡主,你有意见?”慕容冲挑眉,却见,堡主刘方居然缩到了城门一角,好像是被他的阵仗给吓到了似的。
老刘僵笑道:“没有,怎么可能呢!”
“老夫只是觉得,将军的阵型,实在是很别致。”
“以往从没见过,眼界大开。”
呵呵……
老头子,说的话还挺好听。
慕容冲也不是容易哄弄的:“还不是为了防备你们。”
“谁知道你们在城内有没有安排无数弓弩杀手,就等着结果了我的小命?”
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慕容冲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功能,明明胆小如鼠,却还总是能挑动人的神经,让人家心里不痛快,进而给自己找点麻烦。
闻听此言,老刘的脸顿时就黑了。
连忙否认:“根本没有的事,慕容将军多虑了。”
“我得胜堡能有今天,全都仰仗襄阳守将的支持,不管是哪一位将军到得胜堡来,我们都只有欢迎的份。”
“我们哪里敢伤害将军。”
“你最好不要动这样的心思,要不然倒霉的只能是得胜堡。”
见刘方服软,慕容冲立刻又找到了感觉,整个人的气势都上了三个台阶。
慕容冲大步迈开,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志气昂然的进入了得胜堡,当最后一位鲜卑士兵也走进了城门的范围之内。
一场关门打狗式的绞杀也即将拉开帷幕。
好家伙!
这得胜堡果然不一般!
城墙居然这样高耸,厚实的铁镐都敲不破。
慕容冲一脚踏进得胜堡,小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在城门外的那种浮夸喧哗全都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挥之不去的紧张和疑虑。
“城墙这么高,恐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吧!”
他略略停下了脚步,不无担忧的对金世良说道,世良本来就怀疑得胜堡有鬼,现在心里更不安稳了。
他们放慢了脚步,偷着向后看。
城门居然关上了!
竟然这样快!
发现了这个事实,金世良的脸登时就垮了。
“将军,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我看,他们肯定是有阴谋!”
“你……你别吓我!”
“我……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即便有鲜卑壮士的重重保护,慕容冲的心上还是止不住的敲小鼓,虚的要死。
现在要是能把城门打开,慕容冲保准第一个冲出去,头也不会回。
他们两个的不安,很快就传递给了身边的士兵们,转瞬之间,人群就陷入了慌乱,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鬼鬼祟祟的。
城门楼上巡逻的士兵,原本那眼神不过是有些锐利,而现在,同样的眼神,竟有几分骇人的感觉。
就在刚进门的时候,鲜卑军团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而现在,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好似惊弓之鸟。
而得胜堡中的堡民,原本卑微的臣服于氐秦的脚下,勉强求生的他们,仿佛化身为最勇猛的猎鹰。
将要取这些鲜卑人的性命!
“且慢!”
当他们走到广场的中间的时候,慕容冲忽然停住了脚步,任谁催促也不肯再向前。
他这一声吼,同样也把心中惴惴的刘方给吓到了。
慕容冲紧张,刘方心里何尝不紧张。
关键还在于,他们本来已经定好了计策,是一定要趁此机会诛杀了符睿的。
可现在,整个计划似乎都要改变,而这个改变显然不是他刘方能说了算的。
“将军这是怎么了?”
“得胜堡里准备了许多饭菜,老夫还等着宴请将军呐!”刘方很快调整好状态,欣然走过来。
从容的样子,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破绽,就是有破绽,吓破了胆的慕容冲也看不出来。
饭菜确实是现成的,酒水浓汤也全都齐备,做戏也要做全套,这些事情,原本王谧还不看重。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把符睿放进城,就可以杀起来,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件事也就解决了。
还准备什么饭菜酒宴,白白的浪费时间精力。
多亏刘方坚决不同意,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给张罗起来了。
现在看看,可不是派上用场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鲜卑美男有私心
得胜堡的正堂,大门由内洞开,里面点了上百支蜡烛,把宽敞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不必进门,慕容冲都可以看到那正堂里面,两排条案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饭菜。
看起来品种颇多,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你们还准备了饭菜?”慕容冲心思活动,却还是不敢向前,只在原地拉着刘方说话。
一看到那些可口的饭菜,慕容冲心底的疑虑就被冲散了不少。
刘方猛点点头:“当然了!”
“不管是符将军,还是慕容将军,都是我得胜堡的贵客,老夫当然要好好招待。”
“将军,快请进。”
一旦恢复到普通迎客状态,刘方的举止便自如了不少,说话间就把慕容冲让进了堂屋。
他心中焦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王谧那边的回信还没有收到,刘方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仅不敢擅自行动,还不能让慕容冲看出破绽。
幸亏慕容冲也不是那种心思细腻之人,看到好菜好饭,警惕心瞬间就瓦解了一半。
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叫,提醒他也该用饭了。
慕容冲毫不客气的进门入座,从容自如的姿态,就连刘方都自愧不如。
原来,那襄阳城中的慕容将军,就是这样的做派,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怪不得总是被人看不起,这哪里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该有的表现。
慕容冲终于落座,吃了几口饭菜之后,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胆气也上升了,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
他在在场众人中扫视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熟人,不觉有些伤心。
那件事……是提还是不提呢?
莫要过高估计了慕容冲的能力,他想的要紧事,根本就不是慕容垂交代的合作的事,而是事关他自己的,惊天重要的大事。
“刘堡主,近来我听闻,得胜堡的堡民在襄阳城里也不是那么安分,惹了不少事端。”
“你可知情?”
事端?
什么事端?
刘方刚刚放下的心,旋即又悬了起来。
“将军明鉴,我堡民一向安守本分,与襄阳城那边的交流,不过是日常卖菜,运货之类的小事。”
“何曾有不安分的举动!”
“还望将军明示。”刘方拱起手来,规规矩矩的向慕容冲请教。冲面容一松,忽然笑了。
很好!
看看他们的反应就可以知道,他的那点丑事,并没有被传扬开来。
虽然那些打人的恶贼并没有承认来自得胜堡,但是慕容冲又不傻,气势汹汹的农夫,还拉帮结伙的,个个都那么能打。
在这方圆百里,除了来自得胜堡,完全不必做其他的想象。
既然得胜堡里的人都不知情,那就说明,至少那些农夫还算是言而有信。
他慕容冲今天代表符睿到这里来,也是有私心的。
都是为了进入堡里,看看到底那些不知好歹的农夫,有没有把他的好事说出去。
要是能抓住机会,把他们几个铲除,那就更完美了。
要不是有这层私心在,谁会愿意趟这摊浑水,担着这极有可能掉脑袋的差事。
“既然你们都说没有,那我就姑且相信了吧!”
刘方一怔:这居然就混过去了吗?
也太简单了!
难道,慕容冲这次过来,当真只是为了检查得胜堡的备战情况的?
…………
前方,虚伪的酒宴还在继续,有刘方在,倒是不用担心宴席会冷场,倒是苦了那些跟随慕容冲远道而来的护卫。
看着好饭好菜,却一粒米都吃不到嘴里。
不只是刘方根本就没有准备他们的那一份,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根本就没有让他们能敞开肚皮用饭的地方。
就在几墙之隔的后宅,还没有得到消息的王谧,正带领着一众人等,紧张的忙碌着。
“张队主,诛杀符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别紧张,这些北府兵都交给你差遣,你只管看准了符睿,杀过去就是了!”
王谧拍着张队主的手,好言勉励。
而在此之前,刘裕他们早就已经跨上了马背,整装待发。只等着前院刘方的一个消息,他们就可以纵马出城,直奔襄阳而去!
符睿居然是傍晚才抵达得胜堡,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帮忙。
快马加鞭,从得胜堡出发,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抵达襄阳城外!
而时间上刚刚好可以赶上城外换防的时候!
两相权衡,王谧终究还是意识到,杀符睿容易,袭击襄阳城更难。
虽然他们今天并不打算动摇襄阳的根本,也绝没有妄想能靠一战就夺取这样大的一座城池。
但是很显然,襄阳城方向,形势更加复杂,绝对需要几颗聪明的头脑一起发挥作用。
很显然,刘裕就是这样的人,而檀凭之虽然智谋不足,但却绝对可以和他保持亲密无间的配合。
唯一的变数只在于沈警,但可以肯定的是,老沈绝对不傻。
而得胜堡这边,毫无疑问,堡民们占据着主场优势,只要操作得当,拿下符睿并不是难事。
于是,王谧只得将两位爱将放出城去,而把诛杀符睿的任务,交给了得胜堡原本的队主老张。
这样重大的差事交到老张的手上,他比王谧还紧张。
由于一切都是临时安排,这差事交下来也急,以至于,老张这边完全没有准备,活脱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鼓舞他的士气,王谧只得不断的鼓励他,总算是把老张的信念给坚定下来了。
“既然王秘书有信心,那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王秘书放心,卑职认识那符睿的相貌,保准杀不错人!”
为了展现自己的决心,那张队主还举刀向天,挥舞了两下。
凝滞的空气被他带出了嗖嗖的风声,堪称威武雄壮。
王谧缩缩肩膀,只道:“我绝对相信你们,没问题!”
“到时候听我指挥!”
王谧信心很足,这得胜堡里有几千兵马,对付百十来号的氐人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以前,堡民们不敢这样做,那是因为无法处理后续的问题,担心襄阳城里的氐秦士兵报复。
而现在,有了北府兵给他们托底,堡民们早就无所畏惧。
王谧又走向了刘裕他们,在刘裕的带领下,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养成了狼一样的凶狠个性,一说有仗打,个个都两眼冒凶光。
就连牙齿都变得锋利了许多。
氐秦,受死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诸葛孔明连机弩
“寄奴,凭之,襄阳之战,你们打头阵,一定要把氐秦的战船全都烧光,这样我们才能让城中的氐秦士兵不敢轻易出战!”王谧勉励道。
敌我双方目前的态势,他们心中都有数。
要是援军不到,他们这一万多人,最后肯定是都要葬送在襄阳城外,别说是夺下襄阳城了,就算是攻入襄阳内城,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谧相当重视刘裕这边偷袭的成果。
只有利用这样偷袭成功之后造成的混乱,才能在襄阳多撑一段时间。
“稚远,你放心!”
“有我们兄弟在,肯定没问题!”
刘裕将手里的长矛又擦了几下,那突出的矛尖,都让他擦的闪闪冒亮光。
视线一转,檀凭之那边倒是没有擦兵器,而是一直在调试臂弩。
王谧眼前一亮,没想到啊,老檀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宝贝。
“凭之,这把弩能射多远?”
此前在军营里,王谧已经见过不少强弩,不过,檀凭之手里的这一把,样式很奇特,他根本就没见过。
“这个啊,能射三百步远!”檀凭之欣喜的答道。
“这么远!”
“厉害了!”
“我记得,北府装备的强弩,最多也就只能射两百步远吧,凭之,你这把是自己造的吗?”
凭之哈哈一笑:“王秘书这一次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把弩,就是我自用的。”
“北府可绝对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檀凭之将强弩从臂上解下来,暂时交到了王谧的手中。
他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让小王心头一紧。
这东西,还真是沉呐!
这得有十斤重吧!
要想把这样沉重的弓弩端在手臂上,还要运用自如,百发百中,没有一把子力气是绝对不可能。
“凭之,这不会就是连机弩吧!”
“连机弩,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机关枪吗!”
刘裕一愣,感觉机关枪这个词语相当陌生,却好像又能理解一些。
只道:“这不是枪,而是诸葛孔明制造的一种强弩。”
“只看看这盛放箭簇的盒子就知道了!”
“一盒五支箭,射出一箭,就又会滑下来一箭,因为可以连续发射,便称为连机,这种强弩,威力无穷。”
一提起兵器,刘裕便口若悬河,停也停不下来。
“凭之,这样的好宝贝,你居然藏的这么严实,兄弟们都不知道!”
刘裕说话从来都实在,几人自京口相识,他便知道,檀凭之臂力过人,在这一点上,就连他这位京口猛虎都不是对手。
他只知道,凭之擅使胡族喜欢使用的奇怪兵器,犹如流星锤,狼牙棒之类。
但从来不晓得,他居然还是用弩的高手,还拥有如此高级的兵器!
“凭之,你可要小心了,这样好的弓弩,待会到了襄阳城外,你可一定要保护好了。”
“那氐秦狡诈,这样的杀手锏,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学了去!”
王谧紧张的不得了,他很清楚,在大晋这个年月,这些冷兵器,太容易被仿造了。
如此厉害的兵器,若是被氐秦那些恶狼偷走了技术,对于晋军来讲,绝对是灭顶之灾。
檀凭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稚远,你想的也太多了。”
“就凭氐秦那些无赖,怎么可能抢走我的连机弩?”
“还未等他们近身,我便已要了他们的命了!”
说话间,檀凭之就又把连机弩装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矫正准度。那足有一尺长短的强弩,放在檀凭之的手臂上,竟还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王谧再次感叹:胳膊长,就是好啊!
因为要使用一箭五发的连机弩,凭之背后的箭囊都比别人更沉重,他的带箭量,至少要是其他士兵的五倍!
“王秘书,我们这就上马了!”
相比刘裕,檀凭之可是个急性子,眼看着就可以冲上战场,奋勇杀敌,多几个弹指都已经等不得了!
要不是王谧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去,他现在早就已经纵马,跑在半路上了。
王谧犹豫了一刻,前院那边还没有新消息,现在上马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过,差别也不会太大。
“马到功成!”
“必定功成!”
京口两兄弟信心十足,一个腾身就跨上了马背。
王谧一惊:“打仗的时候,记得用马镫!”
就在他们潇洒上马的那一个瞬间,他忽然发现,两位好汉,谁都没有踏着马镫上马。
这还得了,到时候,杀红了眼,连脑袋都懵了,他们还能记得踩马镫冲杀吗!
终究还是没有形成意识,不习惯,这样可不成。
刘裕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纵马扬鞭,现在屁股挨上了马背,简直是想飞的心都有。
哪里还顾得了许多,王谧这么一声吼,刘裕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镫?
对!
马镫!
刘裕哇呀呀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飞身上马的时候,如此潇洒无负担,敢情是没有踩马镫。
“多谢稚远提醒,上了战场,我们一定记着!”
为了与王谧说话,刘裕还勉为其难的勒住缰绳,让嘶叫的追风停了下来。
瞧他们两个兴奋的!
他们两个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但王谧还是可以分辨出,他们的眼睛闪着灼灼的亮光。
简直是一对战争狂人。
“王秘书!”
“请留步!”
一声大吼,劈开了空气,刺进了人们的耳朵。那从来都跟在刘方身边,片刻不离的小兵,一溜小跑就奔了过来,脚底好像踩了风火轮似的。
王谧定睛一看,完蛋了!
肯定有麻烦了!
只见那小兵,原本是个机灵讨喜的长相,这一会却完全变了个样,脑门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活似wifi信号。
“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人还没有轮得上热烈的反应,张队主倒是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前头。王谧的位置明明更加有利,但他却什么也没有抢到。
“快说!”
那小兵一路从广场上跑过来,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都糊涂了,老张越着急,他就越是说不上来。
只顾着哈赤哈赤的喘粗气。
这样可不成,这不是耽误事吗!
王谧上前,赶紧让人给他端了一盏茶,他咚咚咚喝下,这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王秘书,不行!”
“计划有变!”
“来的将军不是符睿,是慕容冲!”
“什么什么?”
“慕容冲!”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计划突变
刷刷刷!
不只是王谧,本已经准备就绪,心都飞到了襄阳城的刘裕和檀凭之,此刻也纷纷下马。
“你当真?”
“确实是慕容冲?”
檀凭之一把拉住小兵,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要掉出来,吓死个人了。
那小兵傻呆呆的盯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
“确实是慕容冲,他已经自报了家门,而且,堡主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肯定不是符睿。”
“王秘书,慕容冲在襄阳城里并不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杀了他,似乎也动摇不了襄阳的根本。”
“我们是继续执行原计划,还是缓一缓?”
“还请王秘书给他示下。”
小兵拱手致礼,相当的急迫,前院那边,刘方正在单独应付慕容冲,还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王谧,期待他能早做决断。
问题是,这个决断还真的不容易下。
京口兄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大眼瞪小眼,无可奈何。
“怎么会是他?”
王谧咧咧嘴,有点尴尬。
那小兵看他迟迟不说话,急得要命,连忙又催问了一句。
“稚远,我们还是不出现为妙吧!”最后还是刘裕先张了嘴,打破了僵局。
“为什么不出现?”
“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理直气壮的最高境界就是有理的事情,声势壮,没理的事情也一样不怂。
刘裕赧然:“亏心事倒是不至于,只不过,那天我们在襄阳城里打了他一顿,为了少惹事端,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出面更好。”
刘裕衷心的建议,却让小兵陷入了迷惑。
打了一顿?
还是在襄阳城里?
这都是些什么事?
之前怎么从没听过?
“王秘书,你可不能不去,我们还等着你带队呢!”
作为得胜堡里的队主,老张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一看王谧有退缩之意,立刻据理力争。
别看老张在堡里大小也是个队主,可实战经验并不丰富,慕容冲好歹也是敌军主将,在老张从军的这些年里,还从没有斩杀过这样重要的人物。
要不是王谧给他鼓励,凭他的胆识,哪里敢做这样惊天地的大事?
王谧要是不去,谁也别想让他去!
“你别担心,我肯定会去带队的,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行事。”
老张放心了。
“我们还照原计划行事,杀掉慕容冲?”
杀慕容冲?
实在是不甘心。
符睿好歹还算是氐秦的嫡系,可慕容冲?
实在是没什么价值。
诚然,根据历史记载,氐秦土崩瓦解之后,追随慕容冲的也有一些人马,他带着这些人,还和自己的叔叔慕容垂打起了擂台。
就在当下的氐秦首都长安城附近,慕容冲占据了一小片区域,成立了西燕国。
但是因为统治时间过短,统治的区域也过于狭小,以至于很多史学家并没有把慕容冲的西燕看做是十六国历史的重点。
不论是人望,还是真实的才能,慕容冲给慕容垂提鞋都不配。
难能可贵的机会却要用来诛杀这样的人,难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襄阳那边,氐秦是不是发现我们的计划了?”这才是王谧关注的重点。
小兵回想刚才的情景,摇了摇头。
“属下认为没有,按照那慕容将军的说法,似乎是符睿临时变卦,让他来得胜堡查看情况的。”
“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就按照原计划行事。”
“能杀一个是一个!”王谧咬了咬牙,做人不狠,江山不稳!
事已至此,总不能打开城门,把慕容冲原路放回去吧。
就在王谧定下了决心,张队长也举起长刀准备杀敌之时,那报信的小兵又嘀咕了一句。
“王秘书,还有一件事,属下忘了说。”
“那慕容冲现在没在广场上,为了拖延时间,堡主已经将他迎到了正堂,现在正在吃饭。”
啥?
吃饭?
小王傻了。
这个慕容冲果然不是一般人,到了龙潭虎穴,居然还能吃的下去!
“既是如此,那之前的突袭战术就行不通了。”
“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最着急的,就属张队主了,刘裕和檀凭之是为了去襄阳城突袭的,得胜堡这边的情况,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
虽然老张很着急,但王谧还是先把他撂在了一边。
转身向刘裕道:“寄奴,你们快去襄阳,别管这边的事情!”
“记得,注意掩饰行迹,出堡的时候动静小一点,千万不要引起慕容冲的注意。”
“是!”
“我们这就出发了!”
刘裕和檀凭之两人抱拳行礼,终于把队伍整齐到一起,纵马出奔。
直到骏马踢踏的烟尘渐渐平息,刘裕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王谧才终于把张队主叫上前来。
眼看着刘裕和檀凭之各自离去,老张这边更着急了,在他看来,明明是慕容冲这边的情况更急迫啊!
为什么王秘书就是不着急呢?
事发突然,张队主也无法安慰自己,王秘书是事事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
王谧一声召唤,他立刻就凑上去。
“王秘书,我们怎么办?”
王谧负手而立,见他一脸紧张,只得赶紧把计划和盘托出。
“从正堂的后方突袭,先斩杀了慕容冲,再对付其他的鲜卑军人!”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慕容冲一死,鲜卑军人群龙无首,战斗力必然锐减。
趁着他们陷入混乱,堡民们才更容易取他们的性命。
慕容冲他怎么就偏偏在正堂呢!
王谧很无奈,却又无法指责刘方的策略。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只要符睿一来,前方给后方报了信,王谧就立刻领着人,手刃符睿。
一切,都力求在得胜堡宽阔的广场上解决。
那里场地开阔,士兵们腾挪冲杀都很方便,得胜堡人员众多的优势就更容易凸显出来。
不管是分而治之,还是包围冲杀,难道还怕消灭不了区区百人的氐秦小队?
然而,慕容冲的到来,却将这完美的计划彻底破坏了。
正堂的面积有限,就算得胜堡人员再多,他们施展才能的空间也会大大的缩减。
别的不说,鲜卑军人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的。
若论单打独斗,一个打三个应该是没问题的。这场突袭本就是王谧安排的,他可不愿意看到得胜堡堡民血流成河。
那样取得的胜利,将是毫无意义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看看我是谁
“你过来。”
王谧挥挥手,把那报信的小兵叫了过来。
“那些鲜卑士兵,他们现在在正堂里,还是在广场上站着?”
“还在保护慕容冲吗?”
那小兵略一思索,连忙道:“他们现在都在广场上站着,看起来十分戒备,对得胜堡的人并不相信。”
“正堂里正在进行酒宴,这些士兵也没办法和堡主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只能站在广场上了。”
“慕容冲的身边,侍卫不会超过十个人!”
居然这么少!
回想得胜堡的建筑构造,王谧有些放心了。
那得胜堡的正堂相距外面的广场,大概有二十丈远,若是鲜卑大部还在广场上,那正堂突袭就是可行的。
只要抓住机会,控制住有限的几个鲜卑军人,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说不定慕容冲都被制服了,那广场上他的同党还浑然不知呢!
“张队主,我们走!”
那张队主略一迟疑,旋即就带着手下的士兵,冲了出去。
慕容冲?
到底是哪一位?
老张和手下的士兵全都不认识,到时候,若是杀错了人,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然而,他们不认识,王谧却不会认错。
…………
正堂这边,由于王谧迟迟没有动静,刘方只得继续应酬慕容冲。
小冲冲这个人,一向是心眼子宽的很。
要不是有这副想得开的心胸,他又如何能在苻坚的淫威之下,生存这么多年。
几杯酒下肚,他就开始喜笑颜开,把刘方当成了自己人。
“刘堡主,这次我过来,主要也是符将军的意思,刘堡主雄霸一方,消息灵通,对襄阳城最近的情况应该也不是一无所知吧。”
他面颊微微泛红,显露出了些许醉意,金世良在他身旁陪酒,见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焦急万分。
不是说来谈合作的吗!
怎么还不进入正题?
刘方点点头,又举起了酒盏。
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酒,不管是要说什么还是要做什么,一句话,都在酒里了。
一吃一喝,你还有心情谈正事吗?
早就已经离题万里了,时间就是在这样胡吹水之间消磨过去的。
“慕容将军实在是谬赞了,老夫不过是一介匹夫,在这襄阳城外,混一口饭吃。”
“哪里谈得上什么消息灵通,不过,最近确实听说晋军那边似乎有重夺襄阳城的意图,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晋军是不是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不过,将军请放心,若是晋军来犯,我得胜堡众堡民一定听候众位将军差遣,责无旁贷。”
慕容冲微眯着眼睛,听着刘方的满口谎言,只想发笑。
这些汉人,就是狡猾!
明明是一心想辅佐晋军,夺回襄阳,却还要虚与委蛇,口称什么听候符睿的差遣。
“你既然有这份心,那就是最好。”
“符将军的差事我也交代完了,现在该说说我自己的了。”
刘方面色一凛:怎么?
他自己还有想说的?
“慕容将军请讲。”
他虽心下疑惑,但是在此时此地,也只得耐心的听下去。
砰砰!
慕容冲酒足饭饱,正要开口,缠枝卷草的屏风被猛地推倒,转瞬之间,正堂之中就冲进来了百十名军士。
他们一个个的目光炯炯有神,杀气四溢,全都装备精良。
慕容冲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两把长刀就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别动!”
“动就宰了你!”
目露凶光的张队主,手中的环首刀泛着凛凛寒光,只要他愿意,下一瞬,他就可以结果了慕容冲的小命!
慕容冲哪里还敢动弹,他本就懦弱胆小,今天到得胜堡来,本就是壮着胆子来的。
现在居然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都快尿裤了!
“我就知道,符睿让我替他来,就没有好事!”
“刘堡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鲜卑人,又不是氐人,襄阳城也不是我们霸占的,你不能不讲道理!”
虽然身子不能动,但是慕容冲的嘴巴也没闲着。
果然是不出所料,这位看起来热情周到的刘堡主,根本就早已杀意深藏。
今天来的若不是他慕容冲,该死的,便是符睿了!
该死的人为什么不死!
想到这一点,慕容冲就更不甘心。
老子决不能做符睿的替死鬼!
慕容冲被控制的那一个瞬间,战斗经验丰富的鲜卑士兵,已然腾起了身子,宝刀出鞘。
成群结队的堡民、北府兵鱼贯而入,很快就把正堂围了个水泄不通,鲜卑士兵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鲜卑士兵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一向好勇斗狠,即便身处极为不利的境地,依然不肯放弃抵抗。
很快,两方人马就缠斗了起来,刀光剑影,血光凛凛。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北府军人还是展现出了自己的高素质,以堡民的武艺,绝无法和慕容冲身边的鲜卑高手抗衡。
从屏风后面冲杀出来的时候,北府兵便一马当先,把堡民挤到了后面保护了起来,得胜堡的人员,除了领头的张队主,几乎就没有几个人真正和鲜卑士兵接上刀锋。
刘方不肯搭理慕容冲,王谧立刻反应,又把刀往他的脖子上架高了几分。
“慕容将军,你看看我是谁。”
自从被擒住,慕容冲连头都不敢抬,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在最近。
他连忙抬头:“怎么是你!”
王谧的模样,就是化成灰,慕容冲也不会忘记。
看到他这体面的打扮,慕容冲登时就愣了。
“你认识我就好。”
“快点告诉你的属下,放下武器!”
张队长逼迫着慕容冲起身,而王谧则让他把脑袋转向众人。
鲜卑士兵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转头再看,这才发现,慕容冲竟然已经落入了敌军之手。
“将军!”
“这……”
士兵们本来还想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来,至少也要把慕容冲营救出去。
可谁成想,身量八尺,腰带十围,威武雄壮的大将军慕容冲,居然比他们还先一步被敌军控制。
金世良左肩中箭,鲜血从他的皮甲之中,丝丝渗透出来。
他捂着伤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呜呼哀哉,这帮没有眼力的,老子都已经这样了,他们居然还在打!
“都把刀放下!”
“快放下!”
“有话好说,都忘了我们的来意了吗!”
这个怂包,不说那些鲜卑士兵,就连得胜堡的人都看不起他。
怪不得符睿要拉他来当垫背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刀下留人!
主将都已经这样说了,士兵们就算是不服气,也只有服从的份,转眼间,刚才还拼死搏杀的鲜卑士兵,纷纷的放下了手中长刀。
咣啷啷……
一瞬之间,得胜堡的正堂之中,到处都是铁质兵器掉落一地的声音。
“放了将军!”他们齐声喊道,倒算是有情有义。
相比愤愤不平的鲜卑士兵,现在最疑惑的人,还数王谧。
他们的来意?
不就是来让得胜堡配合打仗的吗?
还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去把外面的人干掉!”
局势已经在王谧的控制之下,接下来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更加游刃有余。
伴随着他的一声吆喝,坞堡后宅,城楼上,成百上千的士兵们如天兵天将,迅急而下。
弓箭手就位,兵士们也亮出了长刀,慕容冲一看这阵势,登时惊了。
“不行!”
“好汉,你不能杀他们!”
“我们是鲜卑人,和氐秦不一样,我们今天是来谈合作的!”
什么谈合作,信你才有鬼!
“你们还有什么合作可谈?”
“不就是挟持着堡主,与氐秦合作吗!”
这个慕容冲,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肯说实话。
看他像菜鸡一样弱,王谧本来动了一丝怜悯之情,若是能把他扣在得胜堡,只要他耽误襄阳那边的大事,留他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动妇人之仁。
想到这里,王谧便恶向胆边生!
那钢刀刀刃一闪,他下定了决心。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杀人。
在他看来,战场上的搏杀,就算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再多,那也不能算是杀人。
那是硬碰硬的对抗,胜者为王。
而现在,根本就没有战争,王谧也处于优势地位,这个时候下杀手,那就是妥妥的杀人了!
从战场上走下来,再去举起刀,那种感觉,真的是很不一样的。
王谧心绪翻腾,那举刀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好汉饶命!”
“我们,我们不是来为氐秦办事的!”
“是慕容一族想和得胜堡合作!”
什么玩意?
他没听错吧!
“慕容冲,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些鬼话吗!”
“你们鲜卑一族,现在和氐秦是一体,跟你们合作,不就等于是和氐秦合作吗?”
这样一笔账,谁还算不清楚。
刀仍然架在慕容冲的脖子上,但王谧对他的逼迫,却很显然小了许多。
慕容冲说的话,并不是一点可信性没有,在王谧这个穿越者来看,鲜卑一族从来都和氐人不是一条心。
趁着现在这个乱世,慕容一族想暗地里搞事情,背刺氐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在搞清楚真实情况之前,他还是不会放开慕容冲。
“好汉误会了,绝对不是一回事!”
“这一次符睿让我代替他来得胜堡,八成就是算准了得胜堡要有行动。”
“他这是算好了,要是你们起了杀心,就拿我当替罪羊。”
“他说不定还在等着看你们如何行动,你们要是真的杀了我,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就可以主动出击了!”
说到此处,慕容冲顿了顿,他本想等着王谧的回答,却发现王谧阴沉着脸,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欲望。
“接着说!”
看慕容冲吓得,裤子都要尿湿的样子,王谧感觉,他说的或许是实情。
他心中盘算着,若是慕容一族当真想和得胜堡来一出里应外合的话,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我当然也不会乖乖就范,便和叔叔商议,借由我来得胜堡巡查的机会,和得胜堡取得联系,以备日后合作。”
“现在,城中的鲜卑军队虽然不多,可也占据了不少重要的位置,且熟悉城内的动向。”
“若是好汉和堡主能高抬贵手,我们两边合作,襄阳城可谓是唾手可得。”
“好汉或许不相信我们,但是,我们的诚意却是实打实的。”
“我鲜卑一族追求的,不过是恢复祖地而已,对这淮南江左之地本就没有兴趣,如果好汉能合作,这些城池便是鲜卑一族送给好汉的谢礼。”
“还请好汉三思啊!”
那慕容冲在秦廷呆了许多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嘴皮子倒是越发的溜了。
他前面的那些话并没有打动王谧,倒是这最后一句,还有点意思。
历史上的鲜卑一族,一番经营最后只为了恢复大燕的国境,争霸天下,逐鹿中原,似乎并不在鲜卑一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王谧的小心思,又松动了一些。
头脑机警,眼神伶俐的刘堡主,立刻就从他的神态变化上看出了他心境上的改变。
难道?
王秘书也想合作?
“你说合作就合作?”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
刘方一向是个做事周到之人,王谧说不出口的话,他老人家全都代劳了,这让某人很满意。
对嘛,早就应该这样打配合了。
“快说!”
“你有何凭证?”
“这……这还需要什么凭证?”
“我人都来了,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襄阳城里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不说能一呼百应吧,可鲜卑一部的事情,多少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慕容冲简直是委屈死了,都怪这个狡诈的阿六敦,人家堡主说得对啊,凭据呢?
没有凭据,谁能相信你合作的决心。
可是甭管是书信,还是信物,慕容垂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现在空口白牙让得胜堡的人相信慕容氏的说辞,谈何容易。
“再说,这次的计策全都是我叔叔慕容垂定下的,我也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指示办事。”
“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以把我扣在得胜堡,然后,去找慕容垂探明情况。”
为了保命,慕容冲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满头大汗的盯着面前的几个人。
能决定他的生死的,正是这几个人。
在鲜卑军人的一再要求下,王谧总算是放开了慕容冲,不过,对他们的围困,却仍然没有解除。
慕容冲终于有机会面对面的和王谧交谈,他心中惴惴,实没有想到,那日在襄阳城暴打他的,竟然会是得胜堡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以他贫瘠的脑袋瓜,还完全无法想到,面前的青年,其实是来自北府兵。
同样的一件事,若是换做慕容垂在此,恐怕早就看穿王谧的真实身份了。
然而,慕容冲就好像是瞎子一般。
叔侄之间的差距,也正是在此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上而下的绝杀
“你既然说的这样笃定,我们便姑且相信你,你来说说看,具体的计划是什么。”王谧不慌不忙。
去联系慕容垂?
别开玩笑了!
现在刘裕他们都已经走到半路了,怎么可能发个消息,让他们和城里的鲜卑人联络。
这根本就做不到。
不过,如果慕容垂真的有合作之意,那么慕容冲的这条狗命,说不定还真的要先挂在这里。
慕容垂,他本来就是襄阳城中一个值得忌惮的人物,现在甭管慕容冲说的是为了保命,满口谎言,还是确有其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都不能伤害了慕容冲,以免慕容垂恼羞成怒,反而和氐秦站到一起去。
原本,他们这个突袭计划就是给符睿设计的。
可以肯定,符睿死不死,鲜卑部族内根本没有人关心,可是现在来访的客人,变成了慕容冲。
王谧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短暂的冲突过后,现场的气氛不再那样剑拔弩张。
虽然迟迟都没有得到王谧放箭的命令,但堡民们一向训练有素,行动迅速。
弓弩架在城楼上,那箭尖就正对着广场上的鲜卑士兵。
空旷的广场,四面一点遮挡物都没有,站在广场上的鲜卑士兵就好像是被褪了毛的野鸡一样,就是活靶子!
“怎么回事?”
“得胜堡果然要反?”
百十来号士兵迅速围拢到一起,个个都举起了长刀,戒备的盯着城楼上的堡民。
可是盯着又有什么用?
他们手里的兵器,不过是长刀,长矛而已,为了行进方便,慕容冲大手一挥就把弓箭给取消了。
也不是慕容冲他弱智,只不过,哪个鲜卑军人都没把得胜堡的人当成一盘菜。
“少废话!”
“受死吧!”
嗖!
嗖嗖!
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顷刻之间,鲜卑士兵就成了被围剿的对象。
广场上一共站着一百个左右的鲜卑士兵,第一轮箭雨过后,就倒地了二三十。
剩下的士兵兵分两路,一边的人挥刀拼命抵挡箭簇,虽然也有中箭的,但好歹都不是要害部位,勉强还能应战。
另一路人马,尽力躲避着箭雨,直奔城门而去!
“堡民反了!”
“快!”
“快回城去报信!”鲜卑士兵捂着胸口,痛苦的挤出这几句话,说完,他就倒地不起。
他的战友亦是满脸血痕,他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倒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断了气。
然而,他却没有时间留在这里伤春悲秋。
得胜堡的宽阔广场,此刻已经化身屠戮场,鲜卑人只要留在这里一刻,死亡的威胁也就更多一分。
城楼上,广场四周,就在鲜卑人不注意的瞬间,已经聚满了堡民,手持弓箭的,拿着长矛的,挥舞长刀的。
渐渐把鲜卑军人围在中间,堡民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要想逃出生天,唯有杀出一条血路,出城去!
越来越多的同伴倒地了,鲜卑士兵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功,他们本想冲上城楼,至少也要杀伤几名堡民。
可惜的是,得胜堡是堡民们的地盘,一出手,他们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四面八方,从上到下,到处都是堡民的天罗地网,城楼的楼梯,早就已经被堡民们看住了。
他们居高临下,就等着鲜卑士兵登楼梯呢!
“来了!来了!”
鲜卑军人果然都是武林高手,身上功夫了得,几百人围攻他们,居然还能有几个漏网之鱼能够冲出包围圈。
他们一眼看到登城楼的石梯,瞬间就热血沸腾。
杀!
能杀几个是几个!
只要能杀掉一名弓箭手,就能给下面奋力冲杀的同袍一个生的机会!
凭着这一股蛮力,鲜卑军人冲上去了!
久未有发挥机会的堡民,看到他们奋力爬梯的身影,顿时就乐了。
好家伙!
我们终于有事做了!
为了今天的这一场绞杀,堡民和北府兵联合在一起,做了详细的计划,他们分工合作,每一部分都分配了足够多的士兵。
就在这得胜堡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的城楼上,靠着女儿墙后身的士兵,站成了一排,他们的弓箭,始终对准了鲜卑士兵。
而另一队堡民,他们并没有负担搭弓射箭的差事,而是承担了另一项更为重要的防护任务。
他们堵住了石梯通往过道的入口,那石梯高耸,总有几十级之多,以至于,鲜卑士兵都已经冲到了一半才发现,楼梯口堆满了堡民。
“太好了!”
“终于等到你们了!”
堡民们撸起袖管,露出了狞笑。
“兄弟们!”
“冲啊!”
管他是什么鲜卑人还是氐人,总归都是我堡民的敌人,杀就一个字,照做就对了!
那些冲到半路的鲜卑士兵,看到保民们如狼似虎的冲杀下来,顿时心下一慌。
上还是不上?
上去了两个,还没过几十招便被堡民捅死,扔到了楼下。其余的几个士兵,掂量了一番。
这些堡民杀疯了!
怎么办?
还打什么,掉头跑吧!
一向蛮横的鲜卑军人,在堡民的钢刀下,也终于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他们怂了。
然而,跑?
往哪里跑?
“快下来吧!”
“正等着你们呢!”
他们转过身一看,哪里还有退路?
那楼梯的另一头,早就被堡民们堵死了!
往前,是如猛虎下山的堡民,向后,是如狼群般追上前的堡民。
鲜卑士兵被困在狭窄的石梯上,进退不能。
堡民们举着钢刀,步步逼近,他们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石梯上的三个鲜卑兵,很快就被他们夹在中间。
要想逃脱他们的包围,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跳楼!
“住手!”
“都住手!”
内院之中,张队主狂奔出来,一路高喊。
听到熟悉的声音,堡民们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武器。
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住手?
“诶!”
“坏了!”
老张拼命的砸手,眼前的情景,让他知道,他来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得胜堡城门后的广场上,鲜卑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倒,鲜血遍地,到老张赶来的这个时候,尚有战斗力的鲜卑士兵,只剩十几个人了!
慕容冲若是知道,他带来的士兵几乎全都被杀了,还会想合作吗?
人都已经死了,老张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这些死的七零八落的鲜卑士兵转移到得胜堡的凶房措置。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慕容冲了吧,作为堡民中的队主,老张一个人就能把这件事决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智商突然上线
视线转回后宅,广场上的厮杀,后宅这边是充耳不闻,刘方将几位鲜卑士兵全都请了下去,又给几个受伤的士兵都找了郎中医治,见他们办事如此妥帖,慕容冲也满意了。
王谧啜饮几口淡茶,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没想到,时隔几日,他还是如此没用。
不出所料,慕容冲脸上的伤还都没有痊愈,那脸上依稀可见,还有乌青呢!
“你到底是谁?”
“既然是得胜堡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又为何要假扮成农夫进城?”
过了这么长时间,慕容冲终于能说一句有意义的话了。
“当然是进城打探情况了,大战在即,不管是将来要和哪一边合作,我们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虽然襄阳城里的大将军口口声声都喊着要合作,可那城里的构造,备战的情况,也并不会向我们交代。”
“我们也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这位郎君身着常服,讲起话来,不紧不慢,自有一股从容的气度,慕容冲人虽然糊涂,但也不至于是傻瓜。
看来看去,总觉得他不像是一般人。
“这位小郎君出手果断,足智多谋,绝非池中之物,不知在得胜堡中,是何职位?”
呵呵……
看来,慕容冲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嘛。
还知道要打探他的身份,可惜,慕容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人家小王早就已经在心里编好了一百个谎话了,就等着看哪一个用得上。
“职位倒也谈不上。”王谧呵呵一笑,看向了刘方。
自从落座,刘方就精神高度集中,特别注意配合。刚一捕捉到王谧的眼神,便立刻点了点头。
点头嘛,就是这样一种表示动作,可以是肯定,也可以是一种应付,关键就在于看到的人如何去理解。
“我是刘堡主的堂弟,刘堡主惧怕氐秦陷害,只想自卫,却又不忍心亲自动手,也就让我代劳了。”
“谁知道,我们精心布置了半天,等来的却不是符将军,而是慕容将军,当真是误会一场。”
闻听此言,刘方脸上的笑,登时僵了一下。
这个小子,还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
王谧自然不会在此刻就向他表明真实身份,如果现在就说出去,即便是慕容冲这样反应迟钝之人,也必定能想到,北府兵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得胜堡。
别看他们现在嚷着要合作,但他们想要选择的合作对象也只是堡民而已。
对于氐人或是鲜卑人来讲,得胜堡的堡民,几乎就是附庸在他们身上的可怜虫。
必要时,是可以驱使的。
而北府兵则不同,这是一只要和他们做对抗的重要力量,以目前的态势来看,慕容垂或许可以选择和得胜堡合作,却不一定会和北府兵合作。
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得胜堡的人从来都不是敌人,而北府兵则代表着一支强有力的割据势力。
慕容冲略一打愣,心中不甚相信,却还是应承了。
“没想到,得胜堡中居然有你这样的人才,怪不得能屹立襄阳城外多年。”
“佩服,佩服!”
王谧这样说,还有一大好处,便是不必再通名报姓,刘方的远房亲戚,当然也姓刘了。
“不敢当。”
“慕容将军,既然现在误会也已经解开,还望你把慕容垂将军的计划详细告知。”
对于两人在襄阳城中的遭遇,王谧采用了黑不提白不提的方式,混过去就可以了。
看慕容冲接受良好的样子,想必也并不想提到那档子糟心的事。
毕竟,那件事若是展开来说,丢脸的只有慕容冲,绝不可能是他王谧。
“说到计划,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具体。”
“或许会让小郎君失望了,只因的,这次合作也是为了预防北府兵的进犯。”
王谧略一错愕,老子还没有提到北府,他却先提起来了,看来,刚才没有暴露真实身份,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据我所知,北府近来在襄阳城附近,并没有什么活动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王谧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明明在场的就有好几个北府的成员,但是他却脖子一梗,坚决否认。
“你不要不承认,北府大军现在就在肠径的那一边,只要他们努努力,快马兼程,不到三天就足够抵达襄阳城的。”慕容冲摇摇手,根本就不相信。
“我听闻,这一次,不只是荆州的部队,就连晋军的主力,北府兵也派出了多支队伍。”
“小郎君,堡主,这对你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慕容冲表现的很兴奋,本就长相俊美的脸上,再带上这样欢快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就相信,他说的或许真的是心里话。
“慕容将军过奖了,我得胜堡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着符将军的恩泽,怎会还在指望那些无能的晋军。”
在没有摸清楚慕容冲真实想法之前,王谧是不会主动说出亲近晋军的话来的。
虽然现在这厮就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根本就别想飞出得胜堡。
慕容冲叹了口气,又从桌案边上捡起了一个酒坛,左右摇摇,居然还有残液,便欣然饮下。
他一抹嘴,笑道:“你们这些汉人,做人就是不实在。”
“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怎么还不相信我?”
“你们现在把我扣在得胜堡,我若不是一心想与你们合作,又何必受这份窝囊气。”
慕容冲越说越觉得心里憋屈,那真切的言语,没有触动王谧,反而把他自己的一腔心酸给勾引出来了。
这些年,在秦廷,他受到的窝囊气,可是比山高,比海深。
王谧见他眼圈都红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
只得囫囵说道:“慕容将军,你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们了,我得胜堡于乱世中求生存,也不容易。”
“将军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不过还请不要怀疑堡民们对大秦的忠心。”
“既是忠心,你们为何还想杀符睿?”
“符将军知道你们正打算这样效忠于他吗!”
啧啧……
这个人的智商怎么忽然上线了,面对作风突变的慕容冲,王谧只得尴尬的咂咂嘴。
是啊!
既然是早就做好的计划,那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符睿。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来了就别想走(中秋快乐!)
慕容冲无意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纠缠,毕竟,他今天能到这里来,还与他们废话,都是因为慕容垂的指示。
“阿叔的计划很简单,若是几日之后,北府兵进军襄阳,你们得胜堡的人,大可以去和北府合作,反戈向襄阳。”
“诸位都知道,我慕容一族与氐秦也是有血海深仇的,这十几年来,我族在氐秦境内,也是受尽了屈辱。”
“所以,得胜堡堡民的心情,其实我都理解,在氐秦的眼里,我们两方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奴仆而已,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王谧猛点点头,深表认同。
别人可以放在一边,苻坚确实没有把慕容冲当人看。
他居然点头了,他居然能感受到我的内心!
就在王谧点头的那一刹那,慕容冲眼睛都点亮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小郎君生的如此俊秀,果然是人美心善吗!
有了这种同理心,仿佛前两日挨的打,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小郎君你也看到了,这次我们是诚心合作。襄阳城里的鲜卑军团全都听从阿叔的调遣,那晋军来到襄阳城,必定对城里的情况不熟悉。”
“可有了你们带路指引就不用愁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一直以来,得胜堡也没有间断对城内情况的侦查,想必城中的情形,你们是了如指掌。”
“你们就放心大胆的与北府合作,等你们攻打到襄阳城下,城内的阿叔慕容垂就会伺机而动,打开城门!”
“你……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王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小指又在耳孔里挖了几挖。
慕容冲大笑:“原来你们也不敢相信。”
“实不相瞒,刚刚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也是震惊不已,却没想到,阿叔要和你们合作的方式,竟然这样简单。”
看来,这竟然真的是慕容垂的原话。
该怎么评价呢?
这个想法还真是大胆。若是运用得当,真不失为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计。
襄阳城的大门坚若磐石,只靠他们从外部强攻,确实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还不一定能从正面拿下。
可若是有了慕容垂里应外合,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慕容将军的计划如此胆大周密,那看来,我得胜堡也只得是却之不恭了。”
王谧倾身行礼,恢复了以往潇洒的气度。慕容冲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与那日在小巷里殴打他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恍惚之间,他竟然生出一种错觉。
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既然我们要诚心合作,今日的伤亡,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念在你们是一心想要向氐秦报仇的份上。”
此时此刻,慕容冲的形象特别的高大,圣洁。
王谧却只想呵呵。
做圣父,他慕容冲还差得远,老子早就已经做过了,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我们这完全是误会一场,若是慕容将军能早一点把来意说清楚,也就不会大动干戈了。”
王谧这个漂亮话说的,真是让慕容冲无话可说。
他仿佛是轻巧一拨,就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慕容冲的身上,而出手伤人的他,却什么责任也没有。
大善人一个。
想到此处,慕容冲就禁不住咬了咬牙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是他们鲜卑一族无法取得晋军的信任,谁还用得着他们这些粗俗堡民。
等到合作完毕,若是让慕容冲抓住了机会,他必定要把眼前的这几个人全都送到阎王爷那里。
“你说得对。”
“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这就告辞了!”
话音未落,慕容冲便大步迈开,王谧凝视着他不可一世的背影,皱起了眉。
“慕容将军,谁说你可以走了?”
慕容冲的皮靴才刚擦到门槛边上,这一下,只得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脚。
“事情都解决了,我也没有怪罪你们,我为什么不能走?”
慕容冲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人惊觉,他似乎早就忘记了刚才是被谁用刀架在脖子上了。
脑子这么不好使,怪不得会被苻坚控制许多年。
“慕容将军,照你说的,这个计策就是襄阳城里的慕容垂将军出的吧!”
“既然主意是他出的,等到晋军到了襄阳城底下,他自然会知道该如何配合。”
“至于你,”王谧摇手一指,正点在慕容冲的胸口处。
“慕容冲将军,就不必回去报信了。”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冲还没来得及反应,北府的将士就已经冲上前,把他一左一右夹持起来。
慕容冲哪肯就范,哇哇大叫:“你莫不是想把我扣下来当人质?”
“姓刘的,我告诉你,我已经把实话都说了,也是真诚求合作,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慕容冲的威胁,比他之前的数次还显得软弱无力,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几个鲜卑人在他身边护卫。
对于这样的弱鸡,要不是还顾忌着之后的合作,王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慕容将军,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你想合作,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也同意。”
“不过,这人心难测,我们也看不透你内心的想法,你嘴上说着合作,可若是心里想着,等我回到了襄阳城,就屠了得胜堡,也不是不可能。”
屠城一说一出,慕容冲也无话可说了。
说起这件事,他们五胡之人可没少干,也怪不得人家得胜堡的人留一手。
“小郎君,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看我仪表堂堂,像是那样反复无常的人吗?”慕容冲咧嘴一笑,拼命装出友好的样子。
王谧却从他虚伪的假笑之中,一眼就看穿了他包藏的祸心。
“像!”
“特别像!”
他猛点点头:“慕容将军,你难道忘记了在襄阳城里,你是如何威胁我们的了?”
“等我回到军中,就打死你们!”
“这是你说的吧。”
慕容冲石化了。
什么叫祸从口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容冲这次可算是都知道了。
见他不敢应声,眼神游移,王谧了然的点点头。
“慕容将军想通了,我们也就好办了。”
“为了我们的安全,也为了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合作,我看,慕容将军不如就在堡里多住几日,待到大战结束,我们自然会派专人护送将军回城。”
第二百二十章 信义两头说
王秘书今天的话可真是多,北府兵们按奈不住,几人一使劲,就把慕容冲提了起来。
慕容冲吓得小腿蹬起,拼命的挣扎。
“你们放开我!”
“我还有话说!”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是啰嗦。
王谧挥挥手:“将军是贵客,不得无礼!”
北府兵悻悻的松了手,慕容冲的脚丫子才算是平稳落地。
“你把我留在这里,可襄阳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阿叔那边可还等着我回去呢,还有符睿,他虽然想着我死,却也想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况且,你也不想让符睿怀疑吧!”
“今晚符睿要是得不到我的消息,便会猜出得胜堡里出了异常,我说这些话,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得胜堡的兄弟们。”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慕容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求能让在场众人软下心肠。然而,王谧根本充耳不闻。
“送信这件事你放心,我们早就安排了人,至于说法,也已经想好了。”
“慕容将军就不必操心了。”
不一刻,慕容冲就被请了下去。
堡主刘方抹了把汗,这一天,他真是提心吊胆,差点吓瘫。
“王秘书,你也太胆大了!”
“刚才你们把刀架在慕容冲脖子上的时候,老夫比你们还紧张,吓死我了!”
直到现在,想到刚才的惊险一刻,刘方还是心有余悸,小心脏砰砰的跳。
“堡主,不必惊慌,刚才我那样做也是权宜之计,本来,我们是可以把他们全部诛杀的,堡里这么多人,再加上北府兵,收拾百十来号的鲜卑人,富富有余。”
“那你还留着他做什么?”老刘反问,
“慕容冲虽然糊涂,但是他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慕容垂是鲜卑大将,在军中极有威望,若是他想与我们合作,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能够不费一兵一卒的就夺下襄阳城,这种好事简直是求神拜佛也求不到的大好事。”
“若是我们真的把慕容冲杀了,到时候,慕容垂知道,必定不会放过我们,还会倒向氐秦,反而是给自己多竖了一个敌人。”
刘方长叹一声,亦是无可奈何。
“这样说来,我们真的只有留着慕容冲了。”
“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再说,你打算怎么和慕容垂交代?襄阳城那边必须要送一个消息过去。”
王谧眼珠一竖,诧异的看着老刘。
这个人怎么回事?
慕容冲不了解实情,他还不清楚吗?
“堡主,你糊涂了,我们不是已经派兵去突袭襄阳城了吗?”
“到时候大战一开,城中的慕容垂哪里还有心情去管慕容冲的死活,等到战事稍停,我们再让慕容冲写一封亲笔信,交给慕容垂,说明情由,慕容垂也是战场老将了,他会理解的。”
刘方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妥。
虽然王谧说的天花乱坠,但他还是觉得,这些所谓的计策,全都是王谧临时想出来的,一点也不周密。
但是,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放慕容冲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大嘴巴,绝对会把得胜堡中的真实情况全都透露给符睿。
杀了也不合适,就像慕容冲自己说的,他那个叔叔慕容垂总还是关心他的死活的。
慕容冲不可怕,可若是激怒了慕容垂,可就得不偿失了。
“堡主,你不必担心。”
“你不会是以为,我还真的打算把慕容冲放回襄阳城吧!”
刚刚受到了几轮打击的刘方,此时头脑有些混乱,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放回去?”
“你又不担心慕容垂了?”
“不是不担心,是时机一过,不管是慕容垂还是慕容冲,对于我们来说,都没用处了。”
突然之间,刘方感觉,他和王谧的头脑有了很深的鸿沟,他完全弄不明白他言语之中的含义。
“堡主,我们现在留着慕容冲,那是因为襄阳局势未定,我们还要指望着慕容垂与我们合作,可等到合作过后,不管是慕容冲还是慕容垂对我们来说都没有用处了。”
“我们还留着他做什么?”
道理他明白了,可刘方还是想不通:“可是不留着慕容冲,我们还能怎样?”
“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们都已经答应慕容冲了,如果慕容垂真的帮助了我们攻打襄阳,到时候,我们不能把他的侄子完完整整的送回到他手里,岂非不义?”
这些古代人呐,就是死脑筋,现在哪里还是那个古朴纯真的年代。
赶今怀古,王谧哀叹道:“堡主,你说的当然对,但五胡凶顽,纵横劫掠中原大地几十年,残害了我多少同胞,我们对这样无信无义的凶徒,为何还要和他们讲信义?”
“刘堡主,现在已经不是退避三舍的那个年月了,夷狄无义,多年来横行中原,靠的就是铁骑踏平天下,何曾是因为讲信义?”
刘方重重的点了点头,王谧的一席话,深深的打动了他,作为得胜堡的堡主,对于异族的残虐,他是最有感触的。
“慕容垂慕容冲虽然是叔侄,但是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和睦,刚才慕容冲说的,你也都听到了,这一次,慕容垂同意与我们合作,也是希望能够从襄阳脱身,恢复大燕祖地。”
“如果我们放心大胆的让他们叔侄都回归祖地,这不是凭空给自己树敌吗?”
“你说得对,确实不能把他们叔侄全都放回去。”刘方亦下定了决心。
“只要襄阳局势稳定,我们就除掉慕容冲,斩断慕容垂的一条臂膀,也让他鲜卑一族回到祖地,无法成势。”
“好主意!”
“王秘书果然是少年奇谋!”
什么奇谋不奇谋的,这种吹捧王谧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倒是除掉慕容冲,慕容垂也不一定会找他们拼命这件事,他倒是有几分把握。
根据历史记载,慕容垂和慕容冲这一对叔侄本就关系不睦,后来又各自带领兵马,成立了两个燕国,让本来就在乱世中艰难立国的大燕,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可见,他们两个人在争权夺利这个方面,是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说不定除掉了慕容冲,更合了慕容垂的心思。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吴兴游侠掉链子
话分两边,刘裕带着上千兵马,疾驰在通往襄阳的宽阔大道上。
为了在一定程度上掩饰行迹,刘裕带领的北府兵,仍然穿戴着得胜堡堡民的铠甲。
相比而言,堡民的铠甲做工并没有那么细致,看起来也比较老旧,破损极多。
好在这次突袭,他们并没打算近身作战,只想突袭,打斗既少,对铠甲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
“大家,下马!”在长途奔袭之后,刘裕一声令下,麾下的士兵悉数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了这位年轻的将军,在军中与日俱增的威信。
“凭之,我们两个的士兵就跟着我们去突袭,把马交给得胜堡的兄弟们。”
“是!”
檀凭之应的痛快,立刻张罗让麾下的士兵们逐一将战马交给堡民。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天生就具备领袖的气场,能够号令众人,并且可以很轻易就取得人们的信任。
真的很神奇,刚好,刘裕就是这样的人。
他和檀凭之几乎是同时起家,两人一同投奔北府,同时获得了队主的职位。
但是檀凭之却从来不以自己为尊,一心一意的拥戴刘裕,事事以他为重,听凭他的调遣。
两人相处中,刘裕从来都没有向檀凭之表示过要领导他的意思,也根本没有区分高低贵贱的想法。
但是檀凭之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追随他,这便是领袖独具的气质。
“你们待会不必走的太快,压住马匹,待到看到火光,再奔袭过来支援我们!”刘裕对得胜堡的队主叮嘱道。
分兵突进,这是刘裕自己的计策,此前并没有和王谧商量过,身为前线的主将,这些具体的进攻策略,刘裕有完全的决策权。
“刘将军,这件事包在兄弟们身上,你们一定要小心,氐秦狡诈,莫中了他们的圈套。”
“你们也是,你们骑着马,容易被襄阳城里的哨兵发现,一定要看到烧船的火光再向前突进。”
古代也没有信号弹,想远程传递消息也只能依靠火。在路上的时候,刘裕曾经考虑过,或许可以让檀凭之发挥他无穷的臂力,射一只燃烧的劲弩,用来传递消息。
然而,即便是檀凭之的秘密武器连机弩,最远的射程也不过是三百步,绝对无法向后继军队传递消息。
于是,只能依靠冲天的火光了!
一切都安排就绪,事不宜迟,刘裕再度催动马匹,正欲出发,沈警却坐不住了。
“刘将军,你们两人去襄阳烧船,那我呢?”
“我该跟着谁?”
沈警前前后后的看,心下焦急,他感觉,不管是哪一路人马,都不想带着他。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突袭襄阳的情报,还是他传过来的,结果,他们居然还想把他老汉甩开。
他沈警,岂能让他们如愿!
“沈参军你……”
刘裕和老檀互看了一眼,刚才还真的没注意到老沈。
“按理说,沈参军是要跟着我们去襄阳的。”刘裕迟疑道。沈警点点头,总算他还是个明白人。
老沈激动了,正要纵马跟上,刘裕却又道:“不过,沈参军待会我们要步行突袭,行进相当快,非常辛苦,我实在是担心,沈参军要受苦。”
所谓的婉拒,就是如此。
技术一点也不高端,就连并没有读过很多书的刘裕都能使用自如,让沈警憋气的很。
“刘将军,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就是急行军吗?”
“老夫既然说了要跟去,就绝对不会拖后腿,我要是拖了后腿,你们就把我扔下,我绝对没有二话!”沈警满脸都是不忿的表情,马鞭乱挥。
檀凭之呲呲牙,感觉要是不带着老沈去,他甚至会当场撒泼。
“这可是你说的!”
“你要是敢耽误事,别怪我不客气!”刘裕也不是那种扭扭妮妮的人,沈警狂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
反正,丑话都已经说在前头了!
定下了这最后的计划,两路人马便分兵突进,刘裕檀凭之很有默契的将沈警夹在中间。
虽说他老沈豪言壮志,什么也不怕,可他们两个还是不能放任老沈自行其是。
有他们两个夹持,不管是带着他跑快点,还是保护他的安全,沈警都会更安全。
而老沈,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的良苦用心,还觉得,有他们两个跟随相当的碍事。
看老夫,给你们来一个千里奔袭不费力……
老沈的志气很高,愿望相当的宏伟,然而现实却无情的抽了老沈的耳光。
他虽然号称是吴兴游侠儿,胆气无双,武艺高强,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利落。
更耐不住长途奔跑,他们下马的地方,相距襄阳城还有差不多一里地左右,停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刘裕他们进城观测过的。
这个位置,刚好是襄阳城城楼上瞭望不到的地方,再靠近,就该进入守城士兵的视线了。
就在这个地点,他们必须下马换步行。尤其是,在符睿的指挥下,襄阳城还加宽了角楼,瞭望的视野更加开阔更遥远,他们不小心是不行的。
其实跑到半路上,老沈就已经不行了,脚步明显踉跄,嘴巴也呼哧呼哧的,根本闭不上。
他也不想想,说到底,他也还是晋朝里的贵公子一流,体力绝对没有那么强。
如何能受得住长途奔袭,到底还是刘裕等人有远见,一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表现。
把他夹在中间,相互扶持着终于勉强没让老沈掉队。
“你们……你们说得对。”
“我确实,确实拖了后腿。”
“我看,你们就把我放在这里吧,赶紧去突袭襄阳,我在这里缓一缓。”老沈是真的精疲力尽,要不然,这么爱面子的他,绝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滩泥,顺势就跌了下去。
“沈参军,你快点起来!”
“再坚持一会,我们就要到了!”
他们现在走的路线,正是在城中的神算子传递出来的,这是一条既能节约时间,又能躲避氐秦士兵视线的小路。
准确的来说,是从城楼的后方守备较为松懈的地方绕到战船停靠地。
然而,即便如此,为了掩饰行迹,刘裕也只得将仅有五百人左右的小股部队再行分割。
每支小队只留一百人左右,分割突进,并且,不依照原有的队列式行军方式来前进。
而是保持一定的队形,松散的前进。
这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真的可以躲开氐秦士兵的视线,若是没那么幸运,被抓个正着,也不必担心全军覆没。
分成小队行进,总是有可以冲破围堵,火烧战船的士兵。
现在,他们已经很接近襄阳城楼了,是真的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到了,就这最后的一小段路,刘裕是说什么也不会抛下老沈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必不可少之人
“我不行!”
“我真的不行了!”老沈想顺势坐下,刘裕两兄弟却死活不依,拉着他不松手。
他也只得半是堆着,半是站着,勉勉强强。
“你们快去办事,别管我!”
“我真的跑不动了,不要误了你们的事!”
要说这个人讨厌,那还真是从上到下,无时无刻都透着讨人厌的气息,沈警就是这样的人。
刚才在两边队伍分手的时候,刘裕是好言相劝,让他跟着堡民的队伍走,大小他也算是个朝廷命官,北府军里的重要人物,有他看着堡民,总能给他们壮一壮声势。
他老沈偏不听,一定要跟着刘裕他们。
现在倒好了,真的跟不上队伍了吧。
檀凭之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有言在先,与其到了城楼后方,他老沈再来生事,还不如现在就把他扔下。
“寄奴,我看这样也好。”
“要不就让沈参军在这里找个地方先避一避,总比让他到前方去冒险要强的多。”
“檀兄弟说得对。”
刘裕犹豫片刻,在他们身后,由他亲自带领的小队,已经全部到位,等待着继续行进。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战机。
很显然,士兵们可禁不起这样的磨蹭。
猛然之间,刘裕想起了王谧的话。沈参军入城,并不是为了打仗,也不是为了去纵火烧了氐秦的战船。
他只是想去见他的探子。
如果是这样,他们似乎就没有把他扔下的理由。
“老檀,你也辛苦点,我们还是把他带上吧!”
说话间,刘裕就蹲下了身子,在沈警的耳边低声说道:“沈参军,那襄阳城中的神算子,就是你在城里安插的眼线吧。”
“你非要跟着我们,是不是为了去见他。”
沈警面色一滞,他哪里想到,王谧居然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也告诉了刘裕。
“确实。”
“老夫有此意,不过,你们的行军太快,老夫实在是追不上,现在看来,也只能另外找机会了。”
所谓另外找机会,自然是老沈的托词,事实上,他很清楚,要想见到神算子,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旦他们和襄阳城内的氐秦军队正式交手,襄阳城的城门便再难叩开,听闻神算子受了伤,老沈就更坐不住了。
他急于了解神算子的情况,可是王谧那天也说的清楚,现在城中的情况已经日渐趋紧,就连神算子自己都出不了城,想见面,那就只有他去见他了。
况且,他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没有说给他们听的,他还等着看前方战事的发展,再来决定要不要开口。
“沈参军,既然你确实是想见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站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你们说的是真的?”沈警两眼圆瞪,根本不相信刘裕的话,他吞了口唾水,倒是觉得稍事休息之后,体力恢复了一点。
“当然是真的。”
“你都已经跟着我们走到了这里,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们怎能把你抛下!”
“沈参军,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在他们的身后,士兵们源源不断的跟上来,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小的队列,在这波云诡谲的襄阳城外,任何的停滞,集聚都将是相当危险的。
刘裕不理沈警的叽叽歪歪,强行把他拉了起来,为了尽早见到神算子,确定他的安危,沈警也给自己加了把劲。
刘裕简单的规整了一下队形,将追赶上来的士兵重新进行了分组,时间紧迫,也不能做到整齐划一,只能求个大概而已。
之后,他便带领自己最为信任的一队士兵,拉扯着沈警,急速向前。
…………
另一边,襄阳城外,汉水拐口。
绵延深邃的汉水,流经襄阳,便在这襄阳城外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弯,这个小小的拐弯,并没有让水势更加汹涌澎湃,充满危险。反而让本来风高浪大的汉水,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这个拐口被襄阳城人亲切的成为回口,江水到了这里,便会打一个转,又流向远方。
而这一个小小的回口,因为弯度并不大,回口内,水域也比较开阔,汉水流到这里,反而变得相当的和缓。
时间长了,这里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港湾,不管是在汉水上往来巡逻的船只,还是那些花费重金,利用极长的时间才建造成功的巨型楼船,全都被停靠在这里。
无风也无浪的优越条件,让战船停靠在这里相当的稳妥,再也不需要连绵不绝的铁索串联。
就连并不善于水战的氐秦士兵,在沾湿的甲板上,都可以来去自如的行走,不必担心摇晃、晕船。
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只要长了眼睛,长了脑子的主将,都会将它选为战船停靠的地点。
抛开那些大型的楼船不算,在回口附近停靠的小型战船就有上百艘,规模着实不小。
这么多的战船停靠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符睿也很担心他们的安全,不说是敌军的攻击了,就是那个不长眼不走脑的士兵,若是动了明火,让战船出了什么差错,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于是,符睿不仅加强了江上、江岸的巡逻,同时还在回口附近加派了不少人手,负责警戒。
不仅如此,在回口的入口处,他又设立了两个小小的岗哨,就让近百氐秦士兵长期驻扎在此处。
而在入口处和回口外围,他又加设了双层栅栏,用以抵挡来自敌军的可能的进攻。
有了这些严密的准备,符睿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他放心大胆的在襄阳城里寻欢作乐,好不快哉。然而,他却忘记了一点,主将松懈,他所带领的将士就绝对不可能精神奋发。
你符将军有玩乐的手段,我们小兵也有我们的。
申时三刻,又一队士兵跳上了甲板,他们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腰间鼓鼓囊囊,随着他们跳跃的动作,那腰间竟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相当清脆。
“厍狄,你今天又赚了不少哇!”
斛斯指着来人的腰间,哈哈大笑。
那姓厍狄的队主,拍了拍胸脯,骄傲的很。
“那是自然,这几天我的手气都相当的旺,这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你们呐,还差得远!”
“厍狄,虽然这段时间襄阳城风平浪静,但你们也要小心些,我听说,那些晋军的窝囊废,近来也很不安分。”
好兄弟赢了钱,斛斯自然也为他高兴,不过,他还是不忘叮嘱一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襄阳城外有埋伏
厍狄打开钱袋子,把油亮亮的铜钱取出来,美滋滋的摸上几把,不屑道:“就那帮废物,还想把襄阳再夺回去?”
“斛斯,这你也相信?”
不是厍狄看不起晋军,实在是这些晋军实在是过于无力,简直没眼看,不开嘲讽都对不起他们。
掰开手指头算算,自从厍狄来到了襄阳,耳朵里听到的,晋军振臂一呼要收复襄阳的口号,总也有三五次了。
狼来了的口号喊多了,都会没有人相信,更何况是夺取一个防守严密,坚若磐石的军事重镇。
襄阳城岂是靠喊口号就拿得下来的,喊着喊着,也就没人相信了。
“一次,两次,还有第三次……”
厍狄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斛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只那荆州的大将军桓冲,这些年来就已经喊了三次口号了,结果呢?”
“襄阳城不仍然还在我军的控制之下,我听说,那桓冲还算是晋军在荆州一地数一数二的猛将,就这点道行。”
“你想想看,他们敢来袭击襄阳吗?”
桓冲显然是被氐秦看做了荆州一地的代表人物,作为秦军的主要人物,晋军那边的基本势力分布,兄弟们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们知道,在晋朝有几大势力,将晋境分割成了几个条块,每个条块都有主要负责的家族。
其他的家族插手别人家的事务,是被视为不妥当的行为。而这襄阳地界就刚巧属于荆州桓冲的控制范围。
虽然,他老人家根本就还没有控制上。但是,在襄阳还在晋军手中的时候,它确实是属于桓冲的。
而桓冲的表现,几乎是大江两岸两个朝廷都有目共睹的。
一个字:菜。
看到战友如此骄傲自大,斛斯感觉,说的再多也是徒劳了。这种秦军所到之处,皆望风披靡的不良情绪,已经在军中蔓延了开来,只靠一两个警醒的人,是无法扭转大局的。
“斛斯,给,你也去赌几把!”
厍狄是个大方人,这几天他在赌桌上连连得意,赢了不少钱,现在他从钱袋里倒出了不少铜板,交给斛斯。
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
斛斯推辞道:“厍狄,我不喜欢赌,这钱是你赢得,你就拿好便是。”
说完,他就带着自己的人马,跳下了舢板大步走开。
而厍狄,早就对晚间值班这件事不上心了,原本应该做的反复巡视也不再坚持。
斛斯一走,他便命令士兵们在栅栏口附近原地站岗。
自从回口地带加强了守卫,嗜赌的风气就在秦军中蔓延开来。以往,秦军也好赌。
有了符睿这样不着调的将军,氐秦的军队不好赌才不正常。
但是,回口防备的加强,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这种趋势。
以往秦军大开赌局,都是在大胜之后,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为了让神经高度紧张的将士们能够有几天放松,一般会由主将出面,出钱让士兵们痛痛快快的赌。
但是这样的机会还是比较稀少的,剩下的时间,军队之中都是明令禁止开赌局的。
违者都要被鞭笞二十,甚至是逐出军队去做劳役。
然而,自从秦军占据了襄阳城,时间越久,将士们就越松懈,没仗可打,便越发的闲的难受。
军中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娱乐方式,可不就把老爱好捡起来了。
怪就怪在这襄阳城平静了太久,生在战马上,日日操戈的氐秦士兵,实在是闲的发慌,手心痒痒。
说到底还是那晋军无能,害的秦军都无仗可打。
斛斯还未走远就听得不远处的战船甲板上,又传来了吆喝声,卢卢卢,雉雉雉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惊慌的回望:当值居然也赌?
疯了!
这帮人都疯了!
分兵突进,刘裕和檀凭之已经带着士兵们绕过了襄阳城,从后方直扑向了回口地域。
只要能顺利突入,胜利就在眼前了!
“不好!”
“有情况!”
拉扯着沈警,行动极为不方便的刘裕,神经却没有片刻放松,宽阔的大道上,几乎没有人影,他们顺顺利利的就抵达了预定位置的周围。
顺利的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遥望城楼上,虽然有暮色的保护,但刘裕可以肯定,他们的身影还是比较明显的。
只要氐秦士兵们警醒,便一定可以发现。
而城楼上的氐秦士兵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呢?
远远望去,角楼上似乎有人在活动,而城楼上也依稀有人影晃动。
刘裕等人紧张到了极点,连忙命令身后的士兵匍匐前进,士兵们的行进虽然困难,但这样却可以进一步保证他们不被敌军发现。
正在刘裕艰难前行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只觉眼前寒光一闪。
“原地停下!”
“都别动!”
他虽然马上就发出了命令,却依然为时已晚,就在他的身边,好几个士兵已经发出了嘶嘶的喘气声。
那些奋勇向前,一直紧跟着刘裕的士兵,目力不济的,居然已经受了伤!
刘裕大呼不妙,忙道:“凭之,你去把后面紧跟上来的士兵拦住,不能让他们再靠前了!”
“前方氐秦设了埋伏!”
“有埋伏?”
“这怎么可能?”
檀凭之眼睛虽大,但是目力却并不怎么出众,他抻着脖子看了半天,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亮光,什么也没看清楚。
而在他们的身边,已经明确的出现了士兵们受伤之后惨叫的声音。
“受伤的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出声!”
发现士兵们受伤之后,刘裕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城楼正门的后方虽然守卫比较松懈,然而一旦哀嚎遍野,必定也会惊动氐秦的士兵。
在刘裕的安抚下,士兵们痛苦的喊叫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檀凭之听到士兵们的哀嚎,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沿着来时的原路,调转方向,缓缓的爬动,沿途警告跟过来的士兵们,一定要停留在安全的地带。
与此同时,刘裕也没闲着,他大概可以推测出,前方和两侧的部位被氐秦设下了埋伏,甚至是安置了某种暗器。
但是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也辨认不清那所谓的暗器,到底是什么。
为保安全,他也不敢再向前进,转而改为向队伍的边缘爬过去,根据声音推测,在他们行进队伍的两侧部分,一些不够提防的士兵应该已经中了暗器。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棱钉阵
刘裕缓缓的向受伤士兵靠拢,而那些不幸被暗器戳中的士兵,也在积极自救之中。
被暗器戳中不算深的士兵,已经从暗器的控制中解脱出来,直起了身子,士兵们相互帮忙,正在用布条包扎止血。
那些没有被戳中要害部位的士兵是最幸运的,他们或者是戳中了手臂,或者是被戳中了肩胛,有的甚至不需要旁人帮忙,自己就可以把血止住。
“刘将军,你看,幸亏有皮甲保护,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一个士兵将洒在身边的暗器拔出一个,举到了刘裕的眼前,刘裕定睛一看,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三棱钉!”
“这帮蛮夷,当真是心狠手辣!”
所谓三棱钉,古代和现代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种铁爪,向三个方向延伸的。
这种三棱钉,在古代也是用来设置路障的,刘裕是万万没想到,大战还没有开启,氐秦的人就在城外设置了这样的东西。
他们也不怕伤到平民。
刘裕手中的这一枚三棱钉,还是略微带了血迹的,晋军为了偷袭,全都是匍匐前进,视线较低,视野也并不宽广,几乎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小片区域。
以至于好几个人都已经中招了,其他人还浑然不觉埋伏都已经迫近到眼前了。
放眼望去,若是视线能专注到一处,认真的看,立刻就能发现,就在他们趴伏的位置前方不足一尺的地方,方圆大概一里地的范围,原本平坦的土地上,到处都布满了形状大小一致的三棱钉!
可以说,若是刘裕没有喊那一声,若是他们再往前爬三步,晋军受伤的会更多。
今天的任务也就彻底泡汤了!
“寄奴,我们怎么办?”安抚了后续的士兵,檀凭之终于能够抽身回来与刘裕共同应对复杂的局面。
“当然还要前进,氐秦越是在城外设了陷阱,他们在回口附近的防备就会越松懈。”
“他们肯定指望着这些三棱钉,能够把企图突袭的人全都挡在襄阳城外!”
这是肯定的,很快几位主将就取得了共识,后墙这边防卫如此松懈的原因也找到了。
安置了如此密集的暗器阵,怪不得都不再防卫上下功夫了。
“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前进?”
“据我看来,这些三棱钉安放的都相当的紧凑,你看,有的距离近的,甚至相距都不足一寸。”
“放一只脚都困难,更何况我们要俯下身子爬过去呢!”
“肯定会被三棱钉刺伤!”檀凭之不无忧虑的说道。
刘裕凝视着前方,眼神坚定。
自从京口投军之后,襄阳城还是他参与作战的第一个重要的城池,如今,稚远对他如此信任,将打头阵这样重要的差事交到了他的肩上,他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凭之,事在人为!”刘裕坚定的说道。
“这些暗器终归也是氐秦的人放置的,只要他们能放,我们就一定能闯出去。”
檀凭之眼前一亮,稍有些受挫的心情,顿时支棱了起来。
寄奴说得对啊!
只要能安装,就一定有能够成功走出去的可能!
毕竟三棱钉不像别的暗器,它虽然铺设面甚广,但是看看眼前的情况就可以知道,这些密集的,数量极多的三棱钉,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一扔就可以放置完毕的。
看这个密集程度,外加三棱钉的个数,就可以知道,氐秦的士兵至少反反复复的放置了几次,才取得了现在的成果。
氐秦的士兵们能怎样放置三棱钉?
刘裕抬头望向城楼的方向,他曾经想象,有可能是从高空直接抛洒下来的。
但经过粗略的衡量,很快就知道这种想法根本不实际。
城楼距离刘裕他们匍匐的地方,大概还有半里地左右的距离,两厢遥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形状。
就是再力大无穷的大力士,也绝对做不到把三棱钉这样小个又轻飘的东西扔这么远。
如此推断,氐秦士兵还能怎么做?
他们又不会隐身,更没有金钟罩,当然还是边走边放,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在看似密集的三棱钉阵型中,必定有能够供人穿行的小路,只是,晋军远道而来,还没有摸到门路而已。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裕便与檀凭之拉着老沈,重新爬到了队列的第一排。
“刘将军,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如今,老沈和刘裕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他也开始诚心诚意的佩服这位年轻的将军,确实是陈毅果敢,非常人可比拟。
老沈人虽然刻薄,但人品并不坏,对于刘裕的优点,他也能欣然承认。
“我去让士兵们变换一个队形!”
“确实该变。”
“让他们把队形缩小,两人一队,一定要注意观察,从三棱钉较少的地方通过!”
“将军放心,我能办好。”
拖累了人家一场,老沈也觉得过意不去,便给自己找了个力所能及的差事。
好在现在是爬着,也不算是太耗费体力,沈警完全可以承担。
他双手摆好了位置,一点一点挪动,终于把身体调转了一个先后,就在他身后,数以百计的士兵们正匍匐在地,他们喘着粗气,目视前方,只等着将军的号令。
因为惧怕那些密密麻麻的,三端尖锐的三棱钉,很多人都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们匍匐在那里,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沈警转过了身,略微抬高了一点身子,把气势拉高了一些。
“众位将士,还请将队形缩窄一些,变成两人一队!”
“前方三棱钉就密集了,两人一队可以缩小阵型,前面的人也可以给后面的人探路。”
“兄弟们两人一队,要全力配合,互相盯着周围有没有出现三棱钉,要尽力提醒,避免出现新的伤者!”
老沈刻意压低声音,他很清楚,现在这片地方,就在氐秦哨兵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弄出来的动静稍微大那么一点,便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晋军。
“你们,向后退!”为首的小队主发出了号令,很显然,要变换队形,还是向后退最保险。
现在他们所处的情形,前方称得上是荆棘密布,而后方,也就是他们过来的那条路,倒还算是安全的。
“两人一队!”
沈警的建议,得到了北府众人的一致认同,相比一人一队,缓慢通行,两人一队确实是更加实际的做法。
一方面,它可以提高士兵们通过埋伏的速度,另一方面,两人一队,相互之间,总有个帮衬。
北府的士兵训练有素,一旦有明确的号令,他们便迅速行动,向着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一种模式后退,缩减阵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从权宜孤身涉险
而另一边,本该带领着众人向前行进的刘裕,却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先爬出去。
“寄奴,后面的士兵已经开始动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向前走了?”见身后的士兵都开始行动了,檀凭之也有些着急。
但是看刘裕的样子,却是一点也不急。
“不急。”
“等士兵们把队伍都整理好,我们再行进。”
他这话说的过于沉稳,檀凭之急的五官都扭曲了。
“还不着急?”
“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了吧!”
不仅是耽误时间的问题,还有那回口处换防的时间,眼看着申时三刻就要过去,他们却还在这城门楼底下磨磨蹭蹭的,谁碰上这种情况能不着急?
见檀凭之就要耐不住性子,刘裕也只得摆摆手,跟他说了实话:“凭之,我们现在急不得。”
“这五百人的小队,现在还没有全都整齐完毕,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就带领他们走起来,难免不会前后拥挤,乱成一团。”
“到时候挨更多的三棱钉是小,惊动了楼上的哨兵们才是大。”他的视线向上移,檀凭之终于顿悟。
“寄奴,我早就说了,还是你聪明,什么都能想到,只要跟着你,我这心里就踏实!”
刘裕皱皱眉,他不仅不能接受檀凭之的说法,更觉得,他这样说有给自己找借口之嫌。
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动脑子嘛。
“凭之,你我是兄弟,你也不必过于自谦,你的能力,北府上下人人都看在眼里。”
“虽是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你更强!”檀凭之是个死脑筋,认准了一条路就会走到黑。
现在,不管刘裕接不接受,他是认准他了!
“这个暂且放下,我现在真担心堡民他们,甚至还有稚远。”
刘裕手中还拿着那颗三棱钉,三棱钉上斑斑的血迹提醒着他,这些都是真家伙,一个不小心,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他小心的捏着这枚从士兵身上取下来的,或许还带着丝丝热乎气的三棱钉,心中不安。
凭之不解:“王秘书他们又怎么了?”
那个比猴子还精明的男人,他会出什么事?
按照当初的约定,一旦突袭回口成功,除了在先头部队之后要赶来的那五百人,得胜堡里的王谧也不会闲着。
他将带着人马,掐算着时间,赶往襄阳援助刘裕,时间相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面对强大的氐秦部队,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托大,唯有将得胜堡内现有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才有可能和氐秦军队周旋一阵。
王谧做这样兵分两路的安排,只是为了利用刘裕的机智勇猛,让他先去把襄阳守军搞乱,自己再带领人马,以及大批辎重,前去支援。
在北府军中,刘裕是王谧最为看重的将领,他做这样的安排,可绝对不是为了让刘裕白白去送死的。
而粗枝大叶的檀凭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早就把这后续的计划忘到了脖子后面。
“凭之,这些三棱钉,对稚远带的骑兵,危害太大了!”
骑兵?
对!
骑兵!
提到这两个字,檀凭之便明白了。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现在他人在得胜堡,我们也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而且,若是时辰刚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出发了,根本就来不及!”
檀凭之和刘裕都是行伍出身,对军中之事还是知之甚详的,很多事情不必说清楚,双方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三棱钉,能够造成最大伤害的,绝对是骑兵。
骑兵的冲击速度更快,遭遇路障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就踏过去了。而相比头脑机敏的人,战马根本就不懂躲避,只会直愣愣的踩上去,而那尖利的三棱钉,同样也可以刺穿马掌。
战马吃痛,便会躁动不受控,那战马上的人可就危险了,人一旦从马背上摔下来,便必定会被三棱钉戳中,遭受二次伤害。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会这样遭受二轮打击的人,不善弓马的王谧,绝对是其中之一。
“是啊!”
“我们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通知他们。”
一来一回得胜堡和襄阳,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可到那个时候,王谧他们早就启程了,拦都拦不住。
该怎么办才好呢?
刘裕面容沉郁,那带血的三棱钉仍然在他手里捏着,他还没有放弃,他还在想对策。
一定还有办法!
刘裕心系天下,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数千得胜堡的堡民还有北府士兵还没有上前线,就被这一片陷阱害了。
突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现。
“办法,好像有了!”
“寄奴,什么办法?”
“快说!”
不愧是寄奴,如此困难的局势下,居然还有办法。
一提到办法,檀凭之的眼睛都亮了。
为了不再耽误时间,刘裕连忙说道:“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着稚远他们大部队过来,提前提醒他们。”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檀凭之有些犹豫:“不过,留下的人就太危险了,这里毕竟是氐秦的眼皮子底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眼看着稚远带的人马中陷阱!”
“为今之计,也只有挑选两个可靠的人了!”
檀凭之哎哎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要是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寄奴也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两人都是爱兵之人,绝对不会拿兄弟们的生命开玩笑。
他们商议好了计策,便各自从麾下挑选了一个队主,担当此大任。
刘裕麾下的这位,名叫任华泉,也算是北府兵里资历很老的一名队主了,在军中已有三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也是因为一直没能抢到树立大功勋的机会。
但是他本人的素质毋庸置疑,虽然弓马技艺不是最突出的,但他为人机警又稳重,是操持这项差事最好的人选。
檀凭之麾下的队主,姓唐,单名一个章字,与华泉不同,他的性情虽然急躁了些,但武艺在北府军中绝对能数得上号的。
他们两个合作,应该算是相当完美的搭配了。
“二位,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事情紧急,局势危难,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留下你们为的,也是得胜堡几千将士的安危,还请二位壮士能排除万难,将他们拦在陷阱之外。”
刘裕拱手,看向两人,他眼含热泪,一腔真情抑制不住。
他们这一群人来到襄阳城下,本就是极端冒险的行为,如今,因为氐秦阴险的陷阱,已经有几位同袍身受重伤,无法再继续战斗。
在这陌生的军事重镇,兄弟们依靠的就是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同仇敌忾。
而现在,两位队主却要被单独留在这里,等候援军的到来,他们会面对多少危险,不言而喻。
或许,今日一别,以后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然而,战火无情,身为一名军人,只要你还位列行伍,你始终都要面对这样的情况。
就连刘裕自己也免不得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快闭嘴吧!
“刘将军放心,吾辈一定不辱使命!”
“得胜堡里的堡民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两个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们慷慨激昂的宣称,把整支队伍的气势都给带起来了。那种众志成城的气势,让人恍惚之中竟然有一种人心齐,泰山移之感!
“拜托二位了!”刘裕立于马上,又给两位队主行了个礼,在他麾下的士兵们,一时之间也心绪翻腾。
“两位队主,我们一定旗开得胜,你们就等待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一位年轻的小兵冲上前来,代表大家抢先一步发了言。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亢,刘裕被他吓得登时寒毛就竖了起来。
“你小点声!”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城楼上的氐秦哨兵。幸亏这里距离城楼下还有点距离,再加上,这是襄阳城的一个角门,并不是正门,守卫相对松懈,要不然,这小兵高昂的声音,绝对不会逃过他们的耳朵。
“好了,闲话少说,诸位就各自求多福吧!”
那多嘴的小兵听到檀凭之的教训,顿时像瘪了气的皮球,脑袋也耷拉了,也不敢张嘴了。
而他身后的那些士兵,更是不敢在多言。
檀凭之看不下去,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眼看就要分离,还是应该再鼓励几句才是,于是,他便挺身而出,接了几句。
说完,他还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这次发挥的很好。已经是他历年发言最有水平的一回了。
“寄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他回头看向刘裕,而老沈也已经把战士们的队形排列整齐,回归到领头的队伍之中。
他才刚刚反身回来,就听到了檀凭之的这几句话,那种感觉,就是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为什么不说话?
刘裕和老沈面面相觑,各自安好是什么鬼?
这是大家以后都不能再见的意思吗!
挥泪作别,杨柳依依了?
“凭之,你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吧!”刘裕不好说出口的话,老沈斟酌了一下,总算是替他代劳了。
“众位将士,我们走!”
老沈这次表现利落,不等刘裕他们上前搀扶,就抢先爬在了前面。
有了老沈这个插曲,那被檀凭之凭空抛下的,凄风苦雨的气氛才算是被冲散了不少。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上的士兵,隐隐之中都会有这种感觉,但当兵拿饷,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有默契,谁也不会在大战在即之前去说这样的晦气话。
刘裕作别了两位队主,便带着手下的士兵分批向回口方向前进。
说是前进,实则,他们根本就无法站立起来,就在他们的眼前,零散出现的三棱钉,它们闪亮的尖端还在提醒着他们,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众人决不可掉以轻心。
面对敌军布置的,密集的三棱钉暗器阵,爬行绝对是比走路更加稳妥的办法。
诚然,在这氐秦守兵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越是磨蹭就越是危险,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然而,面对氐秦布置的凶险无比的三棱钉阵,为了减少伤亡,他们就只有选择这种缓慢的爬行方式,接近回口地区。
刘裕目光坚定而敏锐,他眼眶极大,目视范围也宽,现在这支队伍就是由他在最前面带路,他一边要顾着自己,躲避着遍布的三棱钉,另一边,还要关注着以他为中心的半圆区域,提醒着身边的战士们,不要被暗器戳中。
如今,刘裕带着沈警,匍匐在最前面,一强带一弱,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在他身后,几乎就是沿着他爬行的路线,檀凭之紧随其后。
看似是刘裕在前方开路,他在后方乘凉,实际上,檀凭之的责任一点也不轻。
刘裕为将士们开路固然凶险,而檀凭之则要照顾后方上百名士兵的安全,他不但要跟紧刘裕的路线,不能有一点偏斜,还得时刻关注着身后士兵们追随的情况。
虽然身后的小队只有百十来人,但是对于通过这样危险的三棱钉阵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檀凭之偶尔回望,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士兵们两人成一队,艰难的在仅有的一条小路上肩挨着肩爬行。
他们的皮甲在泥土地上磨蹭,发出增增的闷响,拖拖拉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士兵们的处境相当困难,然而,他们仍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着。
看到他们坚忍的模样,檀凭之热泪翻涌。
襄阳!
老子一定要把你拿下来!
眼前的三棱钉,往往一端都深深的嵌入泥土之中,刘裕判断,这些三棱钉放置在这里,至少也有三五天的时间了。
经过日晒风吹,三棱钉不再是浮于表面,而是一端都被嵌进了泥土里。诚如刘裕判断,这些三棱钉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还是有迹可循的。
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只有技术过硬的拳脚功夫,人也只能是一步一步实打实的走路,绝对不能飞檐走壁。
于是,这种密集的三棱钉阵,也只能是人为做出来的,既然是人做出来的,他们就必定会给自己留退路。
亦或者说,只要找到氐秦士兵放置三棱钉时的行进路线,晋军士兵也就可以走出去。
刘裕一边爬行,一边仔细观察,他用心的躲避着目力可及的三棱钉,目前已经爬行了几十下,状况还算良好,他没有受一点伤。
很快他就注意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三棱钉,其实还是有些章法的。
比如,有些地方地面上的三棱钉就很密集,几乎到了一只手掌都可以捂住两个的程度。
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兔子都窜不过去。
而有的地方则相反,三棱钉稀稀疏疏的,若是赶巧了,一匹马都可以安然通过。
看着凌乱无章的三棱钉,刘裕做了这样的猜想,很显然,对于城内的氐秦主将来说,他也知道,城墙后身是守备相对松懈的地带,为了加强防守,也为了减轻城内士兵的压力,他便设置了这些三棱钉暗器,借以补足防守上的漏洞。
还能将重兵抽调出来,去做别的事。那么当士兵们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中招
看这些杂乱无章的三棱钉就可以知晓,氐秦士兵必然不是乖乖的将三棱钉按照一定的相隔距离,一排排,一列列的规整放置的。
那样做也太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看这些三棱钉杂乱无章的样子,刘裕就可以推断出,这些士兵在做事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心。
不过就是随意抛洒的,于是,三棱钉的厚此薄彼,东多西少,就是可以得到解释了。
被集中抛洒了三棱钉的地方,一般三棱钉就会聚集在一起,显得十分密集。
但是,士兵站立的地方,因为放置的士兵也不想伤到自己,所以,在他周围大约三尺左右的地方,三棱钉就会相当稀疏,甚至根本就没有。
只要找到这样的区域,串联成串,晋军就可以顺利通过这片危险区域了。
自从发现了这一点,刘裕便十分用心的在寻找,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小心翼翼的从襄阳城楼后身的三棱钉阵之中通过。
渐渐的,在昏暗月光的指引下,刘裕惊喜的发现,前方的三棱钉阵,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看到眼前的情景,一直憋着一口气的刘裕,终于算是轻松了些。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
“就快熬到头了!”
熬着这个词,用来形容兄弟们现在的状态,再合适不过,刘裕很清楚。
就这样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不说是那些士兵堡民,就说他这位新进的云麾将军,都因为爬行的时间过长,动作也基本不敢变换,已经感觉肌肉紧张,胳膊腿发麻。
“将军放心,我们能坚持!”刘裕的话就是战士们的希望,在即将到来的胜利面前,他们的精神空前的振奋起来。
“老夫也能坚持!”
“寄奴,你大胆的往前走!”
刘裕的耳朵嗡的一下,他无奈暗忖:这个老沈还真是,有谁关心他的心情吗?
刘裕的神经高度紧张,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心尖一颤。
老沈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还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裘毛大氅,红缨枪。
老沈感觉,他现在已经和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了七分神似,三分形似。
既然是这军中的一员就必须要担起这份责任,老沈也开始给士兵们鼓劲。
就这样又爬行了几十步,眼看他们就要冲出三棱钉阵的包围,众人心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因为骑行变步行,步行又变成了爬行,耽误了许多时间,但总算是把绝大部分的士兵性命都保住了,也算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啊!”
“他娘的!”
“这里还有一个!”
越是要成功的时刻,人的思想就越是容易松懈,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一个处于外层边缘的士兵,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小心,动作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不敢有一点的偏移,一直以来都是沿着前方兄弟们已经开出来的路径在爬行。
然而,就是在这即将可以换一个姿势,站起来行走的最后一个刹那之间,他却恍了个神。
或许是前方一片坦途,根本已经看不到闪亮的三棱钉,或许是就连城楼上的女儿墙都已经看不到了。
他便松懈了一点,仿佛被希望指引,整个人热血翻腾,无法抑制。
就在这个最后的瞬间,爬行的动作变了样,注意力也不再集中,他猛地向前爬了几步,想要结束这种憋憋屈屈的行进方式。
却没成想,就在他的正前方偏东方向,不足一尺的地方,居然还暗藏了这么一枚三棱钉!
这枚三棱钉相当的狡猾,它深深的嵌进了泥土里,从表面看,尖端都不明显,不认真看,你根本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结果,这位倒霉的小兵就被也许是这一片区域内最后一枚三棱钉给戳了个正着,就在他破口大骂的同时,鲜血登时从他的手臂里喷了出来!
三棱钉牢牢的扎进了小兵的血肉之中,他想用点力,将手臂抽开居然都不可能!
因为创口太大,若是他强行这样做,血只会流的更多,创口只会更大,在这襄阳城下,他们根本就不具备救治的条件。
如果这样操作,只会让士兵丧命更快。
他被戳中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猛地被来了这么一下,哀嚎顿时就冲口而出。
“怎么回事?”
“有人!”
遥遥望去,那氐秦的角楼之上,竟然有了动静。
火把顿时冒了出来!
就在高约十丈的巨大的襄阳城墙之上,城楼范围之内,几个小兵正盘腿而坐。
在他们的身下,是削的长长圆圆的樗蒲子,在火光的映射下,樗蒲木子一面上的小鸟,清晰可见。
哨兵们在干什么,不言自明。
要说这些城墙上光芒万丈的火把,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如今的氐秦军营中,赌风甚重,几乎每个军帐内都在开赌局,有钱的赌大的,没钱的就赌小的,反正只要有机会,每个人都可以拿起木头子过一过瘾。
但是,若是这城门楼上没有火把照明,这赌局也绝对开不起来,到处都是黑乎乎一片你就是想赌,你也看不清楚木头子啊!
然而,也是老天爷给机会,每一座城楼上,为了瞭望和守卫,火把都是必不可少的,不只是要有,而且还要尽可能的安置更多。
这几乎可以把女儿墙以内的城楼上都照的亮如白昼,这么好的条件,城门楼上还没有大小将军来管着。
要是不开赌,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是,每到入夜,负责晚间在城楼上巡逻的士兵就会格外的兴奋,就连符睿都偶尔怀疑,这些士兵莫不是都变成了夜猫子,怎么一到值夜班,精神头就这么大。
士兵们也不是没有眼力的,在城楼上赌,当然有一定的风险,于是,他们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赌,就算是赢大了,也不敢太过兴奋,就怕被符睿发现。
正是托了这个福,刘裕他们才能安然无恙的从襄阳城后侧的城门楼下通过。
否则,即便是北府兵们一直刻意保持低调,努力掩饰行迹,也绝对不可能丝毫不被秦军发现。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还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
偏偏北府兵就是运用分兵突进的方式来到了襄阳城的脚下,偏偏襄阳城内赌风盛行,根本就没有人用心观察敌情。
种种的巧合串联在一起,这才让刘裕等人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够安然通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众口铄金无事发生
然而,巧合终究是巧合,它的幸运,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随着城楼上的一声喊,火把顿时闪现,刘裕暗叫了一声糟,连忙命令身后的士兵不要在行进,全都原地不动,尽量压低身体。
幸亏他们今天穿戴的是皮甲,这种皮甲虽然防护能力一般,但却有一大好处,是铠甲无法比拟的。
那就是它不反光!
刘裕他们今天专门舍弃更加精良,防护能力更好的铁制铠甲,选择使用皮甲,就是看中了它这个优点。
在苍茫夜色下,一群身穿皮甲的人,就算是从城门楼下经过,只要他们能注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便是有可能成功的。
现在的情况,正是验证了刘裕之前的预想。
听到城楼上传来的声音,刘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嘘!”
情势顷刻之间就发生了重大逆转,紧张的状态下,刘裕也不敢再张口说话,只得用手势和眼神暗示身边的士兵,保持安静。
砰砰……
砰砰……
刘裕的心扑腾的厉害,几乎都要跳出胸膛,那些并没有受伤的士兵还容易控制。
然而,那个闯下了大祸的受伤士兵就很难要求他不发出一点声响。
如今,那枚三棱钉还在他的皮肉之中嵌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痛苦的表情,让五官都扭曲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疼痛让他不住的抽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刘裕完全能想象此刻的他有多疼,但是没有办法,现在的危机若是不能混过去,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所有的士兵都趴伏在地上,牢牢的抓紧身下的泥土,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屏气凝神。
他们在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那下一刻,极有可能是蒙混过关之后轻松的喜悦,更有可能是灾难来临之前极度的惊恐。
众人全都不敢动弹,身为主将的刘裕却不能,他仍然努力抬着头,观察着城门楼那边的动静。
虽然他也只是能看到一个大概,根本分辨不清。
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城门楼上,那些豪赌的士兵,看上去比晋军还要紧张。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音?”
几个小兵现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还没有空闲去瞭望远处的情况,倒是知道赶紧把赌具和赌资全都收拾干净。
敌军来了不可怕,被发现值勤的时候还赌钱,那才是灭顶之灾!
士兵们兵分两路,一边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而另一边,则终于举起了火把,观察前方的情况。
几个小兵凑到一处,心中的不安还未平息。
“真的有人吗?”
“你是不是听错了?”几个人转过头来询问那声称听到声音的小兵。
此时此刻,相比真的发现敌军,他们甚至希望那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如果是假的就好了。
谁也不希望出现敌情,更不愿意自己的恶形恶状被城楼里醉生梦死的符睿发现。
“听错了?”
那小兵摇摇头,就在刚才,沉静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人声,周围一片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可能凭空冒出声音来。
那一定是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
“那明明是人的叫喊声!”
“你们都没听见吗!”
小兵崩溃了,这么明显的声音,几个同袍居然都摇头晃脑的,不肯承认。
这里不是他撞见鬼了,就是他们撞见鬼了,要不然就是老天爷出了鬼了!
“肯定有声音!”
小兵还是不死心,又强调了一句,几个小兵凑到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声音吗?”
“你听到了吗?”
某摇摇头:“根本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啊!”
“绝对是你听错了!”
“你看看,这城楼下面哪里有人呐!”
“就是有人也根本藏不住!”
小兵举起烧的正旺的火把,在几人眼前晃了一晃,火光照亮之处,确实没有一个人影。
“可是……”
那声称听到声音的小兵疑惑了,他擦亮了眼睛,仔细的看了又看,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一看他有妥协的意思,立刻凑上前来。
“没有可是,根本没人,兄弟们还能骗你不成?”
几人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那亮光甚至比火光还要耀眼可怖,在这黑蒙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危险。
正所谓众口铄金,声音,大家是都听到了的。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现在的情况,谁也不能承认在值勤的时候放松戒备,让可疑人物出现在了襄阳城附近。
若是把事情闹大的话,他们聚众赌博,放松戒备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于是,就算是有声音,他们也会一口咬定没有声音。
就算是人人都听到了,他们也会装聋作哑。
几个老油条很快就取得了一致的意见,绝对不能承认这个声音的存在。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作为最开始听到声音的人,这位小兵坚决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假装听不到声音。
于是,既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那就只能他们来忽悠他了。
现在看来,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那就是没有吧!”
“阿娘说我这几天有些上火,或许是耳鸣了。”小兵虽然嘴上算了,心里却仍在疑惑。
那声音听起来明明清楚的很,甚至还能辨认出字句来,好像是什么什么娘的,这样的词语,怎么会听错。
怎么就没有人听见呢?
几个人把他从女儿墙上面架下来,手中的火把也放回了原位,城楼附近,顿时昏暗了不少。
“你想太多了,城外还有布置好的陷阱,根本不可能有人过得来!”
“说的就是,要是想通过那三棱钉阵,除非插上翅膀!”
眼见着火光越来越弱,晋军小队之中,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刘裕也禁不住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地,因为火光远离,很多士兵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坐姿。
经历了刚才的生死关头,士兵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城楼上的人会不会注意到他们了。
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不管会不会暴露行迹,都已经无力再支撑。
身为北府兵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实际上,檀凭之和沈警的情况也差不多,唯有刘裕仍然精神抖擞,看起来并没有被紧张的情绪所影响。
“终于……终于都回去了!”
“好险!”
檀凭之抹了把汗,直到手指头触到那汗水,才意识到,这一头的汗,竟然都是冷汗。
都是被吓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不得已弃同伴
众人将视线从城楼上收回到了身边的袍泽兄弟的身上,氐秦已经不足为惧,然而兄弟们的状况都不太好。
唯有刘裕,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目光敏锐,在暗夜之中,犹如机警的猎鹰,正在寻找到手的猎物。
火光黯淡了,越来越暗了,那些原本就树立在城墙上的火把,倒是依然火光熊熊。
不过,代表着人影的不断移动的火光,已然无影无踪。
看来,危情真的解除了。
“你……既然伤的这么重,就不要跟着一起去了。”刘裕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发出了指令。
那受伤的士兵,血淋淋的三棱钉还扎在胳膊上,鲜血不停的往外冒,他的意志越来越消沉,随着失血增多,他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有气无力。
他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的。
“你怎么可以丢下他?”
“我们一定要带着他,一起走!”
那小兵气若游丝的样子,让沈警不能坐视不理,他怒瞪着刘裕,十分不解。
以他对刘裕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抛下同伴,独自逃命的人。
然而,刘裕现在的作为,却实实在在的就是这样的抛弃行为。
“若是丢下他,他会死的!”沈警焦急万分,情势如此紧张,他知道,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不必了。”
主将们居然为了他争吵起来,那受伤小兵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挣扎着起身,艰难的开口。
他艰难的撩起眼皮,在他的眼前,刘裕和沈警的面容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模糊不清。
“他们都已经帮我包扎了,我只有一个人,等到你们走了,我就去寻个郎中,总是能医好的。”
“千万不能耽误了正事。”
他艰难的说出这一番话,便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再也无法开口。
看着他惨淡的模样,刘裕脸上亦挂上了痛苦的神色,那神色虽然隐藏的极深,却还是从那紧锁的眉头之中透露了出来。
“既是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你自己多保重。”
刘裕没再啰嗦,拉着沈警几人就奔向了回口方向。
在城楼下面静止了这么长时间,对于老沈来说,倒是好事一件,他的体力居然恢复了不少。
再次起脚,居然可以跟得上刘裕了。
沈警望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
“寄奴,这样做也好,终究不能耽误了突袭回口的正事,那伤病确实有人能帮他医治吧!”
“他跟着长途奔跑也不好,更加牵动伤口了,在这里不动弹,反而比较容易治伤。”
老沈叨叨念念半天,刘裕却没有搭理他,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回事?
难道,他又说错话了?
他脚下迈的快了些,紧追几步,终于来到了刘裕的身边。
“应该会有郎中吧!”不知为何,他又重复了一句。
隐隐之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沈警还是很挂心。
队伍越跑越远,很快那受伤的小兵,他的身影就再也看不到,人们无法分辨他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还是甚至连爬也爬不起来。
人们不敢想,更不敢去深究。
自从丢下了这位伤兵,凝重的气息就笼罩了这支队伍,人人眼中皆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这样悲怆的时刻,似乎只有沈警一人置身事外,完全没有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所感染。
“沈参军,”出乎老沈的意料,刘裕并没有答话,搭理他的,反而是一向不善言语的檀凭之。
只见凭之回过头来,严肃道:“根本就不会有郎中。”
沈警一惊:“没有郎中?”
“那他不就死定了吗!”
沈警的话,说的似乎很不通人情世故,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道理,难道还一定要人家戳破嘛。
“是啊!”
“然而,为了夺取襄阳,也只能如此。”
“所谓的断尾求生,就是这个意思。”
刘裕接着檀凭之的话头开口,那位伤兵的情况,绝对不是能不能及时获救的问题。
就算是郎中就在身边,医药齐全,以他的情况,基本上也没救了。
老沈一腔热忱,也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刘裕说一,他就觉得是一,刘裕说二,他就觉得是二。
这一回,他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什么在离去的时候,刘裕的脸上会出现那般决绝的神情。
身为一位负责任的将领,如果条件允许,刘裕绝对不会抛下同袍兄弟。
想到这一切的罪魁,沈警咬了咬牙。
襄阳!
老子一定要把你拿下!
…………
“押!”
“老大把钱都押上!”
“没问题,我们一定能赢!”
“押!”
“押!”
押押押的喊声犹如山呼海啸,甲板平阔的楼船上,装备齐全,武器精良的厢房,成了水兵们耍钱的乐园。
酒坛子散落一地,条案上还有新鲜的鸡腿、鹿肉,自从襄阳被氐秦军队牢牢控制,凡是远离军帐的地方就成了士兵们寻欢作乐的乐园。
兄弟们喝着稀薄如水的淡酒,口里吆喝着,生活快活似神仙。
日子一天天过去,士兵们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以前,他们只敢小赌怡情,在那乌篷船的小棚子里,在那小小的营帐里。
又要躲避将军的巡逻检查,又要隐藏行迹。
这样小打小闹一段时间后,士兵们发现,他们这样开赌局,不仅没有人管,甚至连那城里的什么符将军、梁将军天天在军帐里也根本就没干正经事。
这些大人物啊,人家玩的可比他们这些小虾米高多了。
什么酸的辣的、甜的咸的,人家都玩过,还深谙此术。甚至于符睿麾下的那个梁将军,自从死了弟弟,整日里也放纵了起来。
时不时的还到江边与他们汇合,看兄弟们赌钱,甚至还赞助了不少的钱款。
于是,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那些躲躲藏藏的小赌桌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他们把赌局搬到了大型的楼船上。
很快,士兵们就开发了楼船的新型用法,这里的船舱又宽敞又明亮,关键是还隐蔽。
舱门一关,窗户都拉上帘子,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到船舱里发生了什么。
士兵们窝在这里,往往一赌就是一整夜。
小钱耍着,小酒喝着,要吃有吃,要喝又喝,要钱有钱。
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小赌桌。
忘却人间烦恼事,醉生梦死有今朝。
第二百三十章 穿云箭破赌局
酒兴正浓,赌性正酣,两方人马都是来自氐秦,和那些鲜卑壮汉没有一点瓜葛,现在正缠斗的厉害,新的赌局还没开。
就连钱都还没有押上,士兵们就已经陷入了癫狂,船舱里处处都回荡着他们的高声吆喝。
赌桌上拼的就是一个气势,士兵们相信,只要他们的呐喊声超过了另一方,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赌局还未正式开始,两方的吆喝声就已经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那边都试图将另一边给压下去。
两边的队主,现在手里拿着樗蒲子,眼神犀利的瞪着对方。
两方的声势都很壮,谁也不肯让谁。
在这楼船里,赌的可都是大的,推出来的赌手,也都是两边小队里的能手。
他的胜利,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一整个团队的胜利。
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押吗?”
面孔黑似炭的男子,正是那骑兵队的队主,今天也算是初来乍到,做客人的。
可他们骑兵队一到这楼船里,便迅速进入状态,把大船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吵吵嚷嚷,气势昂然,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
在他身后的骑兵战士,个个也如狼似虎,凶悍异常,不只是叫号嗓门大,就连眼神也透着锋利。
大有你不让兄弟们赚钱,今天就别想下船的气势。
而另一边,则是氐秦军队之中的新兵种,水兵是也。
以往,在氐秦的触角没有深入到淮水南岸之前,氐秦军中是没有配备水兵的。
北方平原一望无际,江河极少,依靠骑兵就可以马上得天下了,培养水兵,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
于是,在氐秦,骑兵的等级是最高的,在军中往往享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
而水兵,因为是新生事物,在军中不仅人少,而且地位最低。
平日里根本无法和骑兵较量,到了这赌桌上,两边的地位终于算是平等了。
水兵这边,也是铆足了力气试图大胜骑兵。
这一场若是胜了,以后在军营里,水兵们似乎就可以挺起腰杆了!
“押!”
“队主,还犹豫什么!”
黑脸骑兵的身后,为他鼓劲的小兵们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他们手中都攥着钱袋,就等着队主一声号令。
哗啦啦一阵响,士兵们的钱袋就沉甸甸的落在了桌上。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诱人的铜臭,让场面更加热烈。
因为也是经常开赌局,为了赌的方便,士兵们就把铜钱都放到了袋子里,每个袋子里面的铜钱数都是一样的,方便计算。
“怎么样?”
“你也都押上吧!”
身后的兄弟们支持,这骑兵队主的声势蹭蹭上涨,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了。
他挑衅的看着那水兵的队主,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作为氐秦大军中理所当然的老大哥,这些骑兵队主看人的时候,鼻孔都是朝天的。
氐秦现在能有如此的成就,依靠的哪里是弱鸡一样的步兵和他们这些还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半吊子水兵。
胡人马上得天下,骑兵便是理所当然的骄傲。
在军营里,骑兵就是要在方方面面都碾压其他兵种,这样才能让他们的腰杆更硬,气焰更嚣张。
现在,他就要让这企图和骑兵平起平坐的水兵队主,彻底的斩于马下!
“队主!”
“我们也押!”
刷刷刷……
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不是吃素的!
不就是钱吗!
你有,老子们就没有了吗!
面对骑兵的刁难,水兵们也毫不怯战,纷纷慷慨解囊,把铜钱捧到了队主的面前。
输人不输阵!
“给我!”
那水兵队主一咬牙,便张开了双手。
一袋又一袋的铜钱便飞到了他的怀里,层层叠起,好似小山一般,压得那队主手臂都弯了。
“嚯!”
“他们还真有钱!”
骑兵们看到这些钱,眼睛都绿了,阴森森的冒着绿光。
那是贪婪的光!
那是钱的光芒!
他们一个个的摩拳擦掌,感觉水兵队主臂弯里的钱已然是自己的了。
“押!”
“都押上!”
不就是钱吗?
谁还没有!
水兵队主张开臂弯,那装满了铜钱的袋子就好像是下落的雨点一样,砰砰砰的砸到桌案上。
那钱袋的数量着实不少,每一个又都沉甸甸的,猛地来这么一下,气势还是很强的。
“开始吧!”
两人各就各位,手里都拿着樗蒲子,煞有介事的摇了几下。
一把定乾坤,说的就是现在!
赌上了金钱,赌上了名誉,赌上了命运!
赌场如战场,在场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自己这边的队主打开手掌,揭晓真正的输赢。
刚才还喧嚣热闹犹如菜市场的船舱之中,一瞬之间就鸦雀无声。
不!
还是有声音的。
呼呼的喘气声,带着粗哑,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透着紧张。
“开吧!”
“开!”
“快开!”
樗蒲的木头子早就已经在手中握着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也再也听不到。
只要队主们松开手,只要木头子落下,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胜负可定,这襄阳城的军队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似乎也可以有定论了!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在安静了一会过后,细细小小的声音从水兵队主的身后传了出来。
这是一开始的声音,很快,这声音就蔓延开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那声音从低低小小,渐渐的就变得越发的高昂,像水波一样,一层压过一层,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层层叠叠,声音也越发的清晰,到了最后,甚至汇聚成了口号一般。
“开!”
“开!”
“开!”
随着三声大喝,两边的人马终于做好了准备,兴奋点被急速推高,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到一个点上。
他们的眼中,只有输赢,没有其他!
嗖嗖嗖!
几支穿云箭,伴着鸣镝的巨响凌空而入!
这楼船虽然高级,但受制于技术,窗户也还是用纸糊的,既然是纸糊的,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玄铁打制的穿云利箭?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箭簇?”
赌性正浓的氐秦士兵,蹭的腾起了身子,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突然出现的箭簇,如雨直下,士兵们彻底傻了。
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妖异现世了?
不!
是北府兵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片火海
哆的一声闷响。
“老大!”
“你怎么了老大?”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骑兵队主,正坐在靠窗的一边,还背对着窗子。
那穿云箭一来,一声闷响,就刺进了他的后背,被发现的时候,那队主竟然还沉浸在豪赌一场的兴奋之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鸡飞狗跳的士兵们终于发现了队主身上的箭簇,禁不住大叫起来。
“队主!”
“队主你受伤了!”
那骑兵队主茫茫然回头:“什么受伤?”
“你说谁受伤了?”
“老子怎么可能受伤?”
他开口的时候,气势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众人讶然:老大这是怎么了?
傻了吗!
感觉不到疼了吗!
“箭!”
“队主,你中箭了!”
“中箭?”
直到听到了这个词,那队主才猛然感到,一股剧痛从背心直扑到胸口,鲜血也跟着透了过来。
“我真的……中箭了?”
那队主的疑问还没有说完,就噗噗的吐了血,紧跟着瘫倒在地。
众人根本就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无数的箭簇就又从船舱外飞了过来。
“火!”
“竟然还有火箭!”
起初的几十支箭,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穿云箭,氐秦士兵还算是身手利落,宝刀抽出,还能抵挡一阵。
然而,几乎就是下一个瞬间,普通的穿云箭之间就夹杂了数支火箭。
这些火箭本就是点燃了的,待到飞到船舱内,很快就点燃了窗帘、衣服,甚至连士兵们的赌具樗蒲子也烧着了几个!
水火无情!
燎原大火没有给氐秦士兵们任何反应的时间,火焰只要接触到事物,不论是木头还是窗户纸,只要是能点燃的,就全都成为了它们的帮凶!
火势瞬间就蔓延了起来,楼船巨大且封闭的船舱,成为了烈火的乐园,这里,那里,不一会,船舱里便到处都是火焰。
“快!”
“快去打水,救火!”
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看到火越烧越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些火箭的来源,竟是敌军!
然而,敌人究竟是谁?
从哪里来?
最近襄阳城附近根本就没有任何敌军活动的迹象,城门那边也没有任何预警。
这箭簇到底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他们驻扎的回口地带,已经是襄阳城的后身,平日里就连襄阳城的百姓都极少涉足,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穿过城门处严密的巡逻岗哨,直扑到襄阳城的后身!
不管怎么说,救火是第一位的。
就在士兵们鸡飞狗跳的时候,那些箭矢仍然没有放过他们,仍是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这船舱的范围本来就有限,前来凑热闹参加赌局的士兵,早就把这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当那些穿云箭从船舱的窗户射进来的时候,它们面对的几乎就是一面一面的人墙。
这些人墙几乎是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第一批箭簇射进来的时候,士兵们根本毫无察觉。
直接就化身成为了箭簇的箭靶子,未曾露面的敌人,只用凌空的箭簇,就带走了无数氐秦士兵的生命。
就在上一刻,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充满了生气,还等着在赌桌上大赚一把。
而现在,轻易的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火海之中,人们全都疯狂了。
尤其是那些不可一世的骑兵,这里又没有马,他们高超的骑术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水兵们首先反应过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先把火扑灭。
死去的士兵们,已经在熊熊烈火之中被烧成了焦炭,受伤的人还要靠自己。
能动弹的,就赶快离开这危险之地,动不了的,也没有人有余力拯救他们。
只能自生自灭去。
打水也需要家伙事,慌慌张张的士兵们等到想起这件事这才发现,这条装饰华丽,气势不凡的巨型楼船上,居然只有五个木桶!
这才能打多少水?
眼看着整条船都要燃起来了!
城里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这里都已经烧成了这副样子,浓烟滚滚,就算城门楼上的那些人是瞎子,也该闻到味了!
水兵们终于找到了几个称手的家伙,脑子里纷乱如麻,反复出现的竟是这样奇怪的念头。
他们早就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冲昏了头,辨不清黑白,更无法给出正确的解决之道。
襄阳城里的人呢?
城门楼上那些兢兢业业日夜都不停歇的巡逻士兵呢?
不好意思,和他们一样,还在赌钱。
对此时此地的敌情,他们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
“寄奴,我们怎么攻进去?”
“先干什么?”
檀凭之匍匐向前,很快就和刘裕肩并肩了。
自从摆脱了三棱钉阵,之后的道路,顺利的他都不敢相信。
几百人从城门楼再到回口附近,奔跑了差不多半里地,中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挡。
一路上,不仅没有一个氐秦的士兵,甚至连普通的襄阳城乡民都没有看到。
恍然间,檀凭之甚至怀疑,他们是走到了那传说中的异世界,要么就是遇上了鬼挡墙。
总归这么顺利的,毫无危险的一条路,绝对不可能是出自军事重镇襄阳城外!
然而,等到他们再次变换姿势,由跑变成匍匐,小心的向着目标前进的时候,檀凭之这才发现,什么异世界。
什么鬼挡墙,根本就是没影的事。
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正是襄阳城外回口区域,而他们的眼前,捆扎结实紧密的双层栅栏,正是出自氐秦部队的手笔。
檀凭之一度陷入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堂堂氐秦重镇,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一级军事重镇,汉水沿岸的襄阳城外,居然都没有几个守兵!
他不禁回头看沈警:“沈参军,你收到的消息不是说,这里守备相当森严吗?”
你看,没有防备这件事,几乎是反应在了方方面面。
就比如,他们几百个人趴在这回口附近的栅栏外面,距离楼船停靠地点不过是遥遥半里地而已。
他们这些敌军士兵,竟然可以毫无阻碍的在这里低声说话,而不必担心有人会发现。
这是一种什么境界?
这是一种神兵天降,天助我也的境界!
老沈很为难,当初收到的消息,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神算子只是说到,回口附近白天守卫很多。
相当多的氐秦士兵都在这里操练,这一次,慕容垂似乎对水上格斗相当重视。
一直在抓着鲜卑士兵严加操练。
“神算子也只能白天的时候靠近此地探查情况,天黑的时候他也无法靠近。”
“也许,天黑之后,情况就不同了。”老沈吞了口唾水,有些尴尬的看着檀凭之。
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没底气,不过,急性子的老檀却并没有生气。
守备松懈不是好事吗!
求之不得呀!
第二百三十二章 睿智王秘书
“沈参军,这是小事情。”刘裕一张口,就颇具领导气质。
不只是有带领性,刘裕在军中的威信也是与日俱增。不必多言,只需要几个眼神,他就可以将心中的想法完整的传递给将士们。
此处氐秦重地,不要再说话了!
虽说守备松懈,也不能这么放纵。
身后没有动静之后,刘裕继续把视线放回到氐秦哨兵的身上。
刘裕从来都不是一个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来自于深谋远虑以及过人的胆识。
虽然在得胜堡的时候,他们从来也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刘裕早早就想到了。
突袭的士兵虽然只有几百名,但是在没有正式交战前,这个数目的士兵出现在敌军占领的重要城池之外,目标还是很明显的。
虽有月色掩护,但刘裕也不会带着麾下的士兵冒险,必须要帮他们找好藏身的地点。
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在事先的商议之中把它重点提出来。
绝对不是他忘记了,只是因为,他仔细的想了一下,立刻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完全不需要再为了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多浪费时间。
这里是哪里?
是四处环水的回口附近,刘裕虽然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亲身观察回口附近的地形。
但既然是能够停靠大型楼船的水域,必定是四面环水的,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缺少水草、芦苇。
当他们慢慢爬到栅栏附近的时候,刘裕指天大笑,氐秦这些无能的废物,居然没有把芦苇烧掉!
如果氐秦有足够的水战经验的话,他们就会知道,在这些生长茂密的杂草中间,是最容易藏匿士兵的!
对于回口这样的重要港湾,竟然还让视线范围之内留着这么多的杂草,这不是自取灭亡,又是什么!
当刘裕看到这些茂盛,已经半人多高的杂草的时候,心中的斗志瞬间就被点燃了!
今日一战,必胜!
众人以芦苇水草作为掩护,趴伏在地,刘裕的头微微扬起,眼前的氐秦守兵,人数不过十人左右。
他们来来回回的在栅栏边上走走停停,还有几个人是守在栅栏门口的。
可以看出他们的装备铠甲都很精良,体格也很强壮,显示出了良好的素质。
然而,这些本该成为氐秦依靠的强兵,现在居然呈现出一种恍惚之感,这是不了解内情的刘裕完全无法理解的。
士兵们的脚步虚浮,一双双本该锐利晶亮的眼睛,却眼神不定,他们的视线,根本就没有停在应该停的地方。
他们的心思也根本就没在防守警戒之上。
他们虽然仍在按照队列走动巡逻,但只要是看过他们现在状态的军人都能看出,这些士兵不过是暗夜里的游魂而已。
“氐秦的防备似乎很松懈,实在看不懂。”
“寄奴,看不懂就别看了,防备松懈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候,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刘裕发出感叹,檀凭之却毫不在意。
寄奴这个人呐,心思缜密是好的,然而想法太多有时候也让人吃不消。檀凭之可不是这种思前想后的人。
刘裕还没发话,他就已经开始调整臂弩了!
只要刘裕一声令下,他就先干他几箭!
“凭之,你先别急!”刘裕知道他是个急性子,连忙按住他。
并且吩咐身边的沈警道:“沈参军,让火箭手到位!”
沈警眉头一皱:“火箭?”
“你们居然还带着那样的神器吗!”
乖乖,这神器厉害,沈警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一次突袭他们居然也准备了这样凶悍的武器。
老沈忙不迭的去报信,他在士兵的方阵中从容的爬过去,寻找着带了火箭的弓箭手。
这样的人并不多,而且,他们背的箭簇看起来和一般的箭簇也完全不同,是经过了特殊加工的。
特征极为明显,都是箭簇尖端的下方绑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草梗,碎木屑等易燃物。
布条外面还涂抹了几层桐油,桐油可是个好东西,算得上是古代战场上的法宝之一。
它不仅可以助燃,还可以防腐,古代军中的一大礼仪,“传首”就少不得桐油的帮助。
所谓“传首”便是当敌军的大将被斩杀,梁云那样的还不成,达不到级别,怎么说也得是慕容垂这样的,既德高望重,又名声斐然的大将。
军人们就会砍下他的头颅,一路从战场传递到都城,让坐在都城里的皇帝,比如现在就是司马曜,来亲眼见证。
斩杀敌军大将,这可是不世之功,必须要得到大额的奖赏,这种奖赏,不仅包括军中职务的提升。
甚至还包括土地、田产、黄金等大礼包。
既然皇帝陛下要如此破费,那么就不得不交给他一些真凭实据,什么能当做证据?
当然就是敌军将领的人头最实际。
一般来说,这项殊荣对于敌军将领适用的还比较少,对于叛军将领,却经常适用。
这样的敌军将领人头,因为需要长途运输,便要在表面涂上桐油,一般放在竹筐之类的容器里,一路运送到都城。
从历史书上反映的史实来看,这种简易的封存方式效果还是比较好的。保证可以让皇帝陛下看清楚敌军将领的眉眼,辨出真假。
很快,火箭手就悉数到位,看着他们英姿勃发的样子,老沈的脑袋里,竟然飞快的窜过了这些念头。
寒毛顿时就升了起来。
火箭手们根本就不会知道老沈的各种心理斗争,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主将刘裕的身边。
“寄奴,现在就用火攻?”檀凭之并没有异议,只要是寄奴的命令,他一定都会照做。
但他还是觉得,一上来就用火攻,有些冒险。
他们的目的是烧船,现在回口区域内的战船,粗略一看就可以大致知道,大大小小算起来,差不多有近百条。
那些个头小的蚱蜢舟暂且不提,只说那些三层楼高的大型楼船,竟也有十几艘之多。
当看到这些装备精良的楼船的时候,几位主将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秘书睿智!
王秘书威猛!
首先消灭氐秦的战船,果然是奇招一记!
若是让这些巨型战船真的驶上汉水水面,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活靶子而已
再联想到慕容垂的活动,这位精明的老将,一出手,果然就不一般。
久未有战事的襄阳城,慕容垂还知道要训练水兵,可以说,相当有先见之明。
要知道,一直以来,在氐秦国境之内,对水上征战从来都不看重。虽然他们也知道,攻打晋朝,没有过硬的水军是绝对不成的。
但是碍于固有的骑兵冲击一切的战术,这些胡人组成的割据势力,从来都对水军敬而远之,认为没有什么大用处。
身为鲜卑将领,慕容垂能够突破固有观念的限制,着力发展水军,这就说明,慕容垂的目标,绝对不仅止于帮助氐秦守卫襄阳城。
恢复大燕一直都在他的设想之中。
而现在,只要把氐秦的战船都烧毁,他们苦练多时的水上格斗技巧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岂不妙哉?
“待会先放火箭,凭之你我带队在火箭的掩护下,冲杀上去!”疑虑固然存在,但刘裕还是做出了部署。
古来征战,从来都是个需要冒险的差事,哪里有万全的战术?
应当相信,人力能够扭转乾坤!
檀凭之摩拳擦掌,把武器都准备好,他早就等不及了!
这些胡人,管他是什么部族,都是我晋人的敌人,杀了哪个都不冤!
一想到多年来的夙愿终于要实现,檀凭之便热血沸腾,肌肉贲张,虽然他并未配备火箭,但仍准备第一个冲出去!
“寄奴,一会我掩护你!”凭之的弓弩,已经瞄准了栅栏边上的士兵,寄奴擅长弓箭,不善用弩,檀凭之很清楚。
保护寄奴这颗聪明的大脑,是他檀凭之的责任!
为了掩护刘裕,檀凭之已经主动挪到了他的身前,刘裕并未多言,好兄弟一腔情意,他全都知晓。
不过,待会冲杀起来,主次先后哪里还能分辨的这样清楚。
火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刘裕略略看了一眼,前方氐秦哨位处,士兵们仍然三心二意的,不甚提防。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士兵已经不足为惧,最麻烦的,反倒是那些固定不动的栅栏。
为了防范敌军偷袭,符睿主持士兵们在回口附近新设了一层栅栏,外面的这一层栅栏,足有半人多高,比内里的那个普通栅栏要高大的多,坚实的多,就算是杀伤了氐秦的士兵,要突破这些栅栏,也需要几人齐力挪走才是。
若是动静弄得稍大一点,恐怕就会惊动楼船里的士兵。
于是,这第一轮攻击,刘裕选择了用箭。
刘裕观察了形势,稍稍抬起一手:“放箭!”
咻咻咻!
他一声令下,被点燃的火箭就犹如灿烂的流星,倾泻下来。与此同时,刘裕也抄起了长刀。
脚上乌皮的靴子穿着还不太合衬,远没有他日常穿的木屐合脚,那木屐虽残破,却陪伴了他多年,人总归念旧。
刘裕蹬了几下皮靴,总算是调整好了。
“刘将军,等等我!”
刘裕箭一般的冲杀出去,好似只有十几个迈步,他就冲到了栅栏前,由于速度太快,情势太急,刘裕的钢刀都已经架到了守兵的脖子上,他们才发现,远处的水草里,居然潜藏了众多的敌军!
人潮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从水草中冲杀出来,好像是惶惶的魔鬼,从地底钻出来似的。
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转瞬之间,你已经被他们攫住了喉咙!
就在刘裕忙着杀伤氐秦哨兵之时,偶然一个余光,他便发现,参军沈警,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这……
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沈参军,你到后面去,让弓箭手掩护你!”
氐秦的哨兵也经过严格的训练,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当他们反应过来是敌军偷袭之后,瞬间就转换到了奋勇拼杀的模式。
好几个武艺稍欠的北府兵,跟着一起冲杀上来之后,瞬间就被氐秦士兵抓住了漏洞,噗噗几刀便命丧黄泉。
夜奔突袭也没有大军阵型的掩护,士兵们只能依靠近身格斗。这种格斗正合了刘裕的心意。
以往,他在京口称王称霸的时候,拳脚上的功夫就从没输过,那个时候,京口好汉们还都是穿着粗布单衣打斗。
现在身披皮甲的刘裕,简直是如虎添翼,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只见他三尺长的大刀轮的飞起,左劈右砍,犹如杀神在世。
刘裕出刀迅速,从来也不在一招一式之上纠结,他力大无穷,只要是被他伤到的,必定是深可见骨,几乎一刀毙命。
前方的檀凭之,几乎从不远离他超过一丈远,他瞄准的,不是那些栅栏边上的士兵,而是寥寥无几的,仍然站在楼船上警戒的水兵。
他们人数本来就少,通常一条船也就安排两三个人在甲板上警戒,身单力薄。
要说原来还勉强有一点战斗力,可现下,只有被人当靶子的份。船舱里的人全都沉迷赌局,这船外面就算是被敌军包围了,他们也依然可以充耳不闻。
舰船停靠的地点,距离哨兵站立的栅栏,差不多有三百步远,从船上也看不太清楚栅栏边上发生的事情。
刘裕他们出手果断迅速,几乎是几刀就结果了栅栏边上的十几个士兵,并且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于是,这边的人都死绝了,战船那边还没有多少反应,根本就不知道栅栏这边发生了什么。
檀凭之目光坚定,他将臂弩打起,向前突进了百余步,瞄准了船舷上的一人。
嗖的一声,那弩箭犹如被弹飞的石子,穿破了凝滞的空气,呼啸而来。
呃……
伴随着粗哑的细微声响,那小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中箭倒地。
老子的连机弩,果然是神器!
檀凭之再次感叹,若是弩箭也能像弓箭一样随身携带那么多的话,他肯定早就不用弓,专用弩了。
檀凭之手臂上的这支连机弩,最适合现在的战况。
弓箭轻飘,命中率较低,而且,他们突袭战船,为了提早将哨兵射杀,还需要从远距离就开始攻击。
而相比较而言,弓弩的射程要大大超过弓箭。
一只部队进行突袭之时,若是有三五个像檀凭之一般出色的弓弩手,扫除前方障碍,易如反掌。
檀凭之居前,扫除前方哨兵,刘裕负责给身边还有口气的氐秦士兵又补了几刀,兄弟二人相互配合,相当默契。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跨栏高手
出乎刘裕的意料,自从冲杀出来,沈警就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他们,居然没有掉队!
更没有怯战,就刚才余光扫到的,老沈竟也砍杀了三名氐秦士兵,可谓是气势如虹!
“还有没有?”
“老子还能打十个!”
刘裕错愕:十……十个?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怎么让老沈给抢过去了!
刘裕他们拼杀的当口,火箭手也没闲着,万箭齐发虽然是不可能了,但几十箭齐射,还是够得上的。
相比普通的箭簇,火箭相对重一些。所以,它的射程没有那么远,想要命中目标,必须要比普通弓箭手更加接近目标才是。
好在,这次他们要攻击的并不是移动中的士兵,而是体量巨大的固定不动的战船。
火箭手们瞄准了战船的窗户,很快,箭簇就雨点一般的泼洒了出去。
然而,这雨点一般的箭簇,带来的并不是清凉的雨水,而是光芒万丈的火焰!
燃烧!
燃烧!
很快,氐秦停靠在回口岸边的大型楼船便个个都被点燃,火苗顿时就窜上了天!
巨大的船舱登时火光冲天,几乎就是一眨眼的事。
就在消灭了眼前的氐秦士兵之时,刘裕终于抓到了一个间隙,可以稍稍喘口气。
“这里的守备也太松懈了!”
“真是不可思议!”
老沈虽然战场经验并不丰富,年纪也一大把,可也看出来了,这回口岸边,一切都不对劲。
“这些哨兵的战斗力也太差了,就连老夫都打得过,实在是不正常!”老沈踢了一脚早已倒地死的透透的秦兵。
看他身上不规则的伤口,老沈就能判断,这个士兵必然是死于他的刀下。
在武功这个问题上,老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他的三把刀,哪里是纵横中原的氐秦士兵的对手。可他真的砍杀了三个。
老沈认定,必定不是他的武功突飞猛进,一定是这些氐秦士兵出了问题。
“关键是,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楼船里居然没反应,一个出来查看的士兵都没有。”凭之一边给臂弩重新装填,一边说道。
有了老沈的加入,他们三个倒是也能勉强形成一个三边阵型,稳固的很。
战场上丝毫不怵的老沈,倒是让檀凭之有所改观。这个日常拖后腿还骚话一堆的老头子,倒也不是那么没用。
“船舱里会不会没人呐!”
刘裕摇摇头,他向后翻折的耳廓,微微颤动:“不,不是没人。”
“刚才我听到了一些吆喝的声音,这些人应该在偷懒耍钱。”
檀凭之大脸一垮,难以置信:“赌钱?”
“这么紧张的时刻,这些人居然还敢聚在一起赌钱?”
“不会错了。”刘裕很肯定。
“要不然刚才那些哨兵的形色也不会那样飘忽不定,一定是都想去楼船里一试身手才造成的。”
“看来,士兵们趁夜在楼船里聚众赌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沈警心中一阵,原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神算子居然没有察觉这样重要的情况,看来,这些人只在夜间才会这样做。
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赌钱的,这些都不是晋军关心的重点,短暂的谈话过后,刘裕便重新抖擞精神,在他的眼前,还有一个巨大的障碍横亘在那里。
虽然活人都死了,那高约五尺的巨大栅栏,还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些栅栏围绕着回口周边,严严实实的围了那么一个圈。
要想通过,也并不难,可要想不发出声音,也不引人注意的通过,就不是容易事了。
刘裕站在栅栏前,有一瞬间的愣怔。
该怎么办呢?
刷刷!
正在刘裕纠结的时候,檀凭之一个腾身,借由栅栏的支撑力,居然就这样跳过去了!
高约五尺的栅栏,横亘在人的面前,都快及胸了,八尺有余的壮汉檀凭之,居然就这样轻巧一跃,就跳过去了!
“兄弟们,跟我冲!”
檀凭之一声号召,身后的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奋勇争先,几番尝试,还真的就冲过去了好几个!
“寄奴何必犹豫,有困难,劈过去就是了!”檀凭之咧了咧大嘴,就把人手都带走了。
在他身后,后继的士兵也悉数赶来,打算一试身手,刘裕一看他们这个阵势,登时出手。
“慢着!”
“还没过去的人,几人合力,先把栅栏推开!”他观察局势,眼见着和檀凭之冲过去的士兵还算够用,便开始张罗另外的差事。
能潇洒从栅栏上凌空越过,当然是爽快,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一百个士兵里,也不过是七八个而已。
剩下的凡人要想过去,还得靠双脚。
…………
却在这时,被无数火箭打的措手不及惊慌失措的秦军,也开始向船舱外跑。
有些实诚人还想把好不容易建造好的宝贵楼船保住,提着水桶企图打水救火。
更多的人,则更为实际,都已经烧成这样了,救,还有意义吗?
还是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最要紧,船下就是水面,跳进水里,就不必再惧怕烈火。
惊慌中的秦兵,犹如困兽一般,他们慌张的跑到甲板上,一眼就可以望到的水面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很多人身上已经被烈焰引燃,有的面庞已经焦黑。
只有及时入水,才能拯救他们的性命,原本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但现在,他们却连举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走!”
“快!”
“快离开这里!”
几个理智尚存的士兵,拉扯着还能动的兄弟,终于冲出了楼船,然而当他们跳出船舱的那一刻。
迎接他们的,不只有朦胧的月光,还有晋军寒光凛凛的长刀、箭簇!
“你们是……晋军?”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兵,终于辨认出了这些士兵的真面目,其实并不需要多么仔细的辨认。
刘裕他们根本没打算掩藏形迹,什么夜行衣,黑布蒙面都没有配备,他们身上穿着的皮甲也一看便知不是秦军的装备。
“受死吧!”
檀凭之才懒得解释这种问题,也根本不打算让对手死也死个明白,一刀下去便正中那小兵的左肩,猛力一抽,宝刀便从人肉之中拔了出来,横向扫过去,那人的肚皮就裂开了花。
“晋军!”
“他们是晋军!”
“快去报信!”
第二百三十五章 高光时刻
晋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是楼船这边的秦军,人数也还是不少的,想要一次性全都消灭,那是痴人说梦。
在初时的慌张过后,秦军的将士也终于回过神来,这些身着皮甲,面容坚毅的壮士,绝对不是来自得胜堡。
也根本不可能是襄阳附近的其他小股势力,为了保全自身,襄阳城附近的反抗势力,除了得胜堡,几乎已经全都被氐秦铲除了。
得胜堡里的士兵,武艺都一般,根本不可能像眼前的这些士兵这般训练有素。
虽然可以一时受迷惑,但秦军也不傻,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晋军!
不知为何,城楼上的巡逻士兵,竟然没有发现这些士兵的踪影,粗略估计,这支军队就有几百人。
这么多人!
城楼上的那些烂厮,都是瞎子吗!
不论如何,去城里报信也是必然,要不然,他们这些人今天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反应较快的几个小兵,很快就跳到了小船上,企图架船去前方报信。
陆路早就已经被晋军堵死,百密一疏的秦军,到底对于水上的战术不是那么精通。
这样重要的港口,负责看管守卫的士兵,不过百人,真的有外敌入侵,这点人,管什么用啊!
这就可以看出,秦军过于依赖骑兵,对于水军,他们也知道要建造更多更好的战船,却并不明白,这些空置的战船摆在那里,其实也会成为敌军攻击的目标之一。
这些巨大的目标,符睿却没有想着要给它们更强的保护,只靠着这么点人,就算晋军不烧船,等到北府兵进攻过来,他们也绝对抵挡不住。
“不好!”
“他们要跑!”
几个秦军小兵跳上了蚱蜢舟,二话不说就开始拼命划桨,只要能够冲出回口的大拐弯,他们就能联络上城楼里的秦军大部队。
消灭这些突袭的晋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襄阳城里,可是有十几万的大军呐!
“快!”
“往东边划!”
“东?”
“东边是哪边?”
几个小兵虽然反应很快,但还是有些慌乱。
他们原本就不善水战,架船的能力更是一般般,猛地跳上了船,顿时就有些晕头转向。
“左边,当然是左边!”一个年岁稍大的士兵,焦急的大喊,恨不得自己把船桨抢过来。
小兵不敢怠慢,连忙向左划了好几下,但是这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魔障,就是不肯向前,还一直原地打转。
这船越转,几人就越是不辨方向。
“什么左边,明明是右边!”
“右边!”
“快点向右划!”
“要不晋军该追上来了!”
这伙晋军战斗力相当强悍,出手狠辣,战船被烧的时候,他们已经损失了不少士兵,现在还能战斗的也就几十人,根本就不是这些晋军的对手。
硬拼是没有好下场的,只有赶紧去调兵遣将,才是正途。
晚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几人在江中拼命的划桨,努力保持平衡,调整方向,终于把小小的蚱蜢舟给导向了正途。
“太好了!”
“我们终于有救了!”
战士们兴奋异常,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向着希望奔去的时候,两只同样狭小的蚱蜢舟,居然从后方包抄了过来。
“慢着!”
“哪里逃?”
长刀凛凛,直指几人,那站在蚱蜢舟上,威风赫赫的男人,黑黝黝的脸色,微胖的脸颊。
竟是沈警!
沈警虽然打斗能力差点,但一双招子放的贼亮,另一边,刘裕他们一马当先就冲上了楼船。
老沈有眼力,你们去杀伤战船上的大股士兵,我老沈就在岸上捡漏。
凡是跳了河,想游到岸边逃命的士兵,全都被沈警和他带着的十几个士兵绞杀干净。
刀光剑影!
好不快哉!
这才是他老沈追求的生活!
这一招守株待兔,老沈玩的极溜。回口附近,河岸也相对范围小一点,他带着士兵们两三个人分为一队,就守在河岸边。
看着那边水面冒了泡,或者是扑腾起来,便迅速就位。
上来一个便砍一个,几乎是百砍百中。
沈警本就武艺欠佳,一般来讲,要是没有刘裕和檀凭之两大护法加持,他是不敢和氐秦士兵单打独斗的。
根本就打不过呀。
可是此刻就不同了。
他不仅敢打,还打的特别出色,命中率比在楼船上拼命的刘裕他们还要高一些。
不管是多么强悍的对手,从水里游上来,都会有短暂的空虚不防备,身上湿哒哒的,也根本就不便近身格斗。
老沈眼尖,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老沈不幸,他就不是个穿越的,他要是也到现代走一遭,必定能发现,那打地鼠的小游戏,最适合形容他现在的作为。
铲除了这些企图上岸的隐患,老沈立刻就又有了新的发现。
居然有人跳上了蚱蜢舟,想跑!
要是让这些人冲到城门里,通风报信,晋军就危险了!
沈警迅速反应,一个窜腿就跳上了一条小船。
同样的蚱蜢舟,船上的人数也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现在架船的人,不是个个旱鸭子的秦军。
而是熟悉水性,长在水边的晋军!
沈警身边带着的都是北府兵,当这些北府兵摸上船桨的那一刻,胜负就已定了!
小小的蚱蜢舟,犹如乘上了风帆,在火光冲天的水面里笔直向前,破浪而行!
在秦军手中好像小陀螺一样,只知道原地打转的蚱蜢舟,一到了晋军的手中,就完全变了样。
行动迅速,在涛涛的江水中,真的就像灵巧的蚱蜢一样,几个波折就冲到了前面。
沈警眸光微聚,立刻就发现了秦军的小船。
没办法,他就是想装看不到都不成。
一片平静的江面上,只有那条船在不停的原地打转,连动都不动。
沈警一看这架势,登时就乐了。
送上门的肥肉,要是不叼上一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连忙催促,士兵们便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只几个弹指的功夫,就追上了秦军那条可笑的船。
“冲过去!”
“拦住他们!”
沈警一声号令,北府兵们大桨甩起来,几个打浆,就超过了秦军的船,横着就挡了上去!
这是属于我的时刻!
沈警热血沸腾,颇具军事眼光的刘裕没有发现,膂力过人的檀凭之也没有抓住他们。
成功绞杀这些企图报信的秦军的,将是初上战场的他沈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正义制裁
思及此,沈警就感觉,他得来个帅气的开场。
长刀打起,直指蚱蜢舟上的秦军。
秦军一见这阵势,登时就傻了。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
根本就一点声音也没有!
“上去!”
“把他们干掉!”
老沈一甩头,身后的几个士兵就蹭蹭蹭的冲在了前头,晋军的水兵全都经验丰富,一看这阵势,立刻就把自己的这条小舟靠了上去。
几个划桨,两边就船头对船头,靠在了一起。
北府兵毫不迟疑,旋即就举起了长刀,迎头便砍,不给秦军一点反应的机会。
“快,把船推开!”
“快跑!”
眼看着两个同伴都倒在了面前,甚至是一头扎进水里,蚱蜢舟上的秦军当时就慌了神。
什么反击,什么抵抗,全都抛在脑后了!
逃命,唯有逃命才是现在最该做的!
慌乱中,士兵们发现,两条船的船头竟然是驳在一起的,同样是站在船上,那晋军的士兵仿佛是脚下有磁石,在战船上几乎是如履平地!
再看秦军这边,别说是站在船上格斗了,就是只站在船上不动弹,都相当困难。
根本就是东倒西歪,不被甩下船就不错了!
士兵们铆足了力气,想把两条船推开,只要能荡开一定的距离,晋军就无法再攻上来了!
他们抻着胳膊,力气全都用在了推船头上,就连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这一点上。
他们根本就没有余力注意一下周遭的情况,但是老沈他有啊!
麾下的士兵还在奋力拼杀,老沈也没闲着。
这一回,经历了实战的考验,他发现,虽然他的格斗技术一般,可是运气之神似乎相当的眷顾他。
让他总是有漏子可捡。
他一手操刀,一手叉腰,站立在船头,微风从身边拂过,皮甲之下的长衫,微微鼓胀,那感觉,好极了!
两个氐秦士兵奋力在推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沈警嘿嘿一笑。
走你!
宝刀挥起,一下一上,刀刃上的血迹就又覆盖上了一层。
噗噗……
企图推船的秦兵,顷刻之间就命丧黄泉。
现在,这条小小的蚱蜢舟上,只剩下两个人,同伴们纷纷落水,就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怔住了。
眼前的黑面男人,似魔鬼,如夜叉。
钢刀举过了头顶,在他鬼魅一般的眼神之中,有杀意汹涌!
“别杀我们!”
下意识之下,他们发出了哀嚎。
沈警举着钢刀,稍稍停了下手,狞笑道:“想活命?”
“嗯嗯!”
“好汉饶命!”
两人疯狂点头,船的一头都已经漏水了,他们还浑然不觉。
“想当年,你们凌虐我中土乡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那个时候,他们也苦苦哀求,你们可曾放他们一条生路?”
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了,在新仇旧怨夹击之下,沈警挥下了钢刀。
那是正义的制裁!
…………
“卢卢卢!”
“卢卢卢!”
“我喊卢,你也喊卢!”
“难道,我们两个都能掷出卢来?”
襄阳城门上,能容纳三人并排行走的宽阔城楼大道上,十几个士兵围坐在一起。
道路宽,就是好,几个人坐成一圈,也毫不费力。
符将军真是英明!
就在半月以前,为了加强守卫,符睿特地找来了襄阳城的工匠,将城楼上的道路拓宽了大约一掌的距离。
同时把角楼的也重新构筑了一遍,加宽加厚,尖角向外突出,增加了瞭望的远度深度。
这样一番折腾,不只是符睿舒服了,巡逻的士兵们就更舒服了。
原先他们看到那些看船的,那些在军帐里休息的士兵,都可以攒成一堆耍钱,心里不知道多羡慕。
现在他们终于也有了这样的条件!
高高的城门楼上,插着一排火把,这些固定的火把,正巧给士兵们提供了强力照明。
别说是个头大的樗蒲子了,就是细细小小的字迹,也全都能辨认清楚。
负责守城楼的士兵,都是氐人,互相倒也没有那么较劲,虽然是赌钱,但气氛相当和谐。
哪边赚钱,似乎都符合人们的预期。
这边的士兵全都亲切的坐在一起,气氛特别融洽,两个对赌的也只是小兵,没有什么队主兵丁之分,也不需要拼命吹捧。
“开吧。”一小兵笑道。
“可以,不如我们一起开。”对手也笑嘻嘻的,好像并没有胜负之心。
大家都好赌,但赌的方式也不同。
虽然赌具都是樗蒲子,但相比楼船里那些又吃又喝,还赌资巨大的队主,城楼这边的小兵,当真担得起一句小赌怡情了。
一晚上两边的赌资都算上,也不过是百文钱而已。
哗啦啦……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手。
樗蒲子顺势下落,很快结果就出现了。
“卢!真是卢!”
“你的也是卢!”
厉害了!
纵横赌桌多少年,从没出现过的奇迹,居然真的出现了。
胜负不分,全都是最高彩!
“太厉害了,你们两个!”
“这是吉兆啊!”
“肯定有好事!”
两边都是最高彩,这样稀奇的事情都能被他们撞上,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
人人都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符将军要发军饷了?
赏酒肉三斤?
真是想想都流口水,更不要说近在眼前的好事了!
一个小兵顺着旗杆爬起了身,瞻望着远方。
日出红霞红灿灿!
就在他的眼前,那是一片火红的天,那是热辣辣的钱的光芒!
诶?
不对劲呐!
天都黑透了,不应该出太阳啊!
他揉了揉眼睛,将眼神定在一处。
“不好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小兵推了推还在赌钱的同袍,大声吵嚷着,众人还沉浸在吉兆的好心情里不能自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能出什么事啊,大喊大叫的!”
一个全副武装身着铠甲的士兵站起了身,顺着小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傻了。
“这……这是……”
他又瞪大了眼睛,多看了几眼,一老一少两个兵丁,互瞪一眼,都快哭了。
“着火了!”
“回口……战船……”
“快!”
“快去禀报将军!”
“回口的船,失火了!”
守城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奔下城楼,去给符睿报信,而这个时候,他们还以为只是看船的士兵不够用心,将战船不小心点燃了而已……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蝉脱壳有暗道
“寄奴,我们可以撤了吧!”
老沈虽然出生的年月早了些,不识得那名垂千古的诗仙李太白,却深谙太白的大道理。
事了佛衣去,深藏功与名。
百十来人的氐秦守兵,被悉数歼灭殆尽,死的死,没死的,基本也没剩几口气了。
水面上趴伏的,是秦军的尸体,岸边躺倒的,也依然是秦军,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沈警的功劳。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檀凭之简单的收罗了人马,五百人的晋军小队,伤亡也有几十人,虽然远远比不得秦军的损失。
但剩下的这点人也绝对没有办法和城中的十几万大军对抗,趁着还没有人发现的当口,逃走是最好的做法。
刘裕满脸忧虑,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前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江水,被他们点燃的战船,一艘连着一艘,越来越多,越来越旺。
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氐秦的士兵及时赶来,也扑不灭眼前的大火了!
这明明是奇功一件,但刘裕却并不感到兴奋。
时间!
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时间差?
当初在得胜堡做计划的时候,刘裕和王谧全都言之凿凿,认为由刘裕带队在前方突袭,王谧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就跟上,这边刘裕烧毁了战船,那边王谧正好可以迎接他们,一同迎战襄阳城的氐秦守军。
可以说,这个计划本身是好的,咋一听也似乎没有任何漏洞。
然而,等到了实地这样一操作,漏洞便呼之欲出了!
刘裕这边,根本就没有想到回口附近防备这样松懈,杀掉氐秦士兵犹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火势蔓延,刘裕很清楚,过不了多久襄阳城那边就会赶来大批士兵围堵晋军。
到时候,这几百个晋军兄弟便要插翅难飞!
原本以为,刘裕和王谧带领的后继部队一定可以刚巧碰上,这样就不必担心襄阳城里的大批守军。
因为王谧带来的,不只是大批的北府兵,还有数量可观的辎重,这些辎重包括各种兵器,最重要的,还有大量的攻城设备。
比如石炮、凌云梯、甚至还有挖地道用的工具。
有了这些设备,再加上那些人马,晋军才具备了和城中秦军抗衡的本钱。
然而,现实的复杂让刘裕不得不重新慎重的考虑此事。
现在的情况是,刘裕这边提早结束了战斗,两方人马并没有接上头,然而冲天的大火肯定是瞒不住的,不出半个时辰,氐秦主力部队就会赶到。
这可怎么办?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一时之间,刘裕无法言语,众位将士都集结到了他的身边,就等着他的一声号令。
然而,这个命令他还真就说不出口。
檀凭之是指望不上的,老檀武功好,脑子却不是那么灵光,每一步该怎么走,他都要听从刘裕的指挥。
那么……能指望谁?
视线转移,刘裕看到了沈警。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刘裕明明记得,刚才看他跳上了蚱蜢舟,去追杀那些企图逃走的氐秦士兵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寄奴啊,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跟我来!”
老沈很激动,寄奴终于看他了,他老沈要赶紧发言才是。
刘裕一惊:“跟你走?”
“沈参军,我们能去哪里?”
放眼回口附近,不是水深没顶的江面,就是荒草萋萋,几个孤零零的小型岗楼,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方圆百里,都是氐秦的地盘,他们这些晋军能到哪里去?
“这你就别管了,只管跟着老夫走就是!”老沈大手一挥,颇有气势,看起来确实有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这么多的人,想转移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到的事,再不快点,氐秦的人就要过来了!”
刘裕还没答应,老沈就已经行动了起来,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已经集结完毕,刘裕微微垂首:“好!”
“凭之带好队,我们跟着沈参军走!”
虽然并不晓得沈警给大家指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但是动起来总比原地站着有用处。
众人集合完毕,沈警却没有着急带路,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借着熊熊的火光,纸上的字迹倒是全都清晰可见。
“沈参军,这是……”
回口栅栏西岗楼,方圆五百三十一步,十八株柳树下,有暗道连接城外得胜堡。
字都认识,就是这个含义,似乎有些晦涩。
“暗道?”
“这附近还有暗道?”
不可思议,这种神奇的事物,檀凭之纵横南北,一路奔袭到京口都从没有见识过。
再者说,若是有暗道通往得胜堡,为何刘堡主之前从没提起过?
“老夫也没有实地查看过,这些都是之前神算子从城里送出来的消息,此前,襄阳城管理还没有那么严格的时候,他曾经亲自查看过。”
“你们看这步数,还有柳树的位置,都是神算子实际测过的,应该没问题。”
时不我待,虽然众人对沈警的说辞还有疑虑,可脚下也没闲着,几乎是以小跑的方式就奔向了栅栏。
“沈参军,那位神算子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会给你在襄阳城当探子呢?”
“他的卦摊在城里可是很受欢迎的,挣的钱应该不少。”
在檀凭之看来,一个有着稳定收入,还收入很不错的年轻小郎君,却要大费周章,还冒着极大的危险来给沈警当探子,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把他安插在襄阳城的?确实是有远见。”
这些吹捧暂且放下,几人冲到原本的栅栏处这才发现,哪里还有栅栏?
早就被他们挪动了位置,不在原地了!
沈警崩溃了。
“这……”
“这可如何是好?”
“栅栏已经被我们挪走了,该从哪里开始数?”
眼看栅栏全都被他们推得七零八落,老沈急的,汗如雨下,刘裕却诧异的盯着他瞧。
“沈参军,你着的什么急?”
“除了栅栏,岗楼不是还在那里吗!”
岗楼?
老沈把那信纸又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
对啊!
栅栏西边的岗楼,栅栏虽然挪动了位置,可岗楼还在原处,只要从岗楼开始数起就是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岗楼开始数吧!
这位神算子还真是得力,传递消息极为周详,不只有栅栏的大致方位,还明确了西边的岗楼,这样就让人更加容易确定起始的位置。
西岗楼目标明显,很容易寻找,刘裕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里,开始用脚丈量步数。
第二百三十八章 谁还踩不上一个狗屎运
然而,确定了步数,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柳树。
柳树作为江左地区广泛种植的行道树,在这回口地区也有很多,粗粗看一圈,大概就有几十棵吧。
几乎是把港湾环抱在其中,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这要从哪里开始数起呢?
时间紧迫,没办法,只能把士兵们都撒出去,各自按照自己的数法,选定第十八棵树。
士兵们也没犹豫,选定了几棵树作为目标,便开始仔细寻找,既然神算子明确说了就在树下,那么这条暗道的入口,必定在柳树下不出三尺的范围以内。
只要划定一个区域,仔细查看,应该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檀凭之感觉,要想从沈警那里打听出神算子的真实身份,应该没那么容易。
不过,打听点别的事,还是可以的。
沈警没想这么复杂,只笑道:“他是自己到襄阳城来的,不是老夫派遣,襄阳城中局势复杂,危险重重,老夫也曾经提醒过他,只是他执意如此。”
“况且,老夫发现的时候,他人也已经在襄阳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依着他了。”
听这个口气,神算子和沈警的关系应该相当亲密,难道,是父子?
刘裕心头浮现了这样的猜测,但是他现在也没有时间把这种猜测再仔细思量一下。
在他的脚下,五百步已经数完了,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十一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一二三四五六……
随着数字一个个升高,刘裕的心也扑腾扑腾的跳的越来越快,他心里紧张,就连耳朵也好像出了问题。
“在这里!”
“抓住他们!”
“是北府兵!”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徘徊,刘裕好像已经可以听到,远方的氐秦军队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
要是再不跑,再不找到暗道,今天这些兄弟们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这棵,是这棵树!”
五百三十一步,正正好好的一个数字,刘裕放眼四周,就在这一步的旁边,当当正正的就有一棵垂柳!
没错了!
就是这棵树!
“将军说的没错,从岗楼往西,第十八棵柳树,正是这一棵!”
那些围着不同的柳树不停打转的士兵,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
众人来到树下,檀凭之一马当先,他在树下敲敲打打,不管是什么样的密道,也总有一个入口。
这个入口,必定是活动的挡板一类,在坚实的泥土地上,会显得比较奇怪。
用力一敲就会发出砰砰的空洞的响声,敲一敲总能分辨出来。
砰……
砰砰砰……
檀凭之这边敲敲,那边敲敲,急的满头大汗,这个神算子也真是,既然要送消息,为什么不能把消息写的更清楚些。
在柳树下,到底是什么范围,究竟距离柳树有多远,就不能再写一个具体的步数吗!
再有,他都能够找到暗道,很显然,他肯定知道如何才能进入暗道,那个触发的机关呢?
到底在哪里?
人的心态啊,就是那么的奇怪,要是没有这样一条暗道,众人现在估计早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等着被氐秦军队绞杀。
除了共同赴死,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可现在,自从沈警给大家谋了这么一条出路之后,他们在感激他的同时,却又对老沈生出了些许埋怨。
嫌弃人家的消息不够准确,嫌弃人家没能第一时间就指出暗道的所在,实际上呢?
老沈又有什么错?
人家能够提前想到退路,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凭之兄弟,你那样找,是找不到的。”
沈警加入了寻找暗道机关的行列,他不紧不慢的个性,让檀凭之怒火蹭蹭的往上顶。
“那沈参军有什么办法,就快点使出来吧,时间紧迫也别再瞎耽误工夫了!”
檀凭之是个直性子,心里一急,语气就不好听,老沈也听出来了,倒是没和他计较。
为什么他没有一开始就把这条暗道指出来?
也都是有原因的。
暗道确实是有那么一条,但具体的位置,也确实没有划清楚,至于所谓的机关,别说是檀凭之他们找不到,就连老沈现在也是毫无头绪。
当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警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了,诚然这是一条能拯救几百将士的希望之路,至关重要。
可惜的是,因为某种疏忽,神算子并没有在书信中提及进入暗道的机关。
若是找不到机关,无法快速的进入暗道,这条路就是一条废弃的路,一条死路,给了人家希望,又转瞬破灭的责任,他老沈可承担不起来。
要不是现在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田地,老沈是说什么也不会把这张纸拿出来的。
老沈虽然吊儿郎当的,可是他也知道,像檀凭之那种找法,绝对是行不通的。
“凭之,这条暗道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肯定不是能从表面上就看出来的。”
“敲敲打打,是无法发现破绽的。”
沈参军说的是实情,这条暗道绝对不是氐秦人挖掘的,他们要是知道这里长期有这样一条密道,早就从密道潜入,去攻占得胜堡了。
既然年代久远,还没有被氐秦发现,这就说明,这条暗道的保密性相当的好。
从外部是无法发现的,那种企图找到一块中空的木板,进而进入密道的方法,根本就不可能奏效。
这个密道的机关,一定在那种非常不显眼的地方,掩藏较深,沈警没有采用檀凭之那种粗鲁的搜寻方式,反而一直都在静静的观察。
他的这种行为,被老檀当然的看作是不干实事,只知道动嘴皮子。
老沈缓缓的在这棵树周围踱步,杨柳依依,垂柳绦绦,他拍了拍树干,却并没有做什么。
机关掌控着密道的入口,也算是联动机关的一种,必定有某种方式和暗道的入口相连。
柳树立在这里,根系抓紧大地,不动不摇,绝对不可能和暗道有关系,那么机关就必定隐藏在其他的地方。
沈警抬脚,不停的在树下的泥土地上划来划去,发出那种擦擦的声响,弄得檀凭之心里更烦躁。
“沈参军,你干什么呢!”
“要是找不到,就在一旁歇着好了,我们自己能找到,到时候带着你就是!”
对于暗道一定是自己找到这件事,檀凭之相当有自信,老沈的法子,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不过,他看不上眼不要紧,人家老沈可是很有自信。
诶?
这是……
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在脚底下出现,老沈一见,眼睛登时就亮了。
有门!
他立刻俯下身去,将发亮东西周围的灰土都扒干净。
一个带把手的铜扣就赫然出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城内城外一团乱(国庆快乐!)
“有了!”
“找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刘裕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面前,檀凭之也是一样,虽然心里不服气,可还是走过来了。
这个老家伙,难道真的有狗屎运加持?
狗屎运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神奇,像刘裕檀凭之这种兢兢业业不敢有片刻懈怠的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粘上的。
可人家老沈就不同了,可谓是傻人有傻福,狗屎运永相伴。
“这还真有可能是个暗道!”刘裕仔细看过之后,立刻给了沈警认可。
“既然刘将军也看出来了,那老夫就开了。”
“快开吧,别再磨蹭了。”
士兵们全都凑到了沈警的身边,不管怎么说,要是这个铜扣真的是暗道的机关的话,他们可不想顺势掉进坑里。
老沈运足了一口气,手指头抓紧了铜扣的提手。
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遭了!
…………
襄阳城内,慌张的哨兵们从城楼上奔下,连滚带爬的向符睿的住所跑去。
“不好了!”
“回口的战船着火了!”
报信的小兵人还没有跑进院子,就仰着脖子大喊。
“快,带着水车,赶紧去城外救火!”他逢人便喊,很快就把整个军营的人都吵起来了。
厢房中的符睿,刚刚饱饮了一场,正趴在小娇娘的怀里,舒舒服服的打着呼噜。
那呼噜匀速有力,显现了此刻的他睡意十足。
然而那叫声却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猛地就刺入了符睿沉睡的脑海,他双目一瞪,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什么着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睿蹭蹭几步从卧房里奔了出来,鞋都没有来得及穿。
他一双牛眼,怒瞪着小兵,几个小兵自知罪责难逃,全都耷拉着脑袋,连话都不敢说下去。
看到符睿这般愤怒,更不敢说实话。
“将军,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兄弟们在城楼上值勤,恍然看到回口方向有火苗窜起来,等我们能看到的时候,那火势已经相当猛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回口那边的巡逻士兵居然没有来报信,小的们猜测,或许还是失火了吧。”
符睿那是什么脾气,大家心里都有数,事情已经闹大了,谁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责任。
符睿张开鼻翼,似乎都可以闻到那种刺鼻的烟味,这他娘的,火都烧到这么大了,城里都可以闻到烟味了!
这刺鼻的气味,让符睿浑身的酒气登时就散尽了,他慌慌张张的跑出大门,又踉踉跄跄的登上了城楼。
小兵们在他身后跟着,感觉事态越来越糟,越来越向着他们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进了!
若是被符睿发现,是他们的失职,才造成火势越来越大的,兄弟们今天这条小命,估计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符睿一路小跑登上了城楼,当他站在由他亲自主持拓宽的角楼上的时候,他放眼望去,冲天的火光,让他心中的愤恨顿时加满到了极点。
“无能!”
“废物!”
符睿破口大骂,小兵们哪里还敢辩解,赶忙求饶。
就在符睿的眼前,负责看守城楼的士兵,扑簌簌的跪倒了一片:“大将军饶命!”
“都怪属下反应迟钝,延误了救火的时机,还望大将军恕罪,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
“我们这就去扑火!”
不等符睿说话,他们就各自去寻水桶等家伙事,符睿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更加气急败坏。
“慢着!”
这一声吼,带着怒气直冲向小兵们的后身,吓得他们当时就不敢动弹了。
完蛋了。
吾命休矣!
符睿岂是那种好心眼的人,他才不会被这些小兵现在殷勤的模样欺骗。
别看他们现在积极补救,好像多么负责任,实则,还是因为火势太大,他们想瞒也瞒不住了,才会找他禀报的。
“你们几个,把他们拉下去,斩了!”符睿一挥手,就把随行的侍从叫上前。
几个小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袍兄弟架起了他们的胳膊,硬生生的往楼下拖。
“将军,我们错了!”
“将军,饶了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
符睿的耳边,士兵们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目视着回口方向,眉头皱紧。
“快看!”
“这是怎么回事?”
“天都红透了!”
“妖异!”
“一定是妖异!”
“魁拔现世了!”
在符睿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士兵奔向了城外的回口处,事发突然,他们也没办法掩饰行迹,轻手轻脚的行动。
他们拉水车,他们搬水桶,一来二去的,动静越闹越大,把襄阳城的百姓全都给惊醒了。
他们顾不得现在还是夜禁的时候,纷纷走上了街头,有的甚至是人搭着人爬上了城墙,当他们从店铺的二楼,从高大的城墙边缘看到那火红的天色,顿时陷入了惊恐之中。
百姓们的吵嚷渐渐传入符睿的耳朵,他气愤的听着乡民们的胡言乱语。
失火?
这都是什么玩意!
“梁成!”
“末将在。”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谱,符睿吩咐道:“带着你的人马,立刻去回口,帮忙救火,还得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失火,找到了那惹祸的人,抓来见我!”
“是,末将遵命!”
梁成不由分说,连忙叫上属下,奔赴回口。
在他冲出城门的那一刻,骑在马上的梁成遥望回口方向,忧心忡忡。
火势如此猛烈,绝对不可能是失火那么简单。
回口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
回口这边,紧张寻找暗道的事业仍在继续。
老沈憋足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扣住铜扣的那一个点上。
众人屏气凝神,周遭的烈火,战船扑簌簌散架,落入水中的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
人们只等着老沈最后的惊天一提!
檀凭之牙关咬紧,这个老沈,叽叽歪歪的,怎么还不把机关拉开?
要不是因为这个机关暗道是老沈提供的,依着檀凭之的性子,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
沈警已经年过而立,在檀凭之等人看来,这就属于一个妥妥的老年人了。
气衰力弱,根本就不是操持这种差事的好人选。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给了他这个机会,谁知这老沈还磨蹭起来没完没了。
偷眼看向刘裕,寄奴也是豆大的汗滴子,顺着大脸不停的往下掉。
“沈参军,你快点吧!”檀凭之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提醒了一句。
他本就气力绝人,声如洪钟,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老沈登时窜过一阵寒颤。
老檀:不会吧!
又要砸锅?
第二百四十章 走你(国庆快乐!)
哇呀呀!
檀凭之这一声吼,非但没有让老沈惊慌失措,反而把他给喊精神了。
就在刚才,他还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道这铜扣提起来,是否真的会出现一条密道。
而现在,他老沈已经彻底摆脱了那种悲观的心态,他大喝一声,猛力一提。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就在距离铜扣大约三尺远的地方,原本很紧实的泥土地,居然微微晃动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那里,有的士兵,紧张到了极点,甚至连连吞了好几口唾水。
能不能躲过氐秦的追捕,就看这一遭了!
那边缘裂开了缝隙的泥土地,很快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就像檀凭之之前猜想的,这块地方并不是压实的,而是中空的。
在经历了初时的晃动之后,一个二尺见方的四方形便渐渐显现,只见这块方型的土地,瞬间就下落。
檀凭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刚才一直没能找到入口所在。
虽然入口的挡板确实是中空的,只是装在那里摆个样子,可是,这做摆设的挡板上面,居然填压了大概一尺厚的黄土。
这么厚的黄土阻隔,就算挡板下面的暗道全都是空置的,他们从上面敲打起来,也根本就分辨不出响声有任何的区别。
待到那挡板彻底落下,一条向下笔直延伸的楼梯,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真的有路!”
“太好了!”
因为洞口范围有限,士兵们只得排成队,一个一个的往下走,还不知道这楼梯底下究竟有多大的空当。
要知道,他们可是有好几百人,万一要是有很多人挤不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身为主将,刘裕和檀凭之有保护士兵的责任,面对这样的情况,当然责无旁贷。
他们选择了押后进入暗道,先把麾下的士兵全都护送进去的方式。
在如此困境之中,竟然看到了这样一条出路,真可谓是绝处逢生,晋军的士气,顿时就提振了起来。
不必主将们加油鼓劲,士兵们也能够以高昂的热情,平稳有序的排队进入暗道。
“这里面地方很大,一直往前延伸,你们快下来,足够我们躲进来!”
暗道底下传来先头部队的叫喊,刘裕听后,心里顿时有底了。
果然是天不亡我!
回头再去看沈警,我们的大功臣,现在正眼巴巴的看着士兵们排成队,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下楼梯。
那楼梯是木制的,本就不那么结实,再加上年代久远,一开始几个人踩在上面,不但摇晃的厉害,那木板还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
听着就悬得慌,幸亏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下去,却也是有惊无险。
老沈很犹豫,老夫到底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去呢?
从情理上来讲,当然是不应该的。
好歹也算是北府里的官员,在这样的时刻,怎能丢下士兵们,最先跑路?
再说,这里还有刘裕和檀凭之两个壮汉,人家的眼睛虎视眈眈的,可都看着呢!
人家押后,你提前跑路,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在某些方面,老沈还是个体面人,这在人人都争相逃命的大晋朝廷,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下去,老沈的大脑飞速运转,该想个法子,怎样才能不落到最后进暗道。
“沈参军!”
火光映照下,老沈的面容竟有些诡谲,正在他敲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忽觉肩膀一沉。
猛一回头,刘裕的大脸就出现在眼前。
“你就赶紧下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那怎么行!”
“护送士兵们获救,老夫也有责任!”沈警脖子一梗,坚决不肯就范。
他们为什么让我先走?
莫不是看不起我?
你们越是让我走,我还就偏不走!
刘裕是个周全的人,别看老沈口口声声坚决要留到最后,可看他的表情却根本一点也不坚定。
明明还是想走,那又何必强留,关键是,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若是指望着沈参军来抵抗氐秦士兵,那基本上他们也可以原地投降了。
刘裕这完全是好言相劝,谁知沈警还不领情。
要是换做一般人,你不领情,那就算了,谁也不会再多废话,可刘裕不同。
他关注的是全局,看穿的是人心。
老沈这样的,诚然提供密道,他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刘裕有一种深深的预感,氐秦军队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这个时候,要是还让老沈留在这里,才算是真的把他给害了。
于是,他便真诚说道:“沈参军,我让你跟下去,不是让你逃跑,是为了让你带队的。”
“带队?”沈警面色一凛,感觉刘裕要说的,与他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刘裕垂首:“士兵们都下去避难,人又多,事情又急,没有个主将主持大局,那暗道里还不乱成一团!”
刘裕说的一本正经,表情特别的正义,沈警转念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那老夫就下去替你维持秩序,寄奴,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老沈嘴上说着,可迟迟也没有迈腿,还自觉摆出了老大哥的姿态,关怀了刘裕一下子。
老沈是个最要面子的人,总不能人家让你下去,你就屁颠屁颠下去,那刚才的豪言壮语不就全都白说了吗!
人人都会知道,你老沈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突突突……
突突突……
老沈本想再装那么一刻,就顺坡下驴。
正在摆造型的时候,却见刘裕一个蹲身,便伏在了泥土地上,刚刚还有点笑意的脸,顿时变得严肃非常。
“寄奴,怎么回事?”
“嘘!”
刘裕将耳廓紧紧的贴紧地面,那种诡异的声音,便越发的清晰了。
“坏了!”
“秦军来了!”
“快!”
“还没有进暗道的,快跑!”
刘裕马术上佳,也颇具战场经验,能够以耳测距,判断敌军战马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那马蹄踢踏的声音虽然一般人的耳朵无法感觉出来,但刘裕却能够听得清楚。
并且还可以根据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动静,判断出敌军的战马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到达。
一刻钟!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回口地区距离襄阳城楼并不遥远,这一波骑兵应该是刚刚出城。
趁着这个间隙,刘裕迅速反应,他起身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拉起老沈,把他踹到了楼梯上。
“你这是做什么!”
老沈毫无防备,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一个踉跄,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该死的箭
“秦军的战马已经出城了,你还在这里磨蹭,后面的士兵什么时候才能到暗道里来?”
刘裕没工夫跟他继续解释,沈警被迫让出了楼梯,北府兵们便在檀凭之的驱使下,下云吞一样的,波浪般的起伏翻着滚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老沈脑袋混混沌沌的,反应有点慢,但他身后的士兵已经一波接着一波的簇拥上来,他也只得是前浪被后浪推下了暗道。
刘裕的身后还有十几名士兵没有来得及进暗道,然而,目力所及的远方,依稀已经可以看到秦军的火把了!
幸亏他们这些北府兵根本就没有骑马,位置站的也比较低,要不然眼尖的秦军都可以发现他们了。
“快!”
“快下去!”
“凭之,你也下去,最后几个人交给我!”刘裕把檀凭之推向前,自己则负责引导最后几个小兵。
檀凭之哪里肯依,拗道:“寄奴,我们兄弟一起下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力大无穷,若是两个人真的硬刚起来,刘裕还真的掰扯不过他。
只得照实说道:“凭之,你赶紧下去,我们兄弟齐心,才能都安全!”
兄弟齐心!
刘裕的一句话,檀凭之似乎顿悟了。
在战场上,只要寄奴有令,他檀凭之就全都会照做,绝对没有二话,这不是他一早就决定了的吗?
“那我在下面负责接应,你把后面的那几个全都送下来!”
只要他愿意先走,刘裕也没有二话。
檀凭之走下楼梯,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刘裕推下来一个,老檀就拽下来一个。
兄弟配合,事情办的确实快了不少。
几个弹指的功夫,十几个人就全都送入了暗道,刘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地上就只剩下了刘裕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他将身边多余的黄土聚拢了一下,待到他再跳下去,总要让密道入口附近看起来和周围没什么差别才是。
要不然,不是明晃晃的将入口暴露给氐秦了吗!
简单做好了这一切,氐秦战马的嘶鸣声已经连暗道内的沈警他们都能依稀听到了。
刘裕不再犹豫,一个缩身就踏入了暗道,然而,就在他即将走下暗道,与众人汇合的这个最后时刻,意外还是发生了!
嗡……
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一只穿云箭凌空而来。
为什么会有箭?
哪里来的箭?
刘裕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他本是准备纵身一跃就直接跳到暗道里的,连跑楼梯都省了。
结果,老天爷却好像偏偏要和辛苦作战的晋军开个玩笑似的,就是不肯让你们顺顺利利的大获全胜。
这次突袭的主将,领头人刘裕,就在他要纵身跳入暗道的那一个刹那,那穿破云层,凌空而来的箭矢,哆的一声就扎进了他的皮靴后沿。
嘶……
刘裕轻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挂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你们快走!”
“别管我!”
檀凭之在暗道里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只穿云箭不偏不倚的就戳在刘裕的脚后跟处,正把他的皮靴钉死在那里。
“寄奴,受伤没有?”他焦急的询问,刘裕摇摇头。
“应该没有伤到皮肉,就是靴子破了。”
闻听此言,檀凭之咬了咬牙:“寄奴,那我就不客气了!”
转眼之间,只见檀凭之迈了两个大步,跳到了台阶上方,双手合抱,略一用力,伴随着刺啦一声,刘裕的皮靴子顿时裂成了两半,而刘裕就被檀凭之凌空给拽到了暗道里。
几乎就是同时,那暗道的挡板就因为承受不住人群来来往往的折腾,将要彻底塌陷下去。
檀凭之一手将刘裕扯下了楼梯,一手向上,就在挡板即将彻底塌下来之前,檀凭之一跃而起,铁臂如钢条一般,将那挡板死死的扛住,直到手臂和挡板撞击上,檀凭之才明白过来,这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挡板有多么沉重。
也就是他老檀,自有一股天然怪力,居然没有被这样沉重的挡板击倒,他不但没有被击倒,还奋勇腾起了身子。
五指收拢,向下一扯,那带着箭簇的半截乌皮靴子,也一同被檀凭之拉进了暗道之中。
轰!
檀凭之撤了手,那挡板便顺势倾下,这一倾,不但是把入口全都封堵个严严实实,甚至还微微向内陷,从远处望去,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而那小坑旁边被刘裕粗略堆积起来的黄土堆,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内陷影响,整个向暗道入口这边倾泻下来。
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高约一尺的黄土,便全都倾泻到了入口这边,沉甸甸的压下来。
这一下,倒是可以放心了,再也没有人能发现,这块松垮的黄土下面,居然掩藏了这样一条救命的暗道。
“好险呐!”
“寄奴,没伤到吧!”风波暂息,沈警也走上前来,观察刘裕的情况。看到他完完整整的,心里也踏实了。
“沈参军放心,我没受伤。”
“不过,你怎么没有去带路?”
这个寄奴,一天到晚就知道操心,天生的劳碌命啊,老沈感叹。
“你先别急,不是我故意不走,我是有件事要提醒你。”
檀凭之缓过来了一口气,当着老沈的面就撇了撇嘴巴,提醒?
老汉的口气倒还挺大的,寄奴的脑筋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吗,还需要他来提醒。
好兄弟义愤填膺,刘裕自己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激烈。
他很想听一听,沈警究竟想到了什么。
就在沈警要开口之前,挡板之上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有些沉闷,有些急促,接连不断。
刘裕知道,那是战马通过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暗道里的士兵们,顿时松了口气,那种释然的轻响,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寂静的暗道之中,那种细微的声响竟显得有些刺耳。
“你别不相信,我们确实不能现在就到暗道那头去,我们若是现在去了,后面要跟来的那五百士兵可怎么办?”
“他们可没有地方去,又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老沈的话给了刘裕一记当头棒喝,刘裕猛然警醒!
老沈说得对!
他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事给忽略了!
刘裕暗叫了一声糟,他并不是因为没有想到好对策而觉得糟糕,而是在懊悔,身为主将,竟然把自己的同袍兄弟彻底遗忘了。
作为一名主将,这是万万不该犯的错误!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扑自灭
“所以,再怎么说,我们也得等着他们,若是他们遭遇了氐秦的军队我们至少还能帮忙冲杀一阵,不是吗?”
一看刘裕阴沉的脸色,沈警就估摸出来了,他也肯定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
战场厮杀,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这种较量是相持的,长久的。
你痛击了秦军,就不要妄想秦军一丝丝破绽都看不出来,想象着秦军不会反击。
现在刘裕他们旗开得胜,却不能不顾及后续的部队,这一点,老沈的考虑,一点错误都没有。
“你说得对。”
“我们再等等。”
见刘裕他们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即将迎接暴风骤雨,沈警便欣然一笑:“二位也不必过分担忧,我们的事情做的很干净,襄阳城楼的范围内,也找不到我军的一点踪迹,氐秦的人就算猜出是晋军搞的鬼,他们找不到我们,也无可奈何。”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们也就走了,根本就不会遭遇后续的晋军。”
老沈说的不无道理,但愿秦军不要那么精明吧。
…………
地面之上的秦军,他们的智商水平忽上忽下,起伏不定。这与带领他们的将军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若是慕容垂带队,刘裕他们的这点小把戏,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揭穿。
可如今,符睿派来的,是在晋军手下屡遭暗算的梁成,梁成还未出手,形势似乎就在朝着有利于晋军的方向发展了。
“谁让你放箭的!”
骏马飞蹄,出城之后,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氐秦的骑兵就赶到了回口附近。
当梁成看清楚江面上熊熊燃烧的大火之时,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这么大的火,肯定不是失火这么简单了!
梁成身边,一小兵低头认罪:“将军恕罪,看到大火,属下一时情急。”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这样燎原的大火面前,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算是重要的了,梁将军也根本就顾不上。
“将军,这也太惨了!”骑兵战士们在距离栅栏大约十丈远的地方短暂停下了一刻。
他们远远的望着熊熊烈火,竟也被那种荡涤一切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回口江面上,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几乎所有的战船,都被火焰沾染,烧成了一片。
“符将军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真是一群废物!”
没办法,刘裕他们一开始也没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他们对准的只是那些战斗力强大的大型楼船,对小小的蚱蜢舟,从来都是抱着能烧一条是一条,多一条都是赚了的心态。
谁知,回口的守军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样轻易的被晋军绞杀,事情做的太过利落,也就给晋军提供了许多时间再去把没有点着的战船又去处理了一下。
具体操作也很简单,回口的江面上几乎已经四面都被烈火包围了,到处都是火源,晋军只需要扯掉一些点燃的木头、布幔,拿去引燃其他的船就可以了。
因为守卫秦军的士兵已经被悉数歼灭,连个能去城楼报信的人都没有,于是,晋军有足够的时间去布置这一切。
待到梁成带着骑兵赶到的时候,早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几个月来的辛苦建造,几乎是毁于一旦。
回口港湾范围以内,已经一条可堪使用的船都没有了。
战马逡巡,梁成骑在马背上,望着烈烈火势,焦急万分。要是他能救火,他早就冲进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耽误时间。
骑兵和步兵的区别,在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出城的时候,明明是步兵跑在前头,发了疯似的往回口方向奔,而梁成带领的骑兵,则是在符睿发出正式指令之后,才出城的。
但是,即便步兵出发早,一段时间过后,他们还是远远落在了骑兵的后头,为了等待真正救火的人,梁成也只得在此处暂停。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有几个提着水桶的步兵出现在梁成的视野之内,梁成怒道:“还不快点!”
“磨磨蹭蹭的,等你们救火,船都烧没了!”
“是,属下遵命!”
小兵们一个人至少就提了四五个水桶,一路跑过来,累的踉踉跄跄的,辛辛苦苦的赶到,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挨了梁成一顿数落,心里别提多不服气了。
要是觉得他们太慢耽误时间,他行他自己先去啊!
再往前跑五百步,栅栏的那一边,回口江面上到处都是水源,他们骑兵也一样有手有脚,还做不了这个活吗!
若是梁将军能够身先士卒,说不定还能保住几条船哩!
小兵们心下不服,面上还得听着吆喝,按照梁成的吩咐办事。
废话少说吧,兄弟们片刻不敢耽搁,提着水桶就往火场里闯,然而,当他们跑到栅栏附近,眼看就要接触到大火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
发生了什么事?
怎会如此?
原本高高耸立的双层栅栏,如今早就被挪动的七零八落,成为了毫无阻挡作用的摆设。
不必穿过栅栏就可以看到,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江岸边,栅栏后面,楼船的一角向下耷拉着的,到处都是秦兵的尸体。
直到这时,秦兵们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将军,这绝对不是失火这么简单。”梁成手下的骑兵小将崔延佑如是说道。
尸横遍野,火光冲天的惨状,让一向高傲自大的梁成,也不得不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背。
“快!”
“快救火!”
其实,江面上可供燃烧的东西实际上已经不多了,在没有人扑救的情况下,大火也渐渐的在熄灭之中,无法和刚才直冲霄汉的气势相提并论。
一部分士兵先行冲进了火场,不管那里瘫倒着多少同袍,他们也只得直奔燃烧的战船而去。
没有了晋军干扰,秦军士兵一桶接一桶的打水,扑救,各种补救措施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应该说,因为没有多少木料可烧,且战船本就是泡在水里,过了那个最高点,大火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士兵们随便扑一扑,大火就屈服了。
有了小兵们忙活扑火,梁成也就顺势去做别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还是调查火灾的真实情况更为重要。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氐秦军中有能人
“延佑,依你看,这是谁做的?”
梁成来到一位倒卧在大树边上的士兵面前,士兵的前胸,还插着两支箭簇。
很显然,士兵是力屈而死。
其实,不必明说,这里的情形已经足够给他们答案,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不管是梁成还是崔延佑,都能够一眼辨认出,这些箭簇属于哪支队伍。
“那还用问,必定是晋军。”
“将军,这可是一件大事,一向胆小怯战的晋军,居然敢偷袭了!”
崔延佑一手握紧,稍一用力,就将两支箭簇一起拔出,几乎就是同时,鲜红的血,便从士兵的胸口窜出。
血虽然还有力量喷出,却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崔延佑将那沾满血的箭簇,送到梁成的面前。
忧虑道:“箭簇的形制统一,制造也精良,必定不是出自得胜堡之手。”
“再说,那帮堡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梁成也不得不承认,燃烧的战船,战死的士兵,全都是出自晋军的手笔。
可他仍然想不通。
“这怎么可能呢?”
“襄阳城的守备如此严密,晋军怎么可能进的来?”
“头上有岗哨,地上还有我们布置好的陷阱,他们到底有什么神力?”
梁成的分析是基于襄阳城的基本硬件发出的,本来也没有什么错。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襄阳城如今的现状。
襄阳城里,现在还有士兵在认真的守备吗?
“将军,其实我们的守备也不是很严密。”
本来吧,这句话就不应该是崔延佑来说,他毕竟只是个骑兵队主,职位也不高,责任也不大。
这座城池能不能守得住,与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梁成闻言微怔:“你何出此言?”
崔延佑很无语,这都是明面上的事了,老大居然还不肯承认。
没办法,今天只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将军,如今襄阳城的士兵们好赌成性,我听说,一到天黑,各处的士兵们就会聚到一起耍钱。”
“也不知我的消息是否准确。”他顿了顿,顶着梁成的冷脸,又补充道。
梁成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
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这种实话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吗,幸亏现在旁边没人,要不然捅到符睿那里,可就糟了。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襄阳城守军十几万,不会处处都如此吧。”
居然还在装蒜,崔延佑很失望,他老梁前几天还跟着凑热闹来着,现在又不承认了。
“将军,现在回口这里的惨状还不能说明,楼船上也每晚都在赌吗!”
“将军,这种趋势一定要得到遏制,若不然,襄阳城危矣!”
梁成起身,表情很严肃。
老实说来,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把赌钱这件事看得太严重,这世道,有哪个军营里不开赌局。
小赌怡情,这也是为了让士兵们上阵有斗志才这样做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大头兵居然会私下里也开赌局。
“照你的意思,晋军是扑了守军的空子,才能偷烧战船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崔延佑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这件事是晋军做的,那他们现在人又在哪里?”这是一个灵魂提问,崔延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躺倒在岸边的尸体之中,很明显的,秦军占大多数,但是晋军也不是一个没有。
从铠甲上就很容易分辨出来,这次来偷袭的晋军,穿的是较为轻便的皮甲。
而秦守军这边,不是穿着铠甲,就是未着甲胄。
既然有厮杀,那么晋军又是如何从十几万氐秦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的呢?
近来与晋军,尤其是北府兵交过手的梁成,陷入了某种惶恐之中。
上次在竟陵城外,北府兵是如何打得他抱头鼠窜的,梁成还记忆犹新。这帮人,战斗力远非以往的荆州兵可比。
战术、素养、装备都相当精良,关键是,这支队伍还拥有许多极有凝聚力,颇具头脑的将领。
如果,他遭遇的那一股北府兵,真的已经深入到了襄阳城附近的话,如果,这些战船就是那一伙士兵焚烧的话。
那么,襄阳城危矣!
“报告将军,此处已经没有生还的士兵,此处原有守兵两百一十八人,现在找到尸身的,便有一百九十三人,其余的士兵,想来也没有生存的可能,应该是掉进了江中,还未能搜寻到。”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晋军的四十五具尸体。”
“四十五具?”
“才只有四十五个人!”
两人才能合抱的粗大树干,被梁成拍的颤颤巍巍,树叶随风落下,竟有十几片。
看到这些随意飘落的绿叶,梁成更加悲愤。
二百多人共同守卫的一块地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只杀伤了晋军四十五人!
“都是废物!”
“死不足惜!”
放眼望去,跟随梁成而来的骑兵和步兵,眼看着回口附近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也就不再挣扎,各自搭配,去做正经事了。
所谓的正经事,现在也不可能是握着刀枪和敌人舍身肉搏,更不可能是拼命救火。
很遗憾的,如今在这块占地并不算大的港口附近,氐秦士兵们唯一能做的,也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的,只有搬运尸体了。
河里漂着的,河岸上趴着的,这些尸体也不能让他们还原样倒在那里,必须收拢到一起,才能得到妥善的处理。
士兵们一般两人为一组,通力合作,将战友们的尸体抬到江岸的一角,一方面方便统计,一方面,也算是打扫战场了。
这样不对等的战役,如此巨大的伤亡,实在是让氐秦士兵们惭愧的抬不起头来,不只是梁成咽不下这口气,就连普通士兵也一样感受到了极度的羞辱。
一定要抓到这一伙晋军!
把今天遭受的一切全都讨还回来!
此刻,梁成和麾下士兵们的想法完全是一样的,然而,想出恶气,哪里有那么容易。
晋军在哪里呢?
他们人呢?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哪里还有一个晋军的影子,而唯一可以提供线索的秦军守兵,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
梁成越发肯定,偷袭回口的,必定是和他交手的那一股北府兵!
“他们来了!”
“肯定是他们!”
梁成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崔延佑疑惑的看着他,只觉得,一向英勇的梁成,此刻的表情,居然有几分恐惧的意味。
崔延佑不禁想象,这个他嘴里的“他们”,究竟指的是谁。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汉人出叛逆了!
“北府兵!”
“他们追来了!”
“肯定是他们!”
不必崔延佑再费心猜想,下一刻,梁成就自发的给了他答案。听到这个答案,延佑心中更嘀咕了。
“不就是北府兵吗,以往又不是没有交过手,将军何必如此恐惧?”
火烧战船这件事,崔延佑承认,晋军做的不错,出手果断狠辣,给秦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但是,秦军的利器,所向披靡的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损失,有他们在,襄阳城就还是稳的。
既是如此,梁成又为何会吓成这副样子?
“你不懂,那股北府兵不一般,他们的兵器削铁如泥,他们的战马迅疾如风,实在是厉害。”
“要不是遇上了他们,我又何至于从竟陵一路狼狈逃回襄阳,我的弟弟又怎会命丧异乡。”
很多事,不提起还可以,只要一提,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竟陵城的惨败,对于梁成来说,就是这样一道跨不过去的坎,看他现在惶恐的样子,延佑实在是怀疑,等真的上了战场,老梁他还行吗?
“你说,那些北府兵是不是会妖术,能遁地穿墙的那种?”
崔延佑还想着该怎样给老梁鼓鼓劲,让他不要太过担忧,一听到这话,登时就傻了。
这都是些啥玩意?
“梁将军,这怎么可能呢?”
“你真的见识过北府兵会穿墙遁地?”
梁成一愣:“那倒是没有。”
“既是如此,那就说明北府兵也只是活生生的人而已,他们上次能在竟陵占便宜,那完全是因为竟陵长期在晋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准备充分而已。”
“并不能说明,我军能力不足。反之,襄阳城如今在我军控制之下已经有三年了,我们的准备更充分,晋军想攻占襄阳,没那么容易!”
目前为止还从未和北府兵正式交手过的崔延佑,信心十足,然而,真的和北府兵刀兵相接的主将梁成,却已经吓破了胆。
这样微妙的反差,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禀将军,在船舱里发现了大量铜钱,这些士兵应该就是在赌钱的时候被晋军偷袭的。”
这个结果,绝对不是梁成愿意听到的。
如果襄阳城内外,全都是这副样子,让他如何和符睿交代?
“走,我们上去看看!”
大部分的火势已经被扑灭,梁成一个跨步,就跳上了船。这个有骨架,有船板的地方,虽然还可以勉强被称之为“船。”
但是,也只是残存这么一个名号而已,他们已经全都丧失了作战能力,无法再使用。
现在的船上已经没有明火了,梁成走在残存的甲板上,丝毫不必担心会有危险。
原本三层高的巨大楼船,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低低矮矮的船板,那些费劲心力,花尽巧思的窗棂、桅杆,已然全部坍塌,连骨架都所剩无几。
梁成走在焦黑的甲板上,怒气值再次升高。
多好的东西,就被这些贱人轻易的糟蹋了!
一想到那么多的钱全都打了水漂,梁成就怒不可遏,将那些惨死的士兵拉起来再鞭尸的心都有。
“将军请看,他们应该就是在这里赌钱的。”
成堆的铜钱,还在原地,几乎都没有挪动位置,因为整体很沉重,四散奔逃的士兵也没能破坏它们的形态。
这两堆铜钱几乎就保持着士兵们当初离开时候的原样,只是钱还在,而钱的主人却都已经殒命。
“看这样子,赌的还挺大的!”崔延佑一见这阵势,便感叹道。
“将军请看,这边还有残存的酒坛,他们应该是一边喝酒,一边赌钱的。”
裂成几瓣的酒坛子,里面早就一滴酒都没有了,然而,他们的存在依然可以让梁成轻易的就想象到刚才一帮士兵聚众赌钱,大吃大喝的场景。
“真是无法无天!”
“符将军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们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能惩罚他们的。”
看到他们赌的这么大,还就在当值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也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责任感。
崔延佑也愤恨的要命,可是,这些士兵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不明白,梁成为何还要做这样的感叹。
梁成没应声,他负手而立,继续在废墟中查看情况。而负责勘察情况的小兵,算是最了解当初船舱里真实状态的人。
他跟在梁成身边,仔细的讲解。
“据属下观察,很多人都是还没来得及冲出船舱,就在此处毙命了。”
“晋军应该是用了火箭,引燃战船的。”
说起这火箭,实物还真是不太好找,箭簇还容易找到,那是因为他们是铁制的。
而箭簇的木制箭杆还有那些涂抹了桐油的布包,却早就已经被烈火吞噬,变成了灰烬。
查遍了废墟的边边角角,士兵们总算是找到了一片沾染了桐油的布片,还偏偏就在箭簇的旁边。
有此发现的士兵,连忙把那布片呈给梁成。
黑黑乎乎的样子,梁成一看就皱了皱眉头。
“怪不得守兵都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堵在了船舱里,原来是用了这个妖物。”
他用两指夹起了布片,递给崔延佑。
“我就说了,这帮北府兵,奇门秘术多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看看,这些火箭,最远可以射二百步,也就是说,这些晋军根本就没有靠近战船,就已经把船都点燃了。”
“晋人果然卑鄙阴险!”崔延佑咬了咬牙,简直是比梁成还恨得厉害。
梁成很诧异,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崔延佑,应该是个汉人吧,听说还是中原哪个大家族的。
想当年,王景略(王猛)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向秦主苻坚提议,多多从原有的中原大家族中选用官员,崔延佑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进入秦廷的。
对于王景略的这个做法,苻坚曾经很不理解。王景略自己就出身贫寒,自从被苻坚发现,君臣合作,可谓是所向披靡。
苻坚氐人出身也一样能得天下,他从来也不认为汉人讲究的什么出身门第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如果他有那样的想法,便不会重用王猛了。
然而,王猛还是坚持己见,原因无他,这些中原土著的世家大族,自汉末以来,便是世代靠当官为生的。
如今,虽然中原丧乱,他们这些坚持在中原继续生活的大族,没有南迁,这就说明,他们愿意和氐秦合作。
如果不合作,他们的家族也就无法维持了。
这些家族往往架子很大,不会轻易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们想在氐秦朝廷里任职,甚至是手握大权。
但是又碍于面子,不可能千里求官,于是,苻坚的表现就很重要。自汉末以来,地方上的事务,大大小小,还要仰仗世家大族维护,如果苻坚不能给这些家族继续维持家族利益的机会,那么在他的治下,就不会有太平日子过。
正是因为王猛来自于民间,他才对这样的运作体系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才会极力劝说跟本对用人没有什么个人喜好的苻坚,授予世家子弟一些官位,让他们有继续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崔延佑既然是出自传统中原世家,他能够进入军中,应该还是王猛特别提拔的。
于是这样有强大根基的中土世家,竟会对晋军的胜利如此痛恨,真是令梁成费解。
按照他多年混迹秦廷的经验,在众多被苻坚收服的异族之中,汉人的荣誉感还是很强的。
放眼南方,晋廷还在,虽然是苟延残喘,浑浑噩噩,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朝廷在,它的号召力就是不容小觑的。
只看这些年,即便是秦主苻坚已经在积极的劝课农桑,恢复生产,但是投奔南方的汉人,还是源源不绝,几乎没有一刻是停止的。
在这些人的映照下,崔延佑的表现就更加令人生疑。
有这么出卖祖宗的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追击是不存在的
“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这伙北府兵才是最重要的。我就不相信,他们还真能插着翅膀飞了!”
梁成跳着脚的大喊,崔延佑眼神之中,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随即,就在梁成转头看向他的时候,那抹光又很快消失了。
“延佑,你觉得,北府兵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跑?”
若是崔延佑的感觉没有错误的话,他竟然觉得,梁成的言语之间,有试探之意。
他嘿嘿一笑,连忙道:“当然是往新野的方向跑了!”
“从这里,沿着河水一直向北走,就可以到新野地界,除了那里,北府兵也没有地方可去。”
这个猜测倒是和梁成不谋而合,他估摸着,北府兵精明无比,绝对不可能再把原路走一遭,重新跑到襄阳城楼底下溜达一圈。
那不是直愣愣的往枪口上撞吗?
但是,新野?
这个地方也很不合适啊!
相比襄阳,新野是更早陷入氐秦控制之中的重要城池,在那个地方,驻扎的秦军也不少。
一伙刚刚偷袭了襄阳城的北府兵,往那个地方跑,那不是明晃晃的自投罗网嘛!
“这可能吗?”
“依你看,这伙晋军有多少人?”
崔延佑抱臂道:“再怎么说也得有几百人,少于这个数,绝对不可能把所有的守军全都绞杀,总能留下几个活口。”
现在对于氐秦来说,北府兵没有给他们留下一个活口,是最大的难题。那边厢,醉生梦死的符睿,还在等着他们的战报,然而,他们能怎么说?
看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几乎对当时船上发生的细节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那些敌军的踪迹。
梁成很明白,就这样回去,是没办法交差的。总是要分析出一点有价值的消息来,才能蒙混过关。
好在,大火已经熄灭,总算是给了他们一点时间。要不是形势所逼,梁成还真的不想回城。
在这里,四周都是自己人,不论是分析情况,还是串通一气都相当的方便。
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当符睿知道所有的战船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他们还一个人犯都没抓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你说得对。”梁成沉吟道。
“可是这么多的人,真的会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是啊!
这一点,谁也想不透,不过,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人,这回口附近,他们也已经派了士兵四处搜寻了,别说是晋军的影子了,就连他们逃跑的路线都弄不清楚。
这一点也不奇怪,一般来讲,即便是胜利之师,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只要沿着某种路线转移,总会有一些痕迹的。
比如马蹄的脚印,遗落的兵器,车辙印等等,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氐秦士兵们忙完了救火就开始四处搜寻。
晋军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就敢纵火烧船,还把守军全都砍杀殆尽,这样的仇恨,瞬间就根植在了氐秦士兵的心中。
他们咬牙切齿,他们鼓足了精神,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伙作恶的北府兵,将他们手刃。
于是,他们搜寻痕迹,相当的用心,可以说,只要是还能辨认的地方,没有被烧焦的,他们都仔细的寻找过。
一番努力,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现状,让士兵们更是憋着一股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去,当结束了转移尸体的任务之后,他们便迅速的围拢到了梁成的身边。
他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梁成,梁成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怒火在他们心中燃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按照现场的情况分析,刚才的这一场小型战役,聚集在此处的晋军,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这么多人,不仅能够悄无声息的从城门楼的巡逻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混进来,还能兵不血刃的斩杀了回口区域的守军。
完成了这两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而在这之后,这几百晋军还能不留痕迹的全身而退。
梁成也是战场上滚过来的,战斗经验相当丰富的老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每一步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环环相扣。
只能说明这伙北府兵精通奇门秘术!
“不行!”
“一定要找到这群北府兵!”
“不除掉他们,必定成襄阳城的大患!”梁成忧心忡忡的说道。
见梁成如此忧虑,崔延佑不免心生疑惑。
“梁将军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即便是真的有北府兵,不过几百人而已,能成什么事?”
“我大秦军队,从来仰仗的都是骑兵打天下,损失这些战船,不过是浪费了一些钱罢了。”
“不足为惧。”
梁成这位正经的氐人还没怎么样,崔延佑却替氐秦吹的凶狠,仿佛眼前的一片废墟都是假的,秦军一点亏也没有吃。
“你懂什么!”
“这帮北府兵凶悍异常,就算只有几百人,若是现在潜入城里,四处搞破坏,我们也会相当头疼。”
“传令下去,后续过来的士兵,不必再向回口集结,迅速前往新野方向,这帮人就算有千般神通,也不会是骑马过来的,现在还跑不远,快追!”
“是,属下这就去带队!”崔延佑立刻应下,不由分说,便去集结队伍。
而梁成则仍驻马于岸边,并未离去。
不对!
虽然没有任何的迹象,但梁成就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源源不断。
他感到,有些事情仍在发展之中,但究竟是什么事,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从哪里来的。
他一时还没有头绪。
北府兵来了,居然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与北府兵有过正式交手的梁成,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坐在襄阳城里,还在等消息的符睿都要更忧虑。
他已经认定,北府兵将来会是氐秦的大敌,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忽然间,他转念一想。
北府兵一向训练有素,成建制征战,动辄几万人,为何会派出这样一支区区只有几百人的小队,专门来袭击秦军的战船?
“不好!”
“襄阳城有难!”
“北府兵还有大队人马要来!”梁成抛下了这句话,便纵马而去,崔延佑目送他的背影,也跃上了马背。
“崔将军,你觉得,北府兵会走哪条路去新野?”
几个小兵凑上前来,崔延佑还没有发出一个命令,他们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出谋划策。
相比梁成,实际上他麾下的这位小将崔延佑,威信还要更高些。
原因无他,能够在氐秦军队里混得开的汉人将领,没有点拿手的绝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说马上征战,弓马技艺,崔延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要是说到经营人际关系,梁成那样的粗人,那是拍马也赶不上。
小兵们跃跃欲试,但崔延佑的反应却不是很积极。
他沉吟片刻,却并没有急于向新野方向前进,而是勒马原地,一动不动。
“着什么急?”
“北府兵若真是步行往新野方向逃窜,我们这些骑马的,还怕追不上?”
“慢慢走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是绝顶妙计还是养虎为患?
梁成带领部下赶去回口救火的同时,襄阳城里,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军中将领,全都被远处烧红了的天吸引住了视线。
襄阳城格外严厉的夜禁也顾不上了,乡民们早就把那些凶神恶煞的巡逻士兵抛在了脑后。
他们聚集在城楼的四角,有的攀上了城墙,有的站在自家的房顶上,极目远眺。
烧起来了!
真的烧起来了!
襄阳城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稀奇事了!
掰开手指头算算,整整三年,这座江北的重要军事据点,被氐秦牢牢控制,不论是旷日持久的大战,还是劫掠人口的突袭,几乎都在襄阳城绝了迹。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氐秦军人耀武扬威的身影,在这襄阳城的里里外外,自从秦军来了,就从没吃过亏。
打仗不会输,日常操练,巡逻也把襄阳城整治的像模像样,襄阳城的百姓,已经多年未见烽烟。
而这冲天的大火,虽然没有发生在城内,却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襄阳城要乱了!
在登高望远的百姓当中,看热闹的有之,欢欣鼓舞的有之,惊惧疑虑的有之。
急匆匆跑下城楼的符睿,看到这副景象,登时就怒了。
“来人!”
“还不快去把他们轰回家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上街!”
符睿怒不可遏,城外本就形势不明,城里再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也不知道管一管!
那听候命令的小队主,微微一怔:“将军,明天也不让百姓们上街吗?”
“这还用问?”符睿甩过来一个白眼,气势汹汹。
“情势如此紧迫,他们还想上街?”
形势……居然已经危急到这种程度了?
众人大惊,心绪顿时慌乱了起来。这种慌乱,不是来自于冲天的大火,也不是来自于未知的敌人,而是来自于将军符睿的命令。
不就是船被烧了吗?
说不定还不是敌军作的恶,不过是失火了而已,符将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看来,真实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将军,自从下午去了得胜堡,慕容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虽然符睿一脑袋浆糊,但这并不表明他的手下也全都是浆糊变的,相反,氐秦军中,还是有能做事的人。
就比如他眼前的这位小将,名叫赵修的,原本也是氐秦之中的一员骁将,只因为常年陪伴在符睿的身边,上战场的机会有限,以至于职位一直没能得到晋升,无法统领大军。
好在赵修自己也乐得其中,守着符睿有什么不好,这也是为了氐秦的大计着想。
符睿这个人,带兵打仗是可以的,但智谋不足,心思也不够细腻,让他镇守一个重要城池,当真是不太行。
赵修决定兢兢业业的跟在符睿身边看着他,若是给符睿机会,丢城丧命都极有可能。
“慕容冲?”
“他还没有回来吗!”
看符睿脸上震惊的表情,赵修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把这个人,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没回来,按说一来一回早就应该到了,会不会是得胜堡出了什么事?”
隐隐之中,赵修还是觉得,不远处的得胜堡与这次的骚乱脱不开关系。
“将军,要不要派人去得胜堡调查一下。”
所谓调查,赵修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去给得胜堡施加压力的,要是慕容冲没什么事,那大家都开心,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若是慕容冲有问题,那就别怪秦军不客气。
符睿没有马上应答,心中仍有疑虑,现在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弄清楚,贸然去得胜堡挑衅,也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再等等,等梁成回来再说。”符睿思忖片刻,终于说出了一句比较有见地的话。
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大将军符睿迈着并不算稳健的步伐,终于回到了正堂,氐秦队主整队上街,很快就把看热闹的乡民们全都送回了家。
他们一个个的凶神恶煞,手脚并用,不是谩骂就是殴打,皮鞭子抽,刀柄打,手无寸铁的乡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他们像赶小羊羔一样赶回了家。
别说是看热闹了,就连蜡烛也不允许点。
这并没有什么理由,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襄阳城外已经来了大批的敌军,将要攻城。
既然没有危险,那如此高度戒备又为哪般?
暗夜里,襄阳城的乡民们,握紧了拳头,饱含不忿的回到了家中,然而,他们心中的怒火却像那回口方向的烈火一样,越烧越旺,只要有一个机会,便会喷薄而出!
不可一世的氐秦士兵,早就习惯了对乡民们呼来喝去,在他们看来,这些乡民早就已经像小山羊一般软弱无力,哪里还敢反抗,他们就是氐秦手里的小陀螺,让他们怎么转,他们就得怎么转。
氐秦士兵根本就不会想到,就在他们面前,那看似空洞的服从的一双双眼睛,内里早就已经怒火满溢。
只需要一个火星子,燎原大火便可以荡涤一切!
“不过将军,属下还是觉得,得胜堡是个祸患,早些铲除对我们更有利。”
自从氐秦控制襄阳的那一天起,赵修便对几里地以外的得胜堡很有意见。
庞然大物,人口众多的得胜堡,从那一年开始就已经颇具规模,再加之,赵修曾经跟着符睿造访得胜堡。
见过堡主刘方,那刘方生的一副英武之相,绝对不是那种无能鼠辈,只要氐秦可以留他一条命,他就可以仰氐秦鼻息苟活。
如此规模的人口,再加上一位颇具才能的统领,这还不是大祸害吗?
赵修始终想不通,符睿留着这帮人是何目的。
“你不懂,留着他们,比铲除他们,用处更大。”
赵修皱眉,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就符睿这颗大而无货的脑袋瓜,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
“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明示。”赵修拱起双手,虚心请教。
符睿抚须微笑,感觉良好。
此刻,他终于找到了那种久违了的,大权在握的领导者的感觉。
“只要得胜堡在,且实力强大,周围的流民就都会去投奔他们,现在我们占领襄阳城,求的不就是一个安定吗!”
“这些流民没吃没喝,远道而来,让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是最容易闹事的。”
“今天五千,明天一万,四处开花,为了剿灭他们,就要时常出兵迎战,损失又多,动静又大,对秦军来说,总有伤亡,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些人都去投奔得胜堡呢,那就太方便了,我们只要盯住得胜堡,就能保证这些人不出来闹事。”
“这些流民的动向,我们全都知晓,刘方又能管他们吃,管他们住,我们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
赵修总算是明白了符睿的深刻用意,算是部分接受了他的做法。然而,既然是部分接受,那就说明,疑虑还是存在的。
“可是,将军就不怕养虎为患?”
一句话,让符睿彻底破功,一切好像都在预言着,氐秦今后的命运。
然而,骄傲自大的氐人很快就会发现,在他们的身边,真正的老虎绝不是得胜堡的堡民,而是另有其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氐秦栽倒,慕容得利
同样一座襄阳城,不同的平静安然。
自从慕容冲走后,慕容垂便把麾下的士兵全都放归军营,还破天荒的给了他们一笔钱,让鲜卑士兵也同他们的同僚一样,可以放心大胆的赌钱。
夜幕来临,慕容垂坐在堂中,捏着茶盏的五指,渐渐的收拢,越来越用力。
按照时辰计算,此刻冲儿应该已经到达得胜堡了,堡里的情况如何,慕容冲能够把他的意图全都传达清楚吗?
一想到这些问题,慕容垂便坐立不安。
得胜堡的情形暂且放在一边,慕容冲的状态颇令人担忧,这个人一向办事不牢靠,把这样的重任交到他的手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要不是他慕容垂目标太明显,一直被氐秦防备,他真想和慕容冲换一换,亲自去谈合作。
以得胜堡现在的情况,只要慕容垂去商谈,一定可以达成合作。一直以来,堡主刘方就是在卧薪尝胆,而现在,这苦胆也品尝的足够了,时机也成熟了,面对到访的慕容冲,刘方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只要成功调动了得胜堡里的人马,襄阳这边,慕容垂想动手脚就更加游刃有余了。
在襄阳,慕容垂手中大约有鲜卑士兵一万余人。依靠这一万多人,成就大事是不可能了。
充其量能做的,便是以襄阳为据点,做扰乱行动。
所以,相比得胜堡需要鲜卑士兵,其实鲜卑士兵更加需要得胜堡的配合。
如果襄阳城附近风平浪静,没有一点争端,慕容垂便没有从中渔利的可能。
只有得胜堡动起来,鲜卑军团才有希望。
“将军!”
“不好了!”
“出大事了!”
一小兵脚步匆匆的奔到正堂里来,气喘吁吁,形容狼狈,慕容垂一开始还并未发觉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打眼一瞧,便慢悠悠的开口:“斛斯,你慌什么?”
“黑天半夜的,能出什么大事?”
这位斛斯便是被符睿派去缘江戍探查情况的那个人。或许是老天垂怜,就在北府兵突袭前的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斛斯带着属下完成了交接,跳下舢板,返回了襄阳城。
就在斛斯离去之后不久,刘裕等人带领的北府兵就猛扑上来,打了氐秦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因为差了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一直到火光都已经烧红了天空,斛斯这才发觉,回口附近烧起了大火。
得知这场大火的时间,他和呆在城里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看到火苗腾起来了,斛斯暗叫了一声糟,忙不迭的就来给慕容垂报信。
回口那边的真实情况,别人不清楚,斛斯还不清楚吗,厍狄那帮人天天就知道赌钱,几乎不干正经事,不惹祸才怪。
斛斯喘了几口大气,这才勉强道:“着大火了!”
“慕容将军,回口着大火了!”
“着火?”
慕容垂拍案而起,震惊的质问着斛斯。
“这怎么可能!”
“回口附近守军众多,怎么可能着火?”
在初时的震惊过后,斛斯端详着慕容垂脸上的表情变化,竟然觉得那看似阴沉的表情之中,竟隐隐有几分喜色。
这样复杂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听说是烧起了大火,慕容垂反而安稳的坐下了。
反正救火这档子事,从来也不是他慕容垂的责任,自有符睿去处理,他就不准备多管闲事了。
斛斯抹了一把汗,只觉得聪明绝顶的慕容垂,这次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之嫌。
“将军,回口那边的情况和城里也差不了多少,属下去接班的时候,厍狄他们还打算继续赌钱呢!”
“据属下观察,他们不只赌钱,还喝酒吃肉,如此懈怠,不出事才怪!”
“慕容将军打算怎么做?”
“符将军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慕容垂抚须大笑:“符睿已经派人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可是……”
“这不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吗?”
“若是得胜堡那边的人搞的鬼,那就说明,他们有大动作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准备?”
自从缘江戍回来,斛斯便转投到了慕容垂的麾下,斛斯虽是氐人,但他从来都不是个糊涂人,在外探听消息的这几个月来,他已然看出氐秦内部暗流汹涌,根基渐渐动摇。
他不只是看出了氐秦的动荡,还看出了在引发动荡的几支势力之中,慕容垂是最有前途的。
这种前途,不只是说他将来会占据最大的地盘,亦或者是打仗最为勇猛。
而是说,在众多异族首领之中,慕容垂是最有头脑,做人也相对仁义的。
思虑再三,斛斯便决定投奔慕容垂,并且将他能够得到的氐秦那边的情报,全都传递给慕容垂。
“这当然是个好机会,不过,我们要做的,是动摇襄阳城的根本,并不是有乱子就冲上。”
“城中还有十几万氐秦大军,城门也是牢不可破,不过是战船被烧,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出手。”
“将军说的也对。”斛斯点点头,就在他终于认同了慕容垂看法的时候,慕容却勃然而起,匆匆向城门方向走去。
“将军!”
“你不是说什么也不用做吗?”斛斯不敢怠慢,连忙追了出去。不管慕容垂要做什么,他只管帮忙就是。
慕容垂大步撩起,迅疾如风,好像是踩着五彩云朵在向前走,飘起来了一般。
寻常人哪里追得上,斛斯就慢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再去寻慕容垂,早就已经走出半里地远了!
斛斯呼哧呼哧的,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慕容垂还不领情,根本连等他一下的心思都没有,闻听此言,慕容便笑道:“就算是甩甩手,什么也不做,也该去看看热闹啊!”
将军居然还有心情看热闹?
在斛斯震惊的眼神注视之下,慕容垂快步登上了城楼,他轻快的脚步充分展现了此刻的心情。
难道,这就是天助慕容氏?
今天才刚把慕容冲送出去,紧接着,乱事就来了,慕容垂很清楚,这乱事绝对不是慕容冲促成的。
是偶然失火,还是蓄意纵火,慕容将军心中忐忑,多么希望,真的是晋军的小动作。
就算不是晋军,是得胜堡的也好啊!
只要能让鲜卑军人冲出重围,脱离氐秦的控制,都是大好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乌鸦嘴显神威
另一边,距离襄阳城几里地外的得胜堡内,王谧和堡主刘方再三握手,深情嘱托:“刘堡主,堡民交给我,你尽管放心,我一向处断公平,绝对不会让堡民们吃亏。”
得胜堡虽然已经进驻了许多北府兵,但数量终究有限,此番出征要应对的,乃是襄阳城内的十几万大军。
攻城是其次,至少也要拖住襄阳守军,直到谢玄带领的北府大军赶来,可以说,任务相当艰巨,只依靠北府兵绝对不成,拖延战事,没有堡民们的帮助,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王谧做事一向周到,不必刘方叮嘱,他便做出了承诺,战事一开,绝对不会让堡民们冲在前头,给北府兵挡枪。
“王秘书,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堡民们都是我的兄弟,我把兄弟们的命,交到你手上了,拜托王秘书了!”
想到兄弟们即将踏上战场,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将有去无回,刘方便禁不住老泪纵横。
作为襄阳城外的重要据点,得胜堡里也不能无人坐镇,于是,并没有经过激烈的争论,刘方便被留了下来。
这里是他的地盘,看守好得胜堡,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堡主,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刘方抹了抹眼泪,殷切道:“有什么话,王秘书尽管吩咐,老夫一定在所不辞。”
刘方的决心,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倒是不必再表白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王谧直白道:“刘堡主,我已送出书信,请求乔山方向的晋军急速前进,到襄阳地界增援。”
“乔山距离得胜堡并不远,想来,最快今天子时左右,最慢明天天明十分,晋军的先头部队就会抵达。”
“还请刘堡主加强警戒,一旦看到北府兵的旗帜,便迅速通报他们赶往襄阳城外与我们汇合。”
王谧叨叨念念好半天,就怕差事交代的不够明白,耽误了大事,待他说完,却发现堡主刘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表情疑惑。
王谧眉头皱起,只见刘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王秘书,这些事不必你嘱咐,我也全都会安排。”
好像也是啊,有点多嘴了。
…………
几人骑在马上,很长一段时间,王谧都没有一句话,这次是去支援刘裕,就连王谧这样不善马术的人都需要快马加鞭,于是,他除了紧紧的握紧缰绳,保持好姿势,根本不敢多废话。
唯独是看到前方悠哉悠哉的何迈,心里不是滋味。
原本按照王谧的认知,同样出身地方世家的何迈,在弓马骑射这方面,应该是和他差不多的弱鸡。
却没想到,一阵子军营混过来,这才发现,何迈还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
不仅如此,何迈的骑术还相当好,可以说,千里急行军都不会打怵。
“何迈,我看你的骑术不错,居然还有功夫,都是什么时候练的。”
王谧开口,何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把主将落在了后头,实在是不应该。
连忙放慢速度,与王谧并驾齐驱。
“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我何家在庐江也算是大家族,但庐江地方毕竟和建康城没得比。到处都是荒山秃岭,庄园外头便是成片的林地,一眼望过去,说不定都看不到几个活人。”
“不瞒你说,庐江地界,盗贼还是挺猖狂的,世家子弟也免不得学几下拳脚,总归能防身。”
原来如此,王谧点点头,若有所思。
怪不得这个小子敢从庐江远道而来,在京口这样的尚武之地站住脚跟,原来他们庐江何家对子弟都是放养的。
“不过,既然你有功夫,当初在京口,为何还要被刁兴那伙凶徒暴打?”
“照理说,你应该可以把他们全都打趴下才是啊!”
提到京口之事,何迈的脸登时就黑了。
打人别打脸,王秘书怎么可以专检人家不爱听的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而我身单力薄,不想硬拼,让自己吃亏而已。”
“我的身子这般金贵,怎能因为那些不上台面的恶人有所损伤,实在划不来。”
王谧傻眼了,谁能想到,某人的脑子里装的竟然全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因为不舍得打伤自己,便甘愿被打,在他眼前的何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旷世奇葩?
“何迈,你的脑回路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佩服。”
何迈浓眉一挑:“脑回路是什么意思?”
“王秘书,脑袋里居然也有路?”
王谧:额,无言以对。
这是什么表情?
何迈有些顿悟了,他虽然听不懂脑回路是什么东西,却能够肯定,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旋即,他脑中灵光一现,遂笑道:“不过,王秘书,依你看,此去襄阳,我军能一帆风顺吗?”
何迈脸上那种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清楚的提示着王谧,他这个话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怎么?
竟敢内涵老子?
只要老子参与的事情,不管大小都一定会风波迭起?
“这还用问,你放心好了,前景必定是一片光明!”
某人充满期待的望向前方,有我在,襄阳城的妖魔鬼怪必当退散!
“诶?”
“这是怎么回事?”
王谧才刚刚发了豪言壮语,那话音还未落下,只见前方负责开道的骑兵队,忽然反身向后,向着他们急速逆行而来。
这是……出事了?
王谧禁不住看了何迈几眼:都怪你这个乌鸦嘴!
不必解释,何迈也能猜出此刻王谧嫌弃眼神的含义,尴尬的咧嘴笑笑。
不会这么准吧!
小何不禁想到,他一向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人设,心里咯噔一下。
漫天神佛保佑,可千万不要出大事!
虽然嘴巴臭,但何迈的屁股还是坐的很正的,他绝对不希望北府兵出任何的状况。
“前面出了什么事?”
王谧纵马出列,那些往回跑的骑兵看到他出列,立刻迎了上来,急道:“王秘书,不好了,前方出现三棱钉阵,骑兵过不去了!”
三棱钉阵?
那是什么东西?
并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王谧,将骑兵的说辞在脑中过了这么一遍,大概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前方有陷阱?”
那骑兵满头大汗,兜鍪上的红缨子,随着他猛点头的动作,不停颤动。
王谧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们厉害吧!
报信的小兵急火火的将前方的情况禀报给王谧。
因为已经有了前方刘裕他们打头阵,王谧带领的后续部队也就不打算再隐藏行迹。
该骑马的骑马,该佩戴甲胄的,也都要穿戴上,这次不再是偷袭,而是正经开战,容不得半点马虎。
谁知道,这才走到半路,一个秦军的人影都没看到,就出了状况。
几个骑兵七嘴八舌的,将前方出现的陷阱的样子描述清楚,在他们慌乱的言辞之中,王谧大概了解了情况。
“刘将军留了两位队主,沿途拦截后续的士兵,给他们传递消息,据他们所说,分兵在后的那一半先头部队,已经安全通过了三棱钉阵,前去和刘将军汇合了。”
“他们的损伤多吗?”
身为这支队伍的主将,王谧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若是刘裕还在,他便会将自己隐藏在刘裕的身后,只负责出谋划策,不会关注军事上的细节问题。
可现在形势大变,刘裕和檀凭之已经作为先头部队,前去破坏氐秦的战船。
在王谧的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个和他军事素养半斤八两的何迈,王谧也只得勉为其难挑起重任了。
“刘将军带领的那部分士兵,大约有十几人中了陷阱,有三人伤势较重,已经不治身亡。其余的伤兵,有的经过了救治,便混入了后来的部队,有的还停留在原地,他们还在等候王秘书的处置。”
“因为有两位队主沿路拦截通知,后续的部队倒是没有伤亡了。”
听到后续的部队没有伤亡,王谧欣慰的点点头,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前面有引路的人,你们还回来做什么?”王谧发出了灵魂拷问,骑兵们顿时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低头,王谧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启禀王秘书,虽然被刘将军分兵的后续部队没有伤亡,可是王秘书带领的这一队骑兵,却有好几个受伤的。”
“快带我去看看!”
小王傻眼了,这都是什么剧情?
都已经安稳通过了两拨士兵了,轮到他这个押后的,却出现了损伤,这帮人是怎么操作的?
在王谧的号令下,大军暂停行进,王谧从大路上奔出来,快马向着三棱钉阵出现的区域赶过去。
以四蹄战马的步速,大约二百来步便可以依稀看到受伤的士兵们倒地而坐的身影。
“吁!”
“王秘书,不能再往前走了!”
正在王谧挥下马鞭,打算几个跨步就冲到伤兵们的面前的时候,树下闲闲站着的几个士兵突然冲了过来,径直拦在了他的马前。
他们拼命挥舞着双手,不肯让王谧再前进一步。
小王只得将嘶鸣的战马逼停,自己也跃下马背。
王秘书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我们难道做错了什么事?
王谧一张苦瓜脸,让一心等待着他,希望助他脱困的士兵们,不自觉心里敲起了小鼓。
莫不是刘将军的临时决定,王谧并不赞同?
看着一群士兵原地等待,张着两只手,无所事事的样子,王谧只得无奈的叹气。
“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带兵赶来,有多长时间了?”王谧的语气虽然不甚友好,但也还算可以应付。
留守的两位队主,任华泉和唐章互看一眼,两人正考虑把黑锅推给对方的时候,王谧忽然发话。
他的眼神看向了任华泉,这一下,华泉也只能在老唐深表遗憾的眼神中,向前迈了一步。
“也没有很长时间,大约半柱香左右。”
就在不久以前,看到大批骑兵远道而来,踏起的烟尘,两位队主瞬间就激动的跳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短短半柱香的功夫,王秘书就率领大军赶上来了,只要能和得胜堡的大军顺利汇合,他们今天的任务也就算是顺利完成了。不必再担心秦军偷袭。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欢欣雀跃,想要在王谧那里领一个大功劳的时候,却遭遇了王秘书的冷脸。
“王秘书,这有什么不对吗?”
“时辰刚刚好,虽说有几匹马因为跑得太快,脚掌上扎上了三棱钉,但属下们都已经帮它们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还有两个兄弟从马上跌落下来,受了轻伤,现在也都在树下医治,想来,等到大军通过之后,让他们跟在后面,就应该可以跟得上。”
任华泉哪里知道此刻王谧心中真实的想法,兴奋的向他展示兄弟们的成果。
道旁的柳树下,手臂上包着白布条的士兵,正倚靠着树干,短暂休息,他们灼灼有神的目光,显示着他们的体能并无大碍。
只要王谧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迅速加入队列,开赴襄阳。
大道一旁,几匹骏马马蹄不停踢踏,依稀可见,它们也是受了伤的,好在似乎已经没有了血痕,显示经过了治疗,出血被迅速止住了。
我们厉害吧!
真的做了很多事呢!
看到任华泉并没有受到苛责,唐章也支棱起来了,跟在他身后,不时帮腔。
王谧很疑惑,这两个人,莫不是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
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三棱钉阵,方圆大约一里地的区域内,零零散散的,同样大小的三棱钉,几乎是无处不在。
如此密集,数目这样多,他们居然还坐得住!
“既然你们早就到了,为什么不处置一下这些三棱钉?”犹豫了片刻,王谧终于忍无可忍。
诚然,他也知道,这些人留在这里专门提醒后续部队注意风险,已经是相当难得。
这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如今,这些士兵有惊无险,作为一支军队暂时的统领,王谧理应给他们鼓励。
但是,面对如此现状,那些勉励的话,王谧是当真说不出口。
华泉和唐章两人愣在当场,一时想不到,王谧究竟想让他们做什么,明明刘将军的命令,他们都是忠实执行了的。
不就是通报情况吗?
这还能有什么错?
两个壮汉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天真的神情,王谧无法,只得把任务原原本本的吩咐下去。
“既然知道后面有大军过来,还带着石炮、战车,为什么不趁着这个空当,把三棱钉清理走?”
“这件事很难办吗?”
“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想到?”
望着身后重达千钧的战车,还有上面装载的巨大石炮,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人生第一次,王谧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时间如水,逝去追不回了。
“是啊!”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王谧绝倒……
第二百五十章 三三制横空出世
两个队主恍然大悟,拍拍手掌,便把兄弟们都召集到一起,抓紧时间赶紧做事。
在军队里,说得好,绝对比不上做得好。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哄弄人的。
而王谧,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被哄弄过去的人。
“慢着!”
“等我说完,你们再开始收拾。”
差事办的不好,士兵们都犹如惊弓之鸟,慌忙散出去,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手更好。
看着他们忙乱的样子,王谧又是一阵头疼。
“火!”
“着火了!”
就在王谧即将重整队伍,让他们有序收集三棱钉之时,比远处的襄阳城更远的地方,火苗忽然冲天而起。
刚才还准备大干一场的士兵们,迅速就被熊熊火光吸引了视线,人人的脸上都染上了笑意。
何迈走到王谧身边,亦望着火光:“看来,寄奴他们成功了。”
“我们这边也得加快进度,赶紧去接应他们才是。”
何迈的发言,让王谧心中更急。
“你说得容易,你看看前面的情况,我们快的起来吗?”
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设置这样凶险的陷阱,王谧心中的焦急,何迈完全理解。
可事情也得从长计议,妥善安排,才容易解决。
他拍了拍王谧的肩膀,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何迈讨喜的圆脸上,出现了那种笃定的神情,王谧激动了。
“你想到好办法了?”
何迈的脑袋瓜还是相当灵光的,奇谋妙计层出不穷,他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给忘记了。
小何啊小何,我可都指望你了!
王谧两眼冒着精光,充满期待。要是一般人看到他这样激动,说不定还会心虚一下。
害怕自己出的主意是馊的,根本不能把事情妥善解决,辜负了小王的一片期待。
可是,何迈是什么人?
别看他日常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实际上,他是用玩世不恭的表面来掩藏自己的野心。
实际上,既然他能开口,这就说明,他的主意一定能奏效。
“让骑兵先让到队伍后面,把步兵压到前面,从三棱钉开始出现的地方开始,一边捡拾三棱钉,一边往前推进。”
“三人一个小队,就能保证前后左右的三棱钉,都能被捡拾干净,不会有漏网之鱼。”
王谧眼前一亮:“三人一个小队?”
何迈点点头:“正是,三人一个小队,横向成一排,一排一排的走过去,应该没有几轮就可以把三棱钉全都清理干净了。”
“等到做好了这一步,部分士兵也通过了陷阱,后续的战友也可以快速通过,既能节省时间,又能把差事都做了,王秘书看来,这个办法如何?”
三人一个小队,互相掩护,这不就是宇宙无敌队形,所向披靡的三三制吗!
虽然这次采用的三三制,并不是要向敌军发起进攻,而只是要把敌军布置的暗器处理干净,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之嫌。
可是,若是能够利用这次机会,真的在古代实验一下三三制的使用效果,对于未来的战役,将是重大利好。
“太好了!”
“何迈,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
“快,按照你的想法吩咐下去,我要看着他们的操作!”
“是,属下遵命!”
何迈领命,二话不说便开始去布置。
本来这件事王谧也可以亲自动手操持,但是他却把它交给了何迈。
只因为这样安排更加合适。
他要亲眼见证,三三制这一人类军事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战阵发明,在晋人的手里,能够演变成什么样子。
毕竟,现在是冷兵器的时代,就算是同样的队形,实际运用起来也会有很大的差别。
更何况,这次的队形是为了清理暗器,而不是攻城拔寨,最要紧的一点,便是没有了负责守卫的一方。
在现代三三制的运用当中,三名战士都要持枪,两人居前,负责主要的进攻,一人殿后,三人互为犄角,形成一个稳定的进攻系统。
而冷兵器时代的三三制阵型,如果从历史中去寻找像样的模板,或许可以参考一下由戚继光发明的鸳鸯阵。
在现代三三制阵型之中,一般来讲,三名战士需要互相协同,有负责战斗的,有负责掩护的,更有负责支援弹药的。
现代战争中,通信是生命线,在三人阵型中,还需要有一位联络兵,不必是专业的,但一定要负责和别的战斗小组保持联系。
而在古代战争中,通信几乎是不存在的,烽火狼烟当然可以起到通信的作用,不过完全不具备时效性,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深谙冷兵器战斗方式的戚继光,便开创了鸳鸯阵这一战斗阵型。
在鸳鸯阵中,一位战士负责手持兵器,主要进攻,另一位战士则主要负责防卫。
鸳鸯阵的两名组成人员,背靠背互相依靠,且战且守,在充分收缩阵型的基础上,可以说是将冷兵器时代,士兵们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
现代三三制的终极目的,一方面是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使他们充分作战,另一方面,也是从节约人力出发。
在人员相对处于弱势的前提下,如何运用更少的兵源,占据更大的地盘,便是每一位主将需要思考的问题。
然而,这一招在古代,当然是不适用的。
古代行军打仗,从来都是横向队列式行军,不必专门组队,士兵们也会横向排列,漫山遍野。
相反,在三国时代以前,由于横向队列过于松散,铺开过大,以至于横向的队首和队尾几乎可以相隔几里地。
这对于通讯手段几乎为零的古代战场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首尾不相顾是肯定的。
主将的命令完全传递不出去,前面的士兵也不知道后面士兵的情况,队首的人也搞不清楚队尾的人在干些什么。
这样的背景下,经历了多年混战,古代将领的带兵策略也有了迅猛的进步。
他们很快就发现,要想让号令传达正确,迅速,士兵们也都能整齐划一的行动,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压缩阵型,经历了几十年的锻炼,将军们终于可以把战阵收缩的极为紧密,每一名士兵周围,除了必要的兵器操作空间,几乎就没有多余的空地。
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使用三三制阵型,显然会把已经压缩的很成熟的阵型再次打开,变得松散。
这样的阵型,在冷兵器时代究竟能否适用,不能靠纸上谈兵,更不能仅仅依靠王谧的一张嘴空谈。
还要看真实的运用情况,而这次清理三棱钉,就是极好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内部排列
在何迈的主持下,士兵们很快就排好了阵型,身为主将,不必王谧要求,军中的队主便把他护在了身后,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大家就停在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唐章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他正在努力表现。
“再往前三尺,就会出现三棱钉,兄弟们小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士兵们开始在这襄阳城外不远的地方大喊大叫,毫无顾忌。
而早就应该从城里飞奔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氐秦士兵,却迟迟没有动静。
疑虑在王谧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管他的!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是秦军赶过来,他也不会惧怕,大不了原地开干!
按照何迈的安排,骑兵队带着自己的马匹,渐渐的返回到了队列的后身,从来都是在前方开路,纵马驰骋的骑兵们,一下子跑到了队列末尾,那种感觉,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何迈站在陷阱外围,仔细测算,根据他的推算,这片三棱钉阵,最小也有方圆一里地左右的大小。
也就是说,要想把整片区域的三棱钉全都清理干净,至少也要把士兵按照这个宽度安排妥当。
对于何迈来说,这并不困难。
他选定了六十人的小队,并且很快就把六十人打散分成了二十个小组。
看到何迈的选人,布阵,王谧满意的点点头。
“稚远,你看这样布置还可以吧。”
到目前为止,三三制的阵型还没能现出真容,何迈只是将士兵们分为三人一组,还并没有做具体的安排。
王谧来到何迈身边,这位属下是不是具备真正的智慧,就看他下一步的安排了!
“就这样了?”
他故意不给提示,就等着何迈自己表现。
这句话,短短几个字,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明晃晃的激将。
是激将法吧!
何迈端起肩膀,眉头一挑:“当然不是,我还没有开始布阵呢!”
还知道要布阵,很好,继续看看。
“何迈,若是让你把三人的小队排出一个阵型来的话,你会怎么做?”
“谁在前,谁在后?”
王谧向后退几步,专门给他腾出地方表现。
为了节约时间,王谧觉得也应该适当的给小何一些点拨,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何迈的智慧,不应该悟不出来具体做法。
谁在前,谁在后?
王谧的这第二句话,成功的引起了何迈的注意。很显然,关于这个新的阵型,稚远他有自己的想法。
而现在,他正在考验他们两个的想法是否不谋而合。
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以三人作为一个小队,从总体上来说,为了加大清理三棱钉的范围,必须横向排列。
这是基础,不会变动的,王谧所指的前后,也肯定不是指的这个。
那么他着眼的,必定就是三人小队的内部排列了。
怎么?
三个人内部还需要继续排列?
坦白说,提出这个点子的时候,何迈还真的没有考虑这么多。
按照一开始的灵光乍现,何迈只是想着让三个人组成小队,互相能有一个照应,谨防被三棱钉暗害。
这只是一个比较粗略的想法,并没有考虑的太具体。
见何迈愣住,王谧就感觉,古代人果然缺乏逻辑思维,做事情往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不会是想把士兵们三人一队就这样一摆就完事了吧!”
“可不要怪我没警告你,这样布阵的话,士兵们受伤的也不会少。”
何迈无奈的点点头,他知道这样排兵布阵似乎有些不妥。
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却又参悟不出。
时间紧迫,王谧也没工夫再兜圈子了。
没办法,只能求助于人了。
“三人的小队,内里一定要有纪律,两人在前,一人殿后。两人在前,一左一右,还要照顾着正前方,一开始要慢慢的开进,这样才能将三棱钉清理干净,还能避免士兵们受伤。”
“而这殿后的一人,也是必须的,因为个别地方三棱钉布置的很密集,前面两个人一人照顾一边的话,很容易有遗漏。”
“所以就需要安排这么一个殿后的人,再检查一遍这个区域还有没有被发现的三棱钉。”
“这样两次检查之后,应该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我再带着骑兵队和辎重部队通过这片区域。”
王谧滔滔不绝的将三三制的部署要领传授给何迈,他原本是打算先使用传统攻城的技法夺取襄阳城的。
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应该把当时当地的和尚念的经都念好才是。
待到摸清了古代大型战役的路数,再把现代战争的技法融入其中,循序渐进。
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陷阱,把这一切的进程都提前了。
不止如此,接受他的教学的,竟然还不是他中意的未来战神刘裕,反而是何迈这个书生。
不觉让王谧生出一种好像把绝世宝典传授给了并不适合的人的感觉。
何迈手脚麻利,说干就干,连忙发出了号令,让清理三棱钉的小队内部各自以两前一后的方式排列,并且把操作的要领一一告知。
总体来说也没有什么新意,基本上就是把王谧说的话又原样复述了一遍,只是这样已经让王谧很满意了。
至少说明,何迈把他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并且可以原样复述,这就可以保证主将的号令可以得到很好的执行。
何迈不只是嘴上吆喝,行动上也一点不弱,不一会功夫,王谧就看到,他来到人群中间,亲自将那些没有站好位置的士兵摆到他们应该站的地方。
万事俱备,何迈抬高了一手,眼看队伍就要向前开进。
然而,那只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士兵们的眼神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的何主簿,他想干什么?
不会是没准备好吧!
纸上谈兵,果然靠不住!
很快,王谧身后的队伍之中,窃窃私语就升了起来。
这也难怪,与王谧一样,何迈本来也不是军旅之人,更不要说,人家王谧至少还有个正经的朝廷上的官职,家世在江左也是数第一的,就算他没有那么大的才能,谁也不敢说什么。
更何况,经过几场战役,王谧已经用他的实力证明了自己,他确实能够统领一支部队取得胜利。
可是何迈呢?
这位小小的书吏,平日里算账记录都还算是尽心,在军营里人缘也极好,这些都是明摆着的。
可是让他领兵,众人还真是捏了一把汗。
何迈稍一犹豫,反对之声便立刻冒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跟着老沈走哇!
“稚远,捡起的三棱钉,要如何处置?”何迈在阵阵怀疑声中转过头来,满脸疑惑。
“扔到哪里去?”
闻听此言,王谧登时愣了。
他万万没想到,何迈居然会提出这样弱智的问题。
“扔了怎么成?”
何迈很发愁,他当然知道这些三棱钉都是好东西,可问题是,这样凌厉的暗器,捡起一大堆,放在哪里都怕伤到人呐!
“不扔,能放到哪里去?”这才是让何迈最发愁的,这么多的三棱钉,就算是士兵们一丝不苟的,全都清理干净,却也没有称手的工具把它们都装好。
何迈发愁,王谧比他还愁,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还要发问。
“不是有箭囊吗?”
何迈瞪瞪眼。
是啊!
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箭囊,这东西个头还挺大的,能盛放不少东西。眼前的这些步兵,每个人大概也要带十几支箭,他们的箭囊也很大,空余的地方很多。
更何况,三棱钉个头小,又比较沉重,放到箭囊里,立刻就会沉底,就算取用箭矢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扎到手。
真是妙计一招!
那还等什么,赶紧行动吧!
何迈转身,大喝道:“打开箭囊!”
…………
“寄奴,上面没声音了!”
“人都走了!”
几百人躲在暗道里,足足有半个时辰左右,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一个大点的动作都不敢做,甚至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坚持了许久,终于听到地面之上传来了士兵们有序撤退的声音,急性子的檀凭之才第一个跳了出来,他站到暗道入口附近,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只见他眉头紧锁,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好像要吃人一般。
沈警看他如此紧张,表情堪称凶神恶煞,不禁想象,要是地上的氐秦士兵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说不定当时就被吓退了,根本就不必动手。
地上的动静越小,老檀的胆子就越大。
一开始他只敢站在入口正下方偷听,眼看人走的也差不多了,老檀便攀着岩壁,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洞口附近。
就现在,他和地面,只有一块挡板的距离。
又偷听了一盏茶的功夫,檀凭之才终于做了判断。
他才刚说完,刘裕便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能确定吗?”
他忧心忡忡的向上望去,檀凭之一个腾身,便刚刚巧巧的落在了刘裕的眼前。
“檀队主好身手!”
“咳咳……”
沈警的吹捧还没落地,就被腾起的烟尘给呛了一个结实。
老沈吹捧的卖力,却并没有获得檀凭之的好评,老檀是个直爽人,这一路上,自从京口到襄阳,他从来都看沈警不顺眼。
这一次,更是冷漠到底,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能确定。”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是北府兵烧了船,目前派了人往新野方向去追击了。”
“我想,他们撤回襄阳城,一定是为了报信,接下来,若是符睿脑子没毛病的话,必定会立刻派人过来收拾残局。”
“寄奴,我们要是想上去,现在正是机会!”
现在的情况,檀凭之和刘裕心中都清楚的很,别看他们全都安全撤离到小小的暗道之中,但是目前的状况也只能勉强的说是危机暂时解除。
这么一大群人,接下来要何去何从,这才是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也相当棘手。
“依你看,我们是上去,还是继续在暗道里走?”
寄奴居然在征询他的意见,檀凭之愣住了。
他有一种预感,却不敢为外人道也。
他凝视着刘裕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坚定,也有丝丝彷徨,虽然寄奴极力掩饰。
但檀凭之还是感觉到了。
檀凭之能够清楚的探知刘裕心中所想,这并不是基于他的聪明才智,而是源自于两人共同起家的默契和了解。
“我知道你想上去,可是,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裕深深的叹了口气,为好兄弟轻易的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也为了这进退维谷的处境。
“可是,不上去,我们如何去和稚远带领的后续部队接头?”
“把襄阳的硬仗全都交给稚远他们,我绝对不甘心,也不能这样做。”
身为武将,刘裕认定他的舞台就是战场,如今,战场就在眼前,却让他置身事外,他岂能心甘情愿!
“寄奴,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们若是现在上去,该往哪里走?若是穿过襄阳城门去和稚远他们汇合,必定会被氐秦守军发现。”
檀凭之的顾虑,刘裕何尝不知,可是现在情势如此紧迫,他又该何去何从?
投身行伍之后第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被困难包围是怎样一种心情。
“沈参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刘裕没有那么死心眼,遇到难题,很快就想到了老谋深算的沈警。
“办法确实有,不过刘将军不见得会满意。”
此言一出,便可以知道,沈警的主意,肯定不是跳到地面上打仗。
不过,形势紧迫,容不得再犹豫。
刘裕果断道:“你尽管说,我们听你的就是。”
凶神恶煞的两名猛将,檀凭之和刘裕的眼神现在都聚焦在沈警的身上,一瞬间,老沈的满足感蹭蹭的往上涨。
军中智囊就是我老沈!
“我们还向暗道深处走,说不定,半路会有出口!”
半路……的出口?
刘裕面色一沉,这个说法未免也太过天马行空了,还特别不负责任。
自从沈警来到襄阳地界,他就一直在得胜堡呆着,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纵然他有消息来源,可是他从未亲身在暗道里探查过,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就这样将几百个士兵的性命交到沈警的手上,多少让人有些忧心。
檀凭之未发一言,显然不甚同意。而这时,刘裕的决定便极为重要。
不会同意的!
寄奴可是要上战场打仗的!
檀凭之数了数箭囊里的存货,已经准备好了跃上地面与秦军一较高下。
在场的士兵们,眼中亦有怒火在燃烧,此刻,他们的信念都是一样的。
打败氐秦!
宁可站着死,也不苟且偷生!
时间静止了,周遭鸦雀无声,只剩下了充满斗志的眼神,那眼神的所有者,正等待着他们心中无限崇敬的主将,带领他们冲上战场,创造真正的奇迹!
“我们……就跟着沈参军走吧!”
这……
就这样跟着走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人!
在檀凭之怀疑的眼神之中,刘裕已经整齐了队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而一直不被信任的参军沈警,则理所当然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前方,是未知的,黑黢黢的一条路,这条暗道,内部很高,足够一个八尺壮汉毫不费力的在其间行走,根本就不需要低头。
再看暗道的两壁,也是开凿的十分光滑,可以看出,当初挖掘这条暗道的时候,施工者一定时间相当充裕,做工相当细致。
沈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北府的几百个弟兄,他手中擎着火把,腰板挺得特别直。
被人依靠,信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信任越多,老沈的志气就越高,大步迈开,颇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这能行吗?
老沈……他靠得住吗?
不清楚,刘将军说他能行,他应该就一定行。
满腹疑虑的士兵,勉勉强强的跟在沈警的后头,怀疑的眼神,在士兵之间乱飘。
基于对刘裕的信任,士兵们才不敢发出质疑。
刘裕对士兵们的心情也十分了解,自从开始行进,他就一直注意没有和士兵们的队列脱离。
一直看着他们,谨防他们闹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或许是前方的暗道,还算是一片坦途。
火光映照之处,泥土地坚实,笔直向前,也没有七扭八拐的各种岔路,沿途的墙壁上,还有一早就安置在那里用来放置火把的圆形支架。
因为年代久远,涂了桐油的火把,已经无法看到,可以看出,当初建造这条暗道的人,一定对它相当重视。
对于这条暗道,北府兵只是过客,士兵们手中擎着火把,并没有把它们再安置到支架上,留给后来人的意思。
“沈参军,你能确定半路一定有出口?”因为已知这条暗道最终是通往得胜堡的。
刘裕他们是要增援王谧的,他们绝对不会返回得胜堡,于是,目前关注的焦点就来到了这所谓的中途的出口。
这可是沈警拍着胸脯保证的,一定有这么一个出口。一开始,刘裕碍于面子,还不好确定这个说法。
现在,他们在稍显拥挤的暗道之中,已经缓慢行进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是时候了。
这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后的几百兄弟们。
沈警微微笑道:“诸位放心,老夫可以肯定。”
能够肯定就行,刘裕放心了,转头看看檀凭之,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要给人家老沈机会,老沈也不容易。
檀凭之却并不领情,根据他发达的第六感显示,沈警这老汉,关键时刻要是不惹出点事情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着吧!
全都指望他,肯定出岔子。
“只是这出口具体的位置,老夫还要仔细的找一找。”
咯噔一下。
咯噔,咯噔。
心碎成渣渣的声响,在昏暗的密道之中,清晰可闻。
士兵们的脸上现出了惶恐的表情,现在的情形和刚才还不同,就在半柱香之前,他们还守着一个出口。
不论如何,至少可以从那个出口冲杀出去,最后也算是能见到天日,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拼杀到最后一刻。
然而,现在……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北府兵中不可避免的蔓延开来,现在,人们不仅怀疑中途会不会有出口,甚至连暗道的尽头会不会有出口都已经不能确定了。
“沈参军,你可别耍我们!”
“到底有没有路,你给个准话。”
“别闹,没看见沈参军正在找吗?”
“别分散他的精力!”
在众多质疑的声音之中,却也还有零星的支持沈警的,真是令人欣慰。
沈警举起火把,向上方照了照,一路走来,他也并没有放弃寻找出口,看似稀松的他,实际上是很珍重同袍们的。
自从进入北府兵的那一刻,沈警就把自己看做是军中的一份子,可从来没有摆过朝廷命官的架子。
一片质疑声中,刘裕和檀凭之倒是一直没有发言,这也是作为军中主将应该具备的素质。
沈警的处境已经很不利,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再跳出来质疑沈警,那暗道里必定要大乱。
嘶嘶嘶……
突突突……
正在众人方寸大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更加混乱的声响又淅淅索索的渗透到了地下。
刘裕的反骨耳抽动了几下,最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声响。
“别动!”
“仔细听,上面有声音!”
几人之中,耳力最好的,还数刘裕,众人还没有反应,他就已经先一步洞察到那种细微的声音。
“哪里?”
“哪里有声音?”
老沈一向不属于耳聪目明之人,让位于地下的他察觉地上的声音,更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手中的火把乱晃,檀凭之很快就追上了刘裕的脚步。
侧耳倾听,确实有细小的声音。
呲呲……
“这里,那里。”
“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
檀凭之的表现就更加神乎其神了,照理来说,在没有出口的前提下,他们站在地下是无法将地上的声音听的很清楚的。
可是老檀还是梗着脖子,声称自己听到了短促的字句。
蹭蹭……
嘶嘶……
同样的声音传到沈警的耳朵里,却完全变了样子。
“什么说话的声音?”
“明明是有人在爬!”
“地上确实有人!”刘裕如是说。
“根本就是在说话!”檀凭之固执己见。
“声音是从暗道那边传过来的!”沈警手中的火把也指向暗道的深处。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意见。
唯一相同的,或许是暗道之中的声音越发的大了,不只是几位主将,甚至连小兵们隐约之间都可以听到了。
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
老沈想带着队伍向暗道里面走,刘裕他们却仍然坚持先按兵不动,身后的士兵,根本就不把沈警当盘菜。
刘裕不动,沈警就谁也拉不动。
“我上去看看!”檀凭之是个急性子,既然听到了声音,那就得调查清楚,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
他用刀柄在暗道的两壁凿了几个小窝,眼见着大小适中,深度也合适,檀凭之很满意。
踩着这些小洞,檀凭之半个身子腾了上去,他将一侧耳朵贴在暗道顶部的泥土岩壁上,仔细聆听。
“你们在这里找,我去前面看看!”
也没人搭理老沈,老沈也不打算与他们一路,他听的很清楚,声音明明就是从暗道深处传过来的。
怎么可能是从地上?
要是声音真的能从地上传到地下,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附近,一定有出口!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女鬼竟是亲女儿
撇下了众人,沈警擎着火把,独自向前。
火光所到之处,黑乎乎的道路,顿时就变得非常明亮。
嗖嗖嗖……
咻咻咻……
长蜈蚣,毒蝎子。
要不是沈警独自一人前行,他恐怕还注意不到这些暗道里的原住民。
“没想到,这里还挺热闹。”
要问沈警慌不慌,那还是慌的。
虽说有明晃晃的火把壮胆,可老沈的心呐,还是砰砰砰的跳的厉害。
妖魔?
鬼怪?
要是这暗道里真的窜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他老沈独自向前,该如何应付?
一想到这些,老沈的脚步就虚浮起来,想回身去投奔刘裕,却又放不下脸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另一边,攀附向上的檀凭之,竟然真的有发现。
“寄奴,你听,好像是一群人反反复复走过的声音!”
视线向下,刘裕并没有像檀凭之那般登梯爬高,只是静静的站在暗道里,仰头倾听。
“好像确实如此。”
“这样说来,这附近确实应该有出口了?”
就在老沈独自去前方探查的时候,檀凭之已经将他的想法都告诉了刘裕。
兄弟两人很快就获得了共识,出口一定就在附近。而就在他们头顶的这片土地上,一定有人在活动!
听那脚步声繁繁复复,确实不像是一两个人。
“可是出口能在哪里?”
“怎样才能找到?”
一听说可能有出口,麾下的士兵也顿时激动了起来,灰蒙蒙的眼睛顷刻之间就变得锃亮。
被这种激荡的情绪感染,刘裕也心情激动。
他在几块岩壁之间走来走去,拍拍这边,敲敲那边,反复寻找,甚至还向前看了几眼,想要找到老沈的身影。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没想到,老沈走的还挺远的。
岩壁两侧一直是刘裕在负责,而暗道的顶端则是被檀凭之包揽,相比刘裕,老檀现在更忙。
一般来讲,这种暗道的出口也不会是在侧面,基本都会出现在洞顶。
相比刘裕,他这边发现出口的几率还更大些。
跟随在后的士兵们看到主将这样忙活,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刘将军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有他在,士兵们只管听从他的吩咐就是。
刘裕焦头烂额之时,头顶上方的檀凭之却没了动静。
刘裕不解:“凭之,有发现?”
僵在那里的檀凭之却面色凝重,不一会,他勉强吞了一口唾水,疑神疑鬼道:“寄奴,若是在地上活动的人,不是王秘书,而是秦军,那怎么办?”
轰隆!
这一句话无异于黑天半夜里的一记惊雷,径直在几人头上劈下来。
这个念头实在是……
太可怕了!
回口燃起了大火,秦军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出城查看是必须的,那么这些查看的军队,现在走到了哪里?
没有人可以下断言,在没有看到真实情况之前。
空气凝滞了,时间静止了,就连以机智勇猛著称的刘裕,也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不会这么巧吧!”
出口就在附近,这是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在檀凭之提出了这个设想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着的希望,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又凉了。
打开出口,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呢?
是战友?
但更有可能是送他们上西天的恶魔。
众人一下子就没了分寸,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暗道之中寂静无声的这个时刻,前方的沈警沈参军也在经历着一场冒险。
巨虫列队离开之后,沈警再次挥动火把,一方面为了把毒虫都赶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就在他的眼前,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老沈举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
那并不见真身的声音,吓得他一动都不敢动。
“谁?”
“谁在那里?”
沈警的声音在空旷的暗道里兜了两个圈,却并未散去,反而在他的耳边不停的盘旋。
簌簌簌……嘶嘶嘶……
好像是脚底在地上磨蹭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近,沈警的眼前飞快的窜过了多种可能。
可能是人。
可能是蛇。
更有可能,是地底的恶鬼!
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沈警暗叫了一声糟,一时大意,走的太远,已经无法和刘裕他们取得联络。
没办法,老沈虽然胆怯,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与恶魔对抗。
只见老沈一个鲤鱼打挺,便缩成了一个球。
不管是谁,你们看不到我。
看不到我。
我不存在。
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传说妖怪最怕火,老沈缩成个球,只把火把放在身前,当做是救命的神祗。
沈警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突然之间,火光所到之处,泥土地上竟然有了动静。
一只手!
沈警年纪大了,却眼不花耳不聋,他能够确定,那一定是一只手!
“女鬼!”
“别靠近我!”
沈警慌张的向后挪了几下,却仍然不能阻止那女鬼的脚步。
“阿爹,又在自言自语?”
火光所及之处,远远的,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但是可以肯定,确实是个人。
只是那人并不是站着,而是在一点一点的向前爬动。
那声音一传过来,沈警顿时魂飞魄散。
“女鬼说话了!”
老沈神经错乱,旋即又恢复了一些神志。
咦?
女鬼居然也会喊爹?
奇怪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见口里大叫的女鬼,竟然开口说话了。
而且,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蒜子!”
“怎么是你?”
那一身长衫,头戴小冠,面如冠玉的小郎君,襄阳城风头一时无两的神算子,竟然出现在了暗道里!
沈蒜子累的满头是汗,见到沈警这才加了一把劲,努力站起了身。
这一路把她累的,差点瘫痪。
衣衫上到处都是泥土,黑漆漆的一片,她用力的拍了拍。
直到见到沈警,她才算是可以恢复真实的身份。
“你们终于来了,我在暗道里等了你们一天,肚子都饿瘪了。”说话间,蒜子便摸了摸肚皮。
安静无比的暗道之中,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明确的表示,蒜子女士现在真的很饿。
“你怎么会下到暗道里的?”
“我们也没有告诉你出发的具体时间呐!”
虽然确定了面前的所谓女鬼,正是自家女儿,但是老沈的心还是砰砰砰跳个不停,女鬼突变亲女儿,这样的戏码,实在是太刺激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是敌军是友军
回想之前两人的通信,沈警很肯定,他确实没有把今天行动的确切时间告知女儿。
事发突然,他们的计划也是仓促之间才定下来的,想要转告襄阳城中的蒜子,已经是不可能的。
“你不会是等了一天吧!”
亲爹在此,沈蒜子也没那么讲究,撸起了袖管,狠狠的抹了一把汗。
“那还用说,为了堵到你们,等了整整一天呐!”
“你们下来的真晚,他们人呢?”
面前的俊秀郎君,如今露出了光洁的皓腕,乌黑溜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般人只要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样子,便没有人再认为她是小郎君了。
襄阳城里那些痴迷于她的小娘子,恐怕要心碎咯。
神算子,本名沈蒜子,正是眼前胆小又爱吹牛皮的沈参军的亲生女儿。
别看她年方十五,却从来都是个散淡的个性,又是出自尚武之风浓烈的吴兴沈氏,更是成全了沈蒜子这副逍遥的性子。
这次到襄阳来游玩,自然是她自己的主意,况且,一开始她也从没有告诉亲爹沈警,她要游玩的地方,竟是襄阳这样兵锋交接之地。
一出手,还就是男扮女装。
老沈发誓,沈蒜子到达襄阳之前,他从不知晓,这位乖女儿的目的地竟然是这里。
没办法,老沈当时已经到了京口,重任在肩,他也无法亲自去把沈蒜子从襄阳城里捉回去。
这之后的故事,不必多做讲述,大家都可以猜到了。
很快,北府兵就确认了新的作战任务,便是夺取襄阳城,老沈脑门一拍,立刻就想到了蒜子。
有这样得力的人在襄阳城,若是不利用上,也太浪费了。
这就是所谓的,老沈在襄阳城的提前布局,说出来或许都没有人会相信,实际上都是机缘巧合而已。
此刻的沈蒜子正张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使劲的向后巴望。
一边看,嘴里还不闲着。
“阿爹,你不是说要带着北府兵到暗道里来吗?”
“怎么不见人?”
沈蒜子急的很,花费了一天时间,她才好不容易从襄阳城里混了出来,还是借助了好几个小娘子的掩护才成功的。
出城之后,她就一路直奔暗道机关这边而来。
沈蒜子突然出现,可谓是打了沈警一个措手不及。
“蒜子,你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你去得胜堡了?”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蒜子连忙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我是出了襄阳城,就从半路的入口潜进来的。”
“你们看,从这里再往前半里地,那边有个出口,你们从那边出去,就可以在中途截击秦军了!”
“竟然真的有出口?”
沈警大惊,同时也有些埋怨女儿,既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为何一开始不说明白?
蒜子欣然一笑:“当然有。”
“我白天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我可以带路。”
沈蒜子信心十足,唯独是肚皮不太争气,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好像伴奏。
有了女儿提供线索,老沈也不再犹豫,立刻带着她去和大部队会合。
就在此时,暗道的另一边,刘裕等人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人心浮动,似乎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落。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檀凭之从岩壁上跳下来,不无忧虑的说道。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从出口冲上去,大不了和秦兵硬扛。
要么就退回到回口地区,从一开始的入口再爬出去。
“不能回去!”刘裕咬着牙,斩钉截铁的说道。
“将军说得对!”
“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逃兵的!”
“宁可站着死,绝不苟且生!”
在刘裕的调教下,他麾下的士兵全都有狼一般的野性,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日常的军营生活,都能保证拧成一股绳。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刘裕决心已定,众人没有二话,全都跳了起来,活动手脚,打算一跃上地面,就给骄横的秦兵致命一击。
“不过,老沈呢?”
士兵们跃跃欲试,积极性全都被调动了起来,正要大步向前,就在这个时候,一向看某人不顺眼的檀凭之,居然想起了老沈。
直到这时,刘裕这才发现,沈警已经走了很久,一直还没有回来。
“他不是去探路了吗?”
“还没回来?”
刘裕有点慌,檀凭之抱怨道:“早就警告你了,老沈这个人关键时刻一定会拖后腿,你偏不信,还要带着他,你看看,出事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却并不认同:“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要是没有沈参军,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闲谈吗?”
“这次沈参军绝对是有大功劳的,你不要不承认。”
啪啪啪!
“诶,到底还是刘将军处断公平,明辨是非。”
响亮的掌声大起,几乎就是同时,沈警豪放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刘裕回头,正看到沈警带着一身的灰尘,负手而立。
同时映入刘裕眼神的,当然还有沈警身边稍显瘦弱的男子……或许,是女子?
“怎么是你?”刘裕和檀凭之异口同声。
两人本就是气力无双的壮汉,同时发声,声量还是很惊人的。
沈蒜子撇撇嘴:“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既然被认出来了,沈蒜子也不是那种扭扭妮妮的人,立刻上前,对二人致礼:“那日在襄阳城,多谢二位相助。”
“前面就有出口,你们跟我来。”
父女二人过来的时候,沈警就已经把他们的难题告诉了沈蒜子,于是,她也没再废话,一转身就想把他们带去出口处。
谁知,刘裕他们却并没有立刻跟上,这让蒜子很迷惑。
“我们听到地上有动静,会不会是秦军?”
沈蒜子脸上一僵:“秦兵?”
“这怎么可能呢?”
她摇头晃脑的,看看刘裕又看看檀凭之,这两个人一副聪明相,怎么会说出这样犯傻的话。
“上面的是晋军呐!”
刘裕大惊,疾走几步,来到她面前,瞪得好像是铜铃的大眼睛,近处看,还真有几分骇人。
沈蒜子咽了口唾水,直愣愣道:“确实是晋军没错!”
“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前,我一直在中间的出口那里守着,那边听的很清楚,有一队晋军正在地上搜寻什么暗器。”
“好像是秦兵在地上的那片地方布置了什么陷阱吧!”
有了这些话,刘裕可算是放下心来,不必再犹豫了,他挥挥手,让士兵们赶紧跟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秦军眼神不好使
“蒜子,你在暗道里等了多长时间?”
直到一切都步入正轨,沈警这才发现,女儿的脸上淤青未消,顿时心疼起来。
“大概有几个时辰了吧。”
“早晨城门一开,我就混出来了,之后走到这里用了两个时辰,之后就一直在暗道里等着你们了。”
沈蒜子摸了摸肚皮,倒是一副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样子。沈警很无奈:“这个傻孩子,要是我们临时改变计划,没有来,你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再回去呗,继续装成算命看相的,襄阳城里的小姐妹都和我关系很好,一两天不出现,她们都会帮我打掩护的,出不了问题。”
这位沈娘子,还真是……心够大的。
且不说她女扮男装,混迹襄阳城,还坐于街市,从事坑蒙拐骗的事业这件事了。
就说她独身一人从襄阳城出来,跋涉好几里地,钻到黑漆漆的暗道里,一待一整天,身上也不知道带着些吃食,看起来也并没有防身的武器。
多么的危险呐!
“要说最大的困难,也就是肚子饿还没有解。”
“你怎么也不知道带些吃的出城,饿好几个时辰,那是要出事的!”老沈的语气很不好,但是人人都听出,他这是心疼孩子。
沈蒜子脑袋耷拉了。
“说的就是,神仙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千算万算,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一会给你们指了路,我就不上去了,爬不动。”
这很多事啊,有的时候就是不禁念叨,比如肚子饿就是如此。
若是没有人提起,或许也没感觉有那么饿,也还能坚持。可是当有人在你耳边,三番五次的提起,便是肚饿难耐,再也支撑不住。
毫不讳言的说,才刚进入暗道,沈蒜子就已经开始挨饿。她一个小娇娘,别看在襄阳城里混的风生水起,那也是在城里。
不需要日晒雨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不少的盘缠,足够吃住的。
再加上,自从在襄阳城做起了卜卦算命的差事,她就相当的受欢迎,生意兴隆。
赚的钱就足够她在城里舒舒服服的过生活了,可以说,自从到了襄阳,沈蒜子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可以说,这次从襄阳城走到暗道的入口处,已经是她徒步最远的一段路了。
身体上当然吃不消,钻到暗道里之后,又白白在这里守了好几个时辰,现在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
所以,从入口那边听到这边有动静,沈蒜子想快点过来与他们汇合都没能力。
只能一点点爬过来,还差点把自己的亲爹给吓死。
沈警搀扶着自家女儿,几乎是一步一停,终于走到了暗道之中略微宽敞一点的地方。
这里距离老沈刚才被吓到的地方,确实已经不远。
沈蒜子停住了脚,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抬眼望去,本该封堵的严严实实的泥土层,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洒落下来。
“这里居然还有亮光?”
檀凭之很惊奇,同时心中的戒备也竖起来了。
现在是黑夜,就算是月光明亮,照理来说也不能投射到暗道里。
在父亲的搀扶下,沈蒜子总算是能够站直了腰身。
她举目仰望:“那是火光。”
“火光?”
“上面是不是打起来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刘裕立刻就抓紧了长刀。
“不是打起来了,附近没有秦兵。”
“是晋军在拔除暗器,举着火把。”
晋军?
刘裕檀凭之两人面面相觑,若是他们没记错,这支后续部队应该就是王谧带领的。
在距离襄阳城楼只有一里地左右的地方,居然就敢明晃晃的举着火把做事,王谧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
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土地。
唯独不同的,就是一个是地上,一个是地下。
襄阳城外,一里地开外的空旷土地上,东晋朝廷的正经官员,顶级世家出身的王谧王郎君,正带领着一帮将士,从无耻氐秦布置的三棱钉阵前徐徐通过。
说是带领,实际上,王谧也只是在整体队列的旁边跟随着。只是这样还不够,何迈这样办事周全的人,怎么可能让尊贵的王秘书以身试险。当然是带着人在一旁保护着了。
在王谧的安排之下,三三制队形很快就发挥了异乎寻常的作用。
士兵们一人负责捡拾三棱钉,一人负责举火把,一人负责检查有没有遗漏。
一个小队这样做,很快,几十个小队就传播开来,人人都采取了这样的配合方法。
看到此情此景,王谧不禁仰天大呼: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组成队形之后,小王并没有告知士兵们正确配合的方法,然而,才上手操作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士兵们便自行摸索出了适合的方式。
北府兵果然是一只高素质,高水平的队伍!
王谧在队列的外围轻轻踱步,他并没有冲在最前头,也并不打算带头领队。
只是按部就班的跟在队伍的腰部,既可以观察情况,也不至于将自身置于险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三棱钉阵就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一些零星的留存。
有准备和没有准备完全是两副样子,这个道理,现在就在这个氐秦布置的阴险阵型之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没有准备之时,北府兵被这歹毒的阵型欺负的结结实实的,损伤不少。
而现在,当他们有了准备,了解到了这些三棱钉大致的分布情况之后,这些三面带刺,锋利无比的阴毒暗器,便再也不能对晋军造成多大的伤害。
士兵们排着队,一点一点的把三棱钉捡拾干净,再加上后续部队的查缺补漏,很快,这一片区域就变成了坦途,不再需要提防。
“稚远,火把是不是点的太多了,这里距离襄阳城楼已经不远,若是被他们看到,我们就危险了!”何迈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点明了这件事。
点火把这件事本就是王谧吩咐的,现在何迈提出质疑,他已经做好了被王谧甩冷脸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迎来了王谧欣然的笑容。
“何迈,不必这样胆小,秦兵要是想过来,早就过来了,还会让我们在这里活动这么长时间?”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何迈不禁怀疑,稚远他是不是攥住了秦军的把柄。
“可是,从城楼瞭望,已经可以看到这片区域了,现在三棱钉清理的也差不多了,火把完全不需要这么多。”
王谧摇手,坚决不同意。
“何迈,你想的太多了,回口大火已经烧起来了,你看看那边的火势,如此凶猛,氐秦士兵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就算是看到火把,八成也会认为是回口附近的火光,不会做其他感想。”
闻听此言,何迈震惊不已。
原来,说到底他就是寄希望于氐秦士兵眼神不好使?
第二百五十七章 胜利汇合
“如此安排,若是被秦军发现,我们可就惨了。”何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句。
突突突!
伴随着几声巨响,何迈的心顿时落了地。
果然呐!
他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人设,关键时刻总是要发挥作用的。
“王秘书,怎么回事?”
士兵们惊慌的发问,就还差一点收尾的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了,三五成群抱成了一团。
王谧也听到了诡异的声响,不同以往,这次他还算镇定,大步走过何迈身边,还附送了他一个斜眼。
“你这个乌鸦嘴!”
“真是不应该张口!”
何迈连忙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大嚷呸呸呸。
奈何坏运气已经被他给招来了,他就算是再驱赶也是无用。
很快,人们就发现在距离三棱钉阵不到五丈远的道旁大柳树下,紧实的尘土,顿时飞扬了起来。
没错了!
诡异的声响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人们的视线,立刻聚集到那边,只听得通通通一阵响,那成堆的泥土又活动了几分。
轰隆一声!
那泥土地居然现出了一个大坑!
不对!
那不是坑,而是一块挡板忽然从地底下弹开!
这让紧实的泥土地,顿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
“暗道!”
“这里居然有暗道!”
“快撤!”
身为正经的晋人,何迈最清楚这些机关暗道之类的故事,一看到这阵势,顿时就明白了。
不由分说,拉上王谧就要往后跑,眼睛已经看准了那几匹最强壮的战马!
他这一声吼效果巨大,本就有些人心惶惶的秦兵,顿时被他调动起来,人人惊慌失措的向后跑。
王谧大致感觉这个洞出现的有诡异,但他还没有搞清楚,为何何迈会如此紧张。
“这是怎么回事?”
“你跑什么?”
何迈想把王谧拉走,王谧却反手把他揪住了。
何迈急的满头是汗,这位清闲公子,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这还用问?
“这个方格肯定是氐秦挖的暗道,是通向城外的!”
“秦兵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从城里钻暗道来突袭我们了!”
“稚远,快跑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何迈一人拽不动王谧,很快就冲上来了好几个士兵,几人合力就要把小王架走。
“稚远,别跑!”
就在王谧不受控制的被士兵们架着走,两脚都不能踩实的这个紧急关头,一片混乱的战阵中,居然出现了另外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支军队中,能够喊他稚远的,王谧转头看了看何迈,此人除了一头热汗之外,根本就没有张嘴。
“等一下!”
“大家都等一下!”
王谧疯狂挥舞双手,拦住慌乱的士兵,士兵们早就被这阵仗吓坏了,王谧的呼吁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地下的不是秦军!”
恍然之间,王谧忽然发觉,那一声稚远,吐字如此熟悉。
蹭蹭!
就在王谧着急维持秩序的时候,那空荡荡的洞口,忽然又有了动静。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从方格的洞口处腾身跃起,终于在地上现了身。
“寄奴,真的是你!”
那大汉还没转过身,王谧就已经认出了他。
那八尺开外的身量,铁板一样的身段,除了是他的第一爱将,还能是谁?
“刘将军!”
“真的是刘将军!”
那些慌忙解开马缰,或是四散奔逃的士兵,看到刘裕的身影,终于都停止了逃窜。
只要刘将军在,士兵们的心就可以放回肚子里。
刘裕还无暇与王谧他们打招呼,只因为在这个洞口底下,还有几百同袍等着上岸。
他和檀凭之相互配合,将士兵们一批一批的送上来,行动相当迅速。
寄奴来了,王谧的主心骨也定下了。
坦白说,要想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只靠他一个人带队终究还是不行。
必须几位猛将配合才能够保证。
寄奴,凭之,随着这些爱将一个个的从地底升上来,王谧立刻吩咐何迈去把辎重队伍也整合到一起。
为了确保攻城顺利,王谧特别叮嘱将部分辎重放到队伍的中间部分押运,一改往日里行军经常把笨重的攻城设备放到队伍最后拖尾的做法。
寻找漏洞,指挥兵法,王谧行,若说实际执行,具体操作,那还是刘裕比较行。
“沈参军,上来!”
王谧看到士兵们一个个升上来,全都完好无损的样子,心中颇感安慰,也就凑到了洞口,帮忙搭把手。
见到老沈冒头,王谧立刻就伸出了援手,老沈在洞口下,早就听到了王谧的声音。
抬头看到他的人,立刻心念一动。
“王秘书,老夫自己就能上去,就不必你帮忙了!”
老沈也是要脸面的,宁可自己连滚带爬的上去,也不想让王谧插手。
小娃娃,老夫的本事你还见识的少,别以为什么都要指靠你!
老沈的自尊心来的莫名其妙,王谧只得摇摇头。
却见他让开之后,老沈猛地向上奔了几下,那摇摇晃晃的楼梯,便更晃荡的厉害。
明明不是什么身手矫健的人设,还偏要逞强,看他挺着胖墩墩的肚子还要硬往上闯的样子,真是揪心的很。
好在,老沈上来还算是有惊无险,伴随着啪啪啪几声响,老沈踉跄了几步,总算是上来了。
“阿爹,你不管我了?”
然而,就在老沈的潇洒之后,他回转过身,这才发现,亲亲的女儿还被落在了后头。
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把女儿护送上去的?
是谁一口咬定,地上有军粮,她至少可以先垫一垫的?
老沈赶忙整理了衣衫,就要伸手把女儿拽上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洞口已经有人了。
正是一直看热闹,还没来得及出手拉上来一个人的王谧,王郎君。
王谧没有急于伸手,他还在做着精神建设。
“你是沈参军的女儿?”
神算子是女子,对于王谧来说并不是新闻。那日在襄阳城,他就看出来了。
不过,她和沈警竟然有这样亲近的关系,却是王谧没有料到的。
父女?
开什么玩笑!
根本一点也不相像!
位于洞底沈蒜子,闪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正在从下往上看。
在她的身后,已经没有几个士兵,因为即将启程进击襄阳,为了掩饰行迹,火把也熄灭了不少。
就是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王谧仍能感觉到,沈蒜子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
“是啊,有什么问题?”
沈蒜子很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要帮忙的吗?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到哪个人是被他给拉上去的,他还堵着洞口,不觉得很碍事吗!
“废话少说,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她没好气的说道,王谧这才惊觉,他好像是有点耽误正事了。
哎!
月亮啊月亮,都怪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中有数符将军
王谧轻咳了几声,终于伸出了手。沈蒜子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
虽然对此人无语,但是要想上去,现在也只能借助他的帮忙。
她撩起袍服,登上了木制的梯子。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就要看到地面了,沈蒜子很欣慰,粮食!
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等她填饱了肚子,也要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一想到吃,沈蒜子便兴奋不已,说话间就踏上了下一级台阶。
咔嚓!
一声劈裂的响声,让沈蒜子措手不及。
转瞬之间,她整个人就向下跌了下去!
“救……救命!”
一声救命还没有出口,沈蒜子胡乱抓起的手就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那力量带着温热,带着向上的劲头。
“抓紧我,扒住洞口!”
人要是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缝,说的就是沈蒜子现在的情况。
在这黑黢黢的暗道里,她可是死守了好几个时辰,已经相当不容易,终于等来了救兵吧,只是想稍稍摆个造型,倔强一把,却立刻就遭了报应,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这关键时刻出手,英雄救美的勇士,不是别人,正是阴阳怪气的王谧。严格来讲,死死抓着双手的二人,还不算是相识。
神算子不知道王谧的真名,王谧也不晓得这位沈小姐的真名姓。沈蒜子的尴尬都快溢出来了。
她慌张的在洞口四处观察,想找到一个能抓手的地方。
终于让她找到了几颗小草,聚成一团,根系虽不发达,但还算坚实。
沈蒜子先是抓住了小草,一个借力,小草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沉重的身体,立刻就松动了。
但是,这股力量,还是被沈蒜子借到了。
她顺势腾起身,正好看到王谧的衣摆在那里晃着,一把狠狠抓住,王谧完全没防备,差点被她一起带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两手用力,终于把沈蒜子给拉上了岸。
“没想到,你还挺沉的。”
“累死我了。”王谧完全是有感而发,却不料,沈蒜子不顾男女有别,上来就是一脚,正踩在他的皮靴子上。
“嘶……”
“你!”
“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蒜子!”
“成何体统,快给王秘书道歉!”
沈蒜子一个不防备,偷袭的动作就被自家爹爹逮了个正着,蒜子无法,只得噘着嘴,不情不愿的给王谧道了个歉。
王谧眉头皱起:“你居然叫蒜子?”
“是哪个算?”
“还是神算子的算?”
神算子,沈蒜子,王谧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后世神棍经常使用的名号,会是眼前这位东晋少女真实的姓名。
提起这件事,沈蒜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等没水平,没内涵的名字,还是他亲亲的阿爹专门给取的哩。
“不是那个算,是蒜头的蒜!”
“蒜头?”
“也就是大蒜的蒜咯?”
大蒜,王谧捂着肚皮,哈哈哈笑个不停,沈蒜子气急败坏,头也没回的就跑了。
她这一跑倒是不要紧,经过王谧身边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吹过,竟似乎有一股蒜味,扑鼻而来。
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竟然取了这么一个通俗的名号,老沈真是太有意思了。
…………
闲话少叙,王谧与沈蒜子吵了几句嘴,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下,不过这也只是紧张大战之前的短暂调剂而已。
休想在这襄阳城外还能轻松逍遥。
很快,沈蒜子就嘴里嚼着饼子,跟随王谧他们向襄阳城楼开进了。只是这一次,她的待遇提升了不少。
辎重部队后方的几架运送石炮凌云梯的战车上,王谧给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她终于不用再费力气步行了。
眼看襄阳城就近在眼前,而襄阳城中的劲敌氐秦呢?
此刻,他们又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忙着秋后算账了!
梁成收拾了残局之后,便策马狂奔,把回口附近的真实消息带回了襄阳城。
刚刚有心情喝一杯的符睿一听得有可能是晋军来袭,立刻就摔了酒杯。
“确定是晋军了吗?”
符睿蹬蹬几步从台阶上奔下来,恶狠狠的盯着梁成。
梁成偷偷的抹了把汗,你就是把我瞪穿,也是无济于事。
“属下确定。”
说着,便让手下将缴获的为数不多的穿云箭交到了符睿的手上,看到那熟悉的翎毛排列方式,符睿登时就怒了!
“这怎么可能?”
“襄阳城犹如防守严密,犹如铁桶一般,怎会出现晋军的身影?”
梁成大汗,符睿口中的铁桶,现在早就漏成筛子了,看到符睿这副没有x数的表情,梁成开始为接下来的汇报工作捏了把汗。
某人可千万不要迁怒到老子的头上,如此惨状与老子没有一点关系。
虽然心中无奈,梁成还是硬着头皮将回口附近的真实情况一一告知了符睿。
符睿的脸色就别提了,真是一会青,一会红,一会又是白的,要不是梁成还在不停说话,他早就劈头盖脸开骂了!
“几乎所有的战船,还有回口地区的守兵,全都被晋军毁灭殆尽,将军,这伙晋军若是属下判断无误的话,应该就是北府兵!”
“北府兵骁勇善战,异常团结,将军务必要提防!”
话说到这里,符睿再也抑制不住,登时跳起,抓住梁成的衣领,怒道:“你是说,那些价值千金的楼船,还有几十条蚱蜢舟,全都被毁了?一条也没剩下?”
那么多的船,那么多的人,居然一条也没有看护住,不是符睿不通军事,少见多怪,就算是亲眼见证的人,也不见得会相信。
梁成很无奈,事实如此,他还能编造不成?
“将军若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回口走一趟,那边的大火已经彻底扑灭了。”
扑灭,真是一个特别妥当的说法,就算梁成没有及时带人过去扑火,以大火蔓延的情势来看,也将很快就自然熄灭。
没得可烧,自然就灭了呗。
“蠢材!”
“废物!”
“没想到啊,本将军费尽心机养了这么多年的将士,竟然全都是这等蠢货!”
对!
蠢货都是别人,他符大将军绝对是个被智慧充满了的人!
哦!
智慧之神笼罩着我!
梁成:老子左看右看,这襄阳城里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太刺激了!
哗啦啦……蹦蹦蹦……
符睿怒不可遏,一挥手,桌案上的杯盘就全都招呼到了地上,各种杂乱的声响,叮叮当当响起,过了好一会才消停。
酒液倾洒,沾湿了波斯国贩运来的华美地毯,瓜果掉落一地,弹弹跳跳的,滚出去一丈远。
符睿一向情绪不稳定,梁成他们作为身边的将领,从来都对他的性情了解的极为清楚。
一看到他上蹿下跳,呼和大叫的样子就知道,这次符睿是动了大火气,幸好回口的将士都死绝了。
要不然,符睿绝饶不了他们。
符睿无能狂怒了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了一些。梁成估摸着,他大概是发泄完了。
正准备去布置防务,却见符睿又向他快步走过来。
梁成下意识的就捂住了铠甲上暴露的衣领,男男兽受不亲,他可不要再拽人家的衣领了,太刺激!
梁成如此动作,竟然透出一股娇羞的气息,符睿皱皱眉,怎么回事,好恶心的样子。
“回口守军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梁成摇摇头:“没有!”
“除了没有找到尸体的几个人,全都死了,属下已经反复检查过了。”
“嗯,很好。”
还好?
将军这是转性了?
“你去派一队人,把他们都带来!”
梁成心尖一颤:“带……带谁来,不是都死了吗?”
符睿脸面一僵,下巴扬起:“就是让你把尸体带来,这都听不懂?”
“属下冒昧问一句,将军要那些焦尸做什么?”梁成很为难。
“恕我直言,那些焦尸大多都面目全非,十分吓人,将军还是不要看为妙。”
梁成一片真心,可惜,符睿并不领情,表情反而更凶狠了。
“焦尸又如何?”
“难道老子没见识过?”
“把那些焦尸都给我抬到大堂上来,老子要一个一个鞭尸!”
“活罪追究不上,死罪难逃!”
梁成忙不迭的跑出去,再也不敢提意见。
真的要鞭尸啊!
可还行?
…………
相比渐渐平静的回口地区,襄阳城楼上,混乱才刚刚开始。
符睿大手一挥,就将城楼上负责警戒的守兵全部斩杀。
这样处理,原本没什么错,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担得起这样严厉的处置,只是,符睿做事只管自己痛快,从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以至于影响了全盘计划也是常事。
一股脑把十几个守兵都斩杀了之后,他是痛快了,之后呢,符睿就好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跑下去接应梁成了。
氐秦士兵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同袍,上一刻还是生龙活虎,掷出高彩的幸运儿,这一刻,已经成为了挂在城门楼上,给人警示(惊吓)的吉祥物,谁人心中能不胆寒?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城楼上,有人举着枪,有人提着刀,火光彤彤,烧的旺盛,可惜,人心早就已经不在。
混乱持续了许久,从堂屋里出来,还是正打算去回口把“人”都带回来的梁成发现了城楼上守备的空虚,几个大步就窜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士兵,在无风的夜里,哆哆嗦嗦的站着,武器犹在,却僵硬的好似尸体。
“为什么没有巡逻的士兵?”
“人都到哪里去了?”梁成气急败坏,登上城楼他这才发现,不只是城门楼上人员不足,负责瞭望,观察敌情的两侧角楼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幸被梁成揪住的小兵,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都,都被符将军杀了!”
“符,符将军没有安排新的人值勤,我们……我们几个是自发补上来的。”
“梁,梁将军若是觉得不妥,属下下去便是。”
那小兵忐忑不安,一句话打一次结巴,唯恐一个做不好,也落得个前人一样的下场。
他们现在巴不得梁成能把他们轰走呢!
眼含热泪,惊恐万分的样子,让梁成怒气更胜。
他是个纯正的武将,可没有那么旺盛的同情心。
“下去做什么?”
“既然当了这份差事就要做好,哆哆嗦嗦,像什么样子?”
“毫无斗志,你还是不是我大秦的子民?”
“你还是不是我氐族的男儿?”
“如此灰心丧志,如何面对氐族的列祖列宗!”
“梁将军别急,我们立刻就重整队伍!”
那小兵吸溜了一下鼻子,擦干了眼泪,终于振作了起来,看着他挺直了腰杆,梁成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了一点。
列祖列宗对于任何民族来说,都算是无法忤逆的存在,氐人虽然蛮横无理,更不通文墨。
但他们也得认祖宗,一想到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氐秦祖宗,就算是再废物的子孙,也能打上一点鸡血。
“前方回口地带的火灾,正是晋军作的恶,你们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伙晋军相当狡猾,视线范围之内,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城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我!”
“听到没有!”
梁成真的是被北府兵吓破了胆,现在已经到达了看人不是人,看谁都像鬼的地步。
安排好了一切,他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就在视力所及的最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甚清晰。
那火光晃来晃去,忽明忽暗,一会看上去好像是在向着城楼前进,一会又好像是在向后退。
神乎其神,没有一个固定位置的火光,让梁成顿时警觉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又抓起一个火把。
他踏上女儿墙的边缘,垫着脚,努力向远处瞭望。
“火!”
“火把!”
“这么多人!”
“快去转告符将军,北府兵来了!”
“北府兵来了!”
梁成失声大叫,话音还未落,整个人就跌坐在地。
手中的火把,翻了几个滚,顺势就跌落到了城门处。那些看守城门的小兵,正在和城门上高高悬挂,还滴着血的一排人头脸对脸,眼对眼。
这也太残暴了!
这个吧,氐秦胡族出身,从来也是残虐的人设,想当年刚刚起家的时候,那也是杀人不眨眼,刀刀见血的那种。
不过,自从苻坚执政以来,二十年间,移风易俗,附庸风雅的事情也算是做了不少。
总体来说,对于氐族这一人数较少,又嗜血好杀的部族来说,苻坚的作为,极大的提升了族人的素质。
仅就苻坚当政以来的二十年,不论是苻坚直接管理的长安城,还是氐族兵锋所到之处,这种城门楼上挂一排人头的骇人景象几乎已经绝迹了。
没有哪个守城的将领会这样做,在这样风俗影响之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氐族士兵,他们没有见识过塞外的大草原,却学了不少中原讲究的规矩,文化。
这般残酷的景象,并不会让他们觉得习以为常,特别刺激,只会深深的刺激到他们的神经,让他们更加胆寒。
士兵们本就战战兢兢,在炎热的夏夜都恨不得报团取暖,正在他们窃窃私语之时,从天而降一个正在燃烧的火把,那刺激,就不用说了!
第二百六十章 蛇形前进滥竽充数
小兵们吓得魂飞魄散,高高城楼上,梁大将军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刻,在他的眼中,那一片熊熊火光,越烧越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几个一簇,发展到后来已经是明晃晃的一片火的海洋。
那火光逐渐移动,终于还是向着襄阳城门徐徐而来。
这一回,不只是梁成,就连惊慌的氐秦士兵们都看到了那行进中的队伍。
“五万人!”
“他们至少有五万人!”
“魔鬼!”
“这些晋军都是魔鬼!”
“襄阳城危在旦夕!”
晋军还未做出任何攻城的举动,身为守城重要将领的梁成,就已经不战自溃。
不得不说,属于他个人的胆怯,让襄阳城的局势似乎更加明朗起来。
梁成目力所及的远处,北府兵加堡民的最高统领,秘书丞王谧正插着腰,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志气昂然。
在他的眼前,大军已经逐渐开赴到了襄阳城周边,辎重设备也在有序到位之中。
只要这些大家伙都安置到位,就可以开始首轮攻击了。
“王秘书,这样一直晃就可以骗过秦军吗?”
在以“s”型缓缓向前的队伍中,许多士兵的手中都擎着火把,还不是一支,是许多支。
这些负责举火把的士兵,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了至少三支火把。
他们两手齐用,混在徐徐向前的队伍之中,轻轻晃动火把,火光跳跃,在黑黢黢的夜里,显得动感十足。
王谧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古代战争的许多战术,尤其是用来迷惑敌军的一些计谋,说穿了也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
夸大己方的作战人数,用以迷惑敌方,迫使他们不敢轻易出战,便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战术。
在真正的古代战场,具体的操作又是什么样的?
以沙混米,便是其中之一。这种战术往往发生在军中已经乏食,粮食供应不足,眼看就要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
两军对垒,相互围困往往会持续几个月之久,作为进攻的一方,阵线拖的太长,时间拖得过久,往往就会出现缺医少粮的情况。
这种境况如果被守军得知,一场战役几乎就是不战便知结果。为了夸耀己方的战斗力,聪明的将军便会采取一些方法。
他们指挥手下的士兵,将仓库中所剩无几的粮食聚集到一起,掺入泥沙,再由士兵们端着筛米的笸箩,在河边清洗这些掺入了泥土的稻谷。
原本很少的粮食,经过这样一通操作,却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数量了。负责观察敌军动向的巡逻士兵,站在城楼上远远望去,只会看到这么多的士兵聚在一起洗米煮饭的热火朝天的样子,哪里会想到,他们的米都是掺了沙子的!
敌军粮草充足,守军便不敢轻易出城挑战,这便给了攻城士兵从容撤退或者是寻机攻城的可能。
王谧如今让士兵们增加火把的数量,也是用相同的手法移植过来的,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城楼上的士兵就算是有火把的辅助,也看不清楚浩浩荡荡的敌军究竟有多大的排场。
能够帮助他们判断的,就是敌军用来照明的火把,若是火把稀稀疏疏,不必王谧做什么动作,氐秦也会知道,这一股晋军人数太少,根本就不足为患。
以秦军的骄横,说不定都不会出城应战,城门一关,任你炮打斧砍就是晋军士兵个个都是大力士,你也凿不开襄阳城的大门!
等你折腾的精疲力尽,骑兵队再出城合围歼之,岂不美哉?
王谧虽然没有言明,但每一个晋军中的将领,心里都明白。偷袭襄阳城,机会只在今晚!
王谧虚张声势的这一招,也就天黑好使,一旦太阳出来,天光大亮,他们这一万人的杂牌军的真面目立刻就会暴露。
到时候,不等秦军出城攻击,泄了底的晋军自己就会溃败。
虽然对这一招迷惑战术,王谧还是很有信心,但是行进过程之中,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对氐秦动向的观察。
直到他们走到可以发起进攻的地点附近之后,这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秦军,居然没动静!
真乃天助我也!
“投石车!”
王谧一声令下,搭载着无数巨大石块的石炮车便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预定的攻击位置。
看到投石车出动,刘裕很不服气。
“稚远,不如先用骑兵冲击一轮,不是更好?”
王谧笑道:“不然。”
“骑兵冲击又不能把城池攻下来,趁着秦兵不防备,先用石炮给他来几下子,打乱他们的部署,才是真格的!”
“可是,那这第一波进攻,就没有我的事了?”
刘裕痛苦的表情,王谧全都看进眼中。
他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勉励道:“寄奴,我知道你一心建功,手痒的很。”
“不过,以现在的形势,还是先用石炮掩护最好,毕竟我们人少,援军也还没有到位。”
刘裕无奈的点头,王谧的战术是合理的,他也很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战术配合,石炮进攻一轮,之后必定是弓箭手突前,他统领的骑兵队,不知何时才能登场。
刘裕是个敞亮人,这个道理,不必王谧多解释,他很快就能想明白,王谧把他放在一边,转身向后方的投石车走去。
他站在略微隆起的小土包上,观察着襄阳城楼的具体构造。
他奶奶的!
要是有个意大利的望远镜就好了!
襄阳城楼上,究竟有多少守军,准备了什么样的兵器,距离这样远,肉眼根本就看不清楚!
好在,符睿大将军帮了他的忙。
被他精心加宽,增大的角楼,悬在城楼两侧,异常的突出。
啧啧……
这么显眼的一个活靶子竖在那里,要是不打,不就太不是人了吗!
“你们瞄准城楼里投石!”
王谧站在土丘上,高声呐喊,投石当然就是为了往城里打,这原本并不需要他指示。
还没等他发令,负责投石的士兵就已经调整好了距离,并且调高了投石器的高度。
他们瞄准了襄阳城!
“你们两个,不要攻击城里。”
“瞄准城楼两侧的角楼!”
“角楼?”那负责投石车的小兵,茫茫然反问。
“打不到吧!”
军营里的普通士兵也不晓得详情,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眼前看似没有什么差别的角楼,实际上已经是被大聪明符睿改装过的。
“你别管,只管瞄准了打!”
“多投石,肯定能打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挡墙倒塌瓮城半毁
主将如此信心满满,小兵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把投石车的位置调试完毕,巨大的石碗便升了起来。
“打!”
“给我狠狠的打!”
就在王谧跳着脚的发令,向襄阳城内进攻的时候,襄阳城内,城楼上的大将军梁成仍然处于惊魂未定之中。
大将军都是这个怂样子,你还指望城楼上的士兵能如何?
早就在他的带领下,哆嗦的更厉害了。
“报信!”
“赶快去给符将军报信!”
五六万晋军呐!
如此规模的敌军顷刻之间聚集在襄阳城下,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件,必须通报符睿再做决断。
联想到刚才回口附近的大火,一切诡异行为顿时就有了解释。
果然是北府兵搞的鬼!
梁成的命令已经喊出去好一会了,却半天没有士兵照做。
“怎么还不去?”梁成勉勉强强站起身,气势汹汹。
他人虽然是站起来了,可是那抖动的袖管,惊慌的眼神,还是明白告诉属下。
大将军心里的小鼓也敲得响。
“将军,我们……我们不敢!”
小兵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推举出了一个倒霉蛋,把话挑明。
宁可得罪梁成,也不能丢命啊!
“符将军若是知道城外来了这么多的晋军,又该开杀戒了,我们可不想往刀口上撞。”
死透透的事例就在城门上挂着,谁还能想不通这个道理。
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老梁,送死的事情,麻烦梁将军你自己去吧,兄弟们就……
事不宜迟,梁成也没工夫处置这些懦夫,连滚带爬的就冲下了楼梯,敌情如此紧迫,确实也需要他这位主将去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
这次梁成倒是考虑的周全了,然而,就是他这一个短暂的迟疑,便给了晋军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便是北府兵表演的时刻!
王谧一声令下,十门石炮一齐发射,这石炮的威力当然比不上热兵器的重炮,但数十枚重达几石重的大石块,一齐穿透凝滞的空气,在暗夜中径直砸到襄阳城内,那种气势,仍是惊心动魄的!
襄阳城内,在符睿的带领下,部分士兵已经走出军帐,整装待发,只不过,目前他们的目标,还并不是王谧带领的大队人马。
符睿派出这些骑兵,只是为了加强对襄阳周边的防卫,顺便去得胜堡打秋风。
一方面,让行动迅速转移方便的骑兵在城池周边搜寻晋军的消息,另一方面,本着晋军让我不痛快,我就去给得胜堡找不痛快的原则。
这也是氐秦的老戏码了,每每晋军在襄阳城外挑衅,又不成之后,氐秦就会去找得胜堡算账。
不管是出人头去城里服劳役还是上供粮食,总归是无缘无故也要讨点好处,否则就浑身不舒服。
有这样一只大肥羊摆在面前,想撸羊毛就撸羊毛,想杀就杀,这也就是为什么符睿总是舍不得将得胜堡彻底铲除的原因之一。
骑兵们跨在马上,腰佩宝刀,兜鍪上的缨子火红红的。虽然战船受损,回口区域也被放火焚烧,氐秦算是吃了个闷头亏。
但是,目前的应对策略却仍然不明显,原因无他,都是因为并没有逮到北府兵的踪迹。
传说中的北府兵到底在哪里?
今夜,他们就像是飘荡在襄阳城上方的游魂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人人都知道,北府兵就在不远处,说不定就在哪一片草坑里躲藏着。
可是,他们究竟在哪里,该往哪个方向进攻,秦军却是一筹莫展。
只能装出志在必得的样子,不只是给自己鼓劲,也为了在襄阳城几十万百姓的面前,抖一抖威风。
都不准有异心哦,对付不了晋军,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马蹄逡巡,骑兵队们纵马狂奔,即将出城。
轰轰!
嗙磅!
巨大的石炮凌空跃起,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在滑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之后,带着巨响,落入了襄阳城门以内。
幸运之神伴随着王谧而来,这第一枚石炮,越过高高的城墙,不偏不倚的就砸到了瓮城外的挡墙上。
那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由符将军亲自主持建设的,坚实无比的挡墙,堪堪被石炮击中,轰隆一声,就这样坍塌了下去!
挡墙倒塌,直接危及的就是由它护卫着的圈型瓮城,黏土和石砖块迅速下落,成排的倾倒过来,顿时将瓮城的一角也砸塌了。
挡墙被击倒,那巨大的轰鸣声,顿时惊动了城里的所有人,家家户户再也无法淡定,全都打开窗户推开了房门,沿街张望。
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石炮是从哪里来的,接二连三的石炮,便可以让他们清楚的感受到,石炮巨大的威力。
那些气势汹汹的秦兵不见了,乡民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兴奋的看着如陨石一般大小的石炮,雨点一般抛洒到城墙内。
“晋军!”
“一定是晋军打过来了!”
“多少年了!”
“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顷刻之间,襄阳城的百姓们便热泪盈眶,看到那些凌空而来的石炮,他们居然丝毫不为自己担心。
就好像那些石炮都长了眼睛似的,绝对不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兴奋和喜悦挂在他们脸上,几年以来被压抑着的拳拳报国之心,顿时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只是希望,那石炮来的更猛烈一些,摧毁氐秦的军营,打烂他们的装备,还襄阳城百姓一片晴天。
让他们可以挺起腰杆做人!
吁!
哇嗷嗷!
纵马狂奔的骑兵队,才刚跑到瓮城附近,便被从天而降的无数石炮砸了个正着。
一瞬间人仰马翻,哀嚎声遍地。
那还冲什么冲啊,都被砸死了好不好!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石炮?”
毫无准备的符睿,这一个晚上可真是够呛。
先是被回口的大火惊吓了一遭,接下来,还动手屠杀了好几个部下,虽说杀个人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可是,他原本不用杀人的嘛,搂着小娇娘,睡得安稳的赛。
现在更要命了,符睿还没有从接连到来的各种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又看到了无数石炮组成的弹雨。
“符将军!”
“不,不好了!”
“是晋军!”
“晋军来攻城了!”
那屁滚尿流冲进门的,正是大将军梁成!
第二百六十二章 盾牌阵
梁成还算是幸运的,在石炮开始进攻之前,他先一步的跑下了城楼。
目标较低的他,并没有被石炮砸中,有惊无险的跑回来给符睿报信。
“真的是晋军?”符睿瞪着大眼,死活不肯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梁成猛喘了几口气,急道:“确实是晋军,属下看了,至少有五万人!”
五万人?
咣当一下,符睿便瘫坐在地。
双目无神,整个人也陷入木僵状态。
“快!”
“快去集结弓箭手!”
骑兵已经不好使了,这个时候,想要打散晋军,唯有依靠重箭手的远距离攻击!
“放箭!”
“给我放箭!”
不管怎么说,氐秦镇守的襄阳城内,各种战略物资还是相当充足的,那箭矢堆成了小山,那宝刀都打磨的锃亮,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士兵们的掩护下,冒着如流星一般接连不断的石头雨,符睿终于登上了襄阳城楼。
好家伙!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尿了裤。
符睿睁大眼睛,向远处这么一张望,这颗心呐,咣叽一下就算是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居然有这么多人!
虽然月黑风高,视线不甚清晰,但远远望去,符睿仍然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这支晋军,气势恢宏,人数众多。
就算没有五万人吧,两三万是绝对打不住的!
关键是,这支晋军与以往他交手过的那些荆州兵完全不同,他们的战阵布局严谨。
攻击的阵型也摆的有模有样,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以及严格的纪律性。
而且,他们的兵器,似乎也十分精良……
“这……这就是北府兵?”他看向身边的梁成。
而现在,也只有梁成能够给他明确的答案。
梁成的脸黑的像锅底,怎么样,这回大家都知道北府兵的厉害了吧。
不是我方太无能,而是敌方太凶悍呐!
他猛点点头,甚至是略带恐吓的说道:“属下绝对不会认错,正是北府兵没错!”
“将军,这次你也看到了,这伙北府兵凶悍异常,绝对是强敌,不可小视啊!”
换而言之,上次在竟陵城,不是末将太无能,要是换了你符睿,八成也要跑路。
符睿咬住牙根,他奶奶的!
管他是北府还是南府,敢来挑衅,就等着受死吧!
依靠着襄阳城内充足的战略储备,秦兵的攻势很快就组织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派出骑兵出城去扫荡,也并不会动用步兵出城迎战,面对着北府兵的进攻,只需要以逸待劳,打退他们的攻势便是。
到时候,受伤的是北府兵,而氐秦军队甚至可以做到毫发不伤。
当然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也是符睿设想之中的情景。
真实的情况是,毫无防备的襄阳城,在遭受了第一轮石炮打击之后,不论是军营还是普通的民房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摧毁。
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由于是黑夜,许多人根本还来不及从屋里跑出来,就被巨石砸中,丢了性命。
对于这些无辜的乡民,北府也只能说声抱歉。
为了夺取城池,他们受委屈了。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
在强大的箭雨攻势之下,很快,石炮下落的次数就迅速减少。符睿很欣慰,什么骁勇善战的北府兵,不过尔尔嘛!
然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你会放箭,我们就不会挡箭了吗?
首轮石炮魔法打击之后,眼看着襄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哀嚎遍野的景象,王谧欣慰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城内的氐秦守军还没有从被巨石当头重击的懵逼之中缓过神来。
几十个大石头投出去,居然一个回击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
不是错觉!
王谧也很震惊,不是说襄阳城内一直在加强警戒吗?
看秦兵在江面上忙活的热闹,大小船只来回巡弋,尽心尽力的样子,王谧还以为,他们早就做好了部署。
看来,工事是一直在修的,但符睿却并没有做好晋军随时都会来挑战的准备。
说来这件事还得感谢一个人。
要是没有他,王谧怎会有大展身手的今天!
这个大功臣,便是荆州统领,桓冲桓将军!
若不是他屡次从襄阳城外遁走,符睿怎会如此轻敌?
合该他王谧有今天这样的表现机会,而符睿,则将是王谧踏上晋土之后,第一个正面迎击的氐秦将领。
也将是第一个被祭旗的敌军将领!
“放盾牌!”
王谧一声令下,在檀凭之的带领下,两列士兵就提着几石重的竖行盾牌迅速上前。
与士兵们肉搏作战时常用的那种较为轻便的圆形盾牌不同,这种竖行盾牌,主要就是在战阵中使用。
它们通常都非常高大,根据王谧的目测,换算成现代的度量衡的话,应该在一米五左右。
竖行盾牌呈横向排列,高高大大,几乎是密不透风的。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半跪在盾牌的后面,且攻且守。
这种竖行盾牌,它的造型应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类似于现代的帆板,但是只有一边有尖端,其余三面都是规规矩矩的直线。
一般来说,盾牌手持盾半跪在盾牌后,左右各一名弓箭手,负责从尖端的缝隙之中瞄准敌军射箭。
这样的盾牌阵,对于攻城的士兵来讲,算得上是最好的防护手段。自从缘江戍开始,王谧就一直在积极筹备进攻襄阳城。
这种细致的准备,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不仅改进了这个时代进攻的武器。
引入了马镫和长矛,同时,还将仍然可以发挥作用,并不需要改造的兵器,不论是进攻使用的,还是防守使用的,都加紧打造。
为了达到多造兵器的目的,不管是竟陵城外,还是在缘江戍,对敌军遗留下来的兵器甲胄,他都不遗余力的收集。
襄阳城内的氐秦军队,已经呆了三年!
三年啊!
他们有多少时间做军事准备,作为江北最为重要的军事据点,襄阳城附近资源丰富,什么铜啊,铁啊,来源都非常广泛,根本不是北府这种远距离出征的军队可比。
幸亏王谧谋划的早,要不然,到了襄阳,也许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占据一定的主动,但三五天纠缠下来,必定会陷入困境。
而襄阳这一座军事重镇,又岂是三五天就能攻打下来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故技重施(加更一章)
盾牌阵才刚刚搭建好,氐秦的箭雨就抛洒了下来。
“注意躲避!”
王谧高喊一声,便在檀凭之的保护下,退到了战阵的后方。由于是临时突击,时间仓促,晋军这边连一个像样的军帐都没有。
王谧虽然身披甲胄,但是他武艺不精也是最大的短板,是以,不管是刘裕还是檀凭之,对他都十分不放心。
总是要分出精力来保护他。
“凭之,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看孩子的!”
“赶紧去寄奴那边,我能照顾自己,不用你管!”
“是啊,凭之,小郎有我保护就够了,你赶紧去支援寄奴。”
段先端着两手上前,显然很不满意。
这支军队里,是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了吗?
明明还有他段先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此,这些人居然还想抢他的差事,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得胜堡出征之后,段先就隐隐感觉不爽。
看到段先红涨的大脸,檀凭之也顿觉有理,好像是这么回事。
连忙带队去和刘裕汇合了。
“记得用连机弩!”王谧大喝一声。
说到弓弩,王谧也准备了不少,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派弩手上场,原因嘛,现在还不能多说。
“稚远,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攻城了?”趁着战势还没有彻底拉开,负责统领骑兵的云麾将军刘裕,便耐不住寂寞,凑到了王谧身边,讨论下一步的战略。
主要也是为了给他自己找点事做。
王谧坐在战车上,身边正是对他似乎有些嫌弃的沈蒜子女士,看到王谧一屁股坐下,她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另一边挪了挪。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对于沈蒜子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肚子填饱。
“寄奴,现在就攻城?”王谧挑眉,没想到刘裕的想法如此简单直接。
“是啊,现在正是好时机。”
“趁着氐秦军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把城池给夺下来了!”
手中的长矛打起,刘裕信心十足。
“不说别人,我一个人就能打二十个!”
刘裕想攻城,也并不是信口胡吹,而是基于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据他所知,北府兵个个都不是孬种,单兵战斗力也不差。
众所周知,攻城只能是步兵为主,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只在襄阳城外攻击,放着城池不去夺取,等到天亮,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谧点了点头:寄奴啊,你岂止是一个人打二十个,三十个也不在话下呀。
不过,还是不能让你去。
“寄奴,我们现在只有一万兵力,而这一万人当中,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得胜堡堡民。不要忘记,堡民的战斗力绝对无法和正规军相提并论。”
“而城中粗略估计也有十万秦兵。”
“是十三万。”
王谧话还没有说完,沈蒜子便插了一句。
王谧颔首,有了这个精确的数字,倒是可以佐证他的观点了。
“寄奴,在大部队赶来之前,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我们的人手有限,这个时候不占据主动,根本就拖不了多长时间。”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天一亮,我们不就现原形了吗!”
原来,刘裕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夺取主动。
这样的战略,确实符合他热爱冒险的个性。
然而……
“寄奴,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消灭更多的秦军,而不是急于把城里的大军调动出来,消灭我们。”
一句话,便噎的刘裕说不出话来了。
他好像无法反驳。
城里的秦军又不是死的,如果把符睿逼急了,放出氐秦骑兵来,那北府兵可就惨咯。
毕竟,人家人多。
“稚远,只要能让我上场作战,干什么都行,我都愿意!”
刘裕还是不死心,这也难怪他,这么旺盛的斗志,一腔热血,浑身的本事,到了战场,那还不像是见到了鱼腥的馋猫似的。
王谧起身,叹了口气,敢情还是手痒。
“寄奴,该你上场的时候,我绝对忘不了你,要是机会合适,我又何尝不想去带兵?”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帮凭之一把,他正在指挥火箭队。”
火箭队?
又打算故技重施?
刘裕带着疑问,奔向了檀凭之。
与郁郁不得志的刘裕不同,前方一角处的檀凭之,正指挥若定,气势如虹。
檀凭之本就善用弓弩,只是他的连机弩所带箭矢有限,刚刚突袭回口的时候,使用的也差不多了。
受机器形制的限制,连机弩的弩箭都是檀凭之特制的,北府兵中并没有相应的储备。
正在老檀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发挥力量的时候,王谧派给了他这个任务。
嘿嘿!
正中下怀!
檀凭之一到位,立刻就开始安排弓箭手的站位。
与普通弓箭手一样,火箭手也需要掩护。
但是,面对城墙十几丈高的襄阳城墙,单纯靠火箭手突袭,似乎根本无法成功。
这里可不比回口地区,空空荡荡,四周无遮挡,火箭很容易就可以穿过障碍物,引燃目标。
那襄阳城的城墙都是结结实实的石砖,岂是箭头可以穿透的?
有火箭这样的神器,当然没有不使用道理。
然而,如何使用,也确实是给檀凭之出了个难题。
他实在是想象不出,能够让弓箭手将火箭直接发射到城内的好办法。
弓箭与石炮不同,没有那个抛出的力推动,火箭根本无法抛高,也射不远。
一直到刘裕来和他汇合,檀凭之还是盯着地上散落的火箭,一筹莫展。
眼看着城内氐秦弓箭手的攻势越来越猛,他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到好办法。
“凭之,为什么还不放箭?”
就在刘裕的眼前,已经有数十北府兵中箭倒地,如果他们有火箭的支持,或许就不会丧命。
“寄奴,火箭打不进去!”凭之焦急的说道。
他不时观望着襄阳城城楼上的情况,也并没有放弃,总想靠自己找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
“站高些不就解决了?”
刘裕浅淡的一句话,仿佛是一记重锤,顿时就把檀凭之的大脑袋给敲开了!
“站高些?”
“对!”
“往哪里站?”
头上的箭雨还在拼命的下着,盾牌手也时有损伤,一个盾牌手倒下去,他身边的人立刻就擎住了他的盾牌。
两面盾牌加在一起的重量,不亚于一把重弩,异常沉重,然而,士兵们仍然坚持着,直到后方的盾牌手能够补充上来。
如今,不能骑上战马的檀凭之刘裕两人,便是蹲在这样的盾牌阵后面,依靠着同袍们保护,商讨对策。
第二百六十四章 提壶高手
放眼望去,襄阳城附近,箭手们的射程范围之内,就没有一处高耸的山丘之类。
普通的小土丘,根本就无法满足射箭需要。
刘裕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应对办法。
“让弓箭手站到投石车上去!”
投石车?
追随着刘裕的视线,那巨大的投石车也终于映入了檀凭之的眼帘。
这种车倒确实是很高大,但是能用来射箭吗?
老檀的疑惑,很快就被刘裕破解。
“我们带了这么多投石车,少个一两架完全没有问题。”
“况且,投石车如此巨大,每一架车上,至少可以战十几名箭手,能够大大增强我方的进攻能力。”
“好主意!”檀凭之没有太过脑,便立刻同意了。
寄奴的主意,还能有错?
只要是他发话,檀凭之就没有疑虑,全都照做。
带上火箭手,他们在士兵的战阵中艰难的俯身前进,为的就是躲避氐秦弓箭手的攻击。
为了用魔法打败魔法,刘裕他们也是拼尽了全力。
为什么骑兵在攻城的时候,就不能一马当先呢?
每每想到此处,刘裕就觉得心中不平,总想找点突破。他把目光锁定在襄阳之战上,定要让他擅长的弓马骑射,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异彩!
“再来几个箭手!”
“快!”
“我这里出现空当了!”
前方战阵中,在经历了初时的压倒性优势之后,很快,氐秦士兵就找到了感觉。
毕竟,人家是守,你是攻,人家的准备那样充足,你北府兵到底也是远道而来,只靠着有限的兵力,很快就会暴露短板。
“你居然还坐得住?”
“你都不着急的吗?”
眼看着北府兵的伤亡越来越多,沈蒜子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王谧在她身边,当然感觉到了。
“我当然着急了!”
“不过,你没看到寄奴他们已经去布置火箭手了吗?再坚持一会,情况一定会好转的!”
他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准备自己去干罢了!
沈蒜子不屑道:“为什么不让骑兵去射箭?”
“这不是白白浪费战马吗?”
也怪不得沈蒜子着急,如今,北府兵中最为厉害的兵种,骑兵还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不只是没有派上用场,在王谧的安排下,北府中的骑兵队居然都在队伍的最后面待命,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这样的情况,谁看了不着急?
“这怎么是浪费?”
“我这明明是在节约人力。”
“骑兵对于攻城来讲,毫无作用,就是现在冲上去,他们既不能攀城墙,也不能钻地道,有什么用?”
“我们现在的目的,不过是在援军赶来之前,拖住氐秦部队,让他们不敢出城迎战而已。”
“原来你是揣着这样的主意。”
沈蒜子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然的神情,王谧欣喜的看着她,这个小娘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看她在襄阳城坑蒙拐骗,业务相当熟练,把一群小娘子哄得花枝乱颤的,还能积极的为城外的沈警传递情报。
看来,至少也对军事略通一二。
“可是,全都交给刘裕他们,真的行吗?”
眼看着寄奴凭之两人费力的将火箭手送上投石车,王谧赞赏的点点头,沈蒜子却还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没问题,等着看就好了!”
要不是看到他们爬上了投石车,王谧也不敢打包票,现在看来,寄奴果然还是有头脑。
这个思路与他的设想基本没有差别。
“依你看,城中的氐秦士兵,战斗力如何?”
王谧又挑起了一个话题,显然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次谈话。沈蒜子嘴里嚼着大饼,若有所思的样子。
“观察敌军战斗力这样的事,我确实是不擅长。”
一听这话头,小王的心,顿时就凉了,看来,他真的过高估计了此女的能力。
“不过,据我看来,城中鲜卑士兵的战斗力,要远远高于氐秦士兵,虽然鲜卑士兵只有五千左右。”
正在王谧不抱希望之时,一切又峰回路转。
他脸上一喜:“五千人?”
“你是说城中的鲜卑士兵,只有五千人?”
“什么叫做只有啊!”沈蒜子斜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整个鲜卑军团才有多少人,这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据我所知,当初被苻坚虏到长安城的鲜卑人,也不过十几万而已,这其中还有老幼妇孺,真的能当兵的,又有几人?”
“要不是襄阳是著名的军事重镇,就连这五千人也带不过来的!”
“更何况,还是慕容垂亲自带领的部队,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现存的鲜卑第一猛将,在襄阳这样的重镇,麾下的士兵,不过五千人!
这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完全出乎意料。
而这五千人,正准备和北府兵合作!
思及此,王谧的信心就又增强了几分。战势已经拉开,此刻,城里的慕容垂也不知是何想法?
等到援军赶到,就该去给慕容将军送个消息了。
王谧摸了摸胸口,在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慕容小冲冲的亲笔书信。
“不过,援军真的能及时赶到吗?”沈蒜子喃喃道。
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
襄阳城中,现在最清闲的人,就要数慕容垂了。这位大燕的遗族,几乎是鲜卑一族硕果仅存的猛将,如今,正坐在城楼的一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场菜鸡互啄。
打吧!
你们就打吧!
端坐城门楼一角的慕容垂,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既希望北府兵再强一些,把城中不可一世的氐秦士兵揍的屁滚尿流。
又希望北府兵不要这样强,待到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会求助于慕容垂。
两厢配合之下,冲出襄阳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慕容垂是个好兵之人,虽然此番大战,符睿还没有想起他来,可他还是来到城楼上,观察局势。
他躲在双层女儿墙的后头,两旁都有鲜卑士兵的保护,前方,氐秦士兵和北府兵激战正酣,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应该说,不是他们不想注意慕容垂,而是他们没有那个精力。
正如此前众多将领警示的,这一伙晋军的作战能力,果然是出类拔萃。
各种兵器轮番上阵,都在往城里招呼,像磨盘那么大的石块,能敲破城墙的重弩,样样不缺。
慕容垂坐在角楼之中,四周都有厚实的城墙保护,他表示很满意。
第二百六十五章 石炮车与火箭
“看来,这波晋军的准备相当充分,武器也很精良。”慕容垂感叹道。
这个时候,也就是他这个大闲人,还有心情在这里大发感慨,而目力所及的城楼之上,但凡还动弹的了的氐秦士兵已经全都投入了战斗。
“他们为何都不攻城?”
“他们可是有五万人呐!”
“什么?”
“五万人?”
“怎么可能!”
来自慕容垂的嘲讽,让斛斯摸不着头脑。
“这可是梁将军亲自说的。”斛斯瞪着大眼,特别严肃,想到梁成刚才的话,他就觉得心惊胆战,甚至是站在这城楼上都觉得危险重重。
“难道比五万人还多?”
慕容垂放声大笑:“梁成果然是个蠢猪!”
“什么五万人,能有两万人就不错了!”
熟谙军事的慕容垂,坐在这城楼上,扫了几眼,瞬间就洞悉了真相。这一伙晋军攻势确实很猛,能力很强。
但是五万人?
开什么玩笑!
“将军何出此言?”
在箭雨和石头阵的连番攻击之下,慕容垂仍能端着茶盏,气定神闲,实在令人敬佩。
连带着他身边的斛斯也很淡定。
慕容垂顿了顿,才道:“他们要是人多,早就攻城了,你看,打了这么半天,城门前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正常吗?”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垂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顿时就令斛斯眼前豁然开朗。
而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种种怪相,也得到了解释。
比如,晋军为何不派骑兵绕城?
又比如,步兵为何不架凌云梯攻城?
再比如,晋军为何迟迟不造工事?好像时刻做好了掉头就跑的准备似的。
“当然不正常!”
“怪不得他们要夜袭!”
甚至,他们可以做到不声不响的就摸到襄阳城门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人少,动静就小,沉迷赌博的哨兵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
“将军且等等,我去禀报梁将军!”
这可是个重要的情报,斛斯摩拳擦掌,打算赶紧汇报给梁成,从刚才梁成的说辞便可以看出,他还没有摸清楚晋军的底细。
“慢着!”
“不能告诉他!”
慕容垂大吼一声,斛斯连忙停住了脚步。
待他转身,这才发现,慕容垂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是重大发现呐,符将军若是知道了,待他冲杀出去,必定能把晋军打的屁滚尿流!”
慕容垂眉头皱紧,审视着斛斯,直到这时,慕容垂才发觉,不到关键时刻,你是绝对无法察觉一个人的真心的!
你看,到了紧要关头,斛斯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吧。
“斛斯,这很重要吗?”
斛斯还未察觉慕容垂真实的想法,还拼命点头:“当然重要!”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襄阳城在我们手上丢了!”
慕容垂呵呵一笑,已然了解了斛斯的立场。
便缓缓言道:“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你现在去,就不怕丢了性命?”
慕容垂好心起身,冒着箭雨,带着斛斯来到了城墙边。视线向下,那一排人头还在城门上摇摇晃晃。
战事激烈,甚至有两个已经被晋军的重弩给射了下来。
鲜血淋漓的人头,热乎气还没散尽呢!
斛斯一看,立刻倒抽了口凉气。
“那……那还是算了吧!”
“一切都听从慕容将军的吩咐。”
还知道害怕,总还有救。
“不过将军,我们真的就一直不参与?”
斛斯的热情是被浇灭了,可身后的鲜卑士兵却又心思活络。
本来嘛,大家都是当兵的,平静了许久的襄阳城,全都耐不住性子了,只是,看慕容垂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把鲜卑军团大杀器放出去。
“耐心等着,有我们上场的时候。”
作为氐秦境内相当有战斗力的一只队伍,不必鲜卑军团卖力表现,符睿也不会忘记他们。
之所以现在还没让慕容垂上场,只是因为还没有到把鲜卑士兵推出去挡枪的时候。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躲起来也没用。
既是如此,慕容垂又何必跳的那么高?
…………
城楼的前方,梁成正在指挥士兵作战,在弓箭手接连不断的努力之下,晋军的攻势总算是减弱了一些。
梁成也能松口气。
“看来,我也能和北府兵较量!”老梁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城门楼上,氐秦的弓箭手已经轮换了两次,伤亡大概在一百左右,小兵们上前,将倒卧在楼上的弓箭手艰难的抬下去。
这样的战果,令梁成很满意。
犹如天降的北府兵,居然也不是杀不死的!
嗖嗖嗖!
“这是什么?”
随着新一波箭雨冲上了城楼,梁成一个躲闪不及,那穿云箭竟然擦着他的胳膊就向他身后呼啸而去。
“他娘的!”
“居然是火箭!”
重复的计策,再来一遍,居然还可以成功,这种幸运之事,话本故事里都不敢这样写。
腾腾!
梁成话音未落,又一排火箭凌空而来。
只一瞬间,便引燃了城楼上堆放的箭杆,星星点点的火光,顿时连接成片,大火眼看着又要烧起来了!
而城楼上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大的困难,尚在城中,晋军这一波就放了大概百十来支火箭,虽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城楼上,却也有漏网之鱼,这些“鱼”越过高耸的城墙,径直冲进了城中。
刚刚被巨石阵袭击的襄阳百姓,还没有从惊魂未定中恢复,却又看到烧的火红的箭矢,向着房门、屋瓦冲过来。
顿时吓得犹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快跑啊!”
“起火了!”
熊熊燃烧的火箭,落到了敞开的屋子里,大火顿时将房中的一切迅速吞噬。
在街上惊慌奔跑的乡民,不幸被火箭射中,粗布包裹的身体,顿时就被烈火包围。
火!
火!
襄阳城从内到外,到处都在窜火苗。
符睿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烈火燎原的景象。
人在火中跑跳,大大小小的沿街店铺也被大火沾染,那些尚未受到影响的乡民,正冒着凶险,拼命救火。
最后几支穿云箭再次跃进城门,符睿这才看清楚,这气势汹汹的大火是从哪里来的。
“这帮蛮子!”
“长本事了!”
“梁成呢?”
符睿很愤怒,老子才刚刚休息了那么一会,梁成就把仗打成这个样,早知道他废物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
第二百六十六章 幔布高墙防御
“梁将军他还在城楼上指挥,符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小将赵修频频暗示,符大将军你就别再偷懒了,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
火烧眉毛了有没有?
“走!”
“我上去看看,你去武库,把我们的宝贝也全都取出来!”
赵修得令,赶忙去做事,自从晋军开战以来,符大将军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而符睿本人,正在士兵们的掩护之下,快步登上城楼。
在他的身边,尾带翎毛的箭矢不断落下,符睿抽刀挡箭,动作相当利落。
事实证明,符将军虽然人糊涂,但是武艺并不弱,寻常的兵器想要近他的身,并不容易。
在符睿的身后,小将赵修屁颠屁颠的跟着,更确切的说,他是在用自己的速度带动符睿。
就算符睿不想上去,他也会把他推上去。
“快!”
“把幔布搭起来!”梁成对着身后的士兵哇哇大叫。
小兵们连忙在一堆储备器械之中寻找那厚重的丝织品。
所谓幔布,便是一种比较厚重的纱布,原本这种纱布放在军营里只是为了遮雨,包裹兵器的。
因为它质地紧密,几乎密不透风,可以起到比较好的防水作用。
不过后来,士兵们发现,这种厚实的织物,不只可以用来防水,甚至可以暂时挡住敌军的箭矢!
有了这个发现,他们很快就把幔布应用到了战场上,作为防护手段,幔布当然比不上坚硬厚实的盾牌,不过当盾牌不容易施展的时候,幔布也可以短暂的充当遮挡物,效果不错。
梁成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行动。
城楼上的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只是把城楼上变得到处湿哒哒的。
士兵们举着火把,趴在地上四处搜寻了半天,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梁成在前面急的上蹿下跳,却还没见他们把幔布递上来。
夹杂着若干火箭的箭雨仍是片刻不停,梁成和几个士兵不仅不能参与进攻,甚至还要亲自防卫来自敌军箭手的攻击。
宝刀狂舞,还未迎战,便已经大幅消耗了体力。
这北府兵的箭头,是不要钱吗!
北府兵当然不能携带这么多兵器,这些好宝贝,都是得胜堡的收藏。
为了能把这些私自打造的兵器派上用场,堡民们已经等了太久!
“快上幔布!”
梁成回头一看,火光映照之下,士兵们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吃了屎还难看。
“布呢?”
“快把幔布拿上来!”
一个小兵起身,艰难开口:“禀将军,幔布没有了。”
“都被火烧了!”
“不可能!”
眼看着晋军的箭雨越来越密集,梁大将军也只得蹲下身子,沿着女儿墙的下端,缓慢前进。
待到他赶到现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骂,骂完了之后,可还得继续寻找幔布。
可惜哪里都没有那些厚重丝织品的踪迹,原本堆放在城楼一角的布片,早就被火箭射中,化成了一堆灰烬。
“再找找!”
“肯定还有!”
梁成不死心,组织士兵继续搜寻,而在他视线的后方,并不起眼的角楼附近,慕容垂正淡定的看着他各种手忙脚乱。
“斛斯,我们这里有幔布,你给梁将军送过去吧!”
斛斯震惊的看着慕容,将军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太好了!”
“我这就去!”
这厮居然一点犹豫也没有,乐的嘴巴要开花,待他走远,鲜卑士兵便不忿道:“将军,氐秦倒霉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还要帮忙?”
在鲜卑士兵看来,这些氐人,死绝了才好呢!
挨到这时候才死,简直是太慢了!
慕容垂腹黑一笑,将几个亲近小兵招到身边,低声道:“你们不懂,这个时候不装一下,等到我们要办大事的时候,被他们看出破绽来,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慕容垂几句话,成功把愤愤不平的士兵们又圈了回去。虽然晋军的攻势很猛,但隐隐之中,慕容垂感到,他们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毕竟人手有限,人力总有枯竭之时,待到天明,符睿放出城中所向披靡的骑兵队,这一伙北府兵也就完蛋了。
要想在乱世中求生存,两头押宝从来都是百试不爽的妙计。若是北府兵振作,真的把强大的氐秦打败。
慕容冲先前表示的善意,就可以为慕容垂所用,到时候里应外合,彻底将氐秦扳倒,他鲜卑军团必定会出一份力。
而北府兵这边,为了能尽快占领襄阳城,也不会对慕容垂带领的鲜卑军团太苛待。
若是情况反过来,符睿守住了襄阳城,慕容垂适当的出一点力,也能博取符氏的信任,何乐而不为。
慕容将军小算盘打的精,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会全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大将军符睿一溜小跑好不容易登上了城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手忙脚乱的梁成。
怒火值蹭的一下就加满了!
“幔布呢?”
“盾牌阵呢?”
“为什么还没有架起来?”
作为手中为数不多的可堪使用的大将,符睿也不想给梁成难堪,不过,粗略看这样一圈,就可以知道,在这个重要的城楼上,梁成除了进攻还是进攻,防守几乎处于空白的状态。
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不动怒。
梁成被他骂的,更加手足无措,符睿反手就给了他一拳,梁成的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登时踉跄的退到了一边。
“你去城里组织防守,这里有我,用不着你了!”
“是!”
“属下这就去!”
梁成捂着胸口,脚步不停的滚下去。
符睿喜怒无常,谁愿意和他呆在一起,还不能跑就跑?
梁成刚走,斛斯就捧着成卷的幔布跑上来献殷勤,他满脸堆笑,献宝似的将幔布送到符睿手里。
“符将军,这是鲜卑军团的幔布,并没有被损坏。”
他一心想讨个称赞,却只等来了符睿的一个冷脸。
符睿心道:这个人,他都和慕容垂混到一起去了,难道,还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吗?
“身为氐人,为何不去迎战敌军?”
“慕容将军武艺高强,需要你保护吗?”
“那自然是不需要。”斛斯脸色惨白,他突然感觉,自己的马屁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还不快去射箭?”
不等斛斯答应,符睿抬起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前面,正好填补了箭手的空缺。
第二百六十七章 氐秦最强泥瓦匠
厚重的幔布罩在城楼的最外面,后面又布置上了盾牌阵,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由北府兵射出的,嗖嗖往上飞的穿云箭,有一半都被这两重保护给挡在了外头,士兵们的伤亡也大大减少。
形势不妙哇!
北府兵要吃亏了?
慕容垂起身,他要去加把火,让他们打的更热闹些。
“符将军为何不用火攻?”
慕容垂大步走过来,符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老狐狸,又想看笑话?
襄阳城中各种军事物资,堆成了小山,可谓是样样俱全,唯有一样,却准备的并不充分。
便是桐油。
桐油是油桐树结的子榨油而得,而油桐树广泛分布的,正是在广大的东晋统治区域。
襄阳附近虽然也有种植,但树木既然少,能榨出的油自然就更少,襄阳城中缺乏桐油,这是氐秦军营里秘而不宣的事情。
老狐狸慕容垂如今精神抖擞,仿佛是他大燕又复国了似的,他笑,符睿也笑。
笑的比他还要欢实。
“真是难得,我和符将军想到一起去了!”
“将军,都拿来了!”
赵修欢快的声音传来,慕容垂回头一看,登时傻眼。
赵修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兵,人人身上都背着个箩筐,那箩筐里,满满当当盛放的都是浸满了桐油,缠着布包的火箭!
慕容垂很尴尬:“符将军何时做了这样的准备?实在是有远见。”
对慕容垂此刻的吹捧,符睿表示接受良好。
他喟叹道:“就是你操练水兵的时候啊!”
“我早就说了,我们秦军不必依靠水兵,那些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到头来,还是要依靠弓箭长刀,骑兵突击。”
慕容垂很震惊。
这位符大将军还真是个大聪明转世,轻飘飘的几句话,居然就把战船全被烧毁这件糟心事给抹平了!
以后氐秦盖宫殿恐怕是不缺泥瓦匠了。
符睿掌握了指挥大权,慕容垂便回到了刚才观战的地方,赵修暗搓搓靠近。
在符睿耳边低声道:“斛斯最近和慕容垂走的很近,将军要小心。”
“走得近又如何?”
“反正斛斯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扬起下巴,赵修这才发现,一向不会冲锋在前的斛斯,现在正躲在幔布的后头,努力向城下射箭。
那厚重的幔布,还没有架起多久,便已经布满了箭孔,多有破损。
甚至有些破洞大的地方,已经有翎羽径直穿过来,刺透箭手的胸膛。
看着就很悬。
赵修带来了火箭,士兵们如获至宝,看到它,眼睛都亮了。
连忙搭弓上箭,五指一收,一放,窜着火苗的火箭,瞬时就飞了出去!
…………
“上箭!”
“再拿一些火箭上来!”
弓箭手们站在投石车上,头上是巨大的石碗,石碗上那重达千钧的大石块,还没有被抛出去。
士兵们顶着这巨大的危险,却还斗志昂扬,没有丝毫惧怕。
他们热血沸腾,襄阳城的上空,滚滚浓烟已经升起,黑烟越浓,箭手们就越兴奋。
这说明,他们的进攻效果显著。
站在高大的投石车上,迎着晚间的微风,北府兵们箭无虚发,很快就把晋军这边的优势又扩大了一些。
历来打顺风仗,士兵们的气势都会越来越高,箭手们拼命装填,发射,很快各自的箭囊里就见了底。
“给,省着点用。”
几个箭手低头一看,为他们送上装备的,竟然是王谧,顿感受宠若惊。
一个士兵的代表乖巧的将火箭双手接过,其余几人看到只有区区二十支箭很是不服气。
“王秘书,不是还有很多火箭吗?”
“都给我们吧!”
“打起来太带劲了!”
“不行!”
面对弓箭手们雀跃的神情,王谧坚定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正在兴头上的弓箭手哪里肯依,一时之间,各种央求声迭起,主要的目的就是说服王秘书多给他们发火箭,让他们能够将襄阳城彻底变成一片火海。
“你们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给,而且,这二十支箭投射完毕之后,你们也要下来,今晚再不射火箭了!”
什么什么?
火箭这样好用的神器,王秘书居然要放弃,士兵们大眼瞪小眼,全都诧异的盯着王谧瞧。
这到底是什么战术?
你老快给个解释吧。
“你们以为对面的秦军不会反击吗?”
“等着看吧,火箭这一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秦军破解,我们的装备有限,还是要节省些。”
“况且,我还有其他的差事交给你们。”
士兵们的双眼从黯淡顿时又变得晶亮,其他的差事?
众人喜道:“王秘书有什么吩咐?”
“兄弟们定当尽力!”
北府兵们干劲十足,已然是把袖子都撸起来了,只要王谧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迅速投入新的工作之中。
不过,很可惜的是,王谧给他们安排的差事,与打仗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谧才刚把士兵们从石炮车上送下来,襄阳城楼上,成束状的火箭,便穿过层层封锁,直奔北府的战阵而来!
“快!”
“快救火!”
你有火箭,我们秦军就没有吗?
我们不仅有,还要多少就有多少,无穷无尽。
秦军占据襄阳城楼,居高临下,攻击位置更加有利,无数的箭簇带着火光,就是奔着夺命来的!
防备不及的晋军,只顾着连续攻击,根本没料到秦军居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说是厚重的幔帐了,就是高耸的盾牌阵,随着战势持续过久,也渐渐松散了起来。
漏洞逐渐变多,以至于根本挡不住秦军的火箭阵,很快,战阵中就窜起了火苗。
士兵们被箭簇击中,在火海中打滚,王谧正在主持火箭手们制作新的秘密武器。
待他抬头一看,登时愣了!
“不好!”
“秦军还击了!”
“寄奴!凭之!”
“准备登城!”
这人的脾气也是说变就变,就在刚才,王谧还咬死了口,说什么也不肯让刘裕他们上场。
攻城更是不可能的,由刘裕他们带领的骑兵部队只能远远的看着,在王谧的主持下,今夜北府兵的主要作战方式,便是远距离攻击,尽量不要和城内的襄阳守军发生正面接触。
北府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就算是普通的步兵,善使长戟的,大刀耍的飞起的,甚至是神箭手也有不少。
可以说,每一个北府兵都是战场上的多面手,可以充当多个角色,而且完成的都很不错。
对于主将王谧来说,对每一位北府同袍,他都十分珍重,不愿意过早的消耗北府的人员。
在援兵还没有到来之前,尽量保存实力,是他此刻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而登城作战,两军人员正面接触,晋军的伤亡便会成倍增长,若是后续援军赶来不及,那么由他带领的这一批北府兵就全都要交代在这襄阳城外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火浣衣
“太好了!”
“终于轮到我了!”
王谧话音未落,刘裕就已经跳下了马,在他的身后,檀凭之也寸步不离的紧跟着。
他才不管王谧为何会改变战术,只要能让他做事,就是最好的!
不消一时半刻,凌云梯便迅速升起,北府兵中最擅长攀援的战士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刘裕整队登城。
另一边,王谧也没闲着。
虽说这一波的防备他是有些疏忽了,主要也是因为火箭射的太爽了,一时没收住,给了秦军反击的机会。
而现在,王谧已经意识到了防守上的漏洞,留给氐秦的时间不多了!
与储备充足的襄阳城守军不同,王谧带领的北府军毕竟是一股先头部队,除了必要的攻击性武器之外,其他的杂物并没有携带太多。
所谓的战场上需要的杂物,总的说来有这样几种,比如点火用的火石子,士兵们包扎用的白布,这些都没有准备太多。
主要也是因为他们是从得胜堡出发的,那里距离襄阳城极近,堡里粮食,武器样样齐备。
为了能够轻装上阵,迅速突击襄阳城,临行之前,王谧特地将一部分在他看来在战场上没有那么重要的防御设备都丢在了得胜堡。
毕竟,对于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来说,今晚就是关键。
只要能扛过今晚,待到谢玄带领的北府大军赶来,一切就都不用愁了。
可若是熬不过今晚,就算装备带的再齐全,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还是有轻敌之嫌。
面对氐秦从上而下扫射下来的火箭,盾牌阵显然已经不好使了,很多部位的盾牌手因为中箭,无力再支撑变得残破不堪。
显然,面对氐秦强大的攻势,北府兵需要更好的防护手段,否则只靠寄奴他们攻城,也是需要时间的。
再这样下去,北府兵几乎就是在襄阳氐秦军队的面前裸奔,让人当活靶子打!
可是,能用什么防备呢?
看着仅有的几样防御设备,盾牌,战车,在火箭阵的面前,几乎都不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这可怎么办?
“王秘书,要不要试试这个!”
就在王秘书一筹莫展之时,跟随王谧出征的得胜堡队主曾桂,大步上前,交给了他一个布包。
王谧打开一看,竟发现布包里装的都是一些衣物。
形制很简单,大概类似于古人穿的蓑衣,只有一个肩部的披子,脖颈处有抽绳。
“这是什么?”
王谧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发现根本就不认识这稀罕物。
曾桂严肃道:“王秘书,这是火浣布做的上衣,可以防火!”
王谧大惊:“你是说,这就是石棉布?”
曾桂听不懂什么叫做石棉布,只知道这东西能防火,在火中还越烧越干净,算得上是旷世罕见的神器。
传说上古时代的仙山中,长有一种叫火鼠的生物,此物从不轻易示人。体型大如牛,毛发雪白无比,细腻柔滑如冰丝。
它可以在火中打滚却根本不必担心被烧死,它不怕火也不怕水,用它的皮毛织成的布就叫做火浣布。
能防火,防水,是战场上保护士兵安全的不二法宝。不过,因为在古代这种自然界广泛存在的天然材料被赋予了神话色彩,人们普遍认为,火浣布是火鼠皮毛制成,得来非常不容易,也就没能大力推广它。
就连北府兵这样的正规军队,储备中能不能有火浣布衣都是需要商榷的事情呢!
不管是什么布,赶紧给箭手们装备上才是真的。
按照王谧的吩咐,第一批火浣衣被分发给了战斗力最强也最容易受到敌军火箭攻击的弓箭手。
曾桂带领堡民将火浣衣亲自披到箭手们的身上,帮助他们迅速完成装备。
嗖嗖嗖!
就在曾桂帮最后几位弓箭手披上火浣衣,将要离去之时,来自襄阳城楼上的火箭,便裹挟着狂风,呼啸而来!
哆的一声!
一支冒着火的箭矢,穿过前排士兵们的盾牌阵,迅速就找准了目标,在火箭手的肩头擦过,旋即落地。
那地上原本还有几缕干草,一遇到火星,顿时便猛烈燃烧起来。
好悬呐!
那被不幸扫中的火箭手,拍了拍肩上的火浣衣,几个零星的火点就被抖落了。
再看那火浣衣上,仍然是干干净净,毫无烧毁的痕迹。
“曾队主,这东西送来的太及时了!”
“真是能救命的神器啊!”
士兵们对火浣布衣赞不绝口,最满意的,当属王谧。
“真是没想到,曾队主居然带着这样的神物,今天要不是你,北府兵就要吃大亏了!”
前方有了火浣衣护体的北府箭手,战斗力大增,曾短暂和刘裕他们分兵的五百人小队,如今也迅速补充了上来。
终于算是把之前盾牌手和弓箭手的缺位给堵上了。
身披火浣布衣的北府兵,搭弓射箭,再次瞄准了襄阳城楼。
而这一次,氐秦的火箭已经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眼看着北府兵的战损越来越多,王谧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北府援军还不见踪影,他是既想让时间过的快一点,又想让时间再走的慢一些。
何迈看了看战车旁边放置的沙漏,叹了口气:“已经丑时初刻了。”
丑时初刻,也就是说至少是凌晨一点多了。
还好,夜色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会保护。
王谧稍稍有些放下心来,但是那种浓重的忧虑还是始终围绕在身边……
…………
另一面,北府的另一队骁将,也已经迫近了襄阳城。
相比只能远距离攻击的弓箭手,他们将带给氐秦军队的,将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寄奴,我们从哪边登城?”
负责架梯子的士兵们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刘裕发话。
城上的氐秦士兵看守的很严密,攻势也相当猛烈,在还没有确定具体战术之前,他们还不能轻易将凌云梯架起来。
以免受到氐秦守军的破坏。
刘裕蹲身在襄阳城楼之下,依靠着前方盾牌阵的保护,正在观察城楼上的敌情。
不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传统的攻城手段都是以正面攀城为主要方式。
士兵们依靠着凌云梯,一些绳索攀上城墙,在攀爬的期间,他们还要用心的防备来自城楼上敌军的重重攻击。
古代的防护手段也有限,以至于在攀爬登城的这个阶段就会死伤许多士兵。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降大石
正是了解到了从正面攻城的劣势,善于运用军事谋略的刘裕,才打算改弦更张,不从正面与氐秦守军交手。
如今,襄阳城内外,敌强我弱的态势还是很明显的。
以仰视的角度看城楼上,守军呈横向排列,以前中后三排的方式,互相依靠。
第一排的士兵负责进攻,后排士兵负责为进攻的士兵查缺补漏,寻找目标,传递箭矢。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第三排士兵。
这些士兵目前只是等候的状态,他们是为了给前方的士兵做补充后备的。
一旦前方的士兵受到猛烈的攻击,损失过多,他们就迅速补充到位,保证城楼不丢。
“寄奴,这样严密的防卫,我们几乎是没有缝隙可钻呐!”
檀凭之虽然智谋不足,但战斗神经异常发达,不必刘裕提醒,他也很快就发现襄阳城楼上易守难攻的特点。
“要不我们再投些火把?”
檀凭之想到了一个短平快的方式,他发现,由于城楼上站了许多的士兵层层防守,而城楼上的地方到底有限,士兵们没办法舒展开来,人数一多,就拥挤在一起,远处一看,好像一坨浆糊。
“只要着了火,城上还不是乱成一团?”
“我军再乘势而上,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檀凭之凑在刘裕的耳边拼命怂恿,心中得意,自觉想到了一个绝顶好主意,应该立刻实行才是。
刘裕轻摇摇头,艰难道:“这个法子不行。”
“士兵们要登城,本就手脚并用,还要拿着兵器,如何还有余力拿着火把?再说敌军眼睛又不瞎,还没等我们爬上去,就把火把打掉了!”
“你看看这城下的情况。”
刘裕好心提醒一句,檀凭之向四周回望了一圈。
顿时惊了。
这襄阳城的城楼下,实在是太亮堂了些。
城楼上,士兵的手中,到处都是火把,硬是把浓墨一般黑漆漆的天映照的好似白昼一般。
来自天上的火光和从地底反射的火光连成一片,在这城门正面的方圆几丈远的区域内,就连大虫子都无所遁形,更不要说是明晃晃的火把和活生生的人了。
“那看来是不能把火把运上去。”檀凭之遗憾的说道。
刘裕仍然注视着城楼上的动静,他脸上坚毅的神情,让老檀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不能从正面攻城。”
须臾,刘裕终于做出了判断,檀凭之立刻接话:“那能怎么办?”
以他贫瘠的大脑袋瓜,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们要攻城了!”
“快!”
“往梯子那边打!”
城楼上传来喊声,借助旺盛的火光,氐秦士兵已经发现了晋军用来攻城的凌云梯。
火光登时腾了起来,城楼上的弓箭手再次就位,而在他们的劲弓之上搭载的,正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夺命火箭!
“不好!”
“他们要破坏凌云梯!”
那喊声一起,刘裕就洞悉了氐秦士兵的真正目的,他的身体比他们的言语反应的更快一些。
“快!”
“把凌云梯挪开!”
刘裕赶到了队列的后排,一把抓住凌云梯,拨开众人,便拖着梯子狂奔而去。
而他的目标,正是襄阳城楼的侧面,刘裕已经看得很清楚,在城楼的范围之内,只有两侧的防备较为虚弱。
若想尽量保护士兵和登城设备的安全,城楼两侧的这个位置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力大无穷,脚步不停,那几丈高的凌云梯,在一般的士兵那里总需要三五个人联手抬着才能拖动。
而到了刘裕这里,他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把凌云梯拖动,还可以急速狂奔。
无数的箭矢追在他的身后,纷纷落地,它们伴随着巨大的张力,乘风而来。
它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那样的急,任何人与它们面对面,都会被它们骇人的气势吓倒。
然而,面对新任的北府兵主将刘裕,它们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因为它们根本就追不上刘裕,只有被他狠狠甩在身后的命!
“快点!”
“我们也跟上!”
城楼上的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府兵这边已经意识到了刘裕的意图。
如今,在北府兵中,云麾将军刘裕刘寄奴可谓是威名赫赫。
战士们对他几次作战中表现出来的英勇无畏以及灵活的头脑全都信服无比。
只要他稍稍行动,总有许多士兵立刻就会追随他的脚步,甚至都不需要号召。
成功摆脱了敌军的箭雨,刘裕想也没想就把凌云梯架设在了城楼的侧身。
云梯才刚刚搭上城墙,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从刘裕的头顶呼啸而过。
哐啷啷!
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原本高耸入云的城楼上,无数的碎石块就跌落下来。
为了弥补火箭的不足,队列后身的王谧再次启用了投石车,对襄阳城中进行残酷打击。
重新装填的投石车,还调整了投射的方位。
几发石炮打出去,立刻收到了惊人的效果。
“好的!”
“打掉了!”
石炮正中角楼的顶部,位置刚刚好好,整个石头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新近改装的角楼之上。
待到巨石落地,角楼也跟着崩塌去也。
王谧笑的嘴巴乐开了花,呱呱拍手。
“看见没有?”
“我就说了,角楼一定能打掉!”他转向沈警说道。
老沈一愣,心说,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角楼的事?
“王秘书确实是料事如神。”
头脑里没记忆,但职业吹捧可不能放松,王谧很受用,继续采用这种混合攻击的方式,给城楼上的士兵施压。
在王谧的前面,层层叠叠的士兵,绵延了差不多一里地远,他只能看到巨大的角楼被砸落,却根本看不清那角楼的下面居然还有人。
而那个人,正是王谧心心念念,万般中意的未来战神,刘裕!
话分两边,角楼的下面,混乱之中,刘裕听到巨响,连忙抬头观察局势。
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吓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犹如磨盘一般大小的大石块,正从角楼的主体建筑上脱落下来,以极高的冲力,直奔他的头顶而来!
我去!
这是要人命来了!
纵使刘裕是盖世英雄的身,面对这样的夺命巨石,心尖上也禁不住颤了几颤。
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能从万千战士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的京口第一猛人也禁不住有点慌。
那大石头伴随着某种刘裕并不知晓的力量的牵引,正急速下坠,并且不打算改变方向,就奔着刘裕的脑袋瓜来的。
而在巨石的旁边,既没有任何的遮挡物,甚至连一块能够给它借个力的墙板都没有。
那巨石就这样,光秃秃直愣愣的砸下来……
第二百七十章 角楼之下侥幸逃生
追随刘裕而来,正打算帮忙的小兵,远远看到这副景象,大叫了几声糟!
将军休矣!
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不敢动弹,整个身体仿佛是木僵了一般。
在北府兵视线的前方,正是直面巨大危机的云麾将军刘裕,他心下慌张,然而,强大的战斗直觉却引领着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将凌云梯猛力抛到一边,一个侧身就扑到了另一边,就在他的双脚离开地面,向着对角的方向径直扑过去的那个瞬间,那如磨盘一般巨大的骇人大石,咣叽一声落了地。
它掀起的尘土,便有几尺高!
刘裕趴伏在土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很是不堪,他却能感受到,血液仍在流动,呼吸也还在继续。
他还活着!
刘裕差点被砸成肉饼,城楼上的氐秦士兵,境况也不怎么样。
角楼坍塌,对于城楼上忙着防守的氐秦士兵来说,绝对是超出想象的意外事件。
更不要说是提前准备了!
那角楼不是在符将军特别监督下,专门建造的吗?
符睿虽然天天醉生梦死,不关注士兵们的操练,但他对这个角楼的建设,确实是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半点马虎都没有。
这样精心建造的角楼,居然会变成晋军的靶子,被几枚石炮重重的砸了下去。
碎成了稀巴烂,这样的怪事,谁能平静的接受?
角楼脱落的时候,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原本站在角楼两侧的士兵,包括箭手和普通的盾牌兵,都在认真的迎战。
当巨石落下的时候,他们全然没有防备。
咣啷啷一阵响,这些站在外围的士兵就被掉落的角楼连累,翻下了城楼!
“掉……角楼居然掉了!”
被掀翻下去的士兵也没有人打算去营救,城楼上的士兵慌成一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袍被砖石带到了地上,翻了几个滚,就狠狠的着了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快!”
“快跑!”
“往这边跑!”
角楼掉落并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那些毗邻角楼的砖石块,也在扑簌簌的往下掉,越掉越多,士兵们能够站立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坍塌逼近了氐秦士兵!
就在一瞬间!
惊恐万状的他们,只能像上了岸的鸭子一般,急匆匆的向另一边的角楼方向跑去。
“不能跑!”
“都给我站到预定的位置去!”
“保持进攻!”
看热闹的慕容垂走了,尽职尽责的符睿把持住了指挥的位置。
这种以城楼为据点的防守作战,符睿还是可以胜任的。很快,他就把士兵们分门别类的安排妥当。
各项防守措施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与其说是防守,不如说只是一种变相的进攻。
因为,晋军虽然架势拉的大,但实际上,却并没有正经的攻城举动。
自从他们来到襄阳城下,就一直都在外围进攻,就连靠近城墙的士兵都没有。
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氐秦士兵,完全不必防备他们突然从城墙下面窜上来。
也根本不需要打退他们的进攻,只需要与他们凌空互斗便可。
疑问曾经短暂的划过符睿的大脑袋,但是,很快角楼就被晋军打烂,士兵们成群结队的逃窜过来,城楼上顿时乱作一团,那一丝丝灵感,只一瞬间便烟消云散,消失无踪。
再菜的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要维持秩序,不能让士兵们各行其是,甚至是出现退缩。
糊涂蛋符睿也是一样。
“快,保持队形!”
“不能乱!”
符睿带着赵修,一点也没含糊,呵斥几声就把慌乱的士兵又推回了作战位置。
攻势勉强保持住了。
但是,这也只是一时的,因为,在这个城楼上,巨大的防守漏洞已经出现,而且短时间还无法得到补足!
便是那个被砸落的角楼!
角楼通常以瞭望为主,但这并不等于它的作用就仅止于瞭望,同样的,在角楼上也有凿开的箭孔,放置了各种兵器。
狙击敌军,也是角楼哨兵的职责所在。
角楼直接被削掉,已经是极大的防守漏洞了。然而,这还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还在于,角楼不是失守,也不是哨兵被敌军打死,而是主体建筑直接被打掉了!
破坏了!
这就等于是襄阳城楼的一个侧面,直接暴露在了敌军的面前,接下来,北府兵只要瞄准这个漏洞,一直进攻,城楼上就很有可能不保!
更何况,角楼缺失,也让角楼附近的区域失去了防守的意义,破碎的石砖附近,石板几乎都是悬在半空中的,颤颤巍巍,在微风中凌乱。
士兵们个个都怕死,谁敢站在这样危险的石板上。
不论符睿如何催促,谩骂,推搡,他们就是不肯从命,不向角楼的方向挪动一步。
“快走!”
“磨蹭什么?”
晋军的攻势还没有上来,符睿还可以勉强保持一点好脾气,他还在动嘴,他还没有动手,谁看了不说一句难能可贵。
赵修站在符睿身后,没有多说话,眼珠子倒是忙得很。
他不停的暗示不开眼的士兵,识相点,别让符将军动怒。
“符将军,那边已经不能站人了!”
“石砖都已经掉了!”
有人眼疾手快,有人拖拖拉拉,任何场合,任何时代,机会总是留给冲在最前面的人。
而那些拖延症重度患者,到了战场上也照样反应快不起来的可怜蛋,那就只能面对被挤出原有攻击位置,去守卫破损城墙的命运。
然而,越是这样拖拉的人,办事越是不会痛痛快快。
“掉了又如何?”
“难道就不需要守卫了?”
“我警告你们,最好自己快点过去,否则……”
符睿怒目圆瞪,士兵们容色惨淡的看着他,一个个的,手里的兵器都在轻轻晃动。
还没有迎敌,就已经吓破了胆!
看到麾下士兵个个都怂的要命,符睿登时就怒了。
赵修送上马鞭,特别殷勤。符睿拿起便抽,半点迟疑都没有。
那带着凉风,劲道十足的皮鞭子在符睿的操纵下,生生的抽在小兵们的皮肉上。
那铁鞭打着卷,卷着风,呼啸而来。
小兵们战战兢兢,连动也不敢动,更不敢躲,就这样迎着那皮鞭卷起的旋风,活活挨着。
还没挨几下,铠甲外面暴露的衣衫和皮肉便从内向外的绽开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襄阳城乱斗
“还不快去!”
“滚!”
“给我滚到那边去!”
小兵们一开始还想咬牙坚持,心想只要让符将军出了这口恶气,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谁知,符睿根本就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看到小兵们不叫也不哭,气焰更凶。
跳着脚的赶人走。
“好啊!”
“在老子这里充好汉!”
“我就让你们充个够!”
挥起马鞭,瞄准士兵们的身子,上上下下,抽的更带劲了。
符睿不只是为了打人,更为了把这几个倒霉蛋都驱使到那危险的角楼附近,那里还等着他们继续防守(送命)呢!
符睿手中,小鞭子舞的飞起,士兵们被他抽一抽动一动,正被动的,一点一点往角楼的方向走。
明明只是让他们去防守,然而,士兵们却慢慢腾腾,毫不情愿,仿佛前方的那条笔直但有些破损的路,竟是一条死路!
“将军,把鞭子给我!”
“这帮贱种,就是不打不舒服!”
士兵们不情不愿的样子,让赵修看得牙根痒痒,他一向是个暴力解决问题的信奉者。
碰上这种不听话还怯战的士兵,就是一个字,打就对了!
马鞭还在符睿手中攥着,赵修拉开架势,已经准备抢了。
“将军不能落个坏名声,就让属下代劳。”
符睿面色一滞,好奇的看着他:“你还想打?”
“是啊!”
“对待这样的烂厮,就应该往死里打!”赵修已经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怎能打死?”
“都打死了,谁来防守?”
“难道你去看守角楼吗?”
赵修愣在当场,符睿摇了摇头:“快去吧!”
“把人员都安排好,绝对不能让晋军抓住漏洞!”
说到底,若论军事素养,符睿还是要更胜一筹,关于打仗的技法,还是相当纯熟的。
赵修这样的,看似聪明,其实真的把他放在战场上,临场应战,说不定他还不如符睿呢!
小兵们被符睿大将军抽打的,皮开肉绽,浑身冒血,他们还没有被敌军攻击,就已经被打的半残了。
他们从残破的石砖中间向下望去,高耸的城墙已经没有了边缘防护,士兵们只要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没办法!”
“把弓箭拿起来吧!”
“可是队主,这也太危险了!”
虽然小兵们按照队主的指示,把弓箭举了起来,可是面对着脚下颤颤巍巍,时刻有坍塌危险的石砖块,士兵们心里还是发虚。
能不能行啊!
“也只能这样了!”
“后退是被符睿打死,向前是被敌军打死,前后都是死,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哎哎哎!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无奈之中,士兵们举起了长弓。
襄阳城楼上,明明占据着绝对主动,绝对优势的氐秦士兵,居然打出了一股荡气回肠之感。
放箭!
只要放箭,就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
城楼上氐秦士兵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正要登城的北府兵,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将军!”
“将军你怎么样?”
“快醒醒!”
士兵们把刘裕从尘土堆里拉出来,拍去他脸上的尘土,刘裕渐渐从懵逼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立刻看到的,就是同袍们关切的眼神。
“别管我!”
“咳咳……”
“赶紧去架梯子,从城墙侧面登楼!”
刘裕猛咳了几声,终于把嘴里的黄沙吐干净,他来不及查看身上的伤势,便爬起来指挥作战。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战事拉开已经有半个时辰左右,粗略估计,北府兵的伤亡也在几百人左右。
随着开战时间越来越长,可以想见的是,北府兵会越来越落下风。
而一旦战势向着不利于北府的方向发展,那便是不可收拾的!
登城攻击氐秦守军,迫在眉睫!
容不得刘裕再有半点侥幸和迟疑!
在他的带领下,几十个士兵穿过敌军的层层箭雨,将三排凌云梯架设在了襄阳城楼的侧身。
刘裕的最佳搭档,比他更猛一筹的高平檀凭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寄奴,带着人马去另一侧的城墙那边组建攻势。
“兄弟们,把刀都拿稳了!”
刘裕审视着眼前的几十个壮士,这些人都是刘裕麾下的士兵,全都是被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最勇猛,武艺最强的。
这些人,便是传说中的死士!
刘裕的眼神从士兵们的脸上掠过,他们刚毅的眼神,一往无前的气势,都让刘裕心潮澎湃。
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战场上的死伤再所难免,但最重要的是,作为一名战士,你的职责便是战斗!
不论是战斗求生,还是战斗到死,只要踏上了战场,你就别无选择!
这是你的宿命!
在与刘裕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受到了他的感染,成为了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孤狼。
刘裕身先士卒,兄弟们也没有落后的道理,士兵们的环首刀,原本都是放在腰间的,用特殊的皮绳子从刀头的铁环中穿过,在腰间系牢。
寻常的军人有这一把刀已经足够用的了,然而,北府兵,尤其是刘裕带领的北府兵,能力自然不一般。
除了腰间系着的这一把,手上还都各自举着一把刀,这在既需要攻击,又需要攀爬的现在,绝对是一个冒险的选择。
然而,北府兵们没有一个孬种,他们就打算这样冲上去!
“上来了!”
“他们居然从侧面上来了!”
“快来人!”
刘裕一向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设,就在刚刚,他才差点被角楼掉落的巨石块砸到,小命玩完。
才爬起来,便精神抖擞的准备再次攻城。
他装备齐全,手里握着长刀,腰上还系着一把,全身上下最厉害的兵器,要数手臂上这支劲弩。
虽然是一次只能发射一支箭的普通臂弩,和老檀的连机弩根本没得比,但能够在爬梯子的同时还操持劲弩,宝刀连用,这样的人,绝对是猛士!
以一当十的那种!
首个登城的好彩头,刘裕当然不会假手他人。
士兵们还没有做好全部准备,他就已经先一步登上了梯子,就这一个举动,便已经证明了,刘裕具备名将风范。
身当矢石,一往无前,身为一军统领,理应如此!
正如檀凭之等人所说,那城楼上的氐秦士兵虽然慌乱,却也不是瞎子,傻子。
凌云梯才刚刚架起来,他们便已经发现了刘裕等人的身影。
“你们终于来了!”
看到晋军登城士兵的身影,符睿高兴的跳了起来!
“快去!”
“把兵站里的人放出来!”
“城楼上面需要补充兵力!”
登城部队一上来,一场正经的攻防大战,便要正式拉开序幕了!
古代打仗无外乎两个法则,武器强劲,人头够多。
从兵器上来说,氐秦目前的水平还赶不上北府兵呢,在这方面,秦军很难有所作为。
但是,秦军人头多呀!
兵力充足,襄阳城里,满满当当的驻扎着十几万氐秦士兵,还有可以充当炮灰的鲜卑军团。
赵修忙不迭的跑下去叫人,原本瓮城兵站里的士兵也是在极为有序的登城作战中。
然而,伴随着瓮城被石炮击中,半片瓮城紧跟着就坍塌了下去,这片瓮城不但是没有起到防御的作用,好好的把襄阳城保护柱,却最终变成了送走士兵们生命的恶魔。
瓮城下方有几个小型的窑洞一样的兵站,每个兵站中都躲藏了几十个士兵,为的就是能够及时登城作战。
然而,伴随着瓮城的倒塌,那些躲藏在小兵站里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避,都被倒塌的土石砸在底下。
受到影响的瓮城一角,被砸死的士兵无数,临时抢修已经来不及,晋军的攻势也拉开了。
秦军干脆抛弃了瓮城,直接在城楼下方等待着城上将军的召唤。
这当然是很方便的一招,但与此同时,也大大增加了士兵的危险。
晋军不是吃素的,他们的箭雨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城中袭来,士兵们没有兵站的保护,简直就是钉在城里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咻咻咻!
很多在城下急等着上去作战的士兵们,还没有等到登城的机会,就被晋军的穿云箭夺去了性命。
“快!”
“竖起盾牌,组织防守!”
符睿在城楼上,城楼下,除了一些小将,也没有太能管事的人,瓮城被端,士兵们呜呜泱泱的从兵站里跑出来,拥挤成一坨。
本想稍稍缓一下精神,却没想到,才刚刚从一个坑里爬起来,却又跌进了另外一个坑。
队伍才刚刚集结完毕,只见一阵嗡鸣声过后,无数穿云箭凌空而来,惊慌失措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利箭穿透了胸膛!
纷纷倒地,殒命矣!
幸而襄阳城中守军众多,倒下一批,自有后来人。
很快,后续部队便接连跟上,到底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了前方将士身先士卒攒经验,到了他们这一波人,整个情绪上都镇定多了。
进攻先不必着急,自有城楼上的兄弟们负责。
后续部队先把防护墙搭建起来,尤其是盾牌阵,更是必不可少。
除此之外,一早就安排好了的挡墙后头的深坑,这一次也派上了用场。
反正挡墙也倒了,想单纯用深坑来绊住敌军骑兵,已经不太可能,士兵们干脆就地取材,利用起来。
不由分说,纷纷跳入深坑,那深坑足有半人多高,足够给士兵们提供一定的掩护。
深坑外,盾牌也相继竖立起来。
赵修从城楼上奔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士兵,举着盾牌,蹲在深坑里的景象。
穿云箭从士兵们的头顶掠过,有人不幸中箭,更多的人则是依靠着深坑和盾牌阵的二重保护,勉强保住了性命。
说到防护,城楼下方的氐秦士兵几乎已经是把各种方法都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甚至一个人举着两快盾牌,身前挡着一个,头上还遮着一个,反正城里器械储备充足,足够他们糟蹋。
还别说,这样一前一上的挡好,士兵们的下半身还陷在深坑里,防护能力确实大大增强。
许多飞箭从士兵们的头顶,身侧掠过,堪堪落地,却并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真是一群奇葩!”
赵修看到他们如此爱护自己,当下便冲了过来,咆哮道。
“赵……赵将军,你怎么下来了!”
老赵不是应该在城楼上忙活的热闹吗?
怎么会下来的!
老赵可是个狠人,士兵们哪敢再偷懒,连忙从深坑里爬起来,那说话的小兵才刚站好,一只利箭就从他的肩头掠了过去,那小兵吓得,身子登时缩成了一团。
赵修呸了他一口,小兵连忙调整了姿势,乖乖站好。
“快,赶紧把人都叫起来,去城楼上接应,晋军开始攻城了!”
赵修火急火燎,恨不得那这些懒鬼一个个的都扔到城楼上去,奈何他唾沫星子横飞了半天,那小兵还是一动不动。
末了,还和后面的几个同僚对了几个眼神。
“赵将军息怒,为何不让慕容垂带着鲜卑士兵上去迎战?”
“这个时候,用他们鲜卑人在前面挡着,不是最好了吗?我们大老远带着他们过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吗?”
老赵真是糊涂了,有现成的炮灰在此,他居然都不知道合理利用,还想让氐人兄弟们登楼送命。
这襄阳城到底是属于谁的?
难不成氐人还得为鲜卑人挡枪?
那小兵不仅不干事,还振振有词,把老赵气的,抡起拳头就怼了他几下子。
“敌情紧张,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还不快滚上去!”
赵修大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小兵们一见他是真的生了气,也不敢再多嘴了。
蹭蹭蹭几步,就窜上了城楼。
“总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赵修负手而立,站在旁边,监督着士兵们全都登上了城楼,没有遗漏,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
余光一扫,一道身影闪过,竟好像有几分熟悉。
男子逃离之时,那标志性的红缨子晃动了几下,赵修立刻就识破了那人的身份。
“这帮鲜卑人,居然还敢监视老子?”
“等着吧!”
“现在是时机未到,等到时机到了,保准让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踏出襄阳城!”
第二百七十二章 慕容渔翁
“杨雄,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自从在城楼上和符睿打了个照面,慕容垂就走下了城楼,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他本来就是为了去看热闹,原本也不想去帮忙。
现在既然没人想得起他,更是合了他的心思。
不过,氐秦那边的动态,也不能忽略,慕容垂照例将杨雄支了出去,探查情况。
“情况还是很混乱,不过我看氐秦士兵的意思,已经想把我们推出去当炮灰了!”杨雄愤恨的甩甩手,很是不屑。
想到那些秦兵不中听的话,他便踢翻了脚下的铜壶。
咣啷啷几声响,那沉甸甸的铜壶倒下,只不过是原地转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杨雄恨得咬牙切齿,慕容垂却不以为意,还走过来安慰他:“早晚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懊恼?”
“自从我们脱离了祖地,跟着苻坚来到长安,他不一直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你早就应该习惯了。”
慕容垂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成功把杨雄的怒气值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将军,你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我们不能就这样困在襄阳城里,无所作为!”
“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现在我们最难受的,就是被氐人踩在脚底,毫无还手之力!”
慕容垂也不说话,就在杨雄的身边打转,杨雄一片赤诚,眼神紧紧追随着他。
想当年,慕容垂从大燕出走,也是被逼无奈,但是,跟随他出奔的这些鲜卑老人全都知道,他的心还是向着大燕的。
论武艺,论智谋,慕容垂从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匍匐在氐秦老儿的脚下,苟且生存。
这些年来,大家旁敲侧击,也时常探问慕容垂真实的想法,他究竟是如何计划的。
可他就是三缄其口,说什么也不肯透露。
今天,在这襄阳城被围困的重要节点,已经是时候了!
“将军,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等着束手就擒!”
“符睿的心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完完整整的返回长安!”
慕容垂不发话,杨雄就持续输出,终于把慕容逼的没辙了,只得照实说道:“现在外面的晋军还在和秦军死磕,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符睿本就对我们有成见,提防着我们,我们现在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要有任何自己的主张。”
“这才是我们保全自身最好的办法。”
原来只是按兵不动,杨雄还是不满足。
“要我说,我们还不如主动请战呢!”
“还落个痛快,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冲杀出去!”
对襄阳这块地方,杨雄是抱有大希望的,这片传统的南船北马交界之地,以这里为起点,返回邺城祖地,可能性极大!
这里虽说是氐秦的重地,但终究比不过长安城的重要性,氐秦在这里的防备,几个月来,鲜卑士兵们也都摸清楚了。
看似严密,实则宽松的很,绝对比不上长安城层层设防,几乎没有缝隙可钻。
若是以这里为起点,能够顺利返回邺城,再以邺城为据点招揽天下的鲜卑人,尤其是被俘虏到长安城的那些猛士,不愁不成。
按照杨雄的设想,这边厢慕容垂夺取邺城祖地作为都城,那边厢,长安城中的鲜卑人得到消息,迅速策应,在城中搅动风云,长安城大乱,鲜卑军团再趁乱出奔。
这个计划,相当具有可行性,然而,同样的计策,放在杨雄这里也就只能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
放到慕容垂手中,效果绝对是大大不同。
只有让慕容垂也认同了他的计策,才有成功的可能。
杨雄这边盘算的热闹,岂知,话一出口,立刻就遭到慕容垂的否定。
“主动请战?”
“你疯了吧!”
“符睿本就多疑,我们主动请战,他只会认为我们是包藏祸心,想要策应晋军。”
“将军,我们本来不就是打算和晋军里应外合的吗?”杨雄反问,慕容垂很震惊:“这是谁告诉你的?”
杨雄大笑,将军为何摆出这样一个表情,多大点事,将军想要和晋军合作,现在鲜卑军团上上下下,还有不知道的人吗?
“慕容冲将军呐!”
“怎么?消息有误?”
“这个大嘴巴!”
“我看,他就留在得胜堡,别回来了!”
事已至此,既然杨雄已经知道了,合理推测,军中的很多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
慕容垂也只有认了,不过,心里早就把慕容冲那舌头长的小子骂了个底朝天。
“就算我们要和晋军合作,也要让符睿没有防备才能出手。”
“氐秦有十几万人,我们才只有五千人,若是被他们围在城中,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为了压制住胡思乱想的杨雄,慕容垂拿出看家本领,持续恐吓他,一来二去,杨雄还果然被他吓住了。
不敢再质疑,慕容垂目视着前方,与他几面墙之隔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火光,浓烟,倒在地上痛苦万状的人。
惊慌的百姓,不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哆哆嗦嗦的迎接着不知道会如何的明天。
要么,就是不可控制的四处乱走,他们慌不择路,甚至是成为了晋军利箭的活靶子。
成片成片的倒地,而在这样混乱的夜晚,慕容垂带领下的鲜卑士兵,却躲在军帐里,毫发无伤。
不得不说,不论后事如何发展,这一刻,氐秦和晋军的混战,真的被慕容垂这个诡计多端的老渔翁给得了利。
…………
襄阳城中的乱事暂且放下不表,却说城楼上,比支援的秦军来的更快的,正是刘裕带领下的北府兵!
对于刘裕来说,登城作战原本并不是他擅长的,然而,为了尽快投入战争,他也只能抓着一个差事就干起来,不管合不合适。
登了几级梯子,刘裕这才发现,登城作战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轻松。
士兵们不仅要关注着上方的道路,还要防备着敌军在高楼上的攻击,刘裕才刚刚爬到半空中,便已经躲过了五六支箭。
他不仅要身形灵活,一边爬梯,一边闪转腾挪,还要抽出一点精力,努力用宝刀将飞下来的箭矢,挡到一边。
氐秦军队放箭,放箭的呼声不绝于耳,秦军很兴奋,相比在城下作战的晋军,他们更喜欢登城作战的。
这人一悬空,他就没了支撑,躲也不好躲,逃也逃不掉,尤其是到了半路上的登城士兵,更是进退两难。
上够不着城楼,下也踩不到地,一个操作不慎,便会失手落地,不是被城楼上的人打死,就是自己摔死。
所以,历来战争,负责亲身登城作战的士兵,都是最危险的,一场战役打下来,往往是十中不存一二而已。
能够顺利登上城楼,还能和敌军厮杀的士兵,都是幸运儿。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冰糖葫芦赛高
刘裕艰难的往上爬,锋利的箭矢不断从他的头顶,身边落下去,他无数次庆幸,居然没有中招。
一方面这是刘裕武艺高强的表现,而另一方面,绝对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
破损的角楼一侧的城墙边上,蹭蹭蹭竖起了三个梯子,个个都高达十几丈,足够可以攀上城楼。
危险并不是来自于一边,另一侧没有毁损的角楼那边,壮士檀凭之也带着他的人马,架起了梯子。
相比刘裕这边,檀凭之那边夺取的难度更大一些,毕竟他那一侧的角楼并没有坍塌。
城楼的防御工事还是完整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刘裕擎着梯子奔到城楼下的时候,也并不能预料到那结结实实的角楼,居然会被石炮打掉。
径直的掉落下来,连带着把襄阳城楼一角的工事都给破坏了!
刘裕艰难的往上爬,每一步,他走的都相当艰辛,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速度不慢甚至可以说是身手矫捷。
“啊!”
“嘶嘶!”
痛苦的抽气声从身后传来,就在上一刻,刘裕明明看到,一支带了翎毛的鸣镝,从他的左臂边上擦了过去。
“怎么样?”
“还能坚持吗?”
刘裕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该问这句话。
那支箭,不偏不倚的正中他身后小兵的胸口,虽然插得并不深,但是依然让小兵鲜血崩流。
一瞬间,刚才还生龙活虎打算手刃氐秦贱畜的那小兵,脸蛋变得惨白,嘴唇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刘将军,我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没法再去斩杀胡虏,将军一定要多杀敌人,为我报仇啊!”他露出惨笑,或许是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也能给刘裕留下一个英勇的印象。
鲜血就这样径直流了出来,没有救治,也根本来不及处理,很快,小兵的手就再也抓不住梯子。
“别放弃!”
“会好的!”
小兵铆足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刘裕登时涕泪横流,就在他的哀嚎之中,那小兵终于撒开了手,彻底翻下了凌云梯。
身后的位置空了,很快又有人接续上来,登城不能停止,战斗不能止息。
登城的士兵很少向后看,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危险都是来自于前方,更是因为在这样相对孤立无援的梯子上,只有一味的向上,拼命向上,才能一鼓作气。
向后看,就等于是给怯懦打开了方便之门,纵容他们跑出来,搅乱心绪。
然而,小兵的失手,逼的刘裕不得不向后看。
这一看不要紧,刘裕这才看出,他身后的小兵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了,第一批跟随他爬梯子的士兵,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还都是一开始就在比较靠后位置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兄弟们!”
“前方就是战场!”
“冲啊!”
浓黑一片的夜空中,刘裕激动的怒吼,在空气中回荡了许久。
“爷爷的!”
“这是什么人?”
“居然还敢叫嚣!”
符睿离开,去主持城墙正面的防御,断墙这边只剩下吹毛求疵口气比天大的赵修。
刘裕的豪言壮语,不偏不倚的就钻进了赵修的耳朵眼。
啧啧!
大胆狂徒,来到襄阳城,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不收拾他,他就不姓赵!
“在哪里?”
“大胆狂徒在哪里?”
赵修推推搡搡,士兵们看到他吵嚷着过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太好了!
正愁没有机会向后站一站呢!
还不赶紧快跑!
赵修平日里在军中,仗着符睿的信任,大呼小叫的,习惯了,一时也没分辨士兵们此举究竟是何目的。
他只看到,他一个劲的往前跑,而士兵们却渐渐从他身边后退,只当他们是孝顺而已。
“在哪里?”
“那个大胆狂徒?”
赵修把身边的士兵都推到一边,自己爬到了断墙边上,到了此时,士兵们也不敢真的把他抛下,只得挪的远些,兵器还都护在赵修的身前。
赵修抻着脖子,拼命向下巴望,他这一趴下,大大的挤占了弓箭手射箭的角度。
几个小兵被他挤得没辙,只得放弃了射箭,一时之间,断裂的角楼这边,投箭量迅速变少,对晋军的威胁性急剧降低。
“箭变少了!”刘裕狂喜,他哪里知道,给他们创造了绝佳的有利条件的,正是城楼上号称氐秦第一大聪明的赵修,赵将军。
“快,兄弟们,快跟我冲!”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裕绝对不是一个会放过机会的人,即便是在晃晃悠悠,十分危险的凌云梯上,他也依然可以身段轻盈,三步并两步。
在他的带领下,晋军冲锋的速度明显提升。
“纳命来吧!”
冰冷的触感在脸颊上扩散开来,刘裕嘶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刀尖是从哪边扫过来的,只依靠本能,噌的一下就腾身跃起,不用借力,他就窜上来了!
“把长矛给我!”
刘裕向后叫道,他力拔山兮的一声巨吼,立刻就沿着木制梯子,层层传递了下去。
谁能听不到?
谁敢不照做?
很快,一支尖头的长矛就经了几个人的手,递到了刘裕的手中。
他死死攥紧,跟着就腾身起来!
刘裕!
这是属于寄奴的时刻!
他真的上来了!
只要一个腾身,大步迈开,比他的脚步反应更快的,是他手上的长矛!
甭管是谁,只要敢挡他的道,就乖乖受死吧!
哈!
氐秦士兵们被赵修搅得方寸大乱,只顾着射箭,根本就没发现,居然有晋军已经爬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而就是现在,就在氐秦稍稍松懈,精力不集中的时候,那个魔鬼一样的壮汉,竟然跳上了城墙!
没错,就是那面破落的城墙,氐秦士兵自己都不愿意站一站,嫌弃的不行的城楼一角。
刘裕身手利落的跳上了城楼,脚底是破碎的石砖,颤颤巍巍,然而,这种被氐秦士兵避之唯恐不及的障碍,对于刘裕来说,根本就是摆设。
他的脚底仿佛是生了根,站的极稳,脚步沉稳有力。
管他是谁,他瞄准一个目标就刺了出去!
绑着红缨子的长矛,本就是刘裕自用的,现在见了血,更是受到了主人的感染。
整个矛尖刺出去,没费多大的力气,就从那人的后背又穿了出来!
沾满鲜血的矛尖,从敌军的身体里刺出来,那种刺激,更加让刘裕热血沸腾!
瞬时间,他的双目就染上了血光!
他杀红了眼!
长矛上还顶着敌军的身体,而那具身体的主人,还在哇哇乱叫,刘裕也混不在意,顶着那人,又直冲向另一个弓箭手。
扑通一声!
矛尖再次戳穿了那弓箭手的肚皮,一支矛,上面挂着两个人。若是王谧看到此等刺激的场面,定当高喊一句:冰糖葫芦赛高!
第二百七十四章 记住我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
“魔鬼吗!”
被刘裕第一个挑中,现在还挂在长矛上充当糖葫芦一份子的,正是赵修将军,他的肚子上已经豁开了一个大洞,他也顾不上,巨大的刺激,让他的痛感都衰弱了。
他顾不得许多,长刀打起,本着要死也要找一个垫背的原则,说着就要给刘裕来一下子!
“还敢反抗!”
刘裕是什么人?
天生怪力,武艺绝伦,长矛还在他的腋窝里夹着,他并没有打算把长矛从赵修的身体里抽出来。
而是拎起了长刀,反手就又给赵修戳了个洞!
赵修到底是受了伤的,论气力,他哪里是刘裕的对手,那长刀在他手中还没有抡起来,自己就先中了一刀。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的战友已经趴在了他的身上,赵修能够感受到那人已经死了,而他,鲜血正从嘴角边缘丝丝渗出,显然也是离死不远了。
他怔怔的盯着眼前的黑脸壮汉,刘裕咧嘴一笑:“记住了!”
“夺走你命的人,是北府兵云麾将军,刘裕,刘寄奴!”
“刘……刘裕。”
“你就是刘裕……”
“北府兵……”
“果然是强手。”
在反反复复的低声呢喃之中,不可一世的氐秦军团代表,赵修赵将军,就这样咽了气。
而在他的眼中,映出的最后一抹光影,或许只有北府兵内冉冉升起的将星,刘裕!
他该庆幸,他的性命,竟然交到了刘裕的手中,原本还轮不上他呢!
赵修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福气,然而,不论他心里怎么想,那些牢骚也只能说给地府里的老爷们听了。
这地上面的事,他暂且就管不上了。
刘裕气势开张,一往无前,受他激励,身后的北府兵也一个接一个的跳上了城楼。
“太……太恐怖了!”
“这是妖怪吗!”
在赵修的督促之下,秦军这边的防守渐渐有了些起色,战况转好,士兵们的斗志也恢复了一些。
然而,这种斗志燃点起来还没有一个时辰,城楼上秦军的领头人赵修,居然就被敌军活活刺死了!
没有缠斗,也没有反复过招,只有狠狠的一枪,赵修就完蛋了!
断气了!
这是何等的神力?
一时之间,北府兵云麾将军刘裕,俨然成为了襄阳城楼上的霸主!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凶恶的眼神,在人群中扫过,被他扫到的秦军,登时汗毛竖起,缩成了一团。
啊呀呀……
刘裕怒吼一声,猛力一拔,那串着两个人的长矛,便从他们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血肉分离,刚硬的铁矛头从身体里寸寸剥离的场面,血腥异常,骄纵的秦兵,居然被这场面吓得动弹不得。
刘裕才不会给他们清醒过来的机会,长刀挥起,上上下下劈砍了几下,眼前几个挡路的人,就纷纷倒地。
管他们是死是活,总归不能再挡老子的路才是真的!
刘裕身后,纵身跃起的那些北府兵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刘裕虽然武艺绝伦,却也不是钢铁之身,需要掩护。
只是几个弹指的功夫,同袍们就窜了上来,以刘裕为中心攻击点,他们结成了一个略带圆形的包围阵型。
北府兵们四面出击,他们手中兵器齐备,有的甚至还能耍双刀,两边的兵锋还没有接上,有的秦兵就退缩了。
认怂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晋军的想象。
“冲啊!”
“你们还等什么呢!”
要说反抗,其实也不是一点没有,只是在刘裕的突然袭击之下,秦军的防守已经失去了章法。
古代征战,章法,战阵从来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战阵一乱,再想夺回主动权,那就难于登天!
虽说落于下风,秦军倒也没有放弃抵抗,各种刀剑也是凌空舞起来,北府兵中防备不及的士兵也有被他们刺死的。
正在城楼上陷入一片混乱之时,不知是谁,也不知是从哪里,叫嚷了一声:“杀啊!”
“把这些无耻晋军赶下城楼!”
我们能行!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来的叫喊,让稍有些惊慌失措的秦兵顿时重拾信心。
我们氐人是不可战胜的!
所向披靡!
刀锋所指之处,皆为秦土!
“冲啊!”
“杀啊!”
“拼了!”
又一队北府兵紧跟着刘裕冲杀上来,然而,他们虽然是后来人,但运气却并不怎么好。
刚一脱离凌云梯,就被一队秦兵逮了个正着。
在刘裕的带领下,北府兵们很多都是扛着长矛冲上来的。
这长矛,锋利无比,还有长约一丈左右的竹竿在后头支撑,原本是很不错的格斗武器。
既能够拉开和敌军的距离,又可以精准的刺伤敌军,给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北府兵们一冲上来,就发挥了他们一贯的作战素质,瞄准几个箭手,挑枪而去。
噗噗!
两个北府兵合作一处,挑枪便杀,他们的力气有限,只能把矛尖戳进敌军的皮肉而已。
“看来,比起刘将军,我们还差得远!”
“刘将军天生神力,岂是我们能比?”
“你要是能超过刘将军,那将军岂不是要换你来做了!”
在一支军队里,弓箭手本是进攻能力最强的,算得上是军队里的高级兵种。
毕竟,也是手持机械的。
这要是在现代的,大小也算是机械化部队了!
然而,一到了近身格斗,弓箭手就虾米了。
弓箭总要有个击发的距离,可是敌军一旦逼迫太近,那两人缠斗的距离,便几乎是化为零,怎么可能容许弓箭手击发呢?
于是,当气势汹汹的北府兵从梯子上冲上来的时候,氐秦的弓箭手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轻轻松松就被北府兵挑杀好几个。
“没想到,秦军的守卫竟然如此松懈!”
“是啊!”
“趁乱多杀几个!”
紧张的战斗,士兵们满脸都是血,他们张开大手,勉强划了一把,就再次投入了战斗。
“受死吧!”
北府兵稍微歇了一口气,立刻就被秦军逮住了空当,急匆匆的冲杀了过来。
正是验证了那句名言,战场上容不得半点松懈。
你稍微走一走神,就会被敌人抓住把柄,丧命或许只在这一瞬间!
看到秦军冲过来,北府兵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长矛刺出去,只要能够把敌军限制在一丈远之外,那么,他们便是安全的。
然而,安全也是相对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溜了溜了
铛!
钢铁敲击在一起的脆响,让冲突的双方有一瞬间的停滞。
北府兵挑起的矛头,总算是刚住了氐秦士兵的长刀。
由于是矛尖和刀刃相碰,氐秦士兵被限制在了大约一丈之外,北府兵将矛尖挑起,反复戳刺,他步伐稳健,步步紧逼。
钢!
当当!
这位氐秦士兵的武艺还算不错,几次试探,北府兵都没能戳中他的要害部位。
矛尖通通被他挡了回来。
氐秦士兵手中的长刀,目前为止虽然是吃亏的兵器,但居然也让手持长矛的北府兵无法近身。
不行!
登城作战最重要的就是进攻速度,一定要在较短的时间内把氐秦守军解决干净,才能图谋其他。
绝对不能在一个秦兵这里就耽误那么多时间。
反复缠斗之中,北府兵意识到,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被秦军拖住脚步。
思及此,刘裕便加快了突刺的力度,瞄准秦军士兵的要害部位,使劲戳刺。
秦军在襄阳城盘踞三年,战争准备相当充分,虽然现在这里的守将算是无能之辈,但这并不能说他们的兵器就不锋利,他们的粮草就不充足。
最简单的一点,上到骑兵弓箭手,下到普通的步兵,放眼望去,城楼上可以看到的秦兵,个个都身着甲胄,防护到位。
晋军的长矛虽然锋利无比,而且尖端都是被王谧改装过的,更有利于突刺的一字型。
然而,在无法突破秦军的长刀防卫的情况下,想要一举戳穿制作精良的铁甲胄,难度也很大。
北府兵还在持续进攻,然而,很快刘裕的耳边就响起了刺啦一声响,手中一轻。
长约一丈的长矛,轻柔韧性极佳的木杆,居然从中间断裂开来。
那北府兵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回缩矛头,身子也向后退,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木杆竟然不是自己断裂的,而是被秦军用长刀劈断的!
那秦军本是单刀相搏,却不知何时从哪里又弄来了一把刀,一左一右,双刀耍起。
很快,他就抓住了北府兵长矛的漏洞,一个大刀劈过去,那木杆子便堪堪断裂开来。
北府兵意识到状况不妙,连忙躲闪,奈何秦军也是被逼的太凶了些,哪里还肯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那秦兵双刀打起,咬着牙就奔着北府兵冲杀过来。
一往无前的气势,似乎把周围的空气都搅动了。他对准北府兵的肩头,不假思索,上去就是一刀!
噗!
深深的一刀划下去,鲜血立刻就涌了出来,那种软乎乎的噗噗声,不知道是砍到了软肉上发出来的,还是鲜血喷出来的声音。
刀刃陷入北府兵的血肉,秦兵狂笑一声,并未有任何迟疑,抽刀便向横处一扫。
衣衫尽断的撕裂声响起,低头一看,北府兵这才发现,自己的肚皮早就被长刀划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相比较而言,晋军这边配备的铠甲,虽然也都是铁制的,但整体上来讲还是以轻便为主。
厚重程度远远比不上秦兵的铠甲,以至于,晋军想要用兵器直接突破秦兵的铠甲,攻击要害部位,十分困难。
但秦兵的坚硬利器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凿开晋军的薄甲,虽然有铠甲护卫,北府兵还是不幸重伤倒地。
只要信念坚定,就没有突破不了的猛人!
氐秦士兵的热血,又再一次被点燃了!
举目四望,城楼上的情形几乎也是差不多的。虽然从总体上来说,北府兵占据了优势,杀伤更多。
但是,氐秦士兵也不是孬种,单兵实力亦不弱,渐渐的,也有所斩获,城楼上,城楼下,北府兵的尸体也渐渐多了起来。
呻吟声四起,夹杂着各种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格外的刺耳,令人寒意顿生。
然而,为何城楼上打成一片却没有人指挥?
为何勇猛的氐秦士兵好像是各自为政?
答案当然还要到城楼下面,城区内部去找。
“溜了溜了!”
“快跑!”
就在刚才,刘裕才刚刚窜上城楼的那一个刹那,本来在城楼中间位置指挥作战的大将军符睿,正以头也不回的气魄,径直奔下了城楼!
速度之快,就连贴身的小将赵修都没来得及通知,便一个人跑了!
符睿不仅跑了,还跑的理直气壮,跑的理所当然。
他一边往城楼下面跑,一边嘴里还忽悠着,让身后的随从也跟着跑路。
于是乎,激战正酣的城楼上,留下镇守的,都是那些底层的小兵,还有冲的太靠前,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符睿行动的人。
走了符睿一个人,带走了一批人,待到符睿回到房里呼呼喘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竟然跟着十几个人。
都是氐秦部队里,比较有战斗力的猛士。
“赵将军呢?”
负责在城中指挥作战的梁成,远远看到符睿跑下了城楼,也只得把战场先交给手下,跑过来询问情况。
一进门就发现,天天黏在符睿身边的小将赵修居然不在,便十分稀奇。
要知道,这第一波登上城楼防卫的士兵,原本就都是属于赵修的麾下。如今,大战还没有结束,将军却不见踪影。
怎能不令人生疑?
符睿喝了几口热茶,平复了心绪,梁成发问,他左右一看,这才发现,赵修没有跟上来。
“赵修呢?”
符睿看向众将士,众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道!”
“他不是一直跟在将军左右的吗?”
众将士齐刷刷看向符睿,他是你老人家的跟屁虫,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们?
符睿愣住了。
他娘的!
他确实没注意到赵修的去处,该不会是留在城楼上了吧。
那可就……
“大概就是在城楼上主持应战。”
“等会就该下来了。”
符睿敷衍的笑,梁成顿时垮了脸。
他这个主将不在,居然指望着没有多少带兵经验的赵修去迎战北府兵,这不是开玩笑吗!
“将军,攻城的晋军大部分出自北府,北府兵的战斗力要比荆州兵强悍许多,属下担心,赵将军一个人应付不来。”
梁成真诚的看着符睿,符睿捋了捋胡须,也很友好的看着他。
他这是在内涵吧!
转头看看众将士的表情,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这哪里是内涵,根本就是明涵!
嫌弃我逃下来了是不是?
呵呵……
第二百七十六章 抱大腿,认准一根
“梁将军所言极是,城楼上确实不能缺少武将指挥。”
梁成登时眼前一亮,符将军终于愿意听他的劝说了!
太好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梁将军你了!”
“快去吧!”
什么什么?
谁去上城楼?
梁成刚才还亮闪闪的眼睛,登时就黯淡了下来。
“难道,迎击劲敌,不是应该符将军亲自去吗?”
“毕竟那可是北府兵,晋军中最为凶悍的部队,只有符将军亲自去带领将士们迎敌,我军的士气才能更高涨!”
符睿的决定,完全和梁成想法南辕北辙,难道,符睿要弃城了?
现在局势还对氐秦如此有利,他都不肯登城迎敌,难道还指望若是战势不利,他会努力作战吗?
“众位将军,你们也说句话呀!”
符睿算是把梁成撂在这里了,梁成岂能轻易认输,他转向众位同僚,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他就不信,面对襄阳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会同意符睿的做法。
“梁将军说得对,北府兵一向骄横,几年以来发展迅速,符将军确实应该去和他们交手看看,总算是积累经验。”
“属下也同意。”
“请符将军登城!”
以往符睿手底下这支军队,符睿是老大,老二就是梁成,也就是说,今天的争吵,正是老大和老二之间的争吵。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跟着瞎掺和什么。
众人掂量掂量,符睿很恐怖,梁成他们也得罪不起。
于是,众将士咬紧牙关,化作随风倒的小草,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
这边厢梁成凶悍的很,大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能怎么办?
当然是认同他啦。
“你们说什么?”
“到底谁应该去?”
他梁成会瞪眼,我符睿就不会了吗?
符睿跃下台阶,宝刀顿时就抽了出来!
他符睿不只会瞪眼,他还会威胁,还会杀人!
“是吗?”
符睿手中的环首刀,不停的晃动,一圈又一圈,他做出了十足无赖的表情,在几个化身小草,毫无立场的将士之间来回的行走。
该选谁呢?
符睿在将士中间走过来,又走过去,一个人面如土色,好像随时要入土。
一个小将军,铠甲微微发出细响,这是哆嗦了吗?
啧啧。
真是不中用!
符睿想来想去,到底也要找个倒霉蛋来把梁成这厮推出去,就在符睿深入思考的时候,梁成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
这个人的脸皮也太厚了!
当初是谁在竟陵城一路逃窜,被人像狗撵一样赶回襄阳城的?
要不是符睿一时心软,留他一条命,他以为他今天还能站在这里瞎哔哔吗!
美的丑的,俊的丑的……
干脆就选个最丑的,最碍眼的上去送命吧!
就是你了!
宝刀打起,刀锋直指一个葫芦脑袋的小兵。
“你说!”
什么玩意?
怎么就轮到我了?
“说,说什么?”
小兵手足无措,左右看看,身边的同袍全都是小将军,大头兵竟然只有他一个。
兄弟,就是你了!
我们都看好你!
身边的小将军复杂的眼神投过来,小兵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这帮无情无义的!
居然要把他推出去挡枪!
罢了!
谁让他的职位最低,生的最丑呢!
“还是应该梁将军去!”
符睿阴郁的脸色终于松弛了一些,喜道:“哦?”
“你也这样想?”
符睿挑眉看向梁成,呵呵,想和我斗,你还嫩点!
梁成银牙咬碎,穿过符睿,他的眼神,仿佛是要把那小兵生吃了!
那小兵看看符睿,又看看梁成,横下一条心。
男子汉大丈夫,抱大腿也只能认准一根!
他今天,就认准符睿了!
符将军,伸出你的大腿根,拉我一把吧!
他扯开嗓门就是一通吹:“符将军统领襄阳城,是全城子民的主心骨,现在晋军不过是刚刚开始进攻,哪有大战一开,主将就去指挥的?”
“那城中的十几万百姓怎么办?”
“后续的大军又怎么办?”
“符将军就应该留在城里压阵才行!”
呵呵,什么压阵,不就是把我推到前台,给他符睿挡枪吗!
小子!
你等着!
只要老子能活着回来,必定不会让你好活!
小兵战战兢兢,他仿佛能听到,梁成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小兵顿时抖了个激灵,心中更加坚定!
不等你把我送走,我先把你送走!
“再有,梁将军自己也说,他和北府兵交过手,他有经验,他不去谁去?”
经验?
撤退的经验嘛!
众人了然,怯怯暗笑,顿时冒了出来。
梁成越发感觉,在这个厅堂里,他早已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就在不久之前,符睿还拉着他的手,几番勉励,感动的他老泪纵横。
直到今天,梁成才看清楚,符睿他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想推他出去做炮灰而已。
“那属下这就去登城作战!”梁成大声宣布。
梁成一咬牙,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做缩头乌龟,还一做就做两回。要想在军营里挺直腰杆,还是要靠军功!
符睿捋了捋胡须,立刻转怒为笑:“那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快去送命吧!
哎呀,刚刚在城楼上折腾了一通,真是伤神的很,小床床,小被窝,再坚持一会,老夫就要和你相会去了!
符睿心里爽得很,正盘算着把闲杂人等都轰出去,独自享清闲。
谁知,来了梁成这么一个脑袋有包的货,还非要缠着他,让他登城作战。
摸摸小心肝,符睿心道:这怎么可能呢?
襄阳城可是我说了算!
我要是一不留神死了,那这城池不就变成他梁成说了算了吗!
不管怎么说,为符氏保留实力,是他符睿应尽的义务,把别人推到前面去挡枪,符睿心安理得。
他得意洋洋的自我谋划了一阵,却发现,发下了豪言壮语的梁成,并没有马上离开。
“你怎么还不去?”
“城楼丢了,你负责吗!”符睿劈头就骂,这个梁成真是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梁成咬了咬牙:“将军,让属下去守城可以,但是,属下还要带着一个人,没有这个人,属下坚决不去。”
梁成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符睿,符睿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
他不会是想把我带走吧!
“你说,是谁?”
梁成定定开口:“慕容垂!”
符睿面色一凛,咦?
军营里还有这个人吗?
怎么把他给忘了!
“赶快去找慕容垂!”
几个将军三步并两步的赶紧奔到鲜卑军团的大帐里去寻慕容垂。
梁成:临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符睿:死道友不死贫道,老锤锤你就代劳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拉一个垫背的
严格说来,鲜卑士兵的军帐距离符睿这边还是很遥远的。
以符睿的水平,他待人就不可能公平,襄阳城中冬暖夏凉,阳光充足的军帐都是属于氐秦士兵的。
至于慕容垂统领的鲜卑军团,对不起,只有阴暗潮湿的那些破烂地方是分给他们的。
平日里,没有要紧事,符睿也极少招惹慕容垂,本来慕容就是前几个月才从长安远道而来支援襄阳城的,两人原本就没什么交情。
再加上,越是没有本事的人,越是嫉贤妒能,说的就是符睿。
慕容垂虽然人在屋檐下,可他的能名还是威震大江两岸,人人畏惧。
面对传奇名将,符睿颇为不屑,根本不想搭理他。
现在要去拉人家垫背,这才迈起高贵的脚丫子,急匆匆的去找他。
于是,想找到慕容垂,还真的要费一番力气不可。
“慕容将军还是如此精神抖擞啊!”
符睿带领着一众人马,冲进慕容垂的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鸡飞狗跳的襄阳城中,慕容垂手持宝剑,在厢房中翩然起舞,他的动作优雅刚劲,脚步稳健,出招狠厉。
如此气定神闲,和周围嘈杂的环境完全不相符,好像城中的各种骚乱完全与他无关,根本就影响不到他一样。
呔!
慕容垂大喝一声,长剑在符睿的眼前打了一个转,便被慕容垂收回了剑鞘之中。
这厮要干什么?
要杀人吗!
慕容垂不屑的看了符睿一眼,见到慕容把宝剑归鞘,符睿才稍稍放下了心。
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慕容垂哼了一声,不管符睿说什么,他也知道,此人一来,准没有好事!
“符将军也不错啊,我听说,符将军不是在城楼上指挥作战吗?为何会出现在我鲜卑军团的营地之中?”
符睿的到来,并没有让慕容垂的表情出现任何的变化,相反,相比做贼心虚的符睿,慕容垂反倒更加坦然。
你看,符睿还不敢提出来的事情,人家慕容垂却先挑明了,特别的爷们。
“当然是请慕容将军指挥作战了!”
“慕容将军想必也知道,现在无耻晋军正在攻打襄阳城,他们的战法很是古怪,看不出端倪,睿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还请慕容将军出马,拯救我军于危困。”
符睿努力的挤了挤眼角,慕容垂看他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他这哪里是来邀请,明明就是威逼利诱。
视线转向梁成,慕容的眼神和梁成稍微一接触,梁成便冲口说道:“你不要不识抬举,我也要登城作战!”
什么叫做不打自招,看看梁成就知道了。
谁说什么了吗?
谁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了吗?
他自己跳的倒是挺高的。
见梁成一张大脸,红涨的厉害,怒气冲冲,言语之间还颇有不屑。慕容垂脑筋一动,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馊主意,说不定就是梁成出的。
原来如此啊!
这厮想拉着老子垫背!
“符将军实在是太谦虚了,以符将军的能力,统领三军都不在话下,怎会惧怕小小的晋军?”
符睿轻轻点了点头:老小子可以啊,最近很有进步,老子的能力当然是最强的,只不过是想让你去送命而已。
“晋军我当然是不怕,以往也从来都不是氐秦的对手,我之所以想让慕容将军出山,也是想借助将军的威名。”
“襄阳城内传说,晋军将领最害怕的就是慕容将军,只要看到将军的身影无不望风披靡,四散奔逃。”
“我想,只要将军往城楼上站一站,说不定那些狂妄的晋军,便会不战自退。”
符睿人虽然不靠谱,但给人家挖坑的时候,也知道要说几句好听的,烘托一下气氛。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慕容垂也是被架得高高的,不好拒绝。
“既然将军相信老夫,那老夫便勉力一试吧!”
“梁将军,我们走!”
梁成暗叫了一声太好了!
这个老头子,终于是逃不过去了,只要能把他拉上战场,还愁没有机会弄死他?
…………
慕容脚步铿锵,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梁成和符睿纷纷露出了弄死你没商量的表情。
究竟谁是人,谁是鬼,一眼就可以辨清了。
后脑勺长眼睛的慕容垂:老子火里滚,水里煮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会被你们这些鼠辈算计?
这伙北府兵究竟是什么来头,慕容垂也很感兴趣,他一直按兵不动,也是想等一个理所当然的机会,能够近距离观察晋军。
现在,符睿给了他机会,慕容岂会浪费?
…………
另一边,襄阳城楼上,战斗仍在继续,不论是哪一方的人马,都还没有放弃。
刘裕快步冲到了城楼的中间部分,很多氐秦士兵都被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看到刘裕向自己冲过来,招式也虚了,脚步也乱了,还没过几招,不是纷纷退散,就是成了刘裕的刀下鬼。
哈!
刘裕大叫一声,凌空一刀,眼前的一个氐秦弓箭手便定定的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刘裕凶狠的一刀劈下去,那氐秦士兵的大脑袋就裂成了两半,不消一刻,便忽忽悠悠的倒了下去。
“痛快!”
刘裕举刀,仰天大笑。
作为第一个登上襄阳城楼的晋军,站在城楼上,刘裕已经有机会眺望城楼下的景象。
四处燃烧的火光,士兵们卖力厮杀的景象,偶尔射过来的箭矢,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此刻,他心中的满足感无以复加。
他不再是蜗居京口的闲汉刘寄奴,他是自京口山林中冲出的猛虎,他是刘裕,未来将星!
鲜血浸满了他的铠甲,血珠子滴滴下落,激荡的情绪却并没有麻痹刘裕的神经。
酣畅淋漓打了一场的他,现在格外清醒。
以北府现在的兵力,城楼上绝对不是久留之地,身后的兄弟们厮杀都很卖力,已经打退了好几拨补充到城楼上的氐秦士兵。
但这样的战斗趋势,势必不能持续。
北府兵兵力有限,而襄阳城中的氐秦士兵,足有十几万,想要持续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要想个办法,带领兄弟们全身而退。
放眼城楼的另一侧,檀凭之带领的另一队人马,也即将登上城楼。相比较而言,老檀那边遭遇的困难更多。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扔下去
檀凭之那边的角楼还是完好无损的,其中部署了相当多的哨兵负责警戒,设防。
檀凭之的登城之旅相比刘裕要艰难的多,他还在辛苦的爬梯之中,那氐秦士兵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
老檀努力爬梯,才刚到半程,就感觉,手里的木梯子怎么这样奇怪,左右摇晃,似乎更厉害了!
木制梯子架在城墙上,人踩在上面,确实会有比较大的晃动,毕竟不稳当。
但是,也不会晃动的好像要散架。
不对!
有问题!
老檀抬头一望,小心脏登时咯噔一下。
氐秦士兵居然在砍梯子!
他们的宝刀蹭蹭闪着亮光,一看就锋利无比,现在那宝刀正一刀一刀砍向檀凭之他们用来登城的木梯。
这要是真的让他们得了逞,檀凭之他们就算是爬上去,也够不到城楼了!
只能等着被秦军绞杀!
岂有此理!
檀凭之的热血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上,手脚并用,蹭蹭几步,好像猎豹一般就冲到了那小兵的面前。
“呀呀呀!”
看准目标,檀凭之丝毫迟疑都没有,大手一挥,正中那氐秦士兵的大脸。
只见那小兵,前一刻还在努力使阴招,下一刻,已经被老檀的巨掌拍了一个七荤八素。
“下去吧你!”
随着老檀一声大喝,那小兵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紧接着,整个人就栽倒了下去。
关键时刻,老檀天生的神力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不只是甩开了众人,冲到了第一个。
还双手凌空,径直搏倒了好几个氐秦士兵。
且看檀凭之现在的状态,他双脚站在木梯子上,稳健无比,而被他灵猿一般刚强的手臂捉住的氐秦士兵,正一个接一个的滚到城楼下面。
“谁还敢来!”
“上啊!”
檀凭之凌空怒吼,在他挑衅的眼神关怀之下,氐秦士兵节节后退。
“这……这是个什么人?”
“妖怪!”
“妖怪来了!”
在氐秦士兵眼中,这个手无寸铁,却连连把兄弟们平地拔葱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扔下城楼的男人。
他已经不是人,是妖怪!
是从地底下凭空冒出来的魔鬼!
没有人在意檀凭之他究竟是来自哪支队伍,他们只知道,这个时候不跑,更待何时?
等着变尸体吗?
要知道,从十几丈高的襄阳城楼上被抛下去,那是必死无疑!
都跑了?
很好!
“兄弟们,上!”
恐吓完毕,檀凭之的作战意图全都得到了实现,他挥挥手,便把兄弟们都召唤上了城楼。
几乎就是同时,另一股氐秦士兵再次冲了上来,相比那些跑得快的秦兵,这一伙人他们并没有领略到怪力檀凭之刚才“扔下去”的风采,只当他是普通的北府攻城士兵。
上来便杀,乱刀挥舞,他们人头多,刀枪更多,一时之间,各种武器齐齐向檀凭之冲了过来。
刚当!
清脆的一声响,檀凭之下意识的打起长刀,就在这一个瞬间,老檀便感觉到了他这把刀上承载的是千钧重的力量。
“哇呀呀!”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
氐秦士兵们共同挥舞手中的兵器,向檀凭之攻过来,老檀低头一看,就是现在,担到他这把宝刀上的兵器,长戟、环首刀,就有五六个之多!
而与他一人相抗衡的秦军,也有五六个人!
好家伙!
“这么多人对付我老檀一个,我真是有面子!”
檀凭之咬紧牙关,先吃住劲,那几个氐秦士兵手上暗暗用力,也看出了眼前的壮汉,力大无穷。
“少废话!”
“受死吧!”
不必提前串通,几个兄弟再次合力,誓要将檀凭之彻底斩杀!
还就不信邪了!
他们这么多人,居然连他一个都打不过!
“谁死还不一定哩!”
老檀毫不畏惧,虎目一瞪,浑圆的眼珠上,血丝爆裂,叫唤的声音都比秦兵高几成。
檀凭之盯准了几个人,铆足了力气,原本刚到一起,好久都没有动弹的宝刀,还有檀凭之的大脚丫子,正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
檀凭之甩开膀子,用尽全力,一步一步的将那些合伙欺负人的氐秦士兵逼退。
“怎么回事?”
“他居然……居然……”
氐秦士兵们还没有回过神来,檀凭之就猛地运足一股力道,宝刀反刃,架在刀上的那些兵器,被飞速弹开了来!
临时结成的战斗小队,很快就在檀凭之的攻势之下,四散溃退而去,这一股力气迅速消散,氐秦士兵们哪里还敢和老檀较劲,头也不回拔腿便跑。
叮叮咣咣,各种精良的兵器也不要了,全都丢在地上。
“想跑?”
“门都没有!”
檀凭之几个大步向前,一个抄手,几个小兵就被他死死的抓住。
“诶诶!”
“救命啊!”
什么救命不救命的!
他们居然还有脸喊救命!
要不是现在情势紧急,檀凭之还真想跟这几个小子玩玩,可惜,现在他们几个是没这样的福气咯。
老檀大嘴一咧,宝刀打起,不等几人回头,便从背后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去死吧!
扫清了这几个障碍,他身后的兄弟们,终于可以依次跃上城楼了。
另一边,打打杀杀的间歇,刘裕凭楼远望,一时之间被城下如火如荼的厮杀吸引了视线,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这一个失神算不了什么,毕竟就算是再勇猛的士兵,也有要喘口气的时候。
然而,对于犹如战神降世,在襄阳城楼上杀伤了如此多氐秦士兵的刘裕来说,一个短暂的失神,带来的后果也将是致命的!
就在刘裕没有注意到的视线后方,一个挨了一刀的氐秦士兵,恍然间清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站在城楼前,举目眺望的北府将军刘裕。
就是这个人!
把他的兄弟都杀了!
多少人的性命都丢在了他的手里!
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襄阳城!
想到此处,那小兵强忍着剧痛,拾起了身边的一把刀。
抓住机会!
他就可以将这个带走无数兄弟们性命的大晋狂徒,斩于刀下!
他的胸前中了一刀,伤口还在呼呼往外冒血,其实也是命不久矣,也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命运,小兵才拼尽全力,挣扎着站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瞬之间,他竟然感觉身上又恢复了力气,久违的暖意再次回到了胸膛之中。
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举起了钢刀!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三棱钉改造神箭
襄阳城!
我刘寄奴一定要在这里成就一番功业!
激烈的战况,极大的刺激了刘裕的神经,他攥紧了拳头,兴奋的盯着处处冒火的战场。
“死吧!”
一阵微风卷起,刘裕下意识的就判断出来,这阵风和自然吹拂的微风来源不同。
这是刀风!
只一个转身的功夫,刘裕的长刀就已然出鞘,可惜已经太晚,在他的身后,那氐秦士兵的长刀已经逼近了他的后腰。
只需要用力一挑,便可以触及刘裕的心肝。
难道,一代名将,还未建立真正功业的京口猛虎刘寄奴,今日竟要栽倒在这襄阳城楼上?
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命运?
“你去死吧!”
就在刘裕匆忙转身,想要抵抗的这个当口,忽然间,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钢刀!
就在小兵终于鼓起了力气,要刺向刘裕的后身的时候,要知道,做到这一点十分不容易,如果小兵浑身上下完完整整的,没有一点伤,背后偷袭,当然会轻易成功。
然而,现在小兵自己也身受重伤,且气衰力竭,如果不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冒着刺了这一刀,即刻就死的信念,小兵甚至连爬都爬不起来。
刘裕周身都配备了甲胄,并不是毫无防卫,想找到他的要害部位,一击毙命,并不容易。
然而,这位氐秦小兵却做到了符睿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抓住了机会,也找到了刘裕难得的松懈之时。
然而,就在他要刺出毕生最后一刀的时候,一个九尺高的壮汉凭空出现,轻轻一拨,就把他的长刀打落到一边。
那壮汉不只是凌空出现,还大喝了一声,成功让失神的刘裕灵魂归窍。
咚的一声,那氐秦小兵堪堪倒地,檀凭之盛怒未解,几步跳上去,就要再给他一刀,死透了才好!
刘裕却拦住了他:“凭之,不必了,他已经快死了。”
“可是寄奴,他刚才还想要了你的命,你居然还想饶了他?”
“这不是饶了他,只是让他自生自灭而已。”
没有时间再继续废话了,新的一波秦军再次冲上了城楼,刘裕和檀凭之两人合作一处,兄弟两人终于见面,只要他二人合作,便是所向披靡,没有敌手!
两人背靠城墙,迎战冲击上来的秦兵,而在他们的周围,爬上木梯的北府兵也正在向他二人靠拢。
刘裕将手中长矛随便一戳,便扎进了倒地的秦兵的肚皮上,我是一颗青松,直挺挺站好!
那长矛就好像是能够洞悉人心似的,不必刘裕将它摆正,他便不偏不倚的戳在那敌军的尸体上,一动不动,笔直的立着。
主人,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还望赶紧想起我!
这便是那长矛的心声,刘裕却并没有心情去破解,宝刀打起,便是一波横劈竖砍,管他来人是谁,只管持续出招。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刘裕深谙此理,现在又有好兄弟檀凭之在身边,更加如虎添翼。
两人且攻且守,互为犄角,很快秦兵便在他们的眼前瓜菜一般纷纷倒地。
“凭之,我们要想个办法,把兄弟们带下城楼去!”
刘裕抬手便是一刀,一个氐秦士兵的胳膊瞬间就掉了下去,哇哇哇,那小兵大叫着狂奔出去,彻底将战阵搅乱。
趁着这个乱劲,刘裕赶紧和好兄弟通了个气,檀凭之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个小兵竟然想从下方偷袭,抱住老檀的腰,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老檀岂能让他得逞,那秦兵死死的抓住凭之的腰,这一伙秦兵的作战能力终于有所上升了,还知道要打配合。
一人抓住檀凭之的老腰,企图限制他的动作,紧接着,上方的长刀长戟便挥了上来。
就在那小兵跑过来抱腰的那个瞬间,檀凭之视线上方,一柄长刀就横着扫了过来。
周围到处都是人,老檀只能看到长刀,根本就分辨不清那持刀的人是哪位。
嗖的一下,长刀扫过,檀凭之略一闪身,那刀刃就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蹭蹭!
好险!
老檀虽然没有受伤,然而,那凌厉的刀锋却仍然没给他好果子吃,为了登城方便,檀凭之把头盔早就扔到了城楼底下,如今,他的头上只裹着黑布巾,猛地被这样扫了一下,整个发髻松散了不说,那被黑布巾裹得很严实的一部分头发,居然被刀锋带走了!
“娘的!”
“老子的头发被这帮龟孙削下去了!”
檀凭之大喝一声,气得鼻孔冒青烟,怎么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老檀可是最孝顺的了,宝贝发髻散了架,老檀岂能饶他。
举起钢刀,就是一通砍瓜切菜,管他眼前的是谁,伤了他的又是谁,反正都是敌人,都送去死是最好的!
“凭之,注意挪动脚步,我们从梯子上再下去!”
什么什么?
原路再下去?
寄奴莫不是疯了?这怎么可能?
檀凭之把刘裕当成天神一样,事事听从,可现在也不能再继续从命了。
登上城楼,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现在居然还想原路返回去,不要说这根本就没有可能,就算有,晋军也应该尽早攻入城中才是,怎能原路返回?
如此这般操作,刚才死伤的兄弟不是白白牺牲了?
“寄奴,两边都堵满了秦兵,我们怎么可能冲的出去?”
就在刚才,他们头上的箭雨都已经减少了许多,很显然,王谧指挥的弓箭手,也顾忌着刘裕他们在攻城,怕伤到他们。
四周都是氐秦士兵,汹涌澎湃,虽然北府兵也在渐渐的向上补充力量,但人员上究竟还是比不上秦兵。
如今的襄阳城楼上,整个战阵是呈现晋、秦、晋的态势,角楼两侧,北府兵不断的从木梯处增援上来,城楼的外部已经被他们包围。
而从城楼内侧补充上来的秦兵,却因为城楼最中间早就已经被刘裕他们占领,迟迟攻不进去。
于是这一伙从城内补充上来的秦兵,便好像是肉馅似的,被包夹在两股北府兵中间。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得拼命厮杀,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厮杀。
正是这样的战阵布局,让刘裕他们也陷入了某种困境。
虽然秦兵无法在他们这里讨到便宜,但是因为秦兵的封堵,无法和外层的北府兵取得联系,更无法联手。
更不要说什么冲出去了!
“寄奴,那木梯险峻,上来都已经很不容易,如何能原路返回去?这还不说,我们现在挡住秦兵的攻击,已经是手脚并用,没有强力支援帮我们把这一伙秦兵打退,我看,我们根本就下不去!”
难得檀凭之这次头脑如此清醒,说的头头是道,或许正是紧张的战局,刺激了他的思考能力。
“先别急,我们先一点点往外挪动,总能找到机会。”
刘裕又砍杀了两个人,便可以移动身形,渐渐向破损的那一侧角楼行进,相比来说,还是那边的防守更加松懈,还不需要担心角楼里防守的秦兵。
刘裕已经行动,檀凭之没有不跟随的道理,虽然他还对刘裕的这个决定充满了质疑,但是,很显然的,一直在这里反复砍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可惜啊!”
“无法和王秘书他们取得联络!”檀凭之一边冲杀,一边感叹。
战况激烈,他们连向城楼下方传递消息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和距离城楼极远的王谧取得联系。
诶,如果能取得联系,至少可以让王谧给他们提供一些弓箭掩护,说不定原路返回的计策还能够成功。
然而,哪里有掩护?
就只是现在,从北府兵进攻部位射过来的箭矢,就已经减少了很多,甚至还不如战争刚开始的时候。
刘裕他们也无法预料到城下的北府兵是个什么情况,只能依着自己的直觉,争取保住更多人的性命而已。
哆哆,嗖嗖嗖!
咚咚咚!
就在刘裕他们再不抱希望,打算自行拼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恍然间,从北府兵战阵方向,无数的箭矢跃上了襄阳城楼!
“寄奴快看!”
“放箭了,北府兵放箭了!”
看到那些凌空跃起的箭矢,檀凭之刚刚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便明朗了起来。
“等一下!”
“这箭好像有问题!”
刘裕原本正在用力厮杀,唯恐一刻停顿,就会被氐秦士兵抓住空当,然而,现在他却停下来了。
不是他执意如此,他是被动的!
只因在他的眼前,已经无人可打。
几支箭矢冲上来,在他目标范围之内的氐秦士兵居然就一排排的倒下,站也站不起。
因为早就有约定,为了能够减少北府兵的伤亡,大军还在得胜堡的时候,他们便商讨过具体的策略。
形势进展到了攻城的这一步的时候,刘裕带着士兵们冲上城楼,便要立刻占据有利位置。
所谓有利位置,便是要绕到氐秦士兵的后方,目的就是为了让秦兵给北府兵挡箭。
相较而言,氐秦士兵要比北府兵高大一些,有他们在城楼的外沿挡着,那顺着风势窜上高楼的北府箭矢,便不会射到自家人身上。
根据战事的发展,刘裕认为他是很好的完成了既定计划,北府兵这边伤亡虽然也不少,但大多都是在和秦兵厮杀的时候,死于敌方之手。
然而,现在,就在刘裕的眼前,那跃上高墙的箭矢,突然变了样,还没有戳中敌军的身体,便在天上径直散开,好像是天女散花一般。
在穿云箭的周围,无数三棱钉四散飞起,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刘裕没有看错,在他眼前四散开花的,不是别的神奇之物,正是那些被氐秦放置在城楼下,铺设陷阱,打算让北府兵倒大霉的三棱钉!
就在刚才,王谧确实是命令士兵们把这些三棱钉都收拾起来,现在看来,我们聪明的王秘书,是把这些暗器废物利用了!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正是王稚远的好谋略!
“这是什么东西?”
“太厉害了!”
老檀眼睛虽大,但是眼神吧,其实并不是很好使,那三棱钉纷纷落地,他竟然还没有察觉这是他见过的东西。
竟然还在惊叹,上天赐予了此等神物,助他们一臂之力。
“快撤!”
“别管其他的了!”
趁着秦兵纷纷倒地,还没有组织起有效攻势的间隙,刘裕拉起身后的士兵,便冲向了角楼方向。
檀凭之紧随其后,他们顾不得许多,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思考一下王谧究竟是使用了何种魔法把这些沉重的三棱钉送上城楼的。
只顾着拼命往木梯方向跑,这种三棱钉的穿云箭阵也不知道能持续多长时间,但是,这是今晚唯一的机会。
如果不能好好抓住,他们这些登城的北府兵,非得都交代在这里不可!
“刘将军,快往这边走!”
负责在外围接应的北府兵,看到刘裕高大的身影,身后还跟着那么多的兄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利落的解决了眼前的几个秦兵,给刘裕开出了一条路,直冲过来的刘裕手里也没闲着,虽然他此刻的最重要的任务是逃跑,可只要是撞到他的枪口的倒霉蛋,他也不会手软。
照样几刀解决,送他们上西天!
外围北府兵这边,战斗也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刘裕他们过来,等于是加强了他们的实力,两边的人马叠加在一起,通力合作,被夹在中间的秦兵,顿时就没有了还手之力。
“快!”
“你们先下去,不必管我!”
刘裕把身后的士兵先推了下去,自从当上了这个云麾将军,刘裕便对天起誓,只要他领兵一天,就绝对不做临阵率先脱逃的将军!
身当矢石,冲锋在前,只要他刘寄奴还打得动,他就一定要继续下去!
匆匆向下爬的士兵周围,刘裕带着北府里最为骁勇的几个士兵,正在奋力阻击来犯的秦兵。
虽然在三棱钉穿云箭的进击之下,城楼上已经没有几个还能蹦跶的秦兵,但同样的,因为要撤退,晋军这边的攻势也减弱了不少。
仅剩的秦兵也发觉了晋军的意图,赶忙冲杀上来,企图阻断晋军后撤的脚步。
刘裕和檀凭之两人合作一处,一远一近,奋力冲杀。
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第二百八十章 兄弟齐心,杀出重围
这边厢,檀凭之站在刘裕身前,一支支弩箭从他的臂间窜出去,径直射向敌人。
他护在刘裕的身前,负责远距离的攻击,在他的魔法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距离较远的氐秦士兵纷纷倒地,连刘裕的身都没能靠近。
檀凭之箭术了得,从来都不是吹的,只是碍于城楼上施展的范围有限,而弓弩也只能进行中距离的攻击,到底也还是有几只漏网之鱼。
而这些漏网之鱼,就全都被刘裕一网抄起了!
但凡能通过檀凭之的第一道防线的氐秦士兵,已经算是强手了,然而,突破重围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却并不是幸运,而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老檀嘛,人家是远距离攻击,特别文明,一箭就能结果了一条人命,动作迅速,流血少少。
侥幸没有死在檀凭之手下的氐秦士兵,自以为是被幸运之神眷顾,殊不知,当他们从老檀手下逃脱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正是寄奴的钢刀!
新鲜无比,还滴答着血珠的!
“凭之,你省省力,给我也剩几个!”
宝刀抡起来,刘裕挥挥手,便砍倒了几个,摆好了姿势,正等着另一波冲击,却没想到,眼前空空如也。
几波冲锋的氐秦士兵全都被檀凭之用弓弩杀死了,刘裕想要过过瘾,大开杀戒,居然过了个寂寞。
“寄奴,战场哪里还分你我,谁抢到就算谁的!”
檀凭之也是一个上了战场就两眼冒绿光的人士,现在看到成串的氐秦士兵,早就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给刘裕剩几个。
刘裕一听,顿觉有理。
是啊!
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战场上难道还要等着战友给自己嘴里投喂吗!
不过吧,刘裕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老檀这边可就没办法杀的这么痛快了。
只见刘裕一个腾身就窜到了檀凭之身边,甚至比老檀的站位还要更靠前一些。
他手中宝刀舞的飞起,刀柄刀刃并用,很快就突破了檀凭之的保护圈,冲到了前方砍杀敌军。
氐秦士兵在他的身边纷纷倒下,刘裕的宝刀,在空中恣意飞舞,茫茫夜色中,檀凭之感觉,这把刀都已经出现残影了。
太恐怖了!
在两位主将的掩护下,晋军有惊无险的从城楼上撤退到角楼这边,顺着木梯子迅速撤了下来。
正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登城使用的梯子,不是使用一次过后就没有人管理了。
相反,因为要不停输送士兵登城,这几个木梯是一直都有人在保护的,也就是说,只要北府兵们能够突破秦军的围追堵截,登上木梯,他们就可以安安全全的落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裕对撤退充满了信心的缘故,据他观察,襄阳城守军似乎并没有做好迎敌的准备。
面对北府兵突然的攻城举动,城内的各种应对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若是早有准备,且主将负责,便绝对不是现在的情况。
别的不说,刘裕率领为数不多的北府兵居然真的跃上了城楼,这件事就已经很魔幻了。
放在往常,面对襄阳这样一座防守严密的军事重镇,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就在刘裕他们决意要撤退的那个时候,战场的外围,王谧这边也并没有闲着。
他正在组织从石炮车上撤下来的火箭手,进行新的组装工作。
“你们几个,去扯布块!”
“你们几个负责装填!”
刘裕将早就收集好的三棱钉倒在地上,借着明亮的火光,指挥着士兵们把它们重新打造成克敌制胜的利器。
“诶,要是有炸药就更好了!”王谧手中拈着一个三棱钉,指尖戳着它的尖端,力道正正好好,既能够感受到那种细微的痛感,又不会真的把自己戳伤。
“炸药?”
“那是什么东西?”
“治病的吗?”
沈蒜子不知道何时竟然从石炮车上跳了下来,在王谧没有注意到的当口便踱到了他的身边,距离之近,甚至连他的喃喃自语都听到了。
“这个炸药嘛,它当然不是治病的。”
“它是用来要人命的!”
沈蒜子的问题和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无语,王谧想给她解释清楚,可是那些化学原理,现代的知识,他又说不清楚,正当他难于开口的时候,沈蒜子忽然托着下巴,了然的点了点头。
“明白了!”
“原来是毒药!”
“毒药……也不能算错。”
谁敢把炸药吞肚子里啊,那可不就死了吗?
在王谧的指挥下,火箭手们将缴获的三棱钉有序的放在布块里,按照王谧的要求,这些布块要裁剪的大小正好,系成小布包。
将这样的布包缠在箭矢上,待到弓箭发射出去,布包就会自然松开,三棱钉四散飞射,只要能戳中人身,便可以造成多倍的伤害。
根据目前的史料记载,这种掺有三棱钉的弓箭,最早出现在宋朝,那么宋人是如何制作这种弓箭的呢?
到了宋朝,黑火药已经相当普及,人们也认识到,黑火药不只是道士炼丹,花炮师傅制作礼花才能使用。
黑火药可以广泛的应用到军事领域,并且取得非凡的成就,大大提高宋人的作战能力。
为了进一步加强黑火药的效力,达到杀伤更多敌军的目的,宋人对黑火药制作的炮弹进行了广泛的改装。
宋时的黑火药是圆球状的,在这种圆形炮弹之中添加三棱钉、巴豆甚至是砒霜,当这种圆形的黑火药发射出去的时候,火药产生的强大推力,便会在它爆炸的时候,把砒霜、朱砂、三棱钉等在古代人看起来特别厉害,杀人于无形的大杀器释放出去。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只是这裹挟了三棱钉的黑火药炮弹,确实威力十足,让黑火药的攻击力成倍增长。
话题拉回到这东晋末年,自从穿越以来便一直都在军旅之中四处奔忙的王谧,现在还没有时间和精力把大杀器黑火药付诸实践。
既是没有黑火药,那将这些氐秦撒出来的三棱钉废物利用,便要另寻他法。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谧要反复感叹,没有黑火药,实在可惜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王谧能做的,最多也只是把这些锋利的三棱钉都裹在布包里,并且用弓箭发射出去。
这种带有三棱钉的弓箭,在宋朝也被广泛使用,战士们将引燃的火炮绑在箭矢上,随着弓箭被射出,那裹着三棱钉的火炮也一起被带飞,起到的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然而,当缺少黑火药的爆炸力,飞散的三棱钉还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大燕的运气到了
好在这些三棱钉都是白捡的,现在王谧把它们重新利用起来,本着十支箭总有四五支能够顺利飞到敌人身上的原则,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站在远处,缺乏意大利望远镜的秘书丞王谧,无法实时观察到他制作的三棱钉穿云箭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是来自城楼上的攻击渐渐减弱,似乎也从侧面验证了,这样做是有效果的!
王谧站在小土丘上,看了一眼立在石炮车旁边的沙漏,如今丑时已过,而北府兵的基本阵型几乎还没有受到伤害。
王谧顿时充满了信心,看来,这一万兵马在襄阳城下再坚持一两日,应该不成问题。
时间就是生命,只有他们多坚持,才能等到援军入列。
等老子回了建康,黑火药必须安排上!
一想到以后他麾下的士兵说不定都要患上火炮恐惧症,王谧就感觉得意的很。
将来啊,北府兵的将士们,大约少了火炮都不会打仗了!
…………
另一边,襄阳城楼上,刘裕等人护送着一众士兵刚刚爬下城楼,梁成和慕容垂两人就登上了城楼。
眼尖的慕容垂甚至还瞄到了一个北府兵士兵的背影,而那个被他逮到的身影,正是坚持最后一个离开城楼的云麾将军刘裕。
若不是梁成一心要拉着慕容垂垫背,能够早些登城指挥作战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和刘将军过两招嘞。
然而,刘裕已经爬下了城楼,再罗唣其他,也是徒劳。
慕容垂登城,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两位将军的带领下,又有几队秦兵冲到城楼上补充作战,然而,城楼上的情况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居然就剩下这么几个人?”
比慕容垂更加震惊的,当然是梁成,他快步走上前,揉了揉眼睛。
没错!
刚才看到的一切,就是城楼上真实的情况,梁成傻眼了。
“怎么回事?”
跟随他们上来的士兵迅速的补充了缺位,在他们赶来之前,城楼上的士兵几乎可以用所剩无几来形容。
林林总总算起来,不过十几个人。
别说是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就是保护自己不要受伤都极为困难。
也就是刘裕他们提前撤退了,若是北府兵人手够多的话,甚至现在就可以把襄阳城给占了!
梁成忙不迭的拉着一个换防下来的小兵仔细询问,那小兵两眼愣怔,好像傻了一般。
梁成追问了好几遍,他才好像刚刚找回魂魄似的,将刘裕他们攻上来时候的场面描述了一遍。
“你是说,晋军居然攻城了?”
梁成还没有做多少反应,一直缓缓捋着胡须的慕容垂反而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不可思议!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带着不到两万人马,竟然还敢攻城,慕容垂心中的热血彻底被点燃,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把自己放入了襄阳城的战局之中。
那小兵如何能洞悉老谋深算的慕容垂此刻的真实感受,只茫然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小的半句谎话也没有!”
都到了这个时候,想让他编出谎话来也是不可能的。
“你可看清楚那两个带队的人的模样了?”
梁成赶上去重新部署防御,慕容垂反而留下了,相比北府兵之后将要如何出招,他更感兴趣的,倒是北府兵的将领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小兵本也是后续补充上来的,还没来得及和刘裕他们交手,刘裕他们就带兵撤退了。
他也只是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影子,并没有看清楚刘裕的相貌。
“身高九尺左右,身板相当魁伟,武艺高强而且作风果断,我们冲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冲杀到了破损的角楼附近,小的远远看到,北府兵中大约有两人带队,他们全都是武艺精湛之士,善用多种兵器,而且……”
说到此处,那小兵忽然顿了一下,不经意间向梁成那边偷瞄了一眼:“而且,小的觉着,那两位晋军统领都相当勇猛,他两人似乎是最后才爬下城楼的,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北府士兵攀下了城楼,看来,两位北府将领都是身先士卒之士。”
这一席话说完,慕容垂便了解他刚才那种复杂眼神的来源了,看他们相互之间的配合作战就可以知道,这一股北府兵的将领颇具智谋,而现在,又可以知道,他们的将领胆气无双,那就是智勇双全了!
看来,晋朝那边这一回确实是动真格的了,他们终于把无能的桓冲换了下去,让真正有才能的将领带兵来夺取襄阳城。
而反观襄阳城内,居然是草包符睿在负责守城,这一回襄阳恐怕要拱手交还给晋朝了!
面对不利的局面,其实梁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敌军将领也逃跑了,他又一直都是北府兵的手下败将,只听得那城外进攻的人马来自北府,整个人的气就泄了半截,哪里还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至于慕容垂,梁成当然是指望着他这位足智多谋的老将能够提供一些奇谋妙计,却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慕容垂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梁成简单的布置了一下,便来到慕容垂的身边,作为氐人,梁成一直奉行着氐人鲜卑不两立的原则。
相比正在攻城的北府兵,梁成更想看住的反而是慕容垂,他有一种直觉,要是这次襄阳城在他和符睿的手中丢失了,那最大的隐患只会出在慕容垂的身上!
别的事情说不准,但是对这件事梁成相当有信心。
慕容垂正在低头检查战死秦兵的身体,很快,梁成也发现,这些尸体的表面有异样。
“这是三棱钉?”
“你才刚发现?”慕容垂的语气很是不咸不淡。
瞧不起我!
这个鲜卑老汉,居然又嘲讽我!
梁成怒不可遏,谁都可以看不起他,唯有慕容垂不能!他们这些鲜卑人,不过是氐人的手下败将,残兵游勇而已,居然还敢和他开嘲讽,他心中愤恨,说着就把士兵尸体胸前的三棱钉拔了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
老子不只是趴着看,老子还可以拿到近处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梁成顿时就傻了。
那三棱钉一拿到手中,那种熟悉感就猛然出现了。
“这不是我们秦军制作的三棱钉吗?”
“北府兵怎么会拿去用的?”
慕容垂凑近了些,也很惊奇。
“我怎么知道,秦军那边打造的兵器,我也没有都见过。”这是实话,那秦兵一向对鲜卑人有戒备。
慕容垂呢,也是个特别识趣,有眼力的人,从来也不会主动打听秦军的各种动向(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背地里的不算。)
大战开始之前,慕容垂确实没有见过氐秦打造的三棱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些三棱钉不就是慕容冲负责布置的吗,原本是让他在城外用这些三棱钉铺设陷阱的。”
慕容冲?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傻小子的干系,慕容垂很尴尬:“这件事要是慕容冲做的,那发生任何后果都是不奇怪的了。”
“他这个人做事一向懒散,我之前警告过你们呐,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敢让他办事。”
啧啧……
凡事只要有小冲冲出手,就距离砸锅不远了,这件事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这一次,老天爷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看来,大燕的运气终于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王郎才尽否
思及此,慕容垂便迅速起身,来到了城墙边上,认真的观察局势。
身为一个到处等着捡便宜的鲜卑主将,一瞬间,慕容垂便使命感上身,打算把水再搅浑一些。
眼看战势进入了僵持阶段,不管是北府那边还是氐秦这边,攻守双方的战术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慕容垂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怎么行?
必须挑动双方的神经,让他们大打特打,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才行!
“梁将军,为什么不让骑兵出击?”慕容垂沉默了片刻,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其实嘛,这句话,慕容垂一直都憋在心里,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自从他发现了北府兵兵力有限,他就感觉,氐秦这边可以机动一点,采用冒险一点的策略。
你想想看,整个襄阳城现在足有十几万人,可城外的北府兵,都算起来现在不过剩下一万多人。
就是十个打一个,也富富有余了。
先前慕容垂一直在城里,未曾多留意战势,他一直很疑惑,具备绝对兵力优势的符睿,他为何不派出大军去围剿远道而来的北府兵。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这一伙北府兵,最多不超过两万人,只需要派出几千骑兵,便可以收拾干净了。”
“何必把战线拉的这样长,实在是没必要,速战速决一向是我们的作风,切不可拖拖拉拉。”
慕容垂这样说,完全是发自肺腑,对于他这样经验丰富头脑精明的老将,就算是要耍心机,也绝对不可能耍那种一眼就能被人家看出来的小聪明。
所谓战术,大约都是摆在这里的,但凡是在战场上待过几年的将领,不管他是不是熟谙兵书,大致的用法都是差不多的。
谁也骗不了谁。
真正的高手出招都是这样的,他说的战术明明是有道理的,粗略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策略,挑不出任何错误。
正所谓水无常势,兵无常形,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同样一个战术运用到战场上,会把战争导向哪个方向,谁也说不准。
如果是智勇双全的名将来使用,说不定就能化腐朽为神奇,让战势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同样的,若是落到那些棒槌草包的手里嘛,那结果就呵呵了……
慕容垂的建议,从表面上来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反倒是他这个人。
梁成挑眉看了他一眼,只见慕容垂脸上的那条纵贯的刀疤居然呈现出某种恐怖狰狞之感。
顿时觉得,这厮肯定没安好心。
“慕容大将军虽然目光如炬,但是据我看来,这城下的北府兵却绝对不止两万人。”
“若是城外埋伏着更多的北府兵,我们贸然派出骑兵出击,到时候,中了埋伏,受伤的还不是我们自己。”
梁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慕容垂,那简直就不是暗示,完全是在明示。
你老小子出的主意,根本就是想让我氐人兄弟去送命,哪里是为了打败北府兵。
梁成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明明是他梁成畏惧北府兵如虎,还经常给符睿吹边风,不让他贸然出兵,现在居然想把黑锅扔给慕容垂,简直是可笑。
“你不要告诉我,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派兵去城外侦查敌情,梁将军战场经验丰富,不会吧,肯定不会吧。”
慕容垂友好的眼神,看在梁成的眼里,恨得他只想撞墙。
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慕容垂都能猜中,还要不要面子了!
“我怎么可能没派侦察兵出去探听消息!”
“慕容将军真是多虑了。”虽然心虚,但是面对慕容垂,就是要打死也不承认。
慕容颔首:“既然已经侦查过了,那应该就是老夫判断有误吧。”
这是氐秦的地盘,仗也是他们氐秦将领在打,老锤锤当然怎样都行啦。慕容垂躲在盾牌阵后,再次观察局势,他想找出一些北府兵进攻的漏洞,却又听得梁成贱兮兮的声音传来:“虽然已经侦查过了,但是慕容将军说得对,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再派一队人去打探情况吧!”
敢情还是没有派人去侦查呗,慕容腹诽道。
他摆出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由着梁成表现,而梁成呢,自觉这一招运用的十分巧妙。
既化解了尴尬,又把人给派出去了,梁成到底还是个想要打胜仗的将军,他不会因为慕容垂的阴阳怪气就放弃对城外的侦查。
一旦秦军的侦察兵一出,北府这边,就要陷入困境了……
…………
三棱钉用时方恨少啊!
箭矢堆成了山,三棱钉却已经见了底,这样的真实情况,让聪明绝顶的王谧也只能发出阵阵哀叹。
到底也只是缴获的兵器,不是自己打造的,痛快的射了几轮之后,北府兵这边就已经没有三棱钉可用了。
没有!
是真的没有了!
众位弓箭手都十分遗憾,肉眼可见的,自从带了三棱钉的箭矢发射出去,几轮过后,来自氐秦那边的攻击便减弱了许多。
这样的好趋势,就应该保持下去才是。
然而,他们的手中却已经没有了这种利器,怎能不令人心焦?
“王秘书,就不能想点其他的办法吗?”
“要不然,放点石子进去?”一个弓箭手急的满头是汗,也开始出谋划策。
“现在局势对我方有利,若是不能保持,不消一时半刻,氐秦的攻势便又会恢复,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谧拳头攥紧,还在强装镇定,实际上,他心里又何尝不着急,如今丑时已过,现在是盛夏,天亮的也早。
再过一个时辰,那启明星便要在地平线上出现,太阳也会喷薄而出,到时候不需王谧再想办法,他这点家底也会在氐秦面前暴露无遗。
所以,现在对于王谧来说,正是战况最为焦灼的时刻,一方面,北府援军还没有赶到,他只能将手里的这点兵力合理运用。
另一方面,目前他能想到的,既保存实力,又能形成有效攻击的手段也都摆在这里了。
没办法,这一切都是受到了时代的制约。
火药虽好,但现在是真的没有这个制作条件,任他王谧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那制作火药必要的大量硫磺和硝石,短时间内就搞不齐全。
王谧只能把手中的冷兵器凑合用一用,聊胜于无。
可惜的是,现在这样的混合打法,也已经到了极限,王谧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二百八十三章 材官重弩
“大家的心思,我岂能不知,但是这些三棱钉本就是缴获得来的,原本不是我们携带的兵器,现在用尽了,我们总不能去城里找秦兵去要吧!”
“你就是想要,人家也不会给。”
王谧来到箭手们中间,几句俏皮话,让焦灼万分的士兵们心里松快了些,纷纷展露笑脸。
“王秘书说得对,确实是我们心急了。”
“兄弟们,把弓弩都装配好,只用我们自己的兵器,也照样能把他们打败!”
“快!”
“秦兵的攻势马上就起来了!”
有了队主的号召,北府将士们的士气立刻就回来了,他们迅速将箭矢装填完毕。
为了配合前线作战,一直被王谧当做大宝贝的重弩也被拉了出来,排成一排。
这样需要用脚踩的重弩,现在就拉出来,端的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种重弩,每支箭都有好几丈长,精钢淬炼,重达一石,那真是一支就是一支,实打实的重器。
以往,在正常的阵地战中,这种重弩都是用来攻城的。
哪种攻城呢?
就是用这样的重弩瞄准敌军的城墙,用力的射过去,建筑质量一般的城墙,说不定一支这样的重弩箭就能敲出一个大洞来。
几支下去,一面墙就塌了。
不过,这样的利器对襄阳的城墙,却是没什么用处,重弩落到城墙上,就和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襄阳城墙毫发无损不说,还白白浪费了弩箭。
并且这样做还有一个什么弊端呢?
这样的重弩一出,你北府兵在城外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攻城举动,这就会把你自身的真实实力暴露给敌军。
他们没有招了,只能把这样的大家伙都拉出来了!
到时候,城墙不会破,反倒把城里的骑兵给招来了。
“王秘书,真的要用重弩吗?”
虽然前面的弓箭手踌躇满志,但是那些真正操持重弩的材官,却很快就表现出了忧虑。
“会不会太早了?”
那材官四十出头,算得上是北府里的老将了,面对着他真诚而又担忧的眼神,那些敷衍的话,王谧着实是说不出口。
王谧脚踩住那重弩的把手,却并未使力,眼前一队队北府兵正在奋力进攻,虽然主将的战略意图并不明确,他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等来援军,然而战士们仍然在拼尽全力。
王谧和年老材官所站立的地方,正是襄阳守军箭矢覆盖不到之处,然而,若是没有战士们的奋力拼杀,也绝对不会有王谧此刻的清闲。
战况激烈,战士们的头顶上,身旁两翼,箭矢铺天盖地,各种乱飞。为了挡住这些飞箭,北府士兵们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不仅充分利用现有的盾牌阵做基本防护,有余力的士兵还亲自拿着圆形盾牌,尽力给自己做防护,不给其他的战士添负担。
除此之外,长刀也是很称手的兵器,北府士兵们身先士卒,挡在得胜堡民的前头,飞过来的弓箭,往往都被他们挡在了自己身前。
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府兵们受伤的也并不在少数。
好在长期忍受氐秦统治的堡民,此刻的心完全是向着北府兵的,看到他们这样英勇作战,绝没有把堡民们送出去当炮灰的意思,亦精神抖擞,激发了百倍的战斗力。
搭弓上箭,齐齐射向襄阳城楼!
“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们也必须搞清楚城里的情况。”
“恕我直言,王秘书,现在城里的情况似乎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边再没有援军的话,很快人力就要用尽了。”
“再说,天也快亮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该这样做,可是那老材官还是开始调整重弩的射程,把那弩箭的箭头对准了襄阳城楼。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我来想办法。”王谧拍拍老材官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鼓励。
虽然在这样的现状之下,王谧的话语多少有些无力,但是身为主将,稳定军心也是他应尽的义务。
“寄奴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借着材官瞄准襄阳城的这个当口,王谧抻着脖子观望,目前的情况,多少让他有些担心。
襄阳城楼上,氐秦士兵的反击,由强变弱,又由弱变强,这种变化,正是暗合了刘裕他们登城作战的频率。
虽然他早就料到了刘裕他们的登城活动只能有限的遏制秦兵的攻势,但是这种微妙的变化,还是让他心中起疑。
到底是刘裕他们大胜而归,还是扑街了?
不会吧!
他看中的未来战神,还没有成长为完成品,就交代在这襄阳城外,淝水怎么办?
天师道怎么办?
大晋还需要你啊!
寄奴!
“稚远,手舞足蹈的,做什么呢?”
“王秘书的样子,好像中邪了似的。”
咦?
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小王从战车上跳下来,猛一回头,就看到檀凭之和刘裕,两张大脸还挂着血丝呢!
“寄奴,凭之!”
“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就知道,寄奴这样的杀神,怎能一战就扑街。
看看,到底是有皇帝命的人吧,就算是身当矢石,可那些箭簇、大石头也还是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绕着他走。
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了。
王谧刚想了解襄阳城里的情况,这不,刘裕他们就带着人马返回来了。
“辛苦了!”
“快先喝口水!”
王谧将自己的水葫芦解下来,递给二人。
眼珠一转,他粗略的统计了一下跟随刘裕回来的北府兵人数,大概还有不到二百人。
王谧记得,刘裕带着人马登城的时候,他大约带走了三百人。也就是说战损率在三分之一左右。
面对着后续无援,武器还不占优势的困难局面,刘裕和檀凭之两位主将能够安然无恙的反身回来,已经是十分不易了。
更何况,他们还带回了二百人,可以说,要不是机智勇猛的刘裕带队,这些人恐怕一个都回不来!
刘裕等人虽然是完完整整的回到了北府兵的队列,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是死里逃生,精神还处于高度亢奋之中,还没能从聚精会神的战斗之中回过神来。
王谧却没着急,他把何迈叫了过来,多一颗脑袋就多一份力量,现在,正是需要集体智慧的时候!
何迈这厮虽然日常乌鸦嘴,但是,偶尔也能有灵光一现的时候。何迈听到王谧召唤自己,顿时精神抖擞。
终于到了他上场的时候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战报上来画大饼
京口相识的几位兄弟全都到齐了,王谧活动活动筋骨,便转向了刘裕:“寄奴,襄阳城内情况如何?”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怎样操作才能度过这段时间?”
在刘裕等人面前,王谧也就不再虚张声势,把老底都撂了出来。
寄奴抚了抚下巴,稚远会询问襄阳城内的情况,这是刘裕早就想到了的。
然而,这个话题该从何说起,还真是有点难度。
一向快人快语的刘裕没有立刻开口,王谧就感觉心中的猜测已经验证了七八成。
“寄奴,是不是情况不妙?”
“这怎么可能?”
“稚远,你也太过杞人忧天了!”
“襄阳城楼上的局势那样危急,寄奴他们都能全身而退,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迈越说越激动,回身向着襄阳城楼指了一指:“现在我们的攻势如此猛烈,战势也完全对我们有利,你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在何迈看来,现在的北府兵气势如虹,情况各种良好,他实在是想不通,王谧为何会有这等忧虑的言论。
这不是动摇军心吗?
再者说,也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王秘书所言极是,属下认为,氐秦守军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城迎战了!”
刘裕这样说,多少让众人吃惊,甚至连和他一起从城楼上冲下来的檀凭之,都瞪大了眼睛,一脸懵的看着他。
“寄奴,何出此言?”
“刚才我们一路冲杀下来,明明很顺利啊!”
“凭之,我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
何迈激动的拉住了老檀的手,知音呐!
终于找到了!
与何迈一样,老檀也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他只看到了眼前他们将城楼上的氐秦士兵打的七零八落,和刘裕乘胜而归,却不会想到,在襄阳城内的十几万大军,在得知吃了这样的闷头亏之后,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更大规模的战役,已经逼近了!
“不能这样简单的想,氐秦兵力强盛,他们现在之所以没有出城迎战,只是因为被我们连续的攻势给打昏了头。”
“可是,这样的好形势,绝对是持续不下去的。一旦他们摸清了我们的兵力,我看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城里的氐秦士兵一定会反攻,到时候,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现在北府兵的局势可以说是进退两难,如果刚才不派刘裕他们去攻城,搅乱这么一遭,也许现在秦军已经探明他们的虚实,出城扫荡了。
可以说,刘裕他们的登城壮举,在很大程度上,为城下的北府兵争取了时间。
这么一伙猛人在城下没有建筑健全的工事之前,居然就敢沿着破落的角楼边缘攀上城楼一番厮杀,不仅给秦兵造成了重大打击,还能全身而退。
谁看到这样的情况,脑袋里不是要打一个问号。
“依你看,符睿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样的安排?”
其实,王谧现在已经萌生了退意,乔山附近的北府兵迟迟不到,他也得为自己带领的这一路人马寻个出路。
总不能让这些人活活战死在襄阳城外吧!
“我认为,很快他们就会派出小股骑兵来出城试探,但是,因为襄阳城中兵多马壮,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与我们相持。”
“你的意思是说,下一步,氐秦不会把大队骑兵都放出来,与我们一较高下?”王谧紧张的屏住了呼吸,这个问题的答案,相当重要,事关之后一个时辰的战略走向。
刘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回答问题的时候,相当谨慎。
“据我观察,第一波骑兵出来,人数应该不会多。因为城中秦兵到目前为止还认为城外的北府兵人数很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兵才迟迟没有派出骑兵,出城挑战。”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就该出兵了!”
“所以,我认为一开始他们会派出小股骑兵出城试探,摸一摸北府兵的底细。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争取主动!”
刘裕分析的头头是道,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王谧感觉,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补充了。
“寄奴,那依你看,我们怎样才能争取主动?”
王谧搓搓手,信心正在恢复中,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而基于他对刘裕性情的了解,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大概是有办法的。
“运用我们现在仅有的骑兵,好好教训这股氐秦骑兵,这一仗,一定要打的干脆利落,酣畅淋漓的赢一场,这样才能让氐秦对我方的实力稍稍畏惧,不敢再轻易出城挑战!”
“至少他们再派下一波兵马出战的时候,总会多考虑考虑,只要能够拖住秦兵,我们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大家所谓的目标,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只要能耗到谢玄的大军赶到,他们就算是胜利了。
“可是,我们的骑兵只有几百人呐!”
“如何能赢?”
何迈此人,还有另一大特点。
乐观的时候那真的是无底线的乐观,若是悲观起来,也是一汪忧郁的潭水,深不见底。
在乐观和悲观之间,还几乎没有多少过渡,从这个状态迁移到那个状态,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刘裕鼓动,信心渐渐恢复,然而,他这位盲目自信的乐天派,却忽然忧虑起来。
难道,老刘啊,老檀他们这些正经带兵的将军,不知道现在的骑兵只有五百人吗!
“几百人怎么了?”
“很少吗?”
王谧用质问的口气质疑何迈:“这不就是一只正规部队里骑兵的配备人数吗?”
不会吧!
某人要参与谋划军事,不会连这点基本的常识都不晓得吧!
何迈颇为震惊,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襄阳城里的骑兵,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人了?”
“那当然,你以为有多少?”王谧都被他气笑了。
还说别人纸上谈兵,依王谧看来,眼前的这位何主簿,才是最擅长纸上画大饼的!
在场众人的表现,充分的体现了何迈在这个问题上的无知,他惭愧的低下了头:“我还以为,城中的骑兵总也有一半呢!”
“不是一直说,氐秦的骑兵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吗?以往看战报,也总是说氐秦勒马十万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假的,都是假的
“十万?”
“开什么玩笑!”何迈话音未落,檀凭之便哈哈大笑:“看来,这案牍文章也能唬住人,怪不得那些文臣总是要在战报上吹嘘。”
“那怎么是吹?”
“自从进入北府,我日日勤于事务,读过的战报不下千份,那些数字都写的清楚,还能有假?”
刘裕摆摆手:“当然都是假的!”
“就连那些讲述我方兵力的字句,也大多都不可信。”
不可能!
何迈绝对不相信,他潜心研究了一个月的各种战报,战况,竟然没有几句真话。
“王秘书,你来说说看。”
王谧耸耸肩膀:“你让我说,我也是这句话,都是假的。”
“按照目前氐秦军队的搭配来说,一万人马之中,骑兵大约也就只有八九百人。”
“你算算看,刚才蒜子已经说过了,城中的氐秦加上鲜卑士兵一共有有一十三万,其中骑兵有多少人?”
“可是,可是,我们也才带了五千北府兵过来,其中就已经有五百骑兵了!”
“这个人数配比,远远超过了秦兵!”
“但是我听说,秦兵一向重视骑兵建设,一只部队中,骑兵人数很是不少!”
人总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何迈搬出了自家骑兵的数量用来佐证氐秦的实力。
不过,他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
“何迈,不能这样比。”
王谧感觉,在这个问题上,何迈虽然显得有些无脑,但是他的认知误区也还算是很常见。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王谧有必要让全体将士都能明白一个道理,那襄阳城中的氐秦骑兵,实力确实强大,但是也并没有强大到不可战胜!
“氐秦的骑兵都是一早就驻扎在这里的,人数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更何况,就算城中的鲜卑士兵与氐秦也不是一条心,鲜卑军团里的骑兵,说不定还不肯听符睿的驱使。”
“而我们的骑兵,都是从乔山附近临时抽调过来的,当初为了能加强襄阳周边的进攻实力,我们本就是挑选的精兵强将,尤其是骑兵,更是专门挑选了不少。”
“原本五千人的队伍里,就不应该有五百人的骑兵小队。”
“所以,我认为,寄奴说的有道理,只要我们处置得当,打退氐秦的第一波攻击是很有可能的!”
“别忘了,我们已经改进了装备,进攻的能力已经大大增强了!”
“长矛,马镫,这些可都是氐秦骑兵没有的宝贝!”
王谧的话提醒了众人,他们有双马镫!他们还有长矛!他们的冲击速度更快!他们的行动更灵活!
“既是如此,我们也别犹豫了!”
“寄奴,凭之!”
“属下在!”
平日里兄弟相称,等到了真的要上战场,部署任务的时候,刘裕还是很懂礼数。
自觉尊重王谧。
兄弟两人拱手听命,王谧对他们细细吩咐道:“你二人各自带两百骑兵,在后方听命,一旦襄阳城门大开,便立刻冲锋在前,务必将出城的骑兵全都剿灭!”
“记住,一定要主动出击,不能给秦兵探查我军真实实力的机会!”
刘裕二人点头称是,实际上,刘裕的想法,大致也是如此。
对于兵力处于弱势的北府兵,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要像那些开屏的孔雀一样,展开自己的彩屏,夸耀自己的实力,让他们看看我有多厉害,不敢再造次。
而那真实的红屁股,绝对不能示人,让氐秦摸到北府兵的真实情况,基于这样的目的,主动出击是最为合理的战术。
“属下遵命。”
王谧点点头,有他们两个带兵,他很放心,不过还是要嘱咐一句:“你二人记住,一定要用黑布把马镫罩起来,绝对不能让氐秦发现我们配备了双马镫。”
“尤其是你凭之,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打的痛快了,就不管其他。”
刘裕还是可以放心的,唯独冲动易怒的檀凭之是个问题,作战勇猛,为人坦诚,这些都是老檀的优点。
但是有的时候,优点也可以化为缺点,老檀一冲上战场,就容易不管不顾,奋力搏杀。
受他传染,他麾下的士兵,也是勇猛有余,机智不足。
在檀凭之的软磨硬泡之下,他麾下的骑兵也都配备了双马镫,这样的利器,如果有可能在氐秦士兵眼前暴露,绝对不会是出现在刘裕那支队伍,只可能是从老檀这里泄露出去。
在王谧的指挥下,两队骑兵把略微松散了的黑布重新系好,虽然这样做会大大限制他们马上作战的灵活性,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守双马镫的秘密。
要知道,这样的冷兵器,一旦被氐秦发现,他们便可以迅速仿制起来。
而以他们出色的骑术、箭术,一旦掌握了双马镫的使用技巧,那便是如虎添翼,北府兵更会被他们打的满地爬了!
只要能让王谧坚持回到建康,把研制黑火药的事情提上议事日程,那北府兵就什么也不怕了!
…………
王谧这边,北府兵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骑兵上场意味着今晚最后的大战也将要正式拉开帷幕。
而另一边,襄阳城内,秦将符睿也并没有闲着。
第一批骑兵已经准备就绪,只是驻马而已,就等着符睿一声令下,他们便要夺门而出!
主将符睿难得的将铠甲穿在身上,因为襄阳城已经平静了好几年,未见烽烟,身为城中守将,这身精心打造的两档铠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符大将军的光顾了。
一直都收在府库里,细心的士兵或许会发现,符大将军的这身铠甲,乍一看威风凛凛,气派的很,实际上呢,近处细看,有的地方都已经出现锈点,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都没有认真的保养过了。
氐秦骑兵们早就已经按奈不住了,氐人本就好战,是一口酒一口肉,扛起枪来就是揍的性情。
现在,他们在城里,听着城外喧嚣的厮杀声,整个城市都处于人心惶惶之中,哪里还有心情在那里闲坐。
早就已经多次请战,直到几个时辰之后,符大将军才同意将他们派出城去。
消息传来,士兵们一个两个的,兴奋的好像是懒人身上的跳蚤,精神抖擞。
脖颈上系着的红线绳,随风飘荡,士兵们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他们是有理由自信的。
多年以来,氐秦能够从占据关中一隅,到现在一统中原,依靠的就是这些钢铁打造无往不胜的骑兵。
他们自信,只要有他们骑兵队出手,管他什么北府还是南府,那些只知道划水的晋人,便会望风披靡,抱头鼠窜矣。
第二百八十六章 慕容垂首战出击
“将军!”
“快下令吧!”
几个氐人队主急的不行,符睿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并没有骑马的他,很明显表现了自己的态度,老夫根本不打算带兵出城。
现在披甲不过是做做样子。
对于氐秦骑兵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代表了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符睿手下的小将带领他们出城迎战。
然而,这些小将往往自己的实力都不怎么样,在军中的威信更是寥寥。
更重要的是,跟着小将出击,没有士气,提不起精神,脸上一点光都没有。
当然了,跟着小将也比跟着另外一个人强些。
这另外一个人嘛,现在也站在马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符将军,选我!
我最合适了!
梁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符睿,从左边追到右边,又从右边追到了左边。
选谁好呢?
符睿很着急。
首次出击,需要选择强将。
而这位强将,则必须具备两个素质。
可靠,善战。
实际上,在符睿自己不上场带兵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并不多。
要么就是梁成,要么就是慕容垂。
而现在,此二人也站在他的面前,面容严肃的,等待着他的任命。
可靠自不必说,梁成绝对要远远强于慕容垂,慕容这厮脑后有反骨,一旦放出城去,说不定就带着人马跑了,根本不会认真对抗北府兵。
然而,善战,梁成又有所欠缺。
众所周知,梁成是在北府兵下吃了败仗,才逃回襄阳城的。
这样的人,看到北府兵两腿都发软,如何能相信他可以带领骑兵们,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符睿的视线在慕容垂和梁成之间转来转去,慕容垂表情特别坦然,选我呢,可以,不选我,更好,老子才不愿意去蹚浑水。
而梁成就积极得多了,虽然他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但是符睿知道,这厮现在心里就像是有猫爪子挠似的。
要正名!
要抖威风!
作为氐秦中数得上号的名将,梁成迫切需要一场大胜去洗雪前耻,他正期盼着符睿能够给他这个机会。
在城楼上,梁成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他数次从城楼上走下来,并没有起到一名主将的指挥作用。
可是梁成却并不这样想。
刚才他的表现确实是不好,可是,那并不是他的错,领兵作战,他最擅长的,一向都是指挥骑兵。
攻城、守城那一类,不只是他梁成不擅长,你就算是把氐秦所有的将领都排成一排,挑挑拣拣,也没有几个擅长的。
所以,不是他不行,只是他这块好钢没有被用到刀刃上。
到底选谁好呢?
当兵打仗,当然还是打胜仗最重要,派梁成上去,不用想,他一定会失利而归。
想要一场痛快的大胜,现在确实只能指望慕容垂。
要么就他符睿自己出去解决,符睿摸摸小心脏,这种上来就玩命的事情,我还是算了吧。
在这个关键时刻,符睿心中对胜仗和炮灰的渴求,大大超过了他对鲜卑人的厌恶。
他下定了决心。
与此同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慕容将军,这次出兵,就仰仗你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将军!”
“我们都是氐人,怎可受这鲜卑老儿的指挥!”
“就是,属下也不答应!”
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气愤的就属梁成了!
他一蹦三尺高,窜到了慕容垂的身前,大身板子一挡,慕容垂的大脸都露不出来。
“将军,属下与北府兵是宿敌,这次出战,怎能不让属下去?”
“他慕容垂不过是徒有其名的败军之将,怎能首战出征?”
宿敌?
你确定?
符睿看了梁成一眼,眼神之中充满了质疑。
据他所知,那次在竟陵城,他梁成不过是被北府兵压着打,并没有达到势均力敌的程度吧。
“梁将军,你报仇雪恨的心,众人皆知。”
“可是,这次出战你确实不合适。”
“上次你在竟陵城大败而归,对你来说,这是个影响,再者,人家北府兵也会轻视你,这对于我军来说,大为不利。”
“是啊!”
“将军说得对!”
“梁将军不行。”
“确实不行。”
“谁说我不行?”
“谁说的?”
“有本事在老子面前再说一遍!”
符睿看不起他也就算了,这帮小兵居然也敢公然议论他,梁成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关键是吧,这符睿说话也太不讲究了些,怎能把实话全都说出来,竟往人家肺管子上戳。
啧啧……
正所谓不下蛋的母鸡叫唤的最厉害,梁成这样的,一看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型。
“梁成,慕容将军不论是年齿还是经验都比你丰富,让他去打头阵,有何不可?”
“你就不要再争了。”
符睿拍了拍梁成的肩膀,眼神示意他,老实点,要点脸,梁成还想辩驳,慕容垂却上前一步,欣然领命:“符将军有令,末将定当遵从。”
“只是不知符将军是让末将带领氐人骑兵,还是带着鲜卑骑兵上阵?”
符睿一愣,没想到慕容垂考虑的这样周到,不过,旋即又生出了厌恶之情,这厮早就是亡国之人,居然还能面面俱到,果然很讨厌。
“人马都集结好了,还是带着氐人骑兵去吧!”
“这怎么能行?”
“我们怎能听这鲜卑老儿的指挥!”
符睿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氐秦骑兵就翻脸了!
在这个大秦国境内,氐人自视甚高,更不把慕容垂这样的亡国之人放在眼里。
虽然呢,他们也知道,慕容垂打仗很厉害,比在座各位都厉害,但那又怎样?
他鲜卑大燕不照样还是被秦主苻坚给灭了吗?
这些人呐,怎么就一点默契也没有,符睿很头疼。
“慕容将军身经百战,百战百胜,难道,还没有资格统领你们吗?”符睿横眉立目,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麾下士兵也只能勉强闭上了嘴巴。
“符将军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
瞧这话说的,端的是言不由衷。
“那符将军,末将便去了!”
慕容垂一个腾身便窜上了马背,积极程度,甚至远超坐在战马上的氐人骑兵。
呵呵,老狐狸,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鬼主意!
慕容垂到底是个老将,虽然并不想替氐秦效命,但是只要跨上战马,他就立刻进入了状态。
在他的指挥下,绝不允许失败!
挥起马鞭,慕容垂胯下战马便一溜烟的跑走了,至于身后的氐秦骑兵,到了城门处,自然会与他汇合的!
慕容垂的脑袋瓜何等机灵,想说悄悄话,赶紧说吧,我给你们留着机会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识得敌将真面目
慕容垂走后,一切诚如他预料的。
那带队的氐秦骑兵队主,名唤柯达的,看到慕容垂的战马都没了影,立刻就凑了过来。
“将军,真的让慕容垂带队?”
“他还不如梁将军呢!”
“你怎能把我和那鲜卑老儿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梁成怒了。
“诶,柯达,你这样说就是言不由衷了,论打仗,梁成根本无法和慕容垂相比。”
“这是我都很清楚的事情,你又何必不承认。”
梁成: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对,这日子没法过啦!
“可是……”
“没有可是,让你们跟着慕容垂,也是为了监视他。”
“这个老狐狸,要是不给他机会让他表现,谁知道他到底是忠还是奸,他的那一肚子的坏水,也总要让他有地方使才是。”
“将军竟然是这样的用意!”柯达这才算是弄明白了符睿的真实想法。
“将军真是睿智!”
“这些吹捧的话还是省省吧!”
“赶快去!”
“看好了慕容垂!”
符睿拍了一把柯达的马屁股,那骏马立刻就抬起了蹄子,废话连篇的柯达就被带走了!
…………
“寄奴,准备好了吗?”
马蹄逡巡,不知不觉之间,刘裕和檀凭之已经带领着仅有的五百骑兵,移动到了战阵的前列。
这是今晚最重要的时刻,众人难免有些紧张。
檀凭之驻马刘裕身边,与他形影不离。
刘裕瞻视顾眄,恍惚之间,檀凭之竟然觉得老友的周身笼罩了一股王者的气场。
“准备好了!”刘裕慨然道。
自古成大事者,哪有不冒风险的。火中取栗,虎口拔牙,从来都需要过人的胆识。
刘裕自信,他就是天选之人!
他刘裕天生就是骑兵!
骑在这马背上,冲杀上去,刘裕才算是真正找到了感觉。
刚才的登城之战,杀伤敌军亦不少,可就是感觉不过瘾。
“凭之,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或许可以夺取主动,还能把秦兵唬住。”
“什么好办法?”
檀凭之驳过马头,又凑近了些。
我们寄奴,就是有本事!
刘裕微微一笑,摇手让檀凭之附耳过来。
“一会城门打开,我们就这样这样办……”
“哦?”
“真的吗?”
“寄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这样大的事情都让寄奴一人挑起,檀凭之始终是忍不下心。
关键是,放着他这样的彪形大汉不去往前冲,实在是太浪费了!
刘裕顿了顿,正正经经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
“这个办法是最能减少我军伤亡,说不定还能把秦兵吓回去的!”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伤更多的秦兵,而是拖延时间,我们自己这边的伤亡越少越好!”
“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去吧!”
“我在你身后策应!”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刘裕眼含热泪,顿时心绪翻涌。
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咔嚓咔嚓……
细微的一声响,从襄阳城楼的方向传过来。
“不好!”
“城门开了,秦兵出来了!”
“快!”
“做好准备!”
“秦兵来了!”
那襄阳城的大门不过是打开了一条细缝,连一丝风还没有透进去,刘裕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他一声召唤,身后的士兵就把长矛打起,做好了准备。
“哈!”
不必提前知会,士兵们同时发出一声巨吼,那声音顿时凝聚在一起,直冲霄汉!
“冲啊!”
刘裕一马当先,把身后的士兵全都交给了檀凭之。
而檀凭之顺利的完成了这个任务,他带着士兵们紧紧跟在刘裕身后,却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北府兵们心中疑惑,却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行动上也没有半分迟疑,完全是按照刘裕的要求在做。
襄阳城门坚实厚重,需要从内向外开启,虽然有七八个士兵合力推动,但是那城门彻底打开,还是花费了十几个弹指的时间。
就是这短促的一瞬间,给了刘裕机会,他纵马狂奔,直冲向前!
在他的眼前,襄阳城门终于徐徐打开,哒哒的马蹄声顿时响彻天空。
好威武!
从那气势撼人的马蹄声之中,刘裕就能断定,氐秦骑兵的马,都是好马!
他娘的!
北府若是人人都能配备这样的好马,还能有这些氐人逞威风的时候!
刘裕听着氐秦战马的嘶鸣,怒气值已经加载完毕,檀凭之紧追在后,猛然间看到,襄阳城那缓缓打开的大门里,一马当先,冲出来了一个人!
红缨子,身着甲胄,那擦的锃光瓦亮的甲胄,即便是在光线晦暗的晚上看起来也格外的刺眼。
这个图案,看起来为何有几分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檀凭之的大脑袋里掠过了几抹回忆。
虎贲军!
没错!
那冲出襄阳城门,为首的大将军,身上穿的铠甲,前胸上的图案,就是虎头!
鲜卑人!
檀凭之大骇,却没想到,从襄阳城出击的这第一股骑兵,居然是由鲜卑人带领的!
符睿这个无胆鼠辈,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都不敢出城迎击北府兵!
到底是符睿怯战,还是他在耍心眼,故意把鲜卑人推出来当炮灰,这些都不是北府兵该考虑的事情。
檀凭之这个没头脑的都发现了,刘裕这等精明人就更没有被蒙蔽的道理。
除了大将来自鲜卑族以外,刘裕还有一个重要发现。
在鲜卑大将的身后,紧跟着冲出城的,竟然都是氐人!
这是很明显的事,因为那为首的将军,身着鲜卑劲旅虎贲军的御用铠甲,而他身后的那些骑兵,却统一身着氐秦骑兵的铠甲。
两种铠甲的样式有很大的差别,可以说是肉眼一看便知。
刘裕快马加鞭,手中长矛攥的紧紧的。
此刻,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
慕容垂!
一决高下吧!
没错!
没等对方通名报姓,刘裕就已经识得了对手的身份。沈蒜子说过,城中的鲜卑军团人数不过五千。
都是由慕容垂亲自带队的,而慕容垂的身边,勉强能被称作是将军的,也就是慕容冲了。
而此人,现在正在得胜堡被扣押着。
那么,这位首当其冲被符睿推出来当炮灰的鲜卑将军,必是慕容垂无疑!
刘裕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便不顾一切的向着目标飞奔而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单挑
吁……
呜呜……
刘裕奔到半路,猛地一个急停,便勒紧了缰绳,身下追风还没有过够奔跑的瘾头,就被迫停了下来,十分恼怒的拼命甩头。
然而,在刘裕的控制下,它还是无法再继续向前,口中发出阵阵嘶叫,就在刘裕纵马出奔的那一瞬间,箭矢停止了,不论是从襄阳城楼上,还是来自北府兵的,都渐渐停歇。
在这个方面,两方人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虽然北府兵这边真的搞不清楚城楼上的氐秦士兵为何不放箭了,但这确实是目前的情况。
难道,他们也想观看主将单挑?
嘶……
此人是谁?
城门打开之后,慕容垂照例第一个冲了出去,骏马疾驰,慕容垂能够感觉到,在他身后跟随的氐秦骑兵并不是很积极。
这也难怪,这伙人一向瞧不起鲜卑人,以往,因为两方人马不对付,慕容垂也极少和氐秦骑兵接触。
互不相扰是最好的,秦兵不服气,纯属正常情况,能像现在这样一直追随慕容垂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待慕容垂纵马狂奔了一阵,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彪形大汉的身影,只见那壮汉,一双虎目冒着精光,身板壮实如牛。
做工精良的两档铠甲穿在此人的身上,更衬得他虎背熊腰,两肩支起,犹如展翅的雄鹰!
毫不讳言的说,就在那一个刹那,慕容垂的心咚的颤了一下,他被这年轻壮汉异乎寻常的气势震撼。
多少年了,晋朝都没有出过这样的猛将了!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符睿,老夫谢谢你了!
自从到襄阳城入驻,这还是慕容垂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感谢符睿这个大聪明。
要不是他把慕容垂推出来挡枪,慕容怎能和这样的猛将亲自交手?
来劲了!
慕容垂看到,前方的壮汉居然勒马停了下来,而在他的身后,北府骑兵居然没有跟上来!
单挑!
这是要和老夫单挑吗!
正合了老夫的心意!
真是个聪明人,慕容垂暗忖,此人一定能够和他默契配合,达成目标。
“来者何人?”
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刘裕等着慕容垂先开口。
此刻,他的耳边掠过了王谧的嘱咐:寄奴,别忘了那件大事。
“北府云麾将军,刘裕!”
刘裕拱手,恭恭敬敬的给慕容垂行了个礼。却又挑明:“慕容将军有礼。”
慕容垂抚了抚胡须,面露欣喜。
“将军慧眼,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老夫。”对自己的身份,慕容垂并没有隐瞒的心思,大大方方的就承认了。
刘裕顿时心情激荡,慕容垂!
对面的鲜卑将军,居然真的是慕容垂!
大燕的传奇名将,硕果仅存的猛人,今日刘裕首战便要挑战他!
刘裕钦佩的看着慕容垂,这位鲜卑名将,两人此前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刘裕却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
桓冲听到慕容垂的名号,旌旗反向,掉头就跑的英勇事迹,便足以证明慕容垂的实力了!
刘裕将马缰稍稍松开些,追风就在他的引导下,横着踱起步来。慕容垂示意身后的氐秦骑兵,可以稍等片刻再出击。
那氐秦的骑兵队主柯达,本就不想帮助慕容垂,看到他的示意,不只是停下了继续进攻的动作,甚至领着氐秦骑兵向后退了五步。
小锤锤,安心当你的炮灰去吧!
众人不参战,更能够观察慕容垂的动向,很快,柯达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偷懒借口。
若论武艺,慕容垂和刘裕应该不相上下,慕容垂武艺更加精湛,而刘裕占了年轻的好处,气力更足。
桓冲畏惧慕容垂如猛虎,在他的言语之间,慕容垂简直狡诈胜似诸葛亮。
这当然是桓冲的夸大其词,但是不难看出,慕容垂用兵是讲究智谋的,不是只有勇猛一个优点。
刘裕纵马逡巡了一阵,慕容垂却一直不动如山,就由着他看。实际上,在三国时代,现在这种打仗模式才是主流。
两军主将站在麾下士兵的前方,手持兵器,胯下有马,身后的士兵并不需要冲锋。
他们老老实实的等待着主将对打,主将过招上百,终于分出了胜负,这个时候,身后的士兵们才一拥而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三国小说中,总是会出现两军对垒,一方主将能够于千万人中径自取敌方主将首级这样的神奇事件。
然而,自从西晋末年中原丧乱,异族入侵,五胡的将士打仗可没有那么规矩,很快这种主将决定一军胜负的战争方式就被摒弃了。
两军对垒,主要分为左中右三军,一旦出击便是三路大军一起猛冲,不分彼此。
于是,在这襄阳城楼之下,众位将士也算是领略了一个古董级别的好景致。
打是要真的打一仗的,但是刘裕并不想把慕容垂打死,而慕容也并无此意。
刘裕冲在前面,单挑慕容垂,这就是刘裕传达给檀凭之的锦囊妙计。
起初,谁也没料到,那城中居然会派出慕容垂这位鲜卑将军打头阵,刘裕的计策是,利用单兵冲击,气势压制,如果敌军的主将不禁打,就可以大大的削弱氐秦骑兵的士气。
就算过后氐秦骑兵上阵,他们也会畏惧北府兵,北府这边的声势自然就上去了,伤亡也会大大减少,成功的保存了实力。
然而,现在出城的竟然是慕容垂。
刘裕呵呵一笑,感觉这一次不仅可以减少北府兵的伤亡,甚至操作得当的话,整支部队都可以带回去。
“刘将军,请出招吧!”慕容垂留给刘裕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对策,之后,便率先发言。
慕容垂把风度展现的淋漓尽致,刘裕也不再假装谦虚。
长矛打起,慕容垂精光一聚。
要出招了!
“寄奴,小心应付!”
刘裕的身后,看到他把长矛打起,檀凭之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心里虽然知道该控制,可还是在刘裕起马出奔的那一瞬间,嚷出了这样一句。
刘裕没有回话,现在的情势也根本就不允许。
哒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渐急,慕容垂瞅准了刘裕的步伐,当他的战马距离自己五丈远左右的时候,慕容才打起了长戟。
刘裕的马越跑越近,正在这个时候,慕容才发现,刘裕手中的长柄兵器与他手里的这一支,完全不同。
只有一个尖端,这是什么兵器?
这不是很吃亏吗?
呔!
慕容垂稍微思考了一下刘裕手里的兵器是个什么怪东西,就是那么一个瞬间,刘裕的长矛就径直的刺了过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哇呀呀!
做戏就要做足,刘裕的长矛径直向慕容垂刺了过来,绝对不是假把式,不玩虚的。
开什么玩笑!
对面的是谁?
身经百战的智将慕容垂,虎视眈眈的氐秦骑兵,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假,那不是找死吗?
再说,慕容垂到底愿不愿意配合演戏,还得近距离观察才能得出结论,这第一击,刘裕可不得拼尽全力。
慕容垂一个不防备,那长矛的尖端就扫过了他威武雄壮的虎贲铠甲,生铁和尖端划在一起发出的那种声音,令慕容身后的氐秦骑兵都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刺耳了!
好一位莽撞人!
居然可以刺中慕容垂!
要不是军纪在此,氐秦骑兵团里甚至可以爆发出阵阵呼哨,为刘裕欢呼。
相比鲜卑人,氐人居然会更支持晋人刘裕,真的是旷世奇闻呐!
慕容垂根本就没想到刘裕能真的刺到他,虽然并未伤了他,但是那种震惊,还是让他赶忙打起了长戟。
刚当!
两柄兵器刚到了一起,慕容垂使尽了力气,终于把刘裕的长矛给托了起来。
刘裕顺势便纵马后撤了几步,给两人的长柄兵器留出了缠斗的空间。
小子,可以啊!
让你放马过来,你还真就抖擞起来了!
刘裕咬住牙根,和慕容垂刚住,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眼前的这位步入中年的老将,力道居然一点不弱于他。
以慕容现在的状态,或许只有天生怪力的檀凭之可以压制住他。
距离拉开,双方都在咬牙切齿的想着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慕容垂已经许诺将与北府兵合作,若是战场上相遇,一定注意分寸。”
“或可探一探他的心意,谋求合作。”
鲜卑大将此时的主张,王谧当然要给上战场的刘裕交代清楚,也亏得他多了这么一句嘴,要不然此刻的刘裕说不定还真的会和慕容垂厮打起来。
这个叫刘裕的,果然是力大无穷!
两人手中的兵器还紧咬在一起,慕容垂手中的长戟,担住的力道十分强劲。
原本他只用一只手抓着长戟,反抗着刘裕的长矛,僵持了一刻之后,便把另一只手也加上了。
老夫居然要两手相加,才能和这位刘将军抗衡,这真是一位高手!
幸而慕容垂骑术甚佳,即便没有马镫支持,他依然可以双手离开马缰,控制着马匹。
慕容垂这边压力渐大,刘裕那边其实也不轻松,慕容垂加上了一只手,然而,刘裕这边其实一直都是两手举着长矛的!
该想个办法,把局面打开,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些!
两人现在都是手持长柄兵器,这个年代的长矛长戟,大多都是长约一丈左右的。
也就是说,两位将军之间相隔的距离,全都算起来,大约相当于现代度量衡的五米!
隔着这么远,就算是有什么阴谋诡计,那也传递不出去呀!
相比慕容垂,刘裕这边的负担还要更小一些,一则是,相比长戟,他的长矛更为轻便一些。
二则是,蒙着黑布的马腹两旁,正是王谧帮他安排的双马镫,有了这对利器,他不必将大半部分的力量都浪费在控制马匹之上,而那战马也不会脱离他的控制。
刘裕吃住一股劲,将那长矛渐渐挑高,而对面的慕容垂也机智的察觉出了刘裕的动向。
缓缓的不留痕迹的配合着,从氐秦骑兵的角度看过去,也只能看出大概是慕容垂力有不支而已。
刘裕成功将慕容垂的长戟挑起,他刚想换一股力,让战马追风往前提几步。却见,慕容垂忽然压低了长戟,两人的兵器刚刚脱离开来,慕容垂长戟的尖端就横扫了过来。
好家伙!
老头子下手够狠的!
刘裕还想纵马上前,拉近两人的距离,冷不防慕容的长戟扫过来,正中刘裕的小臂。
单衣瞬间就崩裂了,单衣之下的皮肤也随着裂开,一道血痕顿时出现。
刘裕低头,稍稍抚了抚伤口,就在他抬头的那一个刹那,正好捕捉到了慕容垂的眼神。
兄弟,可以开始表演了!
慕容的眼神,刘裕立刻领悟。
太好了!
早就等着这一刻呢!
这样对两方都有好处,有刘裕配合,慕容垂这边也好交差了。
既然要表演,那这一道小小的伤口,就算是刘裕释放诚意了!
刘裕稍稍把追风后撤了一些,两人之间,长矛长戟可谓是上上下下缠斗的厉害。
那种过招该怎么说呢?
就是从旁观者看起来都是觉得又威又猛,其实缠斗的双方都知道,并没有用全力。
一时之间,长矛长戟怼在一起,刚刚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檀凭之暂且不提,氐秦军队之中,柯达还得勉强控制住局面,以防将士们一个不冷静,冲杀出去。
那可就丢了大面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让他们这样一直打下去,我们也不上场?”
很快,柯达的身后就响起了质疑的声音,柯达稍退了几步,来到战士们身边:“现在我们冲杀上去,便是成了欺负人不懂规矩,再等等看。”
“什么规矩不规矩,兄弟们不懂!”
“兄弟们只知道,符将军派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杀晋军的,不是为了让我们看热闹的!”
打啊,杀啊,都到了战场上,就应该干这样的事,什么规矩,氐人们从来也不太讲究。
不过柯达这样要求,却也自有安排。
前方,慕容垂和刘裕激战正酣,双方你来我往,表演的尽兴,看他们的情形,再过百十来招是没有问题。
“待慕容垂力竭,那刘裕也没力气了的时候,我们再冲杀上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柯达的想法很简单,在他看来,慕容垂还是能把刘裕打败的,这刘裕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是他到底也是初出茅庐。
对打起来,经验绝对不足。
慕容垂把刘裕击败,那北府兵中人心必然浮动,士气低落,趁着这个时候出击,秦军必定能够大胜而归!
正是柯达的这种捡漏心理,才给了慕容垂刘裕表演的机会。
“可是队主,符将军不是说让我们出城侦查敌军实力的吗?”
“我们不冲上去,如何能知晓?”
柯达一愣,都怪他一时得意,竟然把这件大事给忘记了。
“且慢,再等一等!”
老子就是有错,老子也不能承认。
却在此刻,那刘裕抓住一个空当,单马突到了慕容垂的身前,好机会!
他立刻把长矛抛在一边,抓起了腰间佩刀。
这厮居然还敢换兵器!
好快的身手!
虽然是表演,但是刘裕利落的身手,还是让慕容垂震惊。
刷的一声,那慕容垂的前胸就挨了一下子,幸得那精钢打造的特制虎贲铠甲的保护,才没有受伤。
慕容垂顺势往后一倒,他胯下的战马踉跄了几下,把他也带的后退了几步。
却在这时,刘裕的钢刀再次赶到,从上到下横劈下来。
我去!
这个小子,居然还敢连击!
第二百九十章 影帝对决
这一击,着实超出了慕容垂的估计。
钢刀擦着他的头盔,呼啸而过,慕容垂一个倾身,便倒伏在了马背上,刘裕算是又扑了个空。
这慕容垂果然有点本事,自从刘裕投入行伍以来,几仗打下来,这几个连环招数几乎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被这几个连环刀法击倒的敌军,数都数不清。
一般人,若是能躲过开始的几招,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然而,慕容垂居然一连躲过了整套刀法,甚至是在两人的距离这样近的情况下!
若是慕容今天没有故意放水的话,刘裕的小心脏还真的有点悬起来了。
老子说不定还真的打不过他!
“好刀法!”
“居然没扫到,实在是可惜!”
表演到了最高潮,在移动的范围不大的情况下,刘裕能够使用的招数也不多了。
慕容垂这边,到现在还毫发无伤,实在是缺乏职业道德。
要知道,他不受伤,不惊诧。如何能把身后的秦兵吓跑?
思及此,刘裕便觉得,他要下狠招了!
两厢格斗,慕容垂的实力要远远高于刘裕,这是刘裕自己都能感觉的出的。
大刀既然拼不过,那就只能另寻他法。
刘裕以极快的速度将宝刀收回了腰间,接下来,就在两人缠斗在一起,秦兵的视线被慕容垂遮挡的当口,他从铠甲里掏出一物,攥在手中。
把这东西妥善的交到慕容垂的手上,才是今日一战的重点。
那一个向后仰身,角度极大,再起身时,慕容垂多少也有点状态不佳。
“鲜卑老儿纳命来!”
伴随着刘裕的一声大吼,慕容垂刚刚起身就看到,一柄弯刀径直向自己戳了过来。
好家伙!
兄弟够拼的!
刘兄弟确实够拼,他和慕容垂现在是马头驳着马头,都快要是负距离接触了。
在近身格斗之中,这是非常玩命的举动。
若是此时慕容垂手上有能够近身使用的兵器的话,说不定,刘裕还没能刺中慕容垂,就先被慕容结果了。
那刀尖挥到慕容垂胸前的时候,刘裕原本有一个机会,慕容垂对他还能挥动匕首毫无防备,只需要轻轻一刺,那刀尖便可以从慕容垂的肩胛骨处穿过。
赐给他一个大大的血洞,那样的话,刘裕这位小将军就算是真正扬了大名声。
声威赫赫!
有了这一战的胜利,战报传回,那刘牢之的鹰扬将军,说不定都要让给他刘裕了!
然而,比起升官发财,刘裕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刀尖直指慕容垂的肩膀,刘裕逼近,却在那刀尖即将蹭到慕容垂的衣衫之前收了力。
刀尖很凶狠的在慕容垂的眼前打了一个转,就轻松划过了!
划过了!
慕容垂都惊了!
好家伙!
这位刘兄弟,演技高超啊!
动作凶狠,看起来幅度又大,柯达他们距离比较远,又有慕容垂的大身板阻挡,只能看到他们缠斗的厉害,却看不清楚他们实际上的具体操作。
电光火石之间,因为有匕首横在两人中间,刘裕极大限度的拉近了和慕容垂的距离。
要想搞小动作,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刘裕抽刀迫近,趁着收刀的当口,把早就已经叠成了四折的信纸塞到了慕容垂的胸前!
要么说,影帝见影帝,分外眼红呢!
这边厢,刘裕才刚刚把信纸塞过去,那边厢,慕容垂便迅速捂住了胸口。
要知道,此刻的慕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在自己毫发未伤的情况下,尖刀驾到,慕容垂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配合表演,这样的人不是影帝,谁是影帝?
若是王谧能够在场,保准立刻发他一个大奖杯。
“慕容冲现在得胜堡。”刘裕低声说了这样一句,吐字之快,若不是两人距离极近,慕容垂都听不清楚。
得知慕容冲已经成功把消息送到,慕容垂也就放心了。
而这个塞到他手里的小纸片的来历,慕容垂也心中有数,必是慕容冲写给他的。
慕容垂也没有想到得胜堡居然这么快就动了手,更没料到,北府兵居然不知不觉中就摸到了襄阳城下。
晋军行动如此迅速,很显然,他们是不会把慕容冲放回襄阳城的。
要是换做慕容垂,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慕容冲这个大嘴巴,把他放回来,四处散播消息吗?
旋即之间,慕容垂借着捂胸口的动作,便把纸片顺势塞到了铠甲之中。
“戳我一刀!”
就在两人上演演技大战的时候,刘裕的耳边飘过来这样一句话,轻轻浅浅,这样的细声细语从慕容垂这样的彪形大汉的嘴巴里吐出来,本就足够刘裕震惊了。
然而,更令刘裕震惊的,还是他说出口的话。
戳一刀!
慕容垂居然命令刘裕给他来一刀!
这是什么剧情?
完全超乎刘裕的想象,就算是要打配合,也不需要以自残为代价吧!
然而,慕容垂是名将,经验丰富,老谋深算。
既然名将都说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云麾将军,又为何不照做?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那某就不必客气了!
电光火石之间,刘裕想到了一个唬人的绝好办法!
他一踹马腹,那追风就特别配合的窜了起来,正好撞在了慕容垂的马头上。
只见那慕容垂的战马,整个马头被别了过去,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跟随着慕容垂这些年,他胯下的战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人家从来都是在战场上四处奔突,恣意驰骋的。
打败仗?
被别的马欺负?
怎么可能!
那些花色斑驳的杂毛马,也想和它这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相提并论?
汗血宝马当即就怒了!
老子好歹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当下一个踉跄,还踹了几下蹄子,说着就把慕容垂带飞!
是真的飞起来了!
刘裕眼睁睁的看着那战马顺着被别过的马头,把慕容垂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带去。
慕容垂给刘裕留下了一个大后背,就被战马带向了柯达所在的方向。
完全是与他的进攻方向相反!
这根本就是在后退呀!
“慕容将军,你要干什么?”
“快转回去!”
柯达也被慕容垂突然狂躁的战马给吓到了,紧张的勒紧了缰绳,向后退了几步。
然而,面对一匹发了狂的战马,区区几步挪动哪能逃脱?
慕容垂的战马眼见的是失去了控制,径直向着氐秦骑兵的队伍飞奔而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背后追魂刀
慕容垂这是故意的!
柯达很快就意识到,这肯定是慕容老狐狸的阴谋!
以他的能力,如何会控制不住一匹战马,而且,据他看来,他的战马也完全没有受惊到不可控的地步。
只要在战场上待过的人都会知道,一匹发狂的战马会对战阵造成怎样的破坏。
古代战阵排列都相当密集,一匹发疯的战马冲到战阵之中,瞬间就可以把战阵冲的七零八落。
而且,这个马呀,一旦开始发狂,不跑上几里地,它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受惊的战马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只会横冲直闯,左右奔突,躲闪不及的士兵,甚至会被它撞伤。
况且,现在的情况更加紧急!
柯达带领的是普通的步兵军团吗?
那是足有三百人的骑兵队!
也就是说,在柯达身后,至少还有三百匹战马!
若是让慕容垂飞奔的战马冲到队伍里,惊扰了其他的战马,后果,不堪设想!
“快跑!”
这个时候再去追究慕容垂的责任,已经来不及了,把队伍都带离危险圈才是当务之急。
“慕容垂!”
“你这厮果然没安好心!”
柯达一边带着人马逃窜,一边谩骂慕容垂。
而直奔他而来的慕容垂,容色自如,只管跟着战马奔跑而已。说的没错啊,他就是故意的。
以慕容垂的骑术,如何会驾驭不了一匹发疯的战马?
他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是我的马发了疯,不是我慕容垂不肯卖命,这一下,总能给符睿一个交代。
虽说,按照这样的操作,符睿不见得就会让慕容垂糊弄过去,是以,就在刚才,老谋深算的慕容垂甚至想让刘裕配合来一招苦肉计。
戳他一刀,既不伤及要害部位,又能显得他慕容大将军是奋力搏杀了,后续氐秦骑兵乱了阵脚,那是他们的责任。
我慕容垂都受了伤,你还能怎么样?
如此锦囊妙计,奈何那刘裕小子居然没有按照他的暗示行事,真是令慕容垂心生惋惜。
挺好的一个后辈,奈何脑子不灵光。
慕容垂纵马奔突,心中倒是逍遥自在,他在马上不必做任何的操作,只需要任由战马四处乱跑不加节制即可。
看着氐秦骑兵在自己面前乱做一团,慕容垂心中得意。
乱吧!
乱起来吧!
“慕容垂!”
“看招!”
慕容垂冲过来的时候,柯达先一步就发现了危机,连忙带领着麾下骑兵迅速往城内撤退。
然而,一时之间,那些骑兵也跑不了这么快,至少远远比不过慕容垂发狂的战马跑得快。
部分反应慢些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变换队形,就被慕容垂冲散了,这一下,战阵里是彻底乱了套。
本想提前整顿队伍,带回襄阳城的骑兵队主柯达,看到这种混乱情况,只能调转马头,维持秩序。
正在这时,柯达猛一抬头,立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那北府的云麾将军刘裕,骑在马上,迅疾如风,像一只豹子,从慕容垂的身后紧追过来。
那凶狠的眼神,好像猎鹰,而最令人胆寒的,绝不是那刘裕的眼神,而是他手中的兵器。
正确来说,那兵器已经不在刘裕的掌控之中,而是飞到了天上!
没错!
柯达转身之时,捕捉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北府兵云麾将军刘裕,于中途突然发力,策马追赶,还把手中的匕首高高抛起。
在匕首的目标,正是慕容垂的后心!
呃……
慕容垂发出一声低哑的惨叫,柯达看到,那把追风而来的匕首,不偏不倚,正中了慕容垂的肩胛骨!
刘裕掷出一刀,当他看到那匕首落下的位置,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一刀,本打算是要了慕容垂的老命的!
没想到……
胯下战马又奔突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冲入氐秦骑兵的阵营,刘裕连忙勒紧缰绳,驳头向后。
在战场上,对于骑兵来讲,把后背留给敌人,是最危险的行为之一。
然而,对于刘裕来说,往前冲也是死路一条,想回归到北府兵的战阵中,就必须要把马头向后。
“好猛的人!”
“太可怕了!”
毫不讳言的说,柯达已经被刘裕杀伐果断的气势完全震撼住了!
这个男人,面对慕容垂这样赫赫有名的大将,丝毫不胆怯不说,居然还死死咬住,一定要结果了他的性命。
多少年了,都没看到晋军里有这般凶狠的人物了!
出大事了!
刘裕没有冲过来之前,柯达还勉强能够保持住镇定,收拢队伍。
然而,刘裕冲过来了!
他如狼似虎的冲过来了!
柯达的信心顿时动摇,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们似乎还有什么大杀器没有使用,是什么呢?
“快!”
“放箭!”
箭!
箭!
他们是带着弓箭出城的!
面对成排的敌军,为什么不放箭?
嗖嗖嗖!
然而,比柯达嘴皮子更利落的,正是檀凭之臂上的劲弩,和北府骑兵手中的弓箭!
箭雨铺天盖地向氐秦骑兵阵袭来,檀凭之和刘裕是何等样的默契,就在刘裕掷出了匕首的那一刻,檀凭之便立刻意识到,他要归队了!
立刻带人掩护上去,与此同时,北府骑兵这边,搭弓上箭,在柯达发出指令的时候,北府这边的箭簇已经飞出去了!
箭雨飞出的同时,檀凭之带领着一小队人马,迅速靠拢过来,将刘裕包夹在其间。
“快!”
“趁着秦兵还没有冲杀过来,快撤!”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氐秦骑兵看到北府兵放箭,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冲杀,居然开始对冲箭簇。
然而,相比战阵稳固的北府兵,氐秦的骑兵阵已经是被慕容垂冲击过一轮的。
早就变得七零八落,就算是放箭,都不能成型,攻击性大大减弱。
“稚远,寄奴他们要回来了!”
何迈站在石炮车上观察战情,一直到两边开始对射,他才最终确定,骑兵队将要返回。
“太好了!”
“弓箭手预备!”
“掩护他们!”
王谧多仗义的一个人,怎会让寄奴他们冲锋陷阵,一点后援也不给。当他决定要支援刘裕的时候,本人也已经冲到了战阵的前方。
“小郎,前面太危险了!”
“你不能去!”
段先大步追上前,挡在了王谧的身前。
他那副结实的大身板,王谧这样的瘦弱之人,如何能冲的过去。
“段先,指挥作战哪有主将总是在战阵后面躲着的?”
“你快让开,我得去看看局势!”
“可是,现在到处都在放箭,小郎冲锋在前,实在是太危险了!”
“别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我必须保证小郎的安全!”
“这个你别管!”
“段先,你也是鲜卑纯爷们,战场厮杀已经这样激烈,难道你就这样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既然敢站在这个战场上,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若是真想护我周全,何不与我一起冲杀上去?”
王谧真挚的话语,殷切的眼神,深深的触动了段先。
是啊!
战场厮杀,血肉相博,这难道不是段先一直期待的生活吗?
如今,置身在这襄阳战场上,他为何又不敢迈出这一步?
不!
他不是不敢,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二百九十二章 谁也稳不住
恍然间,段先的眼前掠过一个人影。
是慕容垂!
就在檀凭之他们带领骑兵队回归之时,城楼上的氐秦守兵亦察觉到了异样。
我去!
我大秦骑兵居然没有占到便宜!
这怎么可能!
刘裕和慕容垂的一场恶斗异常精彩,城楼上的守军也被吸引住了视线,本着某种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两位将军单打独斗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军很有素质的没有放箭。
应该说,正是守军的这一个举动,拯救了远道而来已经鏖战了好几个时辰的北府兵。
如果,襄阳守军在这个时候放箭,那么这一支北府兵的骑兵精锐,说不定就要全都交代在这里。
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而现在,混战已起,久久没有听到战报的大将军符睿在梁成的陪同下,终于再次登上了城楼。
“你们怎么还不放箭?”
“这么多骑兵在这里,还不快把他们杀死!”
看到守兵们杵在城墙边上看热闹,符睿的火气登时就冲上了脑门!
“将军,这不合规矩。”
“两军将军单挑,我们不能偷袭。”
“什么规矩不规矩,都守规矩,如何打胜仗?”
“我看你们是不是又欠揍了?”
符睿都被他们气笑了,这帮小兵,最近真是跟着苻坚学规矩学的人都傻了。
“我氐人能入主中原,靠的就是不讲规矩!”
“我告诉你们,在战场上,讲规矩就从来也打不了胜仗!”
一旁的梁成默默然:大将军呐大将军,我们氐人的那点光辉历史,就不需要四处传播了吧。
忒的丢人。
“可是……”小兵们还是不太情愿,城楼下方,慕容垂的战马已经失控,氐秦的骑兵阵被冲散,刘裕的匕首也追杀过来。
战况如此精彩,就连符睿对小兵们的训斥,都灌不进他们的耳朵,距离符睿稍远的士兵,眼神还一个劲的往城楼下面偷瞄。
“可是什么?”
“还不快放箭?”
“难道,你们也想把人头挂在城门上?”
想到那些随风摇摆的血淋淋的人头,众人登时寒毛直竖,打了好几个寒颤。
“将军饶命!”
“小的们这就放箭!”
在要脸还是要命这个问题上,从来都不需要做过多的猜疑,符睿可不是说笑,他是真的敢这样做的。
你看,他的长刀已经出鞘,符睿敢杀人!
就在刚刚,他也已经杀了人!
有谁不畏惧他的淫威?
规矩是什么?
能吃吗?
能保命吗?
小兵们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的搭弓上箭。
箭簇迅速飞出,没有半分迟疑,只要秦兵们愿意,他们射箭的命中率还是很高的。
果然,箭簇成束飞出,城下的北府兵立刻就遭了秧。
因为要掩护刘裕等人迅速归队,北府这边战阵也适当的往前压了一些,虽然整体上变动不大,但是却更加接近城上氐秦守兵的射程。
王谧及时赶到,布置防守反击,奈何,城楼上的守军,任务在身,身后还有符大将军的钢刀威逼。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发了疯似的射箭。
望着雨点一般疯狂洒落的箭簇,王谧感叹:“这些秦兵,都是机器人吗?”
他的吐槽轻飘飘落了地,根本没有人接。
我还是躲一躲吧!
不知为何,战况越激烈,城内城外的妖风便吹得更急。
就在这一会,无数的箭簇和狂风裹挟在一起,已经可以堪称是狂风暴雨了!
“这是什么鬼天气?”
“盛夏六月,竟然有风沙?”
在箭雨和风沙的持续攻击下,一心想逞英雄的王谧,只得无奈躲到了盾牌阵的后头。
“小郎,我看局势要对我方不利啊!”
段先保护着王谧,却又抬头看天,那天上星星点点的,到处都是明亮的白点。
这个星宿的排列,实在是危险的紧。
“你看这个天象。”
“看什么天象!”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天象!”
“那些都是迷信!”
段先很无奈,他还能不懂得那天象并不可信吗?
想当年,大燕国被灭的时候,那个星象也是好好的,各种算命师傅都说的可好听了。
什么星象大吉,有利大燕之类的话,说了一箩筐。
之后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看到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教训,段先早就已经不迷信天象了,然而,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奇怪。
只要陷入危机,心中惶惶,就容易把注意力放到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上。
段先如此,那前方刚刚脱离险境的檀凭之,亦是如此。
面对着阵阵妖风,慌乱之中的老檀,还要举起双手,默念那天师道的种种咒语,那模样,真是又虔诚,又可笑。
王谧虽然深陷危险,好在刘裕等人已经安然返回,粗略的看一下,五百骑兵出击,被箭簇射伤射死的,大约在八十人左右。
刘裕冲回到北府战阵,寻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便迅速下马,投入了战斗。
城内的氐秦士兵,一时半刻的,也没有再派骑兵出城挑战的心思,大部分骑兵回归北府战阵之后,便径直向后,不再投入战斗。
唯有刘裕、檀凭之等有限的几位大将,仍然在拼命搏杀。
所谓的搏杀,其实也只是在挡箭而已。
人家秦兵也不是呆瓜,好不容易出城迎击一次吧,还让你们北府兵给搅合了。
短时间内,也就不再派兵出来了。
既然人家不出兵,北府兵想近身搏杀便是不可能的。
最多的,只能依靠强弓争取多杀几位城楼上的守军。
刘裕和檀凭之虽然也是善使弓箭的,给他们一把强弓,他们定能把城楼上的秦兵射下来一串一串的。
然而,不论是刘裕还是强弩手檀凭之现在都没有射箭,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那就是尽早和王谧汇合。
“稚远,怎么办?”
“一旦城楼上放箭,城内的秦兵出击,形势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刘裕匆匆赶来,看到王谧躲藏在盾牌阵的后面,扑通一下就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前。
也正因为他的赶来,让王谧放重弩的计划,拖延了下来。
“寄奴,你先别慌,局势确实对我们不利,但身为主将,我们也要先稳住。”
“稳?”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稳不住。”
“情势这样危急,攻城我们人手不足,器械也不够,骑兵冲击,可是人家氐人又不出击了!”
“若论步兵,襄阳城中十几万人,我们又沾不到半点便宜。”
“种种的方法都想到了,还是无法克制秦兵,我如何还能稳得住?”
刘裕心急如焚,秦兵的反应之迅速,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是真的稳不住……
第二百九十三章 撅腚狂魔
刚才和慕容垂的一番争斗,刘裕表现的很好,消息传递出去了,还给慕容垂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那背后的一刀,虽然没能戳中慕容垂的要害,也绝对让他几天之内没办法再上战场。
氐秦骑兵被冲散,可以说,刘裕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任务。
按照他的设想,再怎么说,襄阳城内也能消停半个时辰左右,这样连续作战的北府兵也能稍事休息。
却没想到,氐秦士兵居然这样快就反应了过来,攻势如此迅猛。
在这样的攻势下,北府兵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寄奴,身为主将,信心是必不可少的!”
“我们已经在城下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绝对不能半途而废,我相信,援军一定快到了!”
嗡嗡……
一排穿云箭凌空而来,其中有几支鸣镝,瞄准了一个好目标,直奔着王谧而来。
“稚远(小郎)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王谧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壮汉径直压在了身下。
扑通一声。
王谧吃了一嘴的黄土。
好家伙!
兄弟们真是拼命啊!
王谧能感觉到,就在他的头顶上,带着嗡鸣声的箭簇正在乱飞。
箭头和钢刀碰撞的声音,铿铿锵锵,兵兵兵的响个没完。
“段先,快!”
“这里有我,赶紧把稚远运走!”
运……运走?
难道我是什么货物吗?
就在王谧看不到的视线上方,各种箭簇乱飞,氐秦士兵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分析一下北府兵的真实兵力,却像发了疯似的向城外抛洒箭头。
这种不管不顾的战术,毫无章法,但是对于兵力明显不足,体力下降的北府兵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洒下来,北府兵也成排的倒下,很快就显现出了颓势。
怎么办!
这一次,连一直认为自己有主角光环的王谧都感觉有点慌。
敌军火力这么猛,谢玄这个老小儿居然还不来增援,难道,主角光环,穿越者的幸运星也失效了?
不管用了?
吾命休矣?
咻!
在刘裕和檀凭之的保护下,王谧在黄土地上趴的好好的,正在吃土之中。
却未曾想,都已经卑微到这种地步了,那仿佛长了眼睛的箭簇还是找到了正处于狗吃屎状态的王谧……
高贵的屁股。
随着一声嗡鸣,那箭簇划着超低空的弧线,角度刁钻的轻轻扫过小王的屁股,王谧嗷的大叫一声。
“屁股!”
“我的屁股!”
疼!
火烧火燎的疼!
王谧虽然看不到伤口,但是他能确定,他软乎乎白嫩嫩的生猛大屁股,绝对被戳伤了!
“稚远,你怎么了?”
刘裕和段先在前方保护,檀凭之抽出手来,查看王谧的伤势。
“哈哈哈!”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
檀凭之放声大笑,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你怎么会伤到这样的地方。”
“实在是太尴尬了!”
王谧不满意的蹬了一脚:“你就别再笑了!”
“快看看伤的怎么样,一定很严重!”
王谧虽然只能趴着,他是从屁股边缘涌上来的那股刺痛让他确信,那伤口一定很大!
“哪里有伤口?”
“没看到啊!”
在檀凭之眼里,撅着个屁股还哇哇乱叫的王谧,简直是喜感十足,看他一眼就可以忘却全部烦恼。
战场上的腥风血雨都不再可怕了!
檀凭之大手一按,刘裕的屁股顿时不再晃动了。
“你要干什么!”
小王紧张的声音传来,檀凭之笑道:“稚远别急,我来给你查看伤口。”
王谧小心脏一抖:查看伤口?
怎么查看?
这大汉,难道要扒我的裤子?
“住手!”
腰部以下的开叉铠甲被掀开了来,就在王谧的怪叫声中,檀凭之终于发现了那所谓的伤口。
透过单布的裤子可以看到,只是有一点点血丝,大概还是因为原本要罩着屁股的这一块铠甲被狂风给吹开了,不幸被敌军箭簇擦过。
“稚远,不过是个小小的伤口,血都没有流多少!”
“都怪你把腚撅的太高了!”
什么高?
这厮居然说我是个撅腚狂魔?
士可杀不可辱!
老子不能让他们再这样护在下面,太丢人了!
王谧上下左右的使力气,终于从刘裕和段先的双重包夹之下,挣扎了出来。
抬起身子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摸到了腰间的长刀。
妈的!
拼了!
“怎会如此?”
王谧拔刀出鞘,气势汹汹,起身一看,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他趴下身子只有一盏茶的功夫,换算成现代时间单位,也不过是十分钟而已。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战场上的情况,竟然发生了惊人的巨变。
就在王谧视线的不远处,士兵们纷纷中箭,七零八落的躺倒在地上,城楼上,氐秦的箭簇好像不要钱一样,一波接着一波的赶来。
北府兵这边,盾牌阵已经被打破,箭簇不停的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晋军战士。
没有了盾牌阵,兵器也渐渐枯竭的北府兵,真的就好像是褪了毛的鸡一样,光秃秃的站在城楼下,仿佛是任人宰割。
在王谧被两个兄弟死死护在身下的时候,他从未想到,就在他的身边,战况居然已经如此激烈了!
不能再依靠别人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思及此,王谧恶向胆边生,抄起长刀,便跳上了小土丘。
长刀打起,虽然对王谧这副纯正书生的身子骨,这把刀是太过沉重了些,但是,汹涌澎湃的战斗让王谧热血沸腾,体能也得到了异乎寻常的调动。
锋利的箭矢从王谧的头顶,身边飞过,却并不是要来结果小王的性命。
全都是被王谧打掉的!
如今的北府阵营中,每个小将,士兵全都紧密的聚集在一起,刘裕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和段先合作,保护王谧的安全。
而檀凭之则在箭雨之中突进上前,将盾牌阵重新部署起来。
人员减少了,一些兵器也已经残破。
面对这样不利的局面,北府兵的兄弟们多少也有些灰心丧气,这个时候檀凭之的出现,就不啻于是一剂强心针。
在他的张罗下,盾牌阵更加紧凑,步兵,弓箭手又重新回到了盾牌的保护之下。
虽然保护的力度远远不足,但是比起刚才的各自为战,互相无法照应的情况,已经是好转很多了。
“稚远?”
“你怎么能站起来?”
刘裕拼杀了一阵,终于算是把一波箭簇全都挡掉。就在他想歇一口气的时候,脑袋嗡的一下,回头一看。
不得了!
几乎没有多少武艺傍身的秘书丞王谧,居然亲身站了起来,举着一把钢刀,左推右挡,虽然章法基本上是没有,完全属于狂风乱舞型。
但是你还别说,招式虽乱,管用就成。
第二百九十四章 援军来了!
刘裕看向王谧的时候,他已经这样推挡了好一阵,而那些箭簇居然真的一支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哦!
不对!
也不能说是一支都没有。
他屁股上还在渗血呢!
“废话少说!”
“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闲情逸致管这等闲事,顾好自己就对了!
“嘶嘶……”
刘裕好心关注一下,王谧稍稍分了一点心,那可恶氐秦的箭簇就斜着飞了过来,正好擦到他的左臂。
刘裕尴尬了。
这还真是一个没有想到的转折,王谧一个白眼甩过来,刘裕只得自动靠过来,帮他遮挡了一部分的箭簇。
然而,左臂受伤的王谧,力道大为减弱,已经无法举起长刀,箭簇无情的从他身边打过。
王谧失望透顶。
“稚远,都是我的错!”
“我对不住你,你再坚持一会!”
王谧中箭,顿时让刘裕紧张起来,这个责任完全在他。
要不是他非要和王谧搭话,事情根本就不会演变成这样,明明是他刘裕战场经验更丰富,却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诶!
悔之晚矣!
襄阳城内外,喊杀声震天。
上上下下,不论是氐秦还是晋军,凡是能用上的兵器,全都招呼出来了。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然而,专心挡箭的刘裕,心中却渐渐泛起了另一层隐忧。
如果这个时候,氐秦派出兵来,北府将如何应对?
太可怕了!
挥舞的钢刀的残影中间,刘裕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制的向襄阳城门方向望过去。
时刻担心着,那紧闭的厚重城门,会忽然间洞开,无数的秦兵须臾之间冲出来!
…………
突突突突……
突突突……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渐渐逼近,清晰可闻,刘裕瞳孔放大,暗叫一声。
坏了!
“寄奴!”
“快上马!”
“秦军出城了!”
檀凭之怒吼着狂奔而来,无数箭矢从他身边掠过,却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好像飞人一般,从千万人之中掠过。
“真的是秦兵?”
檀凭之都已经这样说了,那肯定没错了!
秦军?
不会这么倒霉吧!
在刘裕身后躲藏的王谧,听到他们兄弟的议论,心里咯噔一下。
主角光环今天就要终结?
他王谧或成穿越界最快gg的一位?
二十一世纪正在向他招手,他马上就能穿回去了?
如果能顺利返回现代,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坏,空调手机和电脑,炸鸡啤酒和烤串,想到这些好东西,王谧便荡漾了。
然而……
要是不能穿回去,直接扑街了,那可就……
“稚远,来不及了,段先,赶紧把稚远送到后方躲避!”
王谧眨巴眨巴眼睛,又想不带着我玩?
刘裕根本没时间理会他的抗议,大手抓起王谧的胳膊就塞到了段先的手里。
“小郎!”
“快走吧!”
“你在这里太碍事了!”
好家伙!
这个鲜卑大汉,居然还敢嫌弃他碍事?
你们越想让我走,我就偏不走。
王谧甩开了段先的大手,反而追上了刘裕:“寄奴,你确定这是秦军的战马?”
正在说话时,王谧猛地一跃,跳上了小土丘,他自己拿着盾牌,自我防卫。
耳骨转了又转,穿过战场上的厮杀,王谧也听到了那哒哒的马蹄声。
然而……
“稚远,上面危险,快下来!”
“秦兵马上就要出城了!”
看到王谧窜上了土丘,刘裕的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子他干什么呢!
不要命了吗!
襄阳城外可不比竟陵城外,那竟陵城是掌握在晋军手中的,晋军出城应战,那城上的士兵也不会把箭尖指向自己人。
可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那襄阳城上,几乎所有的箭簇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就是北府兵停留之处,不通武艺的王谧,此刻还要站在高高的土丘上,这不是平白给敌人竖靶子,告诉他们往这边打吗!
刘裕一脚跟了上去,说话间却要把王谧拉下来,那王谧气力远不及刘裕,不必抗衡也知道,只要刘裕用大力气,他在这土丘之上就绝对待不下去。
“寄奴,你听!”
“这马蹄声,是从东边传过来的!”
“东边,那怎么可能!”
刘裕说什么也不相信,现在是什么时候,秦军逐渐占据主动,天也快亮了。
若是有战马,也一定是从襄阳城里出来的!
“必定是从襄阳城里出来的!”
“你快下去,我和凭之要上马了!”
说到此处,刘裕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将要面对的是人数众多且气势如虹的氐秦劲旅,也不能怪他心急。
“寄奴,你仔细听,我的判断不会错。”王谧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干脆俯身趴在泥土地上。
“这马蹄声,绝对是从东边传过来的!”
而东边,正是得胜堡的方向!
得胜堡中已经没有战马,有限的几匹战马,已经全都支援了北府兵,这个时候出现成群的马蹄声,王谧的心中渐渐有了底气。
“晋军!”
“是晋军来援了!”
目力所及的最远处,熊熊火光已经若隐若现,王谧垫着脚,使劲的巴望。
他激动的大喊,一心想把他拉下土丘,滚到该呆的地方的刘裕,也察觉到了异样。
那火光!
那迎风招展的旗帜!
北府兵!
确实是北府兵!
“稚远,你真是神了!”
刘裕激动的拉着王谧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穷水尽的时候,居然真的可以等到转机。
却在此时,城楼上的氐秦守军也望到了那越来越近的火光,望着绵延不绝,摆成一字长龙的火把,符大将军登时跌坐在地。
“北府兵!”
“这一次,真的是大队人马来了!”
“放箭!”
“向东边放箭!”
符睿在地上蹬着腿的大叫,城上的守军,今晚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听到符睿的命令,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重新调整了目标。
咻咻咻!
嗡嗡嗡!
就在秦兵忙着改变方向的时候,无数的箭簇已经逆着风,向城上飞过来!
许多氐秦士兵搭弓的手还停在那里,便中箭倒地。
“冲啊!”
“杀啊!”
马蹄声越来越密集,火光冲天,照亮了还未来得及迎接启明星的昏暗天空。
就在这天将放亮的寅时末刻,冠军将军谢玄终于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襄阳城外!
谢玄纵马狂奔,襄阳城外的厮杀声,令他热血沸腾!
很快,这里又将有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将要展开!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一马当先何无忌
却在谢玄感慨之时,从北府战阵的后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昏暗的月光下,那人领口的一抹白影,格外的扎眼。
“将军!”
“让属下前去和王秘书他们接头吧!”
按照刘牢之的要求,何无忌本是跟在战阵的腰部区域,一边整顿战阵,保持着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前进。
待他看到襄阳城楼,听到那些厮杀声,何无忌却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好兄弟们都在战场上搏杀,他怎能不去助一臂之力?
何无忌没多犹豫,把队伍交给其他小将,自作主张便冲到了战阵前列。
听了何无忌的要求,那冠军将军谢玄还未说什么,亲舅舅刘牢之立刻甩给了外甥一个白眼。
“将军在此,你逞什么英雄!”
“到后面去!”
刘牢之现在是抱紧了谢玄的大腿,静等着平步青云,自家外甥也当然的被他看成是谢玄的人。
他们舅甥二人,都是应该听命于谢玄的,然而,何无忌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似乎有跳脱这个设定的企图。
看到他有这种倾向,刘牢之便会毫不留情的给他斩断。
这要是被谢玄看出他们这一伙北府里的年轻人自己拉帮结派,那还得了?
“谢将军,前方战况不明,属下认为,将军不宜亲身涉险,不如让属下先去打探军情。”无忌拱手,态度很坚定。
谢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子,明明是想快一点和他那些京口兄弟们汇合,嘴上却说的好听,以为老夫听不出来吗?
“你去吧!”
“老夫随后就到。”
“牢之,给无忌带二百精兵。”
刘牢之大脸一黑:“将军,这怎么行?”
“无忌他资历尚浅,怎能担此大任?”
“万一要是出了差错,这可如何是好?”
刘牢之此人的一大特点就是疑心甚重,还热爱抢功劳,很多事情,他并不想让何无忌冲在前头,只怕他立一个大功劳,压他一头。
却又担心这个冒进的外甥,一着不慎,吃个败仗回来,丢的还不是他刘牢之的脸面。
思来想去,刘牢之还是认为,在这个北府兵的军营之中,何无忌还是给他这个舅舅当枪使最好。
舅舅指哪里,他就打哪里,其他的事情,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刘牢之一番忠言逆耳,谢玄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爽朗笑道:“无忌,你去吧!”
“不用管我们!”
“是!”
“属下领命!”
谢玄下定了决心,何无忌咧着大嘴,带着人马,一溜烟的就飞奔而去,刘牢之望着外甥雀跃的身影,只觉得,何无忌与他是越走越远了……
“寄奴!”
“凭之!”
“我来了!”
一柄环首刀,被何无忌舞得上下翻飞,远处看去,好像是脚踩风火轮的哪吒似的。
王谧刚从土丘上跳下来,便看到了何无忌的身影,只见年轻俊朗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乘风而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气势!
当真是一往无前,开天辟地!
这小子,他疯了吧!
看到何无忌铠甲边缘处露出的白边,王谧立刻想到了那喜穿白色斗篷,走位风骚的白袍将陈庆之。
在敌军重兵把守的城池之外,何无忌还敢带着人马,奔突在主将队列之外。
他不要命了吗!
然而,王谧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浅显,何无忌这般精明的人,如果事先没有准备,又怎会做这等赔本赚吆喝的事。
只见他左右开弓,将飞到身前数量并不算多的箭矢统统打落,眼看着战马已经来到了固定射程之内。
他便向后挥起了马鞭:“放弩!”
“向着襄阳城楼!”
那襄阳城楼上的守军,自然不是瞎子,一早就看到了北府兵大部队。只是,他们没想到,比他们的穿云箭更快的,是北府兵的劲弩。
你不要看那弩箭的数量不多,射程也并不远,但是在这高速奔突的战场上,只要是在弩箭的射程范围之内,两相对比,还是弩箭的命中率更高,且对敌军的伤害最大。
何无忌聪明绝顶,怎会毫无准备便跃马上前,那不是自己找死?
须知,何无忌从来都是一个处处算计,头脑精明之人,若是真的操戈起来,那京口的小算盘何迈都不是他的对手。
果不其然,何无忌这一波弩箭下去,那城楼上正欲进攻的氐秦士兵便纷纷倒地,攻势一时也组织不起来。
趁着这个当口,何无忌纵马狂奔,终于来到了王谧他们身边。
“众位将士辛苦了!”
“大军已经前来增援,众位可以休息了!”
不必王谧等人诉苦,只看他们一个个脸上疲惫的神色,便可以知道,他们在这襄阳城下苦苦坚持,有多么的艰辛。
“无忌,太好了!”
“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因为受到重弩的攻击,襄阳城楼上的攻势渐渐衰弱了下去,待到何无忌带兵赶到战场上,那从城楼上飞下来的箭矢,竟然几乎可以称作是寥寥无几了!
“为了能尽早支援你们,在乔山收到消息,我们便日夜兼程,总算是赶上了!”
何迈取下水葫芦,咚咚咚的喝了好几口,毫不夸张的说,这一路急行军,他甚至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的都快冒烟了。
“诶?”
“他们怎么不接着打了?”
何无忌一踏入战场,立刻就发现了华点。
自从他何无忌出现,那襄阳城楼上的箭簇便瞬间停止了,一根根都寻不到。
“那谁知道?”
“说不定都是被你吓跑了!”
在这样紧张的场合,还能对何无忌阴阳怪气的,除了他本家兄弟何迈,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看来,我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
“难道,那些氐人也晓得我何无忌的大名了?”
要论脸皮厚,何迈能排得上号,何无忌也不遑多让。
在此之前,他何无忌还几乎没有上过战场,如何能在氐秦那里留下大名?
“城下可是北府兵?”
“主将为谁?”
“报上名来!”
费了好一番力气,符睿才算是支棱了起来,他沿着城墙站起,一眼看到城下的情况,一股冷气就从脚底板径直冲了上来。
这么多人!
符睿的眼前,呜呜泱泱的东边一坨,西边一坨,无数的人聚集在一起,襄阳城下旌旗招展,火光冲天。
看到这些气势煊赫的北府兵,符睿才意识到,从今天晚上,回口战船被烧毁开始,他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上当了!
一开始来突袭的这一伙北府兵,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如果刚才能够果断出击,把这一伙北府兵全部斩杀根本就不是问题。
然而,现在不是问题的问题也成了棘手的问题了。
北府援军已到,源源不断的部队正在向襄阳城这边集结,符睿指天画地,捶胸顿足,但是他再气恼也挽不回已经失去的时间。
第二百九十六章 城门一关,诸事勿扰
就在何无忌赶到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谢玄也赶到了襄阳城下。
谢玄才刚到,城楼上就传来了符睿的高喊,谢玄凭马伫立,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城楼上:“北府冠军将军,谢玄在此!”
“谢玄?”
“是谢玄亲自来了?”
梁成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谢玄是北府兵的灵魂人物,想当初,在竟陵城外,恍惚之中,梁成似乎也见过谢玄的身影。
而那个时候,梁成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根本都还没有来得及和谢玄交手。
然而,谢玄手下的小将,战斗力都如此强悍,梁成不禁想到,身为北府首席的谢玄该是何等样的威风。
还未交手,他便已经现出了畏惧之态。
“你还好意思说!”
“这不都是你惹的祸!”
“这怎么能赖我?”梁成大呼委屈。
又不是他把北府兵给招来的!
“怎么不赖你?”
“要不是你谎报军情,说城下的北府兵足有五万人,我会一直按兵不动吗?”
“现在好了,他们援军也来了,我们也没机会了,老老实实的把城门关上,短时间内不要再出战了!”
梁成委屈的很,对敌军兵力夸大其词,这确实是他的错,可是他符大将军不是也一样认同了吗?
他符大将军要是那么聪明,慧眼如炬,他自己也可以带兵出去迎战呐,何必都听他这个副将的。
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
符睿这个人,惯会如此。
“城上是何人?”
“报上名来!”
虽然谢玄对襄阳城内最大的将领是哪位,完全心知肚明,却也还是要问这样一句,以张声势。
还敢问老子的名号!
符睿遥遥看到谢玄那副得意的脸孔,便无名火起,跳上高台,放声道:“大秦将军符睿在此!”
虎死架不倒,虽然我符大聪明棋错一招,但是在这襄阳城楼上,我也绝对不能落下风。
“尔等在这襄阳城外,不过兴风作浪而已,待本将军出的城去,悉数将尔等踏平!”
“吼吼,好大的口气!”
那城楼上的箭雨也停止了,王谧也再无安全之虞,他纵身一跃,跳上了巨型石炮车。
此处地界空旷,地方高耸,站在这个地方,王谧的视野范围,整个就开阔了不少。
恍惚之间,那襄阳城楼的正中央,站着个髯须大汉,模样似乎看不太清楚,但是怎么说呢,举止行动都透着一股傻的冒泡的气息。
难道,那就是氐人大将,常年镇守襄阳重镇的符睿,符大将军吗?
王谧忽然有了信心。
感觉襄阳城可以拿下来了。
古代打仗有的时候也要讲究一个气场、气势,特别是一支军队的主将,他的气势对于一支军队的整体士气,以及这场战争的走向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比如,面前的刘裕吧,虽然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云麾将军,在北府内部都不算是头面人物。
但是你看着他,跟着他,就感觉一定能打胜仗,因为在刘裕的眼中有旺盛的求胜欲,坚定的信念,一副正气凛然的威武之相,仿佛是天生的王者。
再看城楼上的这一位,不必仔细打量,那种衰衰的气场也是遮都遮不住,这样衰的将军,整个人的那个气势,就是往下走的。
那麾下的士兵,常年被他带领,就是想打胜仗都难。
“桓将军,我看,这个符睿也没有那么难对付,你为何几次都没能夺回襄阳城?”
偏头看看,桓冲正在不远处,王谧立刻就想给这个老头子找点不痛快。
这一下,还真的是稳准狠,一下子就戳到了桓冲的肺管子上,老头子登时就怒了。
“王秘书,你也不要只说大话,有本事,就去把襄阳城夺回来,老夫等着你!”
这老滑头,还挺会给自己开脱。
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他王谧要听从他桓冲的指挥了呢!
“诶?”
“这是怎么回事?”
城楼上,符睿的口号还喊得震天响,各种气势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刻就能等到氐秦大军悉数出城,与北府兵对峙的大场面呢!
王谧这边都已经竖起警戒来了,宝刀也拔出了鞘,眼看就要大开杀戒。
再一抬眼,却看到,襄阳城门居然砰的一下,从内向外,紧紧的关上了!
城门,它没有忽然洞开,它居然被关上了!
还关的死死的,连巨型的门栓都给搭上了,虽然王谧从城外看不清楚他们在城内干了些什么,但是从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完全可以判断的出。
符睿口号嘴上说的好听,行动上却很诚实。没等北府兵反应,他就连忙吩咐士兵们把襄阳城的几扇大门都关好,一个缝也不能留!
不会吧!
这就走了?
“谢将军,我们要不要再叫几声,不能让符睿就这样走了!”
谢玄一来,麻烦就是多,这要是王谧带兵自己在这里,早就和城楼上的符睿叫板了。
谢玄想了想,顿觉有理。
遂向着城中大喝道:“符将军,何不出城挑战?”
“见到老夫便转身离去,莫非符将军畏惧老夫的兵锋吗!”
“岂有此理!”
“这些南蛮,居然敢嘲笑我军!”
“将军,就让末将带兵出城,踏平他们!”
谢玄若是不开口,梁成还能装作不存在,他这一开嘲讽,梁成便坐不住了。
他爷爷的!
这年头,谁还不要面子了!
梁成迅速请战,符睿却回了他一个这厮疯了的表情:“何必如此麻烦,让本将军来就行。”
“将军想亲自上?”梁成顿时一喜,诶,大将军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太好了!
自己上?
这个梁成啊,头脑就是简单。
这件事能这样处理吗?
诶!
关键时刻,还得看我符大将军呐!
符睿跳上女儿墙,对着城下的谢玄大喝道:“谢将军远道而来,不妨就在我襄阳城外休息几日,吾等就在城内恭候了!”
说完,符睿便拍拍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了!
他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丝云彩的走了!
“诶,符将军,你怎么能走呢?”
“我们就真的这样按兵不动?”
符睿大步向前,眼看着就要奔下楼梯,梁成哪能就这样让他跑,连忙追了上去。
“梁成,平日里我看你也不是那么操心的人呐,这一次是怎么了?”
“这襄阳城中的事务,自有我来定夺,你就听我的准没错,又省心,又省力,何乐而不为?”
这一回,符睿说的倒是很有道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梁成应该操心的事。
襄阳城丢与不丢,这个仗该如何打,从来都是符睿说了算,责任也应该他来担负。
这个时候跳出来,难道,梁成想帮符睿接锅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慕容垂,他还活着吗
突然之间,梁成的脑袋就清明了,顿时不在出兵与否的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符大将军英明睿智,吾等自是不及,不过,趁着北府兵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我军出击不是更好吗?”
“何必这样麻烦?”符睿自有道理,符睿总是有道理的。
“我襄阳城城高,粮多,城门一关,耗几个月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北府兵远道而来,能带多少粮食?”
“等到时间过半,他们军中乏食之际,这个时候我军在伺机出击,不是更好吗?”
“大将军说得对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梁成一拍脑门,顿时领悟了符睿的战术,相比出城冲杀,还要有死伤,当然还是这个法子最好。
正所谓以逸待劳嘛……
安逸,安逸的很。
“走!”
“我们去看看慕容垂。”
慕容垂?
这个人回城了吗?
梁成还以为,刚才的那一场混战,他死在城外了呢!
“慕容垂,他还活着吗?”
“我还以为,他已经为我氐秦捐躯了呢!”
在符睿的带领下,梁成也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因为氐秦鸣金收兵,北府兵也没有了开战的理由。
闹腾了一夜,襄阳城的秩序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对于城中的许多人来讲,这一夜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情,都是灭顶之灾。
如今,大战暂时停歇,天光即将大亮,杂乱的街道上,许多百姓都已经走出了家门。
有的开始清理街道,有的检查自家的房屋,不论是受伤的平民,还是士兵都在城中里长们的带领下,被搭送到城中的各处医馆医治。
至于那些已经不幸亡故的,大家对他们也就没有那么有耐心了,大多只是两人一队抬到不碍事的地方了事。
相比受伤还可以医治的人,这些死尸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多给眼色的价值,如果现在不是北府兵大军临城,这些死难的人当然可以受到更好的待遇。
被妥善的安置到凶房或者是各级官署里面短暂停放,甚至在符睿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赐予每人一具薄棺材,派人掩埋。
然而,现在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一则是城内的死尸太多,只是赞助棺材,都能让符睿破产。
二则是,城中硝烟还未散尽,这样多的尸体究竟要存放到什么地方,还需要大将军符睿来安排。
然而,大将军符睿现在,当然还没有顾及到这样的小事。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追查慕容垂。
现在局势演变成这样,责任绝对不在他符睿的身上。
责任在谁?
当然是慕容垂!
听说这厮刚才和北府兵单挑了一场,还受了伤,要是知道鼎鼎大名的猛将慕容垂居然也会受伤,符睿刚才就会在城上观战了。
可惜啊!
可惜。
错过了这样精彩的一幕。
符睿没能亲眼见识那位居然可以把慕容垂刺伤的英雄好汉的风姿,实在是遗憾。当然了,鉴于那一定是个猛人,符睿觉得,他还是不要见到此人为妙。
自从冲进了城门,慕容垂马不停蹄的就奔向了鲜卑军团的大营,越是这样混乱的时候,越是要和自己人呆在一起。
亲身上演苦肉计的慕容垂并不想给那个小心眼的符睿送人头。
“将军,这是哪个恶徒,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慕容垂卸下了铠甲,只穿了单衣的背后,肩膀上方,血迹斑斑,还在一直往外冒血呢!
杨修端来了药膏,慕容垂脱下了上衣,当看到那皮开肉绽的血洞的时候,杨修还是抽了几口气。
“是北府兵里的一个小将军,名唤刘裕的,出手果断,武艺更是高强,确实厉害。”
“北府兵里居然也有这样凶狠的人物!”
“看来这伙北府兵很不容易对付啊!”
杨修先是将伤口清洗干净,之后调好了药膏,使了点纱布,轻轻的将之涂抹在慕容的肩膀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让慕容垂嘶嘶声迭起。
“容不容易对付暂且不说,不过,这一刀,却是我让那小子戳的。”
“将军这是何意?”
望着慕容垂背上的森森血洞,杨修不禁摇了摇头。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伤口基本处理完毕,慕容垂穿好了衣衫,转身笑道:“苦肉计呗,还能是什么意思。”
“那符睿把老夫派出去迎战北府兵,为的就是试探我的心意,我要是能战死最好,要是死不了,他们便会质疑我的立场,指责我一定没有用全力,是有二心。”
“所以,我也得做做样子。”
“让他们看清楚,不是我慕容垂不尽力,我都受伤了,他符睿还能把我怎么样?”
哎!
一代名将,居然沦落至此,杨修不禁悲从中来,想当年,金戈铁马,纵横疆场,何等的快意!
再看现在慕容垂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憋屈的很。
“可是,将军何至于此!”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忍到何时?”
说着说着,杨修便激动起来,眼泪都快涌出来了!
面对同样的问题,慕容垂反而很从容。
“再坚持一下,快熬到头了!”
慕容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令杨修忽然顿悟,是啊,不是早就已经有计划了吗?
只要那城外的北府兵肯配合的话,大计可成!
“说来,杨修,还有一件事,老夫要说与你听。”甲胄卸下之后,便被放置到一边,还未及解开。
慕容将要取出慕容冲的书信,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吆喝,立刻停下了手。
“慕容将军,符将军来看你了!”
那进门报信的壮汉,正是氐人斛斯,他一进门,慕容垂就和杨修对了个眼神。
杨修立刻明白了慕容的心思。
符睿,他终于来了!
“快请进!”
斛斯去请符睿,眼看着就把自己当成了鲜卑阵营里的一员,然而,他哪里知晓,他的真实动机早就已经被慕容垂洞悉。
现在,不过是把斛斯当个摆设,传递一些虚假信息而已。
慕容垂整理好衣衫,才刚刚挺直了腰杆坐好,符睿便一脚跨进了门。
谁跟我说慕容垂伤得很重的?
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离死还远着呢!
符睿失望的神情,看在慕容垂的眼里,真的有趣之极。
看来,老夫又一次让符将军失望了!
慕容垂简单的做了个起身的姿势,却根本没有起来,反正都是塑料友情,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这样体面的事情,换做符睿,他根本就做不出。
第二百九十八章 抓时机小天才
符睿倾身,将慕容垂上下打量一遍,终于看到了背后的伤口。
“慕容将军看来伤的不轻啊,须得好生将养。”
嗯,很好。
看来,最近几天不会再押着老夫上战场了。
“多谢符将军体恤,小伤而已,若是将军有需要,尽管吩咐,老夫义不容辞。”慕容垂拱手,把姿态做的足足的。
符睿笑笑,要不是现在城门紧闭,和北府兵暂时休战,他一定会立刻把慕容垂再派到战场上去。
“将军,你就别再逞强了!”
“你现在的情况,哪里还能披挂上阵?”
这个时候,由杨修跳出来表示拒绝就是最好的,既全了慕容垂的面子,又让符睿无话可说。
你看看,不是我慕容垂拒绝你,连旁观者都这样说。
“符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将军是受了那晋军小将的暗算,才受了重伤的!”
呵呵,危言耸听。
重伤?
谁信?
符睿啧啧嘴,不屑的看着杨修。
那慕容垂身上的伤,他刚才都查看过了,不过是个小小的伤口,也敢妄称重伤?
不过,伤口在背后,看来确实是被偷袭的,听听原委也无妨。
“暗算?”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说说清楚!”符睿做出紧张关怀的表情,在场的鲜卑人,就连斛斯这个白切黑,看了都想吐,演技极差。
但是,杨修却极好的接受了,并且顺着符睿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个军团里,杨修本来就扮演着慕容垂帮衬者的角色,这种时刻,自然是第一个冲上前去,绘声绘色的给符睿表演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符睿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到后来,越听越觉得心虚,这北府兵中竟有这般凶狠的人物吗?
不得了!
当真是不得了!
“你们说,这位北府的小将,名叫刘裕?”
两人还未谋面,刘裕这个名字就在符睿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慕容垂颔首:“没错,就是叫刘裕,是北府的云麾将军,官阶不高。”
“刘裕,”符睿抚须暗忖:“以前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到底是何方神圣?”
快跟我说说,以后我符大将军也要躲着点。
“我看年不过弱冠,应该是近来新投军的人,在北府中效力时间不长。”
“短短的时间就能晋升为将军,可见确实武艺高强,作战勇猛,符将军今后应战,一定要小心此人。”
“那是自然,多谢慕容将军关心。”
“不过,北府大军已经来增援,最近几日,我不准备开门迎战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遭遇那刘裕。”
慕容垂一惊:“北府来增援了?”
“人数多少?”
你看,一到了关于军事上的问题,慕容垂的态度就严肃认真很多了。
他的转变,符睿也感受到了。
“至少十万以上,我在城楼上观察的时候,看到北府大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城下赶来。”
“等到这些人都集结完毕,我想,他们肯定要整队后撤,襄阳城下停不下这么多的人。”
“十几万大军,这么说,谢玄也来了?”
能够统领这样规模的大军,慕容垂理所当然的想到,作为北府的第一主将,谢玄不可能不出席。
不过,对面符睿的震惊反应,却让慕容垂明白了,并不是随便哪个人就有他这样敏锐的直觉。
“谢玄,他确实来了。”
“我还在城楼上与他喊话了!”
“这就对了。”慕容抚须道。
对!
对个屁!
这个老小子,什么事情都能被他猜到,果然需要严加防范。
算无遗策的慕容垂果然更加面目可憎了!
符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既然慕容将军身体无碍,那我就告辞了,城中防务还需要我去部署。”
“那将军请便。”
慕容垂巴不得符睿赶紧离开,符睿一走,慕容垂赶忙将慕容冲的书信取出来,交给了杨修。
原本呢,慕容垂是打算单独处理这件事的。但是经由杨修的口,慕容垂这才知道,鲜卑军营之中,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企图。
都是慕容冲这大嘴巴的小子混乱说出去的。
既然杨修已经知道了内情,在他面前也就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他这边也终究需要一个帮手。
这样看来,杨修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慕容冲已经把消息递到北府手里了,我们可以放心了。”
那纸片上寥寥数语,正是向慕容垂报平安的,那字迹清清爽爽,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慕容冲。
“那将军打算何时行动?”
“属下这就去准备!”杨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要慕容垂一声令下,杨修可以拔腿就跑。
慕容垂摆摆手:“不必着急。”
“计划虽然定下了,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时机,很重要。”
“时机不到,我们做什么都是白费。”
时机,时机,自从来到这襄阳城,慕容垂整天强调的都是这一点。杨修实在想不到,慕容垂需要的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
“可是,将军,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杨修急急发问,显得有些沉不住气,慕容垂总是说时机很快就到了,那就说明,至少现在已经有些苗头了。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杨修根本就洞悉不到。
“当然是等到氐秦士兵被大量消耗之后了。只有秦兵少了,或是北府彻底攻占了襄阳城,我们才能行动。”
“在此之前,就像是现在,北府兵虽然首战取得了胜利,但是城中的秦兵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害,这个时候,我军搞小动作,无异于以卵击石。”
“或许还会给北府兵帮了忙。”
“这又怎么解释?”杨雄一头雾水。
“在秦兵实力还强的时候,我鲜卑军团在城内和氐秦内斗,不仅打不过秦兵,还会让我军受伤,此时,北府兵在城外虎视眈眈,他们一旦发现城内出了乱子,还不趁乱出击?到时候,我们鲜卑军团不是白白给北府兵做了嫁衣,不只不能摆脱氐秦的控制,还会折损自己,实在是得不偿失。”
“现在他们两边都不打了,我们也就按兵不动,等到晋军攻城不利,这个时候,我们再出手,才是最好的时机。”
慕容垂说的头头是道,杨修也渐渐被他说服,只是,他还是觉得,慕容垂有些想当然了。
“可是,我看城中秦兵的士气实在是有些低迷,而城外的北府兵,声威赫赫,兵锋甚利,要是北府兵很快就把襄阳城夺下来,这可怎么办?”
慕容垂面色一变,忽然感觉杨修有些乌鸦嘴的潜质……
第二百九十九章 狗尾巴草,神奇的草
这也不是杨修故意唱衰,城外的北府兵确实实力不俗,而符睿,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一个善于带兵之人。
慕容垂的心思,杨修了解。无外乎就是等着两军相持的时候,再勾结北府兵,冲击氐秦。
不过,这样的判断是建立在氐秦战斗力很强,而北府兵实力稍弱,不能迅速攻城的基础之上的。
可看北府兵的气势,万一人家气势如虹,几天就把襄阳城拿下了,那慕容垂不就又要寄人篱下了。
“你这个人呐,看问题还是太浅显。”
“这怎么可能呢?”
“城中可是有十几万的秦兵,就算是十几万头猪,毫不反抗也要杀好几天,更何况是装备精良的氐秦士兵。”
“不要看现在北府兵占了些便宜,好像开局很好,等着瞧吧,时间长了,北府兵之后的战事,不见得会比开局顺利。”
“这倒是有理。”
“符睿虽然废物,但是他人多,这么多人,轮番上,总够北府兵打杀几天的。”
“除非……”
猛然之间,杨修的脑中掠过一个坏主意,他嘿嘿一笑,慕容垂立刻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城中的氐秦士兵彻底丧失战斗信念,集体投降。如此一来,襄阳之战就能很快结束,拖不了几天了!”
慕容垂哈哈大笑。
这个杨修,还真是异想天开。
“投降?”
“就那些死脑筋的氐秦士兵?”
“这怎么可能!”
“将军,万事皆有可能,我敢打赌,氐秦士兵一定坚持不了几天,投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忽然之间,杨修似乎对从未交手的北府兵产生了极大的自信。
那自信满溢,甚至比北府兵将领还要强盛。
杨修自信盎然的看着慕容垂,慕容垂只能祝他一句心想事成。
放着襄阳城这么好的守备,不去战斗,伸出两手,跪地投降,除非是符睿脑子不正常,否则,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
事实证明,符睿虽然昏庸,但脑筋完全正常,三天过去,野味都吃了好几顿的王谧,一个秦兵的影子都没看到。
符睿虽然求胜心切,却也绝对耐得住寂寞。我襄阳城里,要什么有什么,山珍海味,酒坛子堆成了小山,吃得好,睡得香,吃苦受罪的是那些远道而来的晋军。
襄阳城的自有条件摆在这里,根本就轮不到符睿着急。
“你这是在干什么?”
自从出城和晋军汇合,沈蒜子也就只能跟着沈警呆在军营里,没办法返回城内。
餐风露宿不说,吃苦受累不说,主要是实在无聊。前些日子,蒜子在那襄阳城中化身卜卦先生,不只每天进账颇多,还总有小娘子在身边环绕,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每天从清晨到黄昏,绝对没有冷清的时候,终日里精神抖擞,绝对不是吹的。
可是现在,一连几天,蒜子都只能坐在高高的土堆上,望着襄阳城唉声叹气。
那个什么翠儿,珠儿,玉娘,你们可还好吗?
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见不到小娘子的沈蒜子,如今趴在一堆草坑里,正在努力的挑挑拣拣。王谧一时好奇,便凑了过来。
“找蓍草啊!”
“蓍草?”
“那是什么草?”
王谧知道,古代对很多事物的称呼都非常文雅,而且同一样事物,往往有多个称呼,不是现代人能知道的齐全的。
这个所谓的蓍草,听起来名字很高端,说不定也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无名小草而已。
哎呀,正巧今天有点兴趣,怎么就找不到呢?
常年在吴兴生活的沈蒜子,并不太了解襄阳城附近的环境,在吴兴几乎是随处可见的蓍草,在襄阳城外,居然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半根。
这怎么可能呢?
蒜子发了个狠,越是找不到,她就越要找到!
她提着裙子起身,扩大了搜索范围。
“你连蓍草都不认识?”
王谧感觉,某人言语之间,竟然充满了对他的轻蔑。
实在是令人不爽!
“谁说我不知道?”
“你少小看人!”
谁在小看他?
不是他自己上赶着来问的吗?
沈蒜子手上的工作没停,只给了王谧几个玩味的眼神。
在土丘的下方,荒草凄迷,野蛮生长,可以说品种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沈蒜子的绣鞋踩在荒草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自从两军休战,轻松悠闲,居然神奇的又回到了北府兵军帐。
看起来十分吊诡的一件事,但实际上,没什么奇怪的。
别说是围绕着襄阳城这样的军事重镇展开的战争,就是夺取某个不起眼的县城,战争绵延上月,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古代打仗也绝对不似现代战争,只要战事一拉开,两边便会拿出看家的本事,拼命互刚。
古代打仗,打一天,歇三天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是要争夺襄阳这样的军事重镇了,对峙两三个月一点动静没有,十分常见。
“找到了!”
“太好了!”
沈蒜子站在一大片杂草丛中,兴奋的要命,王谧凑过去一看,眼见着那只柔嫩的小手,伸向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植物。
“这不是狗尾巴草吗?”
“哈哈哈……”
“狗……”
“狗尾巴草!”
王谧抓起一根狗尾巴草,笑的前仰后合。
“你乱说什么?”
“什么尾巴草,不懂不要乱说!”
“这明明是蓍草,是占卜用的!”
“这就是蓍草!”
“这原来就是蓍草!”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王谧更是笑的上蹿下跳,他把那长满毛毛的一端在神算子面前晃了晃。
“还算命,我看这东西就只能挠痒痒吧!”
说话间,他就用狗尾巴草搔了搔蒜子的小脸蛋,蒜子美好的大眼睛,登时立了起来:“你干什么!”
“躲远点!”
小小年纪,真是凶啊!
让开就让开,王谧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设,不等沈蒜子再发威,他就自觉挪动了几步。
沈蒜子斜睨了他一眼:还算识相。
“总之,这种草叫做蓍草,是占卜用的。”
原来,狗尾巴草在古代还有那么文雅的一个名号,这古今待遇相差的也太大了!
要是知道狗尾巴草还有这样神奇的用处,上一世在那路边,在那田间,随手采几支,他王谧说不定早就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占卜大师了!
走上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第三百章 气运亨通王稚远
两人在杂草丛中漫步,沈蒜子不时弯腰,又捡起了几根,看来,这种卜卦需要的蓍草很多。
“如何占卜呢?”
“还有你想占卜些什么事情?”
大战将要来临,整个北府军中也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大将军谢玄主导古典战役,经验丰富,在他的带领下,北府将士正在有条不紊的构筑工事。
包括壕沟和防御使用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除此之外,谢玄还带来了工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打造一种叫做“蛤蟆车”的诡异战车。
听说,这种战车是专门用来攻城的,谢将军的得意之作,新鲜创意,秘密武器。
从开始建造,谢玄就在作坊外面竖起了高高的围墙,上面还加上了盖子,不但是襄阳城中的人无法窥见作坊里的建造过程,就连北府的其他一干闲杂人等,也都无法看清楚这蛤蟆车的全貌。
至于北府之中的异类,王谧王郎君,就更不要说了,防火防盗防王谧,谢玄是绝对不会让他看到秘密武器的建造过程的。
“很多。”
沈蒜子非常认真的想了想,之后才谨慎开口。
“只是蓍草占卜,能够预知的事情也有限,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准。”
“都怪我出城的时候走的太急,我那几样宝贝全都没有带出来,要不然,现在就能有更多解闷的东西了。”
王谧跟着沈蒜子来到了一片空地上,蒜子没有着急占卜,而是把一撮狗尾巴草一头的那些毛穗子都剥掉。
“原来,你搞占卜就是为了解闷的!”
王谧大呼不可思议,她充作神算子在襄阳城里给小娘子们算命卜卦的时候,绝对是一副行家的样子,哪里像是为了解闷。
这可是王谧亲眼所见。
沈蒜子也很诧异:“不是为了解闷,还能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虔诚笃信吧!”
“你难道不相信卜卦算命?”王谧很震惊。
稀奇了!
闹鬼了!
古代人还有不相信天象卜卦这一套的人,居然还是个女人!不是王谧他思维局限,实在是他没有见过。
沈蒜子眨巴眨巴眼睛,嗤道:“当然不相信。”
“我告诉你,越是做卜卦算命这一行的,越是不相信这一套,你想想看,卦象就只有那么几种,每一天却要面对那么多形形色色来算命的人,只说是卜卦,每天都能算到许多相同的卦象,你能说算到相同卦象的人,都有相同的命运吗?”
“当然不能,况且,算命的都知道,那些所谓的命运解说,不过都是自己根据那些来求卦的人的话,顺着说下去的。”
“绝大部分都是编造,半真半假的话,要是编造这些谎话的人还能相信天象卦象,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沈蒜子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让王谧对她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是说,那些卜卦算命的事,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全都是假的吗?”王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王谧确实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不过,他一直笃信一句话,那就是敬鬼神而远之,他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一定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的。
卜卦算命也一样。
你不会算,不代表别人不会算,而且,王谧一直认为,卜卦算命这种东西,放在古代,擅长的人应该更多。
比如那些擅长风水命理的大师,袁天罡、李淳风,不都是唐朝的吗?他们算出来的东西,谁人敢反驳,不是都灵验的很嘛。
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女郎神算子,在这襄阳城外,居然将这份神奇一口否定。
还有比这更加神奇,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不敢说全都是假的,但是,至少我认识的那些算命卜卦的人,说话从来都是真假掺半,而且,假的更多些。”
“原来如此。”
“不过,既然你不相信,那还卜卦做什么?”
沈蒜子把拔秃了的蓍草都攥在手里,握成了一小束,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就是消遣嘛。”
“平日里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就用这个来打发时间,其实,很多大师都是这样的。”
“给!”
“你也试试!”
毫无预兆的,沈蒜子忽然把手里的蓍草全都捧到王谧的眼前,王谧不明就里:“你这是,让我也算一卦?”
蒜子轻巧的点头:“是啊,这是最简单的卜卦方法,抽蓍草,然后用蓍草的长短来占卜吉凶。”
“方法虽然简单,但是却很容易操作,蓍草在田间地头到处都有。”
原来是这么个操作方法,王谧了解了,这就和现代小娃娃喜欢捡树叶的梗来抽长短是一个原理。
赌大赌小嘛,没想到古代人抽长短使用的工具,居然是狗尾巴草。
“你想占卜什么事?”忽然之间,王谧就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
她到底想测算什么呢?
王谧把眼睛放亮了些,笑嘻嘻的盯着那小娘子瞧。
沈蒜子嘴角一弯:“就算五天以内,襄阳城有没有大战!”
“你也关注襄阳的战事?”王谧用惊喜的眼神看着她,蒜子特别坦然的回答:“当然,要不是关心襄阳城的局势,我又为何几次三番的给你们送消息?”
说的也是,这个问题看来是有失偏颇了,王谧很识趣的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那应该怎么算?”
“如何算是吉,如何算是凶?”
沈蒜子嘟了嘟嘴,认真的想了想,王谧忽然觉得,她这个动作,在襄阳城里的卦摊上也做过。
可那个时候,沈蒜子带着小冠,手里还打着大扇子,怎么也看不出他竟然是个女儿身。
然而现在,模样明明没有改变,穿着也差不多,同样一个动作做起来,却让王谧能一眼就看出可可爱爱的气场。
明明沈蒜子不过是换了头冠和衣衫而已。
难道,这就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脸盲症?
靠一些不同的配饰来认人?
“那要看你想从哪个方面来测算了,总而言之,抽到长的就是大吉,一般的,则不能测算未来趋势,如果抽到短的,那就……”
“行了!”
“你别说了!”
王谧赶忙拦住了她,再让这个沈蒜子说下去,他就是能抽到好签,也没有那个运气了。
“让我来抽一个就是了!”
沈蒜子点点头,颇为不屑:“你这个人那,就是话多,要我说,抽就完事了。”
第三百零一章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沈蒜子又把蓍草束拿的近了些,王谧铆足一口气,那些被沈蒜子故意凑齐的蓍草,从它们露出手心的一端,是看不出长短的。
而这也就是抽蓍草可以用来卜卦算命的精髓,从上面看,蓍草是一样长的。
而真正不一样的另一端,又被操作者藏在了手心里,绝不示人。
这样就有了一种运气性,只要蓍草不被抽出来,谁也不会知道手里的这一根是长还是短。
随便来一个就行了,不要要求这么多,越是犹豫,运气走的越快。
这是王谧的经验之谈,上一世他买彩票的时候,犹豫个十几二十分钟,深思熟虑买回来的彩票,总是一个钢镚都赚不回来。
唯一一次中了五百块,还是随手一个号码,完全没有用心挑选的。
“就是它了!”
王谧看准一根蓍草,猛力一抽,这个感觉,怎么好像不太妙呢?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实际上,抽取这个动作,从上手操作开始,虽然只有短促的一瞬,但一般情况下,根据用力时间的长短,也可以大致判断出手里的这一根是长还是短。
王谧选中的这根草,这么容易就抽出来了,只能说,至少不算是长的。
刚才那沈蒜子拨弄蓍草的时候,他看得清楚,那些长的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全都拔出来。
与此同时,沈蒜子也摊开了手掌:“果然是短的!”
看到结果,她不禁惊叹一句。
王谧简直欲哭无泪,这个小妮子,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她巴不得他倒霉吗?
“你早就知道我会抽到短的?”
确证无误,王谧自己也验看过了,确实是十几根蓍草之中,最短的一根。
这怎么可能呢?
不会真的这么衰吧。
不能相信自己的运气有如此之差,于是,小王就坦然的将黑锅扔给了沈蒜子。
蒜子冤得很:“我又不知道你想求的是什么,如何预知?”
“你不要自己运势不佳,就赖到别人的头上!”
被人一句话戳中了软肋,王谧也只得瘪瘪嘴,不再硬撑。
“算了吧!”
“你也说了,这东西根本就不准,都是消遣。”
王谧把抽到手的蓍草扔到了一边,看也不看一眼,彻底贯彻对自己有利的就相信,不吉利的,就一个字也不相信的原则。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玩不起的人。”
沈蒜子起身,将沾到衣衫上的草穗子全都拍掉,大步上前,目力所及之处,亲爹老沈已经出现。
要想探听情报,找老沈是最合适不过的。
王谧还没有看到沈警,只是被蒜子气的不行。
“你说谁玩不起?”
“不就是个游戏吗!你倒说说看,这个蓍草代表了什么意思?”
“不妨告诉你,我求问的和你求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同一个问题?”
“你居然也想算襄阳城的战事?”
沈蒜子忽然意识到了那根普普通通的蓍草,代表的真正含义。
“如果是这样的话,抽到短的不是好事吗,这说明五天之内,襄阳城必定没有大战。”
沈蒜子这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的,她刚才提出这个占卜的时候,正是希望襄阳城的大战能够拖的时间越长越好。
于是,抽到短的那不就等于是说,至少五天之内,城中不会有大战吗?
这还不是好事吗?
沈蒜子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说与王谧听,王谧听罢,震惊连连。
“你还想拖下去?”
“不拖下去能怎么办?”
“襄阳城城高墙厚,人员众多,别看你之前侥幸取胜,但那是因为彼时秦兵毫无防备,没有及时出兵而已。”
“现在,城内的秦兵已然知晓了城外的情况,一开始,他们肯定会使用传统战术,坚城不出。”
“城门紧闭,我们若是去城下挑衅,也不见得就能沾到便宜,到时候,城中放出大批骑兵,说不定吃亏的还是我们。”
“所以,我们务必要把各项防守工作都做扎实了,再来寻找机会,而这个准备的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
“这样看来,拖延时间,巩固防御,这是这个年代最常用的战术了。”王谧沉吟道。
忽然有了点想法。
沈蒜子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依你看,襄阳城中的符睿,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了?”
“闭城不出,以逸待劳?”
沈蒜子故作深沉的说道:“以我对符睿个性的了解,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就太好了!”
既然符睿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那王谧就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嘿嘿嘿……
嘿嘿嘿……
只是,按照占卜来判断,未来五天之内,襄阳城不会有大规模的战役。
如果这是老天爷的安排,那恐怕这场大战,一天半天的,还是无法展开。
也罢,参考一下谢玄他们的意见总归是没错的。
却在这时,远处的沈警终于从制作蛤蟆车的作坊里探出头来,一眼看到蒜子,登时黑了脸。
你看看,大庭广众之下,周围都是大头兵,她一个小娘子,居然还和小郎君并肩行走,旁若无人。
成什么样子!
老沈疾步上前,冷着脸道:“蒜子,你怎么又出来了,军中危险,你快回军帐里去!”
没等蒜子回答,沈警就拉着女儿要送去谢玄的军帐。
那日谢玄远道赶来,还未及歇息,便听说了这襄阳城外有一位女中豪杰,一直暗中帮助北府军传递消息。
立刻就面见了沈蒜子,对她称赞不已。
因为襄阳城已经关闭了城门,禁止城中百姓出入,沈蒜子自然也不能再返回城中。
一个小娘子,生的花容月貌的,长期呆在军营里,当然不是个事,可短期之内,谢玄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安置沈蒜子。
只能让蒜子白天呆在主将的军帐里,夜晚再和沈警汇合。不过嘛,谢玄军务繁忙,沈警也是一样,对于沈蒜子的看守,自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沈蒜子又一向是个旁若无人的胆大的个性,只要没有人盯着,谢玄也不在,她便自顾自的出来游荡。
她怎会这样有自信?
她难道就不害怕?
沈蒜子的自信当然不是没来由的,她抖了抖身上的衣袍,又扶正了头上小冠。
朗笑道:“阿爹,你想的也太多了。”
“就我现在这副打扮,谁能看出我是女儿身?”
“不瞒爹爹说,自从我混进襄阳城,我就一直都是这样的装扮,几个月了,就从没有人发现我是女郎。”
“放心吧,女扮男装,我有经验。”
第三百零二章 爱女就交给你啦
王谧站在沈蒜子身边,也配合的点了点头。
“你少吹牛,这里是军营,不比襄阳城里,你给我老实点!”要是现在沈警有门路,他巴不得第一时间就把沈蒜子送回吴兴。
“阿爹我不回去,你快讲讲,那蛤蟆车造的怎么样了!”
沈蒜子才不会听从沈警的劝说,自顾自的转移了话题,可沈警也不是容易哄弄的。
仍然故我,最后,父女两人吵着吵着,居然都把眼神投向了王谧:“王秘书,你来评评理。”
王谧大惊,评理?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我一个外人,能评什么理?
“这……”
“我可说不好。”王谧搔搔脖颈,做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不过,沈参军也大可不必太动怒,蒜子也是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天天都在军帐里呆着,不见天日。”
“再说,她现在穿着男装,经常在军营里活动,看起来才正常,否则,一个小郎君,无官无职,之前也没人见过,却天天躲在军帐里不出来,反而会引发士兵们的好奇,沈参军,你说是吧。”
“当然了,我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或许是妄论了。”
沈蒜子眼前一亮,登时对王谧刮目相看。
“王秘书说得对!”
“我就是这样想的!”
就算之前根本没想法,现在沈蒜子也是和王谧抱着同样的想法。
这个男人,居然没有落井下石,真是个奇迹!
蒜子顿时就感觉,王谧顺眼了几分。
沈蒜子投来的感激目光,让王谧有点消受不得,他的本意,只是赶快解决争端,抽身出去,却没想到,无意之间倒是帮了沈蒜子的忙。
怎么回事?
这个小子,居然敢帮着蒜子说清。
老沈很愤怒,登时就感觉该给这个小子点厉害瞧瞧。
“也罢!”
“既然是王秘书支持你,那你在军营的这一段时间,便跟着王秘书行动吧!”
什么什么?
跟着谁?
王谧很震惊,完全搞不懂老沈的态度为何会有180度的大转弯。
惨然道:“沈参军,这不太好吧。”
“毕竟,男女有别,蒜子娘子怎么可以跟着我呢,我还要上战场的!”
沈警抚着胡须,眼珠一竖:“咦?”
“无妨。”
“反正蒜子也是穿的男装,外人根本看不出。”
王谧垮了脸:这样也行?
他怼了怼沈蒜子:“你还不快说句话!”
男女授受不亲,在这风俗还未开化的东晋末年,哪个世家娘子不重视自己的名节,就这样跟着他一个小郎君到处走,不好吧。
沈蒜子肯定要翻脸。
岂知,人家沈蒜子女士哪里是一般的闺阁娘子,她要是那样的人,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兵锋交接之地的大襄阳城了。
只见沈蒜子弯唇一笑:“我认为此举甚好!”
“很好!”
“我们都觉得很好!”沈氏父女齐齐点头。
人生,真是处处都是坑啊!
沈氏父女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拼命点头,居然瞬间就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这父女俩也太邪恶了,让他天天拖着个小娘子到处走,这不是耽误他的发挥吗。
可是,现在的情况,王谧又说不出什么来,是你说的,穿了男装就不必在军营里有所避讳的。
你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再反悔吧。
这就是个坑啊!
还是王谧亲手给自己挖的,挖完了还跳,真是谁也救不了。
不过呢,沈警虽然把一个大包袱凭空扔给了王谧,却也不是那等过河拆桥,无情无义之人。
王谧的来意,他心知肚明,只是刚才距离作坊还太近,许多话不方便说。
这一会,总算是走远了些,沈警才算是可以放心开口。
“这几日,谢将军要求的很严,作坊里,只是那蛤蟆车就打造了十几架,都是高约三丈的大车,还有木板搭好的顶子,每架车里至少可以运送五十个人!”
“将军说了,有了这样的大车,攻城就不在话下了!”
原来这种封口的大车,在这个年代就叫做蛤蟆车,竟然取了这么一个不雅致的名号。
枉他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会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秘密武器呢!
“这样高大的车子,建的起来吗?”
对于来自现代的王谧来说,几丈高的车当然不算稀奇,可是,在远古的东晋,确实是一件稀罕物。
关键是,据他所知,受到古代制造技法的限制,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能力建造出跨度过大的战车。
沈警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当然建的起来!”
“这可是谢将军亲自督造的,老夫也天天看着工匠们做活,绝对没问题。”
看来是有把握的,王谧颔首。
“那就太好了!”
这个蛤蟆车名字虽丑,但是毫无疑问的,这种攻城用具,对于王谧的作战计划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
“我们可以伺机突袭襄阳城了!”
沈警面色一凛,颇觉不妥。
“王秘书,你又要搞突袭?”
“同样的计策用两次,就不灵验了,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那襄阳城里的氐秦守军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一个坑里一跳再跳。再者说,现在北府大军已经全都到齐了,人数这么多,全都驻扎在一起,也根本就不适合小股部队进行袭扰。
王谧却不同意。
只道:“沈参军过虑了,即便是同样的计策,使用的时间不同,方式不同,甚至是身处的局势不同,收到的效果也会大不一样。”
“难道,你不想速战速决,拿下襄阳城吗?”
沈警嗤了一下,这小子,莫不是看不起人?
“老夫当然想!”
“可是,老夫也不能纵容王秘书你轻举妄动!”
沈警试图阻止王谧,可王谧却想反手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既然沈参军也有攻占襄阳城之意,不妨就和我们共同谋划,岂不美哉?”
“我很清楚,谢将军远道而来,必定还想再休整一段时间,和城中的氐秦部队相持,再从相持之中寻找机会。”
“可是,这种战术实在是太传统了,我认为,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完全可以快速夺取襄阳城,震慑秦兵!”
“震慑秦兵?”
沈警不甚了解王谧的用意:“若是真的能夺下襄阳城,秦兵不是被杀了,就是被俘了,哪里还需要被震慑?”
没办法,现阶段晋军上上下下虽然斗志昂扬,但是,他们的目标还是仅止于自保而已。
沈警看向王谧的眼神,好像在看外星人。
这个小子,又在发梦!
第三百零三章 谢玄要示好?
“沈参军,你我致力于恢复中原,怎可目光只停留在襄阳城内,如此短浅?”
“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襄阳这一战,扬名氐秦,让氐秦内部震动,伺机夺取更多的城池。”
“难道,你就不想在有生之年再次看到晋军的旗帜,飘荡在长安城的上空吗?”
王谧慷慨激昂的一席话,顿时令沈警热汗直冒,额上汗涔涔的。
“老夫当然愿意看到早日恢复中原。”
“只是,王秘书你如此年轻,又没有多少战场上的经验,你真的有办法百战百胜吗?”
“要知道,那氐秦的骑兵,绝对不是好惹的。”
“沈参军放心,关于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谈。”
不是王谧不想把话题继续下去,实在是条件不允许,远远看到,从主将谢玄的营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正是天天跟在刘牢之身边,早就已经和京口几人结怨的队主袁飞。
此人一脚从军营里踏出来,眼神立刻就飞到了王谧他们这里,那种诡计顷刻间迸出的感觉,隔着老远王谧就发觉了。
立刻止住了沈警的追问。
“袁队主,有何贵干?”
王谧这人脸皮特厚,还特别的善解人意,不等你来找茬,我自己就送上前去。
还怕你不乖乖的把来意说清楚。
那袁飞原本还打算暗搓搓的计划一番,怎能让王谧更倒霉,一时不查,某人竟然自投罗网,登时一惊。
“没什么,只是谢将军想见王秘书,命属下前来邀请,王秘书请这边走。”
不知不觉,袁飞就自动开始带路,王谧大摇大摆的跟着,特别从容。这本来就是袁飞应该干的事。
他一个世家子弟,堂堂的琅琊王氏出身,平日里不和他们摆架子,那是给他们面子。
谁知他们一个个的,还抖起来了,一点也不客气,还想挑衅于他。
在这个到处都在讲究身份地位的时代,既然有了这种身份上的优势,不好好加以利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跑腿卖力气的这等小事,就已经都交给下人去做,至于袁飞这样的,与他结仇,还别有用心的鼠辈,只要不给他眼色,把他看成小蚂蚁,踏过去就是了。
老谢终于要出招了吗?
王谧充满了期待,是时候把兵权要过来了!
转过身来,脱离了王谧的气场,袁飞忽然顿悟,刚才他从大帐里走出来,明明是要使一个坏招的。
可是看到王谧之后,一瞬间他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想来,他是想谎报一个时辰,让谢玄空等着,凭空给他们制造一个矛盾的。
结果现在呢?
居然就这样轻巧的把某人放进去了,还一点添油加醋的话都没有说,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天赐良机。
他娘的!
想到此处,袁飞便气不打一处来,猛踢了旁边的树根一脚,那树根又岂是好欺负的。
人家已经在此处盘踞了多少年,早就根深叶茂,深扎进泥土里,是土地的掌控者。
狂悖无礼的袁飞竟然把他又脏又臭的大脚丫子,踢到树根之上,那树干粗壮的大树岂能饶他。
紧接着一个大力反弹,就让袁飞身子颤了好几下,脚指头更是疼得要裂开。
袁飞捧着脚丫子,骂骂咧咧的离开。
大树:树还是老的狠。
袁飞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帐中的王谧丝毫不知情,一脚迈进大帐,立刻就看到了在桌案前忙碌的谢玄。
自从那日谢玄深夜赶到了襄阳城外,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两人还从未单独见面。
王谧思忖,这一次谢玄把他单独找来,必定是没安好心。
谢玄正在批改一份战报,正是他要呈递给朝廷的,余光瞟了一眼,知晓王谧已经到来,却没有着急说话。
这几日,关于王谧的消息也一直源源不断的传到谢玄的耳朵里来,两人虽然从未见面,但是谢玄已经对这位琅琊小郎君的所作所为,知之甚详。
果然是少年出英雄。
照实说来,这样英武又机智的少年,若是他谢家的,他谢玄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培养提携。
这正是北府需要的全面人才。
然而,他偏偏是王家的人!
谢玄的心态就有些微妙了,要说敬而远之不给机会,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朝廷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放着这样的人才不使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然而,事事偏袒,无限倚仗重用,那就更加不可能。
用他谢家的部队去培养王家的人才,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就是疯掉了。
显然,这两样毛病都不属于谢玄,在重用王谧的基础上,谢玄总有自己的考量。
不过呢,如何才能确定对王谧的定位,这件事,还需要回到建康,等待谢安的定夺。
于是,在这襄阳城外,谢玄打算剑走偏锋!
“王秘书,快请坐!”
小王都已经在军帐里杵了一盏茶的功夫了,老谢才好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热情的邀请他入座。
实在是太假了!
演技差评!
这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王谧暗忖,不知为何,谢玄总是要给他立规矩,不给他一个痛快。
“谢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快马赶来,真是辛苦了。”
“那日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稚远的一条小命,说不定就要葬送在襄阳城外了。”
王谧饮了几口茶,顿觉唇齿留香。
啧啧……
别的不说,这老谢的茶叶,比他那里的树叶子还是要可口许多,总算是能喝了。
不瞒诸位,自从到了这大晋朝,王谧已经很少饮茶了。
要知道,上一世他可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把一口小白牙喝黄了的人,酷爱饮茶。
可是到了这大晋,各种植物都是原生态生长,然而,却并没有让王谧领略到香茶的美妙。
原因无他,这个年代虽然已经出现了叫茶的饮料,不过,都是煎茶,没有炒茶。
更无法冲泡,那茶叶沫子煎出来的茶水,简直是无法下咽,和药汤没区别。
现在这年月,喝到一口好茶,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想到此处,眼前的老谢瞬间就变得光辉耀眼。
“王秘书不必这么客气,两军分兵本就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计划,现在我军能有这样的局面,都是王秘书你带兵有方的功劳。”
“不过,说实话,老夫真的没想到,你带着这一点点兵马,居然就可以把仗打的这样好。”
额……
这话说的,好像谢玄就从来也没有认为王谧会打胜仗似的。
难道他老谢到了襄阳城外,就想迎接一堆尸体吗?
第三百零四章 苻坚亲征
“谢将军,那得胜堡的慕容冲,不知将军有没有见到?”
慕容冲这厮,谁看了都要头疼,但毫无疑问的是,目前来看,他还算是个人物,足以左右襄阳城的战局。
谢玄颔首:“当然见到了。”
老谢这是什么眼神?
王谧抬眸,忽然发觉,谢玄正在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在看着他。
“王秘书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慕容冲整治的服服帖帖,果然是好手段。”
这话说的,好像王谧是什么反派人物似的。
还是见不得人家好啊!
“这里面还是有个误会的,不知慕容冲有没有和将军讲明,当时我们预备刀斧手也是因为一开始准备去得胜堡的是大将军符睿。”
“那符睿与堡主刘方,原本交情不错,时常到得胜堡拜访,只因的符睿现在是得胜堡的第一号大将,我就想着若是能手刃了符睿,再下襄阳城,或许是出其不意的一招,谁知,万事俱备,来的却不是符睿,而是慕容冲,这计划也就乱了套。”
“好在,慕容冲也不算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带来了慕容垂想要合作的心意,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向慕容垂验证过了,确实是慕容垂的真实意思。”
“中间竟还有这样的曲折。”
谢玄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在得胜堡,他与慕容冲也不过是匆匆一见,并没有深入的交谈,当时也没有那个时间。
那慕容冲只知道一味的诉苦套近乎,却根本就没有把事情的原委都讲明。
若是为了对付符睿,王谧的那些果决的手段,倒也还算合理。这几日谢玄一直没有和王谧细谈,大致也是受了慕容冲的部分影响。
那慕容冲虽然在得胜堡的控制之下,身边也有堡主刘方看守,可是,众人的看守,却并没有能阻碍慕容冲发挥演技。
居然还把王谧给算计了一通,在他的嘴里,王谧俨然成了一个不讲情面,杀人不眨眼的狂魔,端的是不择手段。
虽然慕容冲是异族首领,可是他生的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可以说,谁见了这副皮囊,第一印象都不会差。
谢玄本就对王谧有些看法,又担心他年少轻纵不知深浅,于是慕容冲的三言两语便迅速被他接收良好。
听了王谧的话,那许多根本圆不上的细节,终于可以对上了。
“谢将军,慕容垂表示,等到两军相持,机会合适的时候,鲜卑军团会打开城门响应。”
鬼知道慕容冲那小子和谢玄究竟讲了多少,为表真心,王谧还是将慕容垂的计划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谢玄颔首:“这件事,那小子倒是说了。”
“慕容垂的计策,你怎么看?”
此问一出,便表明谢玄是想认真谈话了,王谧亦倾身,摆出了端正的模样。
“属下认为有七八成的可信性。”
“这么有把握?”谢玄有些惊讶。
谢玄也没有见识到那襄阳城外慕容垂和刘裕的表演性单挑,自然不能体会到那种微妙的配合感。
“确实如此,城中的鲜卑军团也是苦氐秦久矣,这一次,他们与我军合作,与其说是帮衬我们,实际上更是为了他们自己。”
“据我推断,作为鲜卑部族里面硕果仅存的一员猛将,当家人,慕容垂应该想带着这一伙鲜卑士兵脱离氐秦,返回祖地。”
不得了!
慕容垂都还没有说出口的秘密,他王谧这边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慕容垂若是听了,必定会以为又是慕容冲那个大嘴巴给胡乱说出去的。
“这些都是慕容冲告诉你的?你怎能猜的这样准确?”
由不得谢玄怀疑,王谧的推测实在是太过大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慕容一族与氐秦有冤仇,这一点老夫倒是了解,但是要说慕容垂现在就想带着族人出奔,还是从襄阳这样的地方,老夫实在是不能相信。”
“这里的鲜卑军团总共不过是五千人,而在长安,至少还有几万的鲜卑人等着慕容垂去解救。”
“如果他从襄阳出奔,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苻坚发现,到时候,长安城的鲜卑人可怎么办?”
“老夫绝不认为慕容垂是这等轻纵妄为之人,会置众多的同族不顾,这实在不合情理。”
应该说,谢玄所说不无道理,但是,他忽略了最大的一个因素。
“可是,谢将军,慕容垂的顾虑确实多,但是他的机会更少啊!”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擅长纸上谈兵的小子,居然真的有些干货?
“仔细说来听听。”
啧啧……
老头子,有兴趣了吧。
“将军有所不知,自从慕容垂他们来到长安之后,就被苻坚看管的很严。这一晃,就过了十几年。”
“对于慕容垂来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已经年近半百,早些年,他还年轻的时候,燕国破灭,整个部族都沦为俘虏根本就没有重新振作的可能。于是他便一直蛰伏,等待时机。”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年,苻坚虽然号称仰慕慕容垂,十分看重,但实际上,慕容垂能够走出长安的机会并不多。”
“既然没有机会逃出长安,又谈何复国大业?”
“长安沦为氐秦的都城已经有几十年,防守严密实力强大,眼线广布,对于慕容垂来说,从长安城内部来搞事的可能性并不大,或者说,在没有大的变动之前,这种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
“所以,慕容垂便把视线放到了长安城外。而这一次,因为苻坚大军压境,倾巢出动,意欲侵占晋土。”
“所以在氐秦大军几乎全都出动的这种情况下,苻坚才想到,一定要把慕容垂这个隐患支出长安。”
“你是说,苻坚是故意把慕容垂放出长安城的,就因为想要大举进攻大晋?”谢玄抚须沉思,他一开始还真的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正是如此。”
“将军想想看,氐秦大举入侵,精兵强将都派到了南方,那长安城里不就空虚了吗?”
“到时候,鲜卑士兵若是联合其他异族在长安城里闹事,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可任何事端要想闹起来,还要闹大,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精明的统领,很显然,鲜卑军团之中,慕容垂就是这样的人。”
“以他的能力,足以号令整个鲜卑军团,所以苻坚绝对不会把这个祸根留在长安城,不会有机会让他搅动风云。”
王谧说的头头是道,谢玄也觉得有道理,可还是觉得,王谧的说法有几分悬浮。
这件事的背后,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可是,长安城不是还有苻坚镇守吗?”
“苻坚此人虽生性残暴,但是带兵能力绝对是上乘,有他压阵,慕容垂绝对翻不起大浪来。”
王谧眼前一亮,十分欣喜。
老谢你可以啊!
居然想到这一层了,看来可以稍加引导了。
第三百零五章 都交给你了!
“将军说的没错!”王谧大喝一声,又继续言说道:“秦主苻坚确实骁勇善战,不过,一来是他窃夺大位时间很长了,久不征战,带兵能力不见得就会比慕容垂强。再者,将军不觉得,苻坚把慕容垂指派到襄阳,这背后有更深的用意吗?”
“你继续说。”
老谢虽然不屑,隐隐觉得有再次被王谧拉进坑里的感觉,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王谧的话语对于他来说有某种魔力,他总是禁不住的想继续往下听,甚至,在王谧故意停顿的时候,催促他赶紧往下说。
谢玄感兴趣,这让王谧也心里安慰。
毕竟,现在这支队伍还是他老谢说了算,小王无法越俎代庖,只有获得谢玄的支持,所有的计谋才能付诸实施。
“我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秦主苻坚,这一次想要亲临战场?”
谢玄舒了口气,有些嘲讽的说道:“这怎么可能,王秘书,你若是做如此猜测,老夫不得不说,你也太过大胆了。”
“且不说襄阳城的局势根本不至于动摇氐秦的根本,就算是这一次氐秦想要和大晋一决胜负,苻坚也绝对没有亲征的道理。”
“氐秦立国已经二十余年,苻坚也年事已高,他怎会抛弃整个朝廷,带领大军出征?”
“这不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整个秦廷,都是很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且我听说,就在不久之前,苻坚就把几个氐人贵族都迁到了边远之地镇守,长安城内根本就没有几个氐秦的宗室。”
“在这种情况下,苻坚他敢亲征吗?”
老谢说的当然没错,这也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
然而,王谧无法告诉谢玄的是,现在的苻坚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一心想要建立不世之功,正在发梦之中。
“属下看来,很有这种可能。”
“正是因为苻坚想出征,所以他才把心腹大患慕容垂故意提早放出长安,让他到襄阳来带兵。”
“这样,少了这个祸根,就算长安城没有苻坚镇守,也出不了大事,待到慕容垂发现苻坚也亲临前线,再想回兵也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垂就是想搞事,也搞不起来。”
“你分析的有点道理。”谢玄表示部分认可。
“不过,氐秦内部的事务,和我军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如你所说,秦境空虚,慕容垂想要从襄阳城出奔,对于我军来讲,充其量只是能够把襄阳城夺回来,接下来,如果苻坚真的倾巢出动,我们的压力就更大了,绝不是好事。”
“我军需要调集更多的兵力,应对苻坚的大举入侵。”想到这种可能性,谢玄便禁不住心里一沉。
若是因为夺取了一个襄阳城,引来秦兵大举入侵,对于大晋来说,真不知是喜还是忧。
掰开手指头仔细想想,打不过,真的是打不过。
谢玄的脸色,自从容轻松渐渐向着忧愁无奈滑落,老谢的心事,王谧大概能猜到几分。
对于现在的晋军来说,当务之急是在夺回襄阳城的基础上,如何能尽快的返回都城建康。
把个黑火药的研制提上议事日程才对,非此无以平定中原。
至于谢玄嘛,大约在夺回襄阳城之后,也想收兵回到建康短暂休整,再瞻望一下朝廷上的局势,决定下一步的战略。
“将军,当然有关系!”
“有大关系了!”
“慕容垂想要趁乱出奔,就必须仰仗我军的支援,前方的探报已经说了,城中的鲜卑士兵不过五千人,仅仅依靠这五千人,慕容垂就算是天神降世,也绝对无法与城中的十几万氐秦士兵抗衡。”
“慕容垂还有一种忧虑,如今北府兵大军压境,这个时候,如果城中起了内乱的话,就会被北府兵得了现成的好处。”
“身为败军之将,蛰伏多年的慕容垂,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还要为鲜卑人多做打算,不知道该怎样占便宜才好。所以,我才说,与其说是我们需要慕容垂,还不如说是慕容垂急需北府兵的力量。”
“他肯定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北府兵和氐秦僵持到一定的时候,两方的兵力都有了很大的耗损,北府略占优势,急需城中的鲜卑士兵策应的时候,他才会出手。”
“这个时候,若有城中鲜卑士兵倒戈,引发城中大乱,慕容垂带着族人出奔,而襄阳城就当做是我们长久坚持的谢礼。”
“慕容垂命人偷偷把城门打开,将襄阳城拱手相让,对于他来说,这肯定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而我们,谢将军,我们绝对不能让慕容垂白捡个便宜走!”
谢玄登时顿悟:“对!”
“我们一定要把襄阳城占住!”
看看,这个老谢,思想就是太过保守,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岂止是襄阳城,若是真的能经由襄阳城的大乱,把苻坚引出长安,动摇氐秦的根本,挥鞭中原都是极有可能的!”
“将军想一想,一旦慕容垂从襄阳城出奔,回归祖地的消息传到长安城,那些盘踞在长安城的各个异族首领,他们还能坐得住吗?”
“据我所知,在苻坚的手下,想要暗中搞事的部族首领,绝不仅只慕容垂一个。”
“到时候,氐秦大乱,我军乘胜追击,夺回更多的城池,绝对不是梦想。”
“好啊!”
“太好了!”
“稚远,你说得对!”
“若是能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一年之内,将被氐秦侵占的土地全都收回来,不是没有可能!”
在王忽悠的引领下,谢玄的眼前,一副美好的图景正在徐徐铺开。北府兵所向披靡,所到之处,诸城皆下,城头变换大王旗!
“稚远,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谢玄激动的大喊,交给我?
交给我什么?
王谧感觉,谢玄的思维似乎有一些跳跃,一开始他似乎还跟不上王谧的思路,一转眼,却又跳到了王谧的前头。
“谢将军打算把什么重任交给属下?”
“这还用问,当然是把这对抗氐秦的第一仗交给你了!”
老谢被王谧忽悠的一瞬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披挂上阵,大杀四方。
这热血一来,便吩咐王谧赶快行动,不希望有一刻延迟。
王谧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啊,居然还能有意外收获。
“谢将军真的愿意把首战的指挥权交给我?”王谧起身,单膝跪地,正正经经的给谢玄行了个礼。
特意点出了指挥权几个字,以免老谢一时激动,没有搞清楚授权的方向。
过后再后悔,小王可就不会放手啦。
第三百零六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玄大手一挥,特别爽快:“当然,都交给你!”
“你放心用兵就好,不管是北府兵还是荆州兵,这一战都归你统领!”
夭寿啦!
谢玄居然主动放权啦!
王谧瞪了瞪眼睛,始终不敢相信。
老谢这是……脑神经搭错位置了?
谢玄抚须大笑,小子,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老谢要放权是真的,但是不会让王谧小子这么痛快也是真的。
“稚远,老夫看中你的才华,已然决定将首战的指挥权交给你,你放心发挥就好。”
老谢这是怎么了?
突然转性?
“不过那位,你带兵时间尚短,必须有更得力的人带领,你可做偏军主将,军事谋划,你与主将商量便是,你看这样如何?”
这……
谢玄充满期待的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王谧,王谧这颗心,终于算是落了地。
就知道这老谢还是憋着坏。
“谢将军,这主将的人选,属下也有些想法,不知将军可否听一听?”
“哦?你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
“确实,属下想和桓伊将军合作。”
“野王?”
“你选他?”
这个人选还真是大大超出了谢玄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对于谢玄来讲,刘牢之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他的资历,战功都足以和王谧搭配,还能帮老谢看着点王谧。
不过,谢玄似乎遗忘了一件事,在京口,刘牢之就与王谧结仇,尤其是刘牢之本尊更是看王谧不顺眼,几次三番上来找茬,王谧这人素来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
军中有这么多的大将,跟谁合作不好,非要去碰刘牢之那个钉子。
再者,刘牢之是谢玄的铁杆,此番迎战,王谧有把握能获得全胜,若是带着刘牢之,岂不是让仇人平白捡了个功劳。
这样的蠢事,谁也不会干。
“正是此人。”
“桓将军此前几次参与大战,经验丰富,且起自荆州,对附近的地形也相当熟悉。”
“桓将军与属下年齿相当,配合起来也更默契,只是不知谢将军能否准许。毕竟,桓将军麾下兵马,并不是出自北府。”
桓伊,也不是不行。
要不是王谧提起,谢玄甚至都把此人给遗忘了。没错,这次出征,大军的主要部分确实是来自北府,但是,荆州兵也有不少,这些荆州兵,确实该给他们安排些差事才对。
荆州兵中,桓伊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好!”
“我这就发一道军令,让桓伊与你合作,首战襄***体的策略,你二人独自去商讨,有了结论,当报与老夫。”
“属下遵命!”
有了谢玄的这道命令,襄阳之战的前期人员部署就算是彻底完成了。或许有人会问,刘裕呢?
檀凭之呢?
这些人难道被甩下了?
王谧打算独揽功劳?
不不不,这些猛将,王谧怎会忘记。
只是,在北府目前的体系之中,像是刘裕、檀凭之这样的小将,原本就不需要仔细安排,只要王谧需要,一声招呼就可以上场迎敌。
王谧走后,谢玄心满意足的喝了一盏茶,感觉好极了。
开疆拓土,平定中原,马鞭之下,尽为晋土!
美呀,实在是美!
王谧快步走出大帐,心里也是一片敞亮。
没想到啊,不费吹灰之力,居然就把老谢的军权拿到手了,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无法阻挡?
…………
月明星稀,静夜无声。
自从北府兵赶到,得胜堡的堡民就算是彻底挺起了腰杆,志气昂然。只要北府兵能够重夺襄阳城,他们就再也不必看符睿那厮的眼色了!
谢玄是个体面人,那夜路过得胜堡,他便拨了一千人来负责防务,虽然对于这样一场大战来说,一旦得胜堡被牵连,这一千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因为北府的大部队已经赶到了襄阳城下,十几万大军把襄阳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符睿只得坚城不出,也根本就管不了得胜堡了。
堡主刘方这几天神清气爽,不时登上城墙眺望远方,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全都是画卷里的美景。
“堡主!”
“出大事了!”
“快下来看看!”
刘方正在欣赏美好的夜景,管事林德光气喘吁吁的冲上了城楼,一脸焦急。
刘方面色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涌上心间。
“出了什么事?”
“不会又是慕容冲吧!”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自从得胜堡来了慕容冲,真是平添了许多烦恼。
林德光抹了把汗,哀怨道:“可不是怎的,就是慕容冲!”
“堡主快去看看吧,这厮要调戏荣宝家的,被兄弟们抓了个正着,兄弟们正要打他呢!”
刘方咬牙道:“让他们打!”
“随便打!”
“好好教训教训他!”
慕容冲这厮自从到了得胜堡,便逞凶霸恶,仗着北府留着他还有用处,堡民们也奈何不了他,便可着劲的折腾。
慕容冲武艺尚可,胆子却小的出奇,倒是不必担心他会在堡里大打出手,毕竟这也不太可能。
他如今在得胜堡里虽然行动不受限制,但是总体来说,也绝对不能走出这里,和坐监狱也差不多。
到处都是得胜堡的人,慕容冲带来的那些部将,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关起来了。
他慕容冲孤掌难鸣,在这方面根本就支棱不起来。
但是吧,慕容冲显然不是一个自甘寂寞的人,他在别的地方倒是很支棱。
这几天,许多堡里的农妇反映,慕容冲经常骚扰她们,令她们不胜其烦。
很多堡民都跟随王谧上了前线,他们的妻子留守,若是被慕容冲这样的恶胚趁虚而入,岂不是对不住那些将士。
“大哥,打死他算了!”
“这种恶胚,死不足惜!”
几个壮汉把慕容冲团团围住,其中两个壮汉把慕容冲反手捉起,慕容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又是挨了打。
慕容冲这个人的人设也是很好笑了,好像只要一出场,便是和挨打联系在一起。
难道,他天生是一副找打的相貌?
“居然敢欺负到老子们头上,不想活了!”
兄弟们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脸面涨红,就在一盏茶功夫之前,荣宝一脚踏进自家房门,便看到媳妇被慕容冲逼到了墙角,正欲行凶,荣宝一个飞踹过去,总算是给媳妇解了围。
荣宝家的小娘子收拢衣衫,不由分说,赶忙跑出门去大声嚷嚷,不一会功夫,就把邻居们全都召唤来了。
慕容冲还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又出身鲜卑贵族,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翻身起来,便和荣宝对打,没有几招,荣宝便败下阵来,幸而荣宝家的把帮手们都叫来了,众人一齐上前,拳脚相加,这才算是把慕容冲给压制住了。
第三百零七章 决不当王八!
这个鲜卑恶汉,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敢耍流氓,这几天,大家伙一直忍让着他,已经是到了极点了。
被当场擒获的慕容冲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吐出了一口血沫子,嗤笑道:“我劝你们,赶紧把我放了,反正你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堡民们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一想到这件事,兄弟几个的怒火就更是蹭蹭的往脑门上顶。
既然以后不能把他怎么样,那就趁现在把他打残算了。
刘方从城楼上一路冲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拳打脚踢的景象。
林德光急得要命:“堡主,你看看,再这样下去非要闹出人命来不可,堡主,你可得管一管。”
“管什么管?”
“就让他们打!”刘方哼了一声,没做任何反应,等到兄弟们出了气,自觉散开,刘方这才拨开众人,装模作样开始维护秩序。
“慕容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刘方瞪大了眼睛,故作震惊,连忙把慕容冲搀扶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的慕容小冲冲,早就被打成了一个猪头。
他捂着脸,愤恨的喊道:“你们竟敢打我的脸!”
“我的脸!”
“我的脸呐!”
慕容冲气急败坏,拉着刘方不松手,人生在世,慕容冲最在乎的就是他这张脸。
凡是打他脸的人,全都别想好活!
“刘堡主,你的手下仗势欺人,你必须严惩!”
“否则,就不要再谈两军合作之事!”
啧啧,又来这一套。
为什么这几日慕容冲天天在堡里作妖,刘方对他就是毫无办法呢,原因就在这里了。
得胜堡是人家堡民们的地盘,若真是想惩治慕容冲,不说有上万种办法了,上百种总还是有的。
保准把慕容冲收拾的干干净净,外焦里嫩,然而,众人终究还是忍着恶心,没有追究。
慕容冲吃定了北府兵还需要鲜卑军团的帮助,便时不时用破坏合作来威胁。
偏偏现在大战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要想减少伤亡夺取襄阳城,城内鲜卑士兵的配合是必不可少的。
刘方可不就只能忍了,之前几次慕容冲调戏堡里的农妇,刘方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事就成。
可是这一次,再想哄弄过去,可就不成了。
那被调戏的荣宝家的,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刘方的身前。
口口声声的要求堡主处置慕容冲,她那个狼狈的样子,刘方见了也想给慕容冲几拳。
这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都身陷囹圄,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有闲情逸致搞这些有的没的,慕容冲他到底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农妇苦苦哀求,堡民兄弟们亦是义愤填膺,刘方顿时感觉,身上压力巨大,这件事若是解决不好,说不定就要酿成一个恶性事件。
他抚了抚胡须,转向慕容冲,笑道:“慕容将军在此地也逗留多日了,想来也是憋得难受。不过,堡里的娘子都是粗手粗脚的农妇,颜色粗俗,怎能配得上将军。”
“这句话,堡主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就这些庸脂俗粉,本将军能看得上她们,那是她们的福分,谁知她们还不领情!”
“什么东西!”
说他胖,他还就喘起来了。
也不知道慕容冲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明明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因为刘方说了几句客套话,他居然就会天真的以为,刘方居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还出言谩骂堡民农妇,岂不是作了个大死。
慕容冲话音还未落,堡民的谩骂声便此起彼伏的冒了出来,其中少不得对慕容冲喊打喊杀的。
面对如此困难的局面,堡主刘方却没有半分的着恼,反而赔了个笑:“慕容将军说得对,这些粗使的农妇确实是配不上将军,将军别急,明日一早我就给你寻几个水灵的小娘子来,保准让你满意。”
慕容冲眼前一亮,可以啊老刘,居然还有这份孝心。
“这兵荒马乱的,你能从哪里找来小娘子?”慕容冲也不是个好哄弄的,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小娘子自然不可能是良家妇女,只能是那烟花柳巷里的妓女。
可是距离得胜堡最近的,有青楼妓馆的地方,正是襄阳城,众所周知,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恶战,怎可能有小娇娘跑出城来,专门招待慕容冲?
刘方一边把慕容冲拉走,一边笑着说道:“这将军就不必操心了,总之,明天一定给你找几个水灵灵的小娘子,让将军心满意足就是了。”
慕容冲一想,说的也对,管这么多做什么,只要能给我找来解闷的就成。
“那这件事可就全都交给堡主了,我倒要看看,堡主能给本将军找来个什么样的。”
慕容冲跃跃欲试,兴奋的不行,总算是放过了堡里可怜的民妇,今夜这一顿打,也算是白挨了。
刘方陪着他一道离开,背后还伸出一只手,晃了几晃。
林德光接到指示,立刻把堡民们聚到了一起。
“林管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这里究竟是我们的地盘,还是他们鲜卑人的地盘,轮的到他逞凶吗!”
“林管事,你可得为我们做主!”
慕容冲越走越远,堡民们绝不肯善罢甘休,抄起了家伙,说着就要冲上前去,再去招呼一顿。
“诸位兄弟稍安勿躁,慕容冲此人龌龊下流,兄弟们打他骂他都是应该的,以他的所作所为,打死了都不冤枉。”
“不过,目前襄阳城局势未定,留着他,算是个人质,将来还有点用处。”
林德光长篇大论,堡民们却根本不领情。
“那照林管事的说法,兄弟们的婆娘被欺负了,还只能忍气吞声,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居然还劝兄弟们当王八!”
“就是,不能忍!”
“打死这个孽障了事!”
几个莽撞汉子,扛起了锄头,就想干一仗,还把企图阻拦的林德光甩到了一边。
“林管事,是爷们的就别拦我们!”
“出了事,我们兄弟担着就是了。”
横在几个爷们面前的林德光,现在俨然不再是好兄弟,而是化作了仇敌!
林德光哪能让他们再去打人,这一回因为刘方给慕容冲钓了一个鱼饵在眼前,他总算是没有再继续追究这件事。
若是把堡民们放过去,再给他几拳,真的把人打出问题来,到时候,等到北府兵需要用到此人的时候,该怎么交代?
“兄弟们别急,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思及此,林德光迅速支棱起来,挡在堡民们的前面,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过去。
“只是,慕容冲现在就是个在生死簿上画上了名字的人,他活不了多久了。”
“兄弟们若是不相信,再等等看就知道了。”
第三百零八章 脚下有路
“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慕容冲要死,堡民们这才安静了一点,手里的家伙事也放下了。
林德光赶紧趁热打铁:“不瞒众位说,这慕容冲自从进了我得胜堡,就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跑不了。”
“那天堡里的恶战,你们也都看到了,也都参与了,堡主根本就不想让此人活着出去,北府兵那边的大将军们,也是这个意思。”
“无奈那襄阳城中还有慕容冲的叔叔慕容垂坐镇,为了两边的合作,现在还不能让慕容冲死了,还要留着他这条贱命。”
“所以,兄弟们,请再忍一忍,你们的苦处,堡主心里都明白,只要时机一到,保准会送慕容冲上路,绝对不会辜负你们!”
“这……”
义愤填膺的兄弟们说不出话来了,相互看看,只得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事。
人家林管事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不收手,似乎就有些太不懂事了。
那受了屈辱的荣宝家妇人,也被姐妹们搀扶了起来,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了一阵子,可是她的脸上仍然是泪痕未干。
身为得胜堡的二当家,林德光有义务安慰所有的堡民,不论男女。更何况,这一次真正受到惊吓的,是荣宝的妻子。
“你们几个,帮荣宝家的好好收拾一下,好生劝慰。”
“林管事,就交给我们,你不用操心。”几个娘子凑了上来,特别殷勤,荣宝家的也抹干了眼泪,有些愣怔的盯着林德光。
德光明白她这眼神的含义,微点点头:“荣宝家的,你也打起精神来,这件事,堡主一定会妥善解决,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荣宝家的抽搭了两下鼻子,细声道:“奴家知晓了,多谢林管事关心。”
经了这一场风波,刘方再次下定决心,只要北府兵那边有了消息,他便立刻斩草除根,绝对不会留着慕容冲这厮。
想着明天的美娇娘,慕容冲心里美滋滋,没等刘方再多美言几句,他便兴冲冲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当然周围都是有堡民重兵把守的。
照理来说,这样的生活条件,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居所周边到处都是敌军士兵在晃悠,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幽禁吗?
只是把人当成一头猪,圈养起来而已。
要是一般人,深陷这样的复杂的局面,哪里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早就愁白了头。
可人家慕容冲当然不是一般人,想当年,人家给苻坚当男宠的时候,虽然心中记恨,可表面上不是也照样悠哉悠哉的混了好几年。
直到现在,坚老头对小冲冲还是爱护的紧呢!
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之中生活了许多年的慕容冲,早就练就了一身山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本事。
不只吃得饱睡得香,还能搞点业余爱好,调戏小娘子,当真是把得胜堡当成了自己家。
“堡主,属下认为,北府兵去征战,我们也应该主动采取行动,与北府打配合。”
“与北府打配合?”
“你还想怎么做,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配合北府扣押慕容冲吗?”
“我们还帮他们准备了许多粮草和兵器,只要他们派人来接收,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在刘方看来,北府的大小事情都属于他的责任范围,能帮一把的自然要帮一把,以后,襄阳城回归晋土,他刘方不只能保留得胜堡的力量,至少也可以混个一官半职。
你可知道,在这以身份地位论高下的大晋朝,不管你的钱财有多少,势力有多大,没有官职,没有个官身,终究是挺不起腰杆子,说话不硬气。
所以,不准确的说,大晋朝人均都是官迷。
对于刘方来说,此次襄助北府兵绝对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一方面能把得胜堡的势力巩固下来,另一方面,抓住机会,说不定还能晋升官员阶级。
然而,林德光的一席话,却将他的如意算盘彻底搅乱。
“堡主的想法固然是好,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北府兵什么时候能来,派出的探子回报,襄阳那边已经休战好几天了。”
刘方皱眉十分不解:“休战不是好事吗?”
“北府兵能暂时休息一阵,我们堡里也不必这样紧张,等到北府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向我们索要这些军需的。”
林德光却不这样认为:“堡主,其实我们完全有能力主动把这些军需送到北府兵的手里,安安全全的,完全不需要担心会被氐秦士兵发觉。”
林德光别有深意的瞧着房中的石板地,刘方好像有点灵感,却又无法顿悟。
只得倾身到林德光的跟前,德光笑笑,指着那地面:“堡主,你忘记了吗,得胜堡下有路啊!”
有路……
对!
我们确实有条路!
…………
城墙高又厚的襄阳城内,大将军符睿叼着金牙签,正想没事找事。对于他这样的浪荡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无事发生。
部将柯达匆匆进门,手上捧着几个卷轴,他看到符睿抬头注视着房顶,根本就没看到他,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符睿吐掉了牙签,很是不耐烦,柯达这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将军,这是上次大战死伤人数和消耗兵器的记录卷册,属下们已经誊录完毕,还请将军过目。”
“我不看,拿走!”
符睿挥挥手,根本就不感兴趣。
“可是将军,此次战役,我军伤亡极大,损失也极多,这些具体的数字,将军不能不心中有数。”
柯达一片真心,为了把这些数字都统计齐全,誊录无误,他带着几名书吏,没日没夜的干了三天,最后才形成了这几个卷轴。
身为一城主将,及时掌握战损和所剩的兵力部署当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毫不关心?
柯达不死心,又劝说了几句,谁知却让符睿更气愤:“死了的人也不能复活,射出去的箭也收不回来,我还在乎那些东西做什么?”
“死伤的士兵再多也多不过五千人,根本没有动摇我军根本,库房里的箭矢刀枪都堆成了山,只要今后大战够用即可,这些小事,本将军不放在心上。”
身为襄阳城的最高统领,符睿当然也不是傻的,他是个粗人,对那些纸面上文绉绉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之人,应对各种军事上的琐事,他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大战刚刚结束,他就已经带着手下去查看过库房,库房里的存货还有那么多,氐秦士兵呢,就更不需要检查了,肉眼可见根本就没有受到多大的破坏。
建制也没有被打散,根本就不需要认真统计,只要用的时候都能顶上就可以了。
这么一想,也对啊!
一本正经的柯达,几句话就被稀松懒散的符睿给带歪了。
而且还歪的厉害。
第三百零九章 截击晋军粮道
“柯达,把这些纸面上的官样文章都放下,那些都没有什么用处,只有打胜仗才是真的!”符睿突然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柯达眸光一聚:“将军难不成有什么好办法了?”
果然呐,关键时刻,还是将军靠得住!
柯达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属下肝脑涂地也不足惜!”
任务都还没说呢,柯达的宏愿倒是喊得凶,既然他这么积极,符睿岂能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过来,我与你细细说来。”
符睿给柯达斟了一杯酒,推到了他的眼前,殷勤的表现,少见到令柯达惊奇。
“属下事事听从将军,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你看,由于符大将军日常抽风,对待属下多有苛责,以至于现在平易近人的表现被柯达看成了是不怀好意。
就连大将军敬的酒,他都不敢喝。
符睿很无奈,老子做错了什么?这不是在示好吗?
为什么他都不接受?
脑子出问题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柯达不肯喝酒,符睿就坚决不把任务说出来,眼神交锋十几个来回,终于还是柯达败下阵来,将黄汤一饮而尽。
“诶,这就对了。”符睿终于满意了。
“柯达,我要派你去截击晋军的粮道!”
“截击粮道?”柯达很吃惊,这个任务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晋军到襄阳城下这才几天,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在一场痛苦的鏖战开始之前,这点时间又算的了什么?
装备齐全的晋军怎么可能缺粮?
既然不缺粮,那就更不可能需要从远方调集粮食,去截击粮道,根本是无用之举。
“将军,依属下看来,晋军粮草充足,我们这个时候去伏击粮道,完全是浪费时间呐。”
时间是真心的浪费,所谓伏击粮道,古代和现代的基本战术也没什么差别。
就是派出一队人在敌军运输粮草的必经之地打埋伏,而这个战役的时间点只能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段,而没有确切的时间。
如果敌军已经出现了缺粮,乏食的情况,那么这场狙击战耗时说不定还能少一些。
可现在,很明显的,晋军的粮草还很充沛,看起来也根本就没有想调集粮食的打算,这个时候去截击粮道,打埋伏的时间,往短了算,最少也要半个月。
这要是带领着一众人马,让柯达漫无目的也见不到一个敌人的埋伏一个月,必定要疯。
“这怎么是浪费时间?”
“这明明是锦囊妙计,难道,你没看出来北府兵这次为了解围,是轻装上阵的吗?”
“他们根本就没带多少粮草!”
“会有这样的事?”
这几天,符睿每夜都会顺着城墙派出几名侦察兵探查北府兵的情况,虽然被抓住了不少,但是也有侥幸返回的。
这些有幸返回城中的士兵说的话,大致都差不多,这一伙北府兵的装备精良,战马众多,实力不俗。
不过,对于北府兵后勤辎重的消息,却涉及不多。
普遍反映,北府兵的粮仓和库房看守的相当严密,探子几次想要伺机偷偷溜进去,都未能成功。
有的被活捉,有的虽然能逃回来,却根本没有看到其中真实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符大聪明的小脑袋立刻就运转起来了。
看守严密是应该的,一军之中,粮仓和库房,从来都是一等重地,别说是敌军的探子,就是自己军中的闲杂人等都是不能轻易靠近的。
可是,即便是晋军的眼神再尖锐,符睿派出这么多的探子,也总有能够带回消息的人。
毕竟,这世上哪有没缝的蛋呢?
但是几次三番的探查,都不得其法,也根本搜寻不到任何的消息,这就说明其中有鬼!
好主意没有多少,馊主意倒是有一肚皮的符睿,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没有粮食,所以才故弄玄虚。
“你听我的,准没错!”
“那将军的意思,我们应该去哪里打伏击?”既然这是符睿认准的事情,作为小将,柯达也没有多少置喙的余地。
一切都照吩咐办就是了。
符睿猛地起身,疾走几步,就在他的眼前,灰泥浇筑的整面墙上,当当正正的,悬挂着一幅襄阳城地图。
自从盘踞襄阳,这幅图便是符睿的大宝贝。这三年来,他一直都在襄阳附近勘察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并且将搜集到的所有信息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对战争有用的相关信息,基本都绘制到了这张图上,可以说,有了这张图,襄阳城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小情况,一看便知。
如今,北府兵大军围困,虽然是围而不打,但符睿很清楚,只要城中的军队一有动静,北府兵们便会立刻出击,不会给他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打伏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将军,关键是,我们的部队根本就出不去,北府兵早就把襄阳城周围都困住了!”
“嘘!”
“你先别说话!”
“让我想想!”
北府兵都群聚在城外,这种事,符睿会不清楚,用得着他一个小将多嘴?
真是煞风景,耽误大聪明动脑子。
符睿举着烛台,借着光亮看了半天,这个伏击地点,还确实不太好找。
距离襄阳城太近了吧,还没等埋伏下来呢,就被北府兵发现了!
不过呢,任何难题都有解决之道,符睿面对的这一桩也是一样。
途经襄阳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是从陆路上只有肠径一条小路,然而,就在几天之前,符睿这才发现,北府兵之所以能够快马加鞭及时赶到襄阳城外,皆是因为他们舍弃了肠径的那条路。
改走更加险峻,路途也更绕远的乔山孔径!
北府兵中有高人呐!
探子回禀了这个消息,符睿当即就做出了判断。
怪不得没有拦住这些晋军,原来是找了捷径。
这也不能埋怨符睿没有先见之明,符睿明明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肠径附近都堆满了大石块枯木桩,前后花费了总有十几天的时间,把个本就比较狭长的肠径小路里里外外,高高低低的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按照符睿的估计,除非北府兵都变成了鸟儿,要不然是一个也钻不出去。
可谁知,千算万算还是失了算。
人家北府兵也并非不熟悉襄阳地形,别忘了,三年以前,这襄阳城还是人家大晋的地盘。
没想到,晋军居然从更加偏僻的乔山孔径绕过来了!
自从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符睿就气得抓心挠肝,多好的计策啊!
居然就这样泡了汤!
自此之后,符睿表面懒散,不问世事,实际上是外松内紧,一直都在努力憋坏招。
就在此刻,他终于有了灵感。
第三百一十章 小栅设伏
“明夜,你就带着人,在这里设伏!”
“这里是……小栅?”顺着符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柯达发现,这个地方正在得胜堡和襄阳城之间,稍微偏东的方向。
这个地方,柯达认得。
想当年,刚刚攻占襄阳城的时候,得胜堡对氐秦军队还多有敌意,曾经想要婴城自保。
除了加强自身的防卫以外,堡民还在襄阳城和得胜堡之间的必经之路上树立了一圈栅栏作为屏障。
时时有人守卫,频繁巡逻。这个栅栏所处的地方,是一处低谷,虽然坡度并不算大,但是远远看过去,也能够感受到此处与周围的土地相比,略显低沉。
这块地方,原本就很适合打伏击,后来,因为得胜堡投降秦军,也就把小栅栏都拆掉了。
不过,因为此处亦是襄阳城附近一处曾经的军事壁垒,故而,虽然工事已经不在了,名称却被保留了下来。
符睿欣喜的点点头:“对!”
“就是小栅。”
一想到这样的好主意竟然是出自他这颗聪明的大脑袋,符睿就感到欣喜万分。
美哉,美哉。
这是智慧的光芒!
“我判断,晋军带着这样少的粮草轻装上阵,他们在襄阳城下已经驻扎了数日,粮食已然耗费了不少,却并不见他们有丝毫慌张,这一定是因为,粮食近在眼前!”
“他们自认为可以快速的获得粮食补给,这才一点也不着急。”
“那将军的意思是说,晋军的粮草,很有可能暂存在得胜堡了?”柯达皱眉,思索了一阵。
很显然,沿着襄阳城、小栅再延伸下去的一条线上,得胜堡便赫然出现。
回想当夜北府大军赶来援助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大军确实是从得胜堡的方向赶来的!
主力先头部队紧急赶往襄阳城下支援,甩下大部分的辎重装备留在晋朝流民组成的得胜堡中,这似乎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换做是哪一支军队,都会这样做的。
“得胜堡这些人,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柯达愤恨的说道。
老实说,现在的符睿也有些后悔,只因为谋求一时的方便钱财,就放任得胜堡发展势力,在襄阳城附近站住了脚跟。
要不是他的贪得无厌,有怎会遭遇今日这样的祸事。
然而,身为主将,符睿是绝对不可能承认决策有误的。
“罢了,罢了!”他挥挥手,示意柯达休要再提,还显得挺大度的。
“都是过去的事,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待我赶走了这群北府兵,必定会将得胜堡铲除。”
听了这句话,愤恨翻涌的柯达才算是心里舒坦了些。
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终于等到将他们彻底铲除的这一天了!
两人落座,符睿开始给柯达布置任务。
“你去小栅打埋伏,我这边每天都会派出信使告知你襄阳城下的情况,你可根据情况发展,便宜行事。”
“是!”
“属下遵命!”柯达重重的行了个礼,心情雀跃。
“属下多谢将军信任!”
柯达也是个明白人,伏击敌军粮道,这样的差事绝对是个重任,干好了,那就是一个一等大功!
见他识相,符睿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柯达,你在我的麾下也好几年了,一直以来,官阶也未有晋升,这一次去截击北府兵粮道,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柯达眼前一亮:有了!
为官为将一世,为的不就是升官发财,以往襄阳城这块地方,梁成就像是一座大山,一直在柯达的头顶上压着。
梁成年齿较长,想当年又是一直跟随苻坚四处征战的,资历、经验甚至是在军中的威信以至于在秦主苻坚心中的分量,都远非柯达这样的小将可比。
在襄阳城柯达的智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呢,他到底也是苻坚立国之后才投入行伍的,混资历,论军功,处处都比不上梁成。
即便是梁成这些年的征战功勋已经在走下坡路,连连吃败仗,但是柯达想要越过他,成为一军主将,也依然困难重重。
柯达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时运。
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又怎能压过早些年战功赫赫的老将梁成?
这三年以来,襄阳城未有大战,符睿对梁成也还算是尊重,可是最近,连连吃败仗的梁成,在符睿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与其继续重用梁成,被晋军看穿底裤,还不如放开手去,启用有能力的小将。
“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梁成屡次败在谢玄的手下,已经难堪大任。柯达,现在轮到你为襄阳城披挂上阵了!”
“把握机会!”
“将军放心,一切就交给属下。”
符睿抚须大笑,柯达眼中有明显的求胜欲望,符睿顿时感觉,这一次,他的神机妙算,必定能够奏效。
…………
“将军,这就是我们的差事?”
“实在是没意思。”
襄阳城下,回口渡口附近,一众荆州兵正埋伏在草堆后头,观望着渡口附近的情况。
自从谢玄把首战的指挥权交给了王谧,年轻人便铆足了精神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他劲头十足,日夜做计划,终于确定将早先突袭成功的回口附近,作为大战新的序幕。
看他热情高涨的样子,冠军将军谢玄十分为难。
有好几次,王谧放下毛笔抬头一看,便可以在军帐外面捕捉到谢玄的身影。
只见这位北府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背着手,在军账外来回徘徊,显然,他是有事要说,可每每一触到王谧的眼神,便又快步离开。
真叫人好生奇怪。
后来,次数一多,观察的也更仔细了,王谧终于有所顿悟。
老谢,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把兵权交给他,后悔听信了他的忽悠。想把成命收回来,却又不知道如何张口。
几次过后,王谧发觉,谢玄在帐外与他对视的时间越来越长,那眼神中饱含暗示。
内容无外乎是想让他自己先主动把兵权让出来,也好让老谢有面子。
王谧早就悟到了这一层意思,却死活就是不开口,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兵权,怎能拱手相让?
除非此人脑子有坑!
刘裕等大将,是等着跟王谧一起上战场搏杀的,作为首战的统领,王谧要做的,一方面是要让自家的兄弟添光加彩,另一方面,也要注意均衡。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愿意选择荆州出身的桓伊来合作,而不是在北府里随便挑选一个帮手。
第三百一十一章 荆州兵的时刻到了
抢占回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占据回口附近的暗道入口,根据侦察兵的回报,因为战船全都被烧毁,襄阳守军几乎已经算是放弃了回口这个区域,并没有加强兵力,多加防卫。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氐秦本就不重视水军,当初建造诸多战船,也是为了日后继续南征的时候使用,并不是为了拱卫襄阳城。
现在既然战船全都被毁损了,那这块停靠战船的地方,自然就没有用处了。
一片荒废之地,还要浪费人力物力去守卫,对于符睿这样的懒散人,当然是不划算的买卖。
于是,回口附近的守兵并没有比出事之前增多,符睿对于此处的支持也只不过是把被北府兵破坏的栅栏重新修复了一下了事。
既然此处驻扎的氐秦兵力并不多,王谧便把目光投向了荆州部。这样边边角角的任务,交给荆州兵团也是可以的。
桓冲当然是支使不动的,王谧本来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桓冲手下的偏将王谧还是可以支使的。
于是,偏将刘春就出现在这里了。
刘春把嘴里的稻草苗狠狠吐掉,不屑道:“你们懂什么?”
“能有出战的机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敢挑挑拣拣的!”
这些人呐,真是不知道知足,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荆州兵的宿敌慕容垂,仍然在襄阳城里镇守,只要看到他,桓冲就两腿打哆嗦。
正是因为桓冲是著名的见垂跑,光荣事迹太过知名,人人都知道,只要有慕容垂在,桓冲就没有挑大梁的机会。
谁会冒着必然要吃败仗的可能去任用老桓呢?
身为桓冲的铁杆部将,如今的刘春能够获得这样的出战机会,已经相当满意。
虽然是边边角角的小战役,但身为军人只要能有仗打就足够了。
“此战虽小,但若是打好了,我荆州兵的颜面就算是找回来了!你等必须给我打起精神来,听见了没有!”刘春的声音虽小,但是威慑力还是拉得很满。
“是是,将军放心,吾等定当尽力!”
刘春身后,稍显懒散的荆州兵们,一个个的揉了揉眼睛,屏气噤声还真的拿出了气势。
这可是事关荆州兵的面子,兄弟们当然要振作起来。
刘春心下得意,看起来,回口区域的守兵并不是很多,嘿嘿,说不定这一次操作得当的话,真的能捡一个大大的军功。
两边的兵锋还未及接上,刘春这边就已经做起了美梦。
自从埋伏下来,刘春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氐秦士兵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观察之中。
再警醒的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刘春的眼珠子跟着士兵们的步伐来回的打转。
夜渐渐深了,身旁到处都是蚊虫萦绕,嘶嘶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氐秦巡逻兵们也在不耐烦的挥舞手臂。
刘春的努力没有白费,子时刚过,他就发现,氐秦这边,巡逻兵走动的次数变少了。
有些本该严格盯住哨位的士兵,反而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闲聊的声音顺着微风不断传到刘春的耳朵里。
“看来,又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是啊,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肯定不会有晋军来袭了!”
有几个小兵已经放松了警惕,打起了哈欠,即便同是巡逻的差事,巡夜也是最劳累的那种。
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前半夜还好些,士兵们都年轻,大多还有些精神,巡逻走动也勤快。
可到了这后半夜,便是无能为力的松懈了下来,为了能继续站岗,小兵们只得不停闲聊来提神。
“你们几个还是警醒着些,忘了前几天的事情了?”
“要是又被晋军偷袭成功,我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一个小小的九人长名唤冯拓的站了过来,瞪着眼睛威胁,顺便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把小兵们吓的,寒毛登时就竖起来了。
“没忘!”
“大哥放心,谁都不敢忘!”
那所谓的坏果子,直到前两天,符睿才终于开恩把它们从城门上放下来。
便是那些被符睿亲手斩杀的守城士兵们的人头!
不过,千万不要认为是符睿忽然发了善心,他这样做也绝对不是要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
完全是因为到了规定的时间,不得不摘而已。
俗话说嘛,暴尸三天,这些血淋淋的脑袋瓜子在城楼上挂满了三天,符睿就感觉时候差不多了,完全起到了震慑作用。
想到那些风中摇曳的人头,哪个小兵还敢偷懒?
不要命了吗!
“可是,大哥这次兄弟们也太憋屈了,符将军摆明了就是不看重我们,这才把兄弟们扔到这种地方来的!”
“那么多的战船都被一把火烧了,死了数不清的人,依我看,这地方晦气的很!”
说话间,小兵们便觉得水面上阴风渐起,正向他们吹来。
兄弟几个连忙裹紧了肩膀:“看看,果然是晦气吧!”
众人连连点头,没有一个不应和的。
也别怪他们反应如此夸张,没办法,谁让他们这几天竟是干那些和打仗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破事烂事了呢?
按照符睿的意思,回口这块地方本就对氐秦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根本不打算用心防守。
不过是碍于面子,才派出一队人马,做做样子。
这一队人马赶到回口的首要任务也并不是要防卫北府兵的偷袭,而是为了打扫战场来的。
毕竟,建造了好几个月的战船全都被烧毁,死伤数百人,回口附近到底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
即便符睿不上心,也总要派人收拾一下。
这些倒霉的小兵,自从来到回口,每天做的事情无外乎就是从河里打牢顺水漂流的木头,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
将那些漂在水面上的尸体,纷纷抬上岸。所以,将士们的埋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这些工作都太过阴间,越做胆子越小,心里越后怕。
那不满自然就越堆越高,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城楼里的将士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他们这些小兵却被扔到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回口,每天除了处理尸体,还是处理尸体。
自然心中不平。
那符睿派遣他们出来的时候说的清楚,所有从河里打捞起来的尸体,全都要就地掩埋,他符大将军就不出钱置办棺材了。
又是捞又是埋,这样忙活了好几日,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尸体展开。那符睿也不知道来表示一下关怀,这些小兵既然被符睿派出来做这样的差事,那在城里的待遇就可想而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投降是一股妖风
虽然对城外围困的北府兵毫无办法,但对城内的士兵,符睿还是很有一套的。
回口这个地方,本就是被他放弃的,不打算在用心经营。但是,再怎么说,这里也算是这襄阳城周边一处重要的据点。
不派几个士兵把守,做做样子也实在是不合适。
但是,派遣精兵强将?
符睿又不舍得,于是乎,他一拍脑门,灵机一动,便将城里各个队伍中那些不受他待见的歪瓜裂枣全都打包送到了这里。
美其名曰安排一个好差事,实则是将这些人轰出襄阳城,死生不问。
说句实在话,别看这些人都是正宗的氐人,可是他们的待遇尚且不如慕容垂手下的那些鲜卑人。
那些鲜卑人能征善战,武艺非凡,符睿还指望着他们在大战之际多多发挥作用呢。
怎么舍得放养。
所以,此刻,回口附近,士兵们的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队主,我看符将军早就不想让我们再回城了,我们要自己想办法!”
士兵们议论纷纷,声音还越来越大,终于把队主也召唤出来了,那队主生的方头大脸,留着浓密的髯须,一看就是个莽撞汉子。
北府里的檀凭之若是看到他,一定会相当有共同语言。
那被小兵们唤做是队主的大汉,名唤冯拓,实则早就从军帐里走出来了,却一直躲在小兵们身后,听着他们罗唣。
等到他们都说的尽兴了,这才现身。他一出现,立刻就被小兵们团团围住了。
个个都嚷嚷着让他想办法,讨个公道。
那队主沉思片刻,这才开口:“你们让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襄阳城十里开外都被晋军围堵住了,我们除了为符将军效命还能有什么出路?”
队主的口气竟然暗含着疑问的意味,头脑精明的小兵立刻就听出来了。
队主也支持他们!
“我看,实在不行,一不做二不休……”一个胆子大的小兵,首先打破了僵局,那冯拓立刻就惊了。
“你想干什么?”
他顿时警觉起来:“你该不会是想杀了符将军吧!”
“杀了将军?”
“这怎么可能?队主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这一回换做是那小兵震惊了。
他就是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机会啊!
杀掉一军主将,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符睿的身边防守严密,高手林立,还没等杀到他呢,就先被他的随从杀了。
他们是要找出路,不是要找死的。
“那你说的一不做二不休是什么意思?”
那冯拓属实糊涂了,看他刚才的表情,那叫一个凶神恶煞,难免不会让人联想到几人有杀掉主将,篡夺大权的意思。
那小兵笑笑,回头看向众位将士,皆是一副期待的样子,并没有包藏祸心的。
既是如此,也就可以说实话了。
“我说的,是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
瞧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众人的胃口一下子就全都被调动起来了。反正黑漆漆的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做,就当听鬼故事了,正好解闷。
“我看,不如等到晋军来袭,我们就投诚算了!”
“投诚?”
“你是说,让我们当降兵?”
自诩胆气无双的氐秦族人怎能乖乖投降,那小兵还没说完,战友们便立刻翻了脸。
把那小兵围在中间,一通数落。不过,小兵那敏锐的眼睛很快就注意到,虽然众人群情激昂,全都不肯认同他的提议,可是,真的能说了算的队主却未发一言。
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他便心中有数。
大哥此刻心中所想肯定也和他差不多,本来嘛,当兵拿饷钱,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
现在符睿这边的饭,已然是不好混的了,那为何不换一家吃饭。
“众位别急,我这也是随便说说,现在两方对战,我们也总得想想退路。”
“可这退路也不是随便哪一条都能走的,我们是氐人,是异族,那北府兵全都是汉人,与我们有血海深仇,他们如何能容我们?”
你看,身为队主,冯拓提出来的问题就是有水平。
那小兵立刻就领悟了队主的心思,他这是想让他给大家解惑,让大家都能放心跟着他走。
“其实我看众位也不必如此泄气,我听闻,那晋军北府兵的主将,一向是个宽宏大度之人,对待投降的士兵,非常优待,以我们的武艺,到了那边也一样能混个好差事。”
“要知道,晋军一向缺少善战之人,论武艺,更是无法和我们兄弟相比。”
“可是你也不要忘记,那晋人一向与我们是仇敌,将我们看成是异族的蛮夷,怎么可能接纳我们?”
那队主冯拓虽然没有明说,可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能投靠晋军,也未尝不是个退路。
不过,这种投降敌军的话,怎能由他这个小队主亲自说出口,当然要借助他人。
那小兵绝对是个识相之人,立刻就听出了队主的玄外之音。
这个问题我会答!
“队主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我听闻如今晋军北府兵的这位统领谢玄将军,是个宽宏之人,与以往那些只讲究身份地位,却胸无半点韬略的晋军将领大有不同。”
“他曾经主张在晋土之上广泛招募壮勇,到处搜罗能人异士,尤其是武艺上佳的,也不分部族,此前已经有一些流落异乡的鲜卑人投降了北府兵,听说生活的都不错呢!”
“你莫要说笑了,鲜卑人能混得好,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亡国了,可我们大秦可是雄踞中原,实力强劲,晋人怎会好好待我们!”
虽然还有士兵在嘴硬,但是经过一番争论,队主感觉,大家的心思都已经活动了。
却在这时,军帐旁树立的火把,跳跃的火苗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阴风!”
“阴风来了!”
“小心!”
“都怪你,非要说什么投降的事!”
小兵们自动自发的聚集到一起,遥望着不远处的江面,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现在居然波光粼粼,一层接着一层的水波荡漾了起来。
“闹鬼了!”
“闹鬼了!”
…………
闹鬼肯定是没有,若是战场上有了亡魂便会化作厉鬼,还能催动狂风的话,那这个世上也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人只要踏上战场,就吓死了,根本打不起来。
恶鬼倒是没有,尖兵倒是有好几百。
就在氐秦士兵的军帐的另一端,杂乱无章的草丛中,有一队晋军埋伏在这里,已经有半个时辰左右了。
虽然同样出自晋军,但是这一伙晋军却并不是出自王牌北府,而是土生土长的荆州兵。
而带领这一队荆州兵的将领,也是纯正无疑的荆州系。正是桓冲的副将,刘春。
第三百一十三章 荆州兵也不是吃素的!
却说这刘春从军十几年,一直是桓冲坚定的左膀右臂,基本上桓冲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桓冲前进,他就前进,桓冲后退,他便后退。
可这一次,刘春却一反常态的脱离了桓冲的队列,独自带兵出击,刘春会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是拜王秘书所赐。
自从定下了计策,王谧便着手布置夺取暗道的战术。
用一场小的战役,快刀斩乱麻一般的将这一区域收入囊中,这是最符合北府兵的利益的。
根据探子回报,虽然经历了一场惨败,但是氐秦对于回口这一区域的防守并没有加强很多。
战船被一把火烧光,符睿心里反而更踏实了。
他不再组织工匠制造战船,临阵磨枪自然磨不出一把好枪,符睿早就看清了。
既然氐人本就不擅长水战,那也就不必再刻意追求,还是捡起老本行来,跑马征战,把个襄阳城给保住才是正经。
自从放弃了水军,符睿的心里反倒舒坦了,干脆就把回口区域放弃了。
对于符睿这等不擅长水上征战的将领来讲,让他把一只装备齐全的水军经营良好,确实是十分困难。
既然不重视,也就不必派什么得力干将去守护回口,符睿脑门一拍,就在氐秦的部队之中精心挑选了一番。
符睿大手一挥,便把那些日常就看不顺眼的歪瓜裂枣都聚在一起,打包送到了回口。
本着死了就是死了,老子也不打算管的放养态度,自从这群人到了回口,符睿还真的就没有再提起过他们。
别说是这些虾兵蟹将了,就连回口,这个给他留下了惨痛失败记忆的地方,也基本绝迹江湖。
再也没有出现在符睿的言谈之中。
我不提,你不提,我们就可以全当做没有发生过,襄阳城内外,仍然是一副太平光景。
自从刘春接到了这个任务,便喜出望外,这绝对是一个捞战功,捡便宜的天赐良机!
别个人,就连他的顶头上司桓冲都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正所谓桓冲摔倒,刘春笑倒。
事实上,虽然明面上来看,北府兵和荆州兵相处还是很和谐的,然而,背地里,各种议论已经渐渐传到了王谧的耳朵里。
荆州兵不受重用!
北府兵势起,将来,就没有荆州兵存在的必要了!
这样的言论,总是层出不穷。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于是,王谧才着手把刘春拉出来溜溜。
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刘春目光坚定,紧盯着对面的军帐不放,虽然那些氐秦小兵的窃窃私语他听不清楚,但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看,今夜他们的防守并不是很严密。
这就说明有机可乘!
正当氐秦士兵的抱怨达到了最高点,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那军帐之外树立的火把,熊熊燃烧的火苗忽然晃动了一下,人群顿时有些混乱,刘春抓住机会,大喝一声:“冲啊!”
“兄弟们,跟我上!”
刘春抄起钢刀,率先冲了出去!
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谁会不好好把握,一场恶战近在眼前,刘春铆足了精神。
首当其冲的他,像是一阵旋风向着氐秦的军帐席卷而来,热血充斥了大脑,刘春只知道一味的往前冲。
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信念,冲击氐秦,一雪前耻!
我荆州兵也不是等闲之辈!
“北府兵!”
“北府兵来了!”
“快,保持阵型!”
“抄家伙!”
荆州兵的突然到来,几乎是毫无预兆,氐秦士兵瞬间就乱了套,各种呼救声此起彼伏。
直到这些喊叫声传入耳朵,刘春的神魂才算是返回了身体,低头一看,那三尺长的大刀,竟然已经将敌军士兵的肚子豁开了一个大窟窿!
北府兵?
老子们是荆州兵!
一听的那氐秦士兵的言语,刘春的脑袋便是嗡的一下,大刀耍的上下翻飞,砍杀的更加疯狂了!
战事一触即发,荆州兵们倾巢而上,径直冲向了氐秦的军帐,不由分说,便杀开了去。
这一次,荆州兵可没有那么幸运,他们没有赌局护体,氐秦士兵经历了那次大败,也算是总结了经验,士气还算振作。
两边的兵锋稍一相接,秦军的反抗便立刻组织了起来。
他爷爷的!
看来,这一次必须要豁出性命了!
刘春手中大刀疯狂挥舞,一刻不停的向氐秦士兵的身上砍去,在他的身边,荆州兵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样的。
大刀、长矛,各种兵器一齐招呼,很快就让氐秦士兵躺倒了一片。
当然了,荆州兵这边,也不是没有伤亡的。
这一群氐秦士兵虽然是符睿特意抛出来的歪瓜裂枣,战五渣,但是,好歹也是装备齐全,精力集中的。
再加上秦兵的武艺普遍要高过荆州兵,他们利落的身手,很快也让荆州兵吃了不少苦头。
“刘将军,我看,这些秦兵很是不好对付,我们要小心应对。”刘春麾下的步兵队主曾靖是个头脑机警之人。
他很快就判断出,相比氐秦守兵,刘春麾下的八百人并不占优势,要想夺取回口,只能力图速战速决。
“看出来了!”
刘春的刀下,他正给一个氐秦士兵来了一个从前胸到后背的贯通伤,一刀下去,那小兵登时就吐了血。
刘春想痛快将宝刀抽出来,却发现,这一刀戳的实在是有些结实,当当正正的卡在了士兵的胸骨上,单手根本就拔不出来。
刘春只得又加了一只手,硬生生的将那宝刀从敌军的胸腔里抽了出来。
只见那宝刀渐渐从血肉中露出头来,而敌军的身体却渐渐后退,直到彻底倒下。
在这血腥的战场上,这一幕似乎被赋予了慢放效果,兀自生出一种美感。
从军多年的刘春,都被这场景感动了一瞬。
“是啊!”
“看来又是一场恶仗!”
“你们这些凶残的北府兵,纳命来吧!”
氐秦在回口附近的军帐,林林总总算起来,足有二三十个,按照平均每个军帐住十几人的概况来算,驻守在这一区域的秦兵,足有五百人左右。
这五百人,可是斗志昂扬的五百人!
现在两方的刀锋只算是刚刚碰到了一起,胡乱砍杀一通而已,究竟哪一方的实力更强,还需要再拼杀几轮方可见分晓。
前方一个大号的军帐之中,猛然又冲出了十几个人,刘春抄起大刀,又拉开了架势!
“记住我们的名号!”
“老子们不是北府兵!
“是荆州兵!”
死也要让这些烂厮死个清楚明白才是,刘春这次冒险前来,就是为了要给荆州兵正名。
荆州兵被曾经一触即溃的恶名拖累已经太久太久了,直到今日他们还没有获得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现在,刘春认为,机会已经来了。
为了挽回颜面,他不惜搭上性命!
第三百一十四章 狗屎运之星
“来吧!”
“接招吧!”
刘春憋足一口气,提起了腰身,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在他的面前,是刚刚从军帐里冲出来的,身量甚至高过他的十几个氐秦壮汉。
虽然刘春的身边亦有一个小队保护,但是,敌我实力还是相差很悬殊。
让人禁不住捏了一把汗。
荡平这些氐秦恶畜,还我华夏!
荆州兄弟们胸臆开张,热血涌动,一时之间豪气冲天!
偏将刘春更是打足了鸡血,正要大开杀戒。
等老子打赢了这一仗,看谁还敢看轻我们荆州兄弟!
举刀吧!
刘春的战斗意志已经加满,凛凛钢刀也已经高举过头顶,一场惨烈的厮杀即将上演。
“大将军莫动手!”
“误会!”
“一切都是误会!”
那十几个莽撞大汉从军帐里冲了出来,脚步急促,手中的刀枪却并未见举起来。
反而是举起了双手。
就在荆州兄弟们的面前。
这是什么鬼意思?
刘春等人气势十足,大步子甩起来,说着就要砍倒一片,谁知跑到近前却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心中一惊,登时停住了脚步。
有些反应慢的荆州兵,听到敌军呼喊的时候,长刀早就已经挥舞了起来,来不及收起。
以至于还砍伤了几个人。
就在氐秦士兵大叫声响起的同一个瞬间,军帐这边所有的反抗都停止了,特别整齐。
这样尴尬的场面,着实令刘春震惊了好一会。
这是闹哪样?
悬念为何会如此展开?
按照既定的剧情,不是应该敌我双方刀影乱闪,血肉横飞,尸身相枕吗?
秦军的脸上为何会展露笑颜,还口称误会,难道,他们都疯了?
生了疫病?
“你们这是……”
刘春虽然是放下了刀,他身后的士兵也没有擅自行动,然而,手中的长刀还没有收进刀鞘中,如此突如其来,是不是有鬼?
“想干什么?”刘春的语气很严肃。
那氐秦的队主率先上前,连忙赔了个笑脸:“将军别误会,我们不想打了。”
“不想打?”
“为什么?”
这襄阳城的秦兵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所作所为实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刘春诧异的反问,那氐秦的队主冯拓却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该怎么解释呢?
如此紧张的时刻,刀剑相抵,感觉再说什么都不足以让对方信服。
冯拓灵机一动,挥手向后道:“兄弟们,把兵器都放下!”
“放下!”
队主有令,小兵们连忙反应,一眨眼的功夫,大刀长戟就纷纷落地,乒乒棒棒的声音响了好一阵。
这是……真的要投降?
还是不明白。
好端端的一个重要的渡口,为何不认真防守,才看到敌军进攻,便举了白旗。
刘春感觉,他的脑袋瓜都不够用了。
“怎么样?”
“北府兵的大将军,这一次,我们的诚意足够了吧。”
冯拓脸上笑的要抽筋,刘春的反应却并不怎么热情,听他说完,表情甚至有些厌烦。
“我们不是北府兵,我也不是北府来的大将军。”
什么?
不是北府的?
那是哪里的?
氐秦队主面露疑色,他们晋军的派系实在是太复杂了,难道,一直以来,秦兵这边收到的都是假消息?
又是梁成这厮!
冯拓忽然想到,当初口口声声喊着城下的将士必定出自北府的,正是此人。
“我们是荆州兵,队主若是想继续谈下去,最好还是先记住我们的来历。”
荆州兵?
可能吗?
那不都是一群废物吗?
那氐秦队主紧皱的眉头,略带轻蔑的眼神,让刘春浑身不自在。
呵呵……
竟敢轻视我们荆州兄弟,人家冯拓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总感觉是上赶着对号入座似的。
“原来是荆州的兄弟,是小人有眼无珠了。”
“多有得罪。”
眼看着刘春就要找茬,好在冯拓是个特别善于顺坡下驴的人,连忙赔罪,刘春见他态度恭谨,也不好再发作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
人家都已经把兵器都放下了,刘春这边也得有所表示,不仅是声调变和缓了,还指挥着麾下士兵把兵器都收起来。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谁知道这些阴险的氐人有没有设陷阱,只是收起来而已。
刘春锐利的眼神在秦兵的眼前掠过,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真诚,正是这样的眼神,给了刘春一点信心。
冯拓终于找到了机会,赶忙表明心意:“实不相瞒,我们这些兄弟原本在那襄阳城里就不受待见,说白了,都是符将军不喜欢的士兵、小将。”
“原本呢,等到大战一开,符将军也一定会把我们这些人挑拣出来组个先锋的敢死队,逼着我们先去送死的。”
“可现在,北府兵来的太快,城中的符将军根本就没有万全的准备,还没来得及出城去迎战,就遭受了重创,只得关闭了城门,不再出城挑战。”
“既然无仗可打,我们这帮人就更是碍眼,不只不能尽快打发走,还要继续管我们的吃喝,符将军当然不愿意,于是找了个由头就把我们赶出来,守卫回口了。”
这……他也不必说的这样具体,北府兵对于他们氐秦内部的那些破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也就是说,你们是受了排挤,在秦军中无法生存,所以才想投靠晋军?”
“正是!正是!”
冯拓一番倾情讲述,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眼泪都快淌出来了。若是能在秦军中有个稍微像样点的待遇,又有哪个士兵想投靠异军?
“你们都同意投降?”刘春向着冯拓身后的众人吼道,心里还是免不得有些怀疑,总觉得,他们做出的这个决定事出突然,不见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同意!”
“兄弟们都同意!”
“这位荆州兵的将军,只要你肯接收我们,保证我们兄弟的安全,我们就愿意跟着晋军干!”
刘春眉头一颤,喜色登时就跃上了脸颊。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神奇神奇太神奇。
万没想到,老子也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原本刘春还打算拼死一战为荆州部博得一个好名声,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竟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这个目标。
瞧瞧这些氐秦士兵精壮的身板,那武艺也绝非下品,虽然刚才一场乱战,死伤了上百人,可至少还有三四百人毫发未损。
这样活生生的几百猛士被他刘春完完整整的带回北府大帐,这一票大功劳,就算是捞到手了!
绝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缴械是唯一的出路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还等什么?”
刘春回过头,对还在发懵的麾下士兵吩咐道:“那就兵分两路,一队人留下驻守在这里,另一队人跟着我,把这些秦兵送到北府军帐。”
“队主,这样安排如何?”计划都商定,刘春还非常体面的客套了一句,冯拓迅速反应:“很好!”
“太好了!”
“属下这就先把队伍都整顿好,听候将军安排。”
刘春还没有说收下他,他就已经自称属下了,乖顺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此人竟然是出自一向粗野成性的氐族。
这边的一干事务很快就准备妥当,氐秦队主也已把麾下士兵都聚集到一起,排成了长队。
更加难得的是,虽然今天的投诚行为是临时起意,可这些长期遭受不公平待遇氐秦士兵并没有任何的反抗行径,全都老老实实的跟在了队主身后,等候着刘春的下一步安排。
如此驯服的表现,让荆州部大将军刘春也是大呼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一支虎狼之师吗?
刘春的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不是他们荆州兵实在是太菜,就是氐秦军中出了问题。
当然了,谁能承认是自家的将军将怂怂一窝呢?
思来想去,最后问题肯定还是出在氐秦军队的身上。
“众位都是武艺上乘之人,到了晋军中,相信谢将军必有重用,不会埋没了诸位的!”
轻轻松松就收获了这样多的俘虏,还都是可用之才,刘春的自信心瞬间上升,顿时也有一种军中名将,名副其实的感觉。
啊,那滋味,好极了。
既然现在这些氐秦士兵是投降于他刘春,他也就免不得要说几句勉励的话。
虽然能不能得到重用,也不是他刘春说了算,还是要看谢玄的定夺,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的用人之际,至少,谢玄不会坑害这些秦兵。
冯拓激动的不行,连连点头,感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一切就仰仗大将军了!”
“只要能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好说好说。”
“包在我身上。”
这么多人追上来吹捧,刘春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两腮长长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兄弟们!”
“把兵器都拿好,我们跟着刘将军走!”
那冯拓激动的张罗,在他的招呼下,秦兵纷纷弯腰,捡起了自己的兵器。
刚刚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刘春将军,此刻却脸色一沉,严肃道:“冯队主,兵器就不必拿了吧。”
“为什么不拿着,都是好东西,到了军中用得着。”
刘春很为难,兵器这东西,当然是好的,只要没有破损都能拿来就用。
再者说,氐秦在襄阳城盘踞多年,打造的兵器全都是做工精良的,对于晋军来说,当然是不要白不要了。
不过,这一回,这些泛着亮光的上好兵器,刘春还真心不能要。
“队主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兵器还是放在这里,给留守的荆州兵使用就可以了。”
刘春说的很委婉,还体贴的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可惜那冯拓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根本不懂委婉是何物。
抄起家伙,不由分说,还是要带着。
老刘也只能照实说:“众位将士,你们投诚的心意我都了解,可诸位都是身强力壮之士,若是带着兵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荆州兵不是要吃亏?”
“这样的责任刘某可承担不起。”
这……
冯拓登时顿悟了。
原来这位刘将军还是担心他们兄弟半路反水。
这怎么可能嘛,要是兄弟们还有那份心,又怎会投降?
人与人基本的信任还有没有了?
“将军想多了,我等绝对不会半路行凶。”冯拓做出了保证,可刘春还是不能放心。
只道:“我相信队主,但为了方便,诸位还是不要带兵器更好,我晋军要枪有枪,要刀有刀,等诸位到了晋军帐中,保证给你们配备最好的兵器。”
“不过现在嘛,放下兵器,你们也轻便,我们也放心,两厢便宜,冯队主,你说是不是?”刘春循循善诱,冯拓无奈,只得把兵器扔下。
虽然投降的心是真的,也早就没有了回头路,可是身为军人,却要放下武器,心里的滋味还是不好受。
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吧!
刘春将军大步朝前,走在了最前面。
管你们乐不乐意,这一份大功劳,老子已经笑纳了。
…………
“你说什么?”
“回口又丢了!”
符睿这个“又”字说的实在是轻轻巧巧,毫无压力,梁成不禁抹了把汗,太惭愧了。
若论厚脸皮,他梁成和符大将军比,还差得远。
“禀将军,确实如此。”
“出城探查情况的士兵回报,回口区域已经被晋军占领,连帐篷都原封不动的住进了晋军!”
啪的一声,那盛满了琼浆的金盏就被符睿甩到了地上,他气愤的站起。
“我就知道,那些人全都是废物!”
“这些人,如果能打胜仗,河水都要倒流了!”
回口丢失,还在符睿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太过气恼,心里还有一点小庆幸。
幸亏那回口是早就被他放弃了的荒废之地,现在丢失了也并不可惜。而那些虾兵蟹将,从来也没有被给予厚望,全都折损了也一点不心疼。
“启禀将军,他们确实没有打胜仗,据末将所知,他们全都投降了!”
“你说什么?”
“投降了?”
符睿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他傻了。
梁成遗憾的点点头,无话可说。
回口守军全军投降,这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一波投降,对于梁成和符睿来说,都是巨大打击。
不是那些汉人俘虏,也不是那些等着当炮灰的鲜卑军团,这一伙秦军,全都是如假包换的氐人!
即便符睿待他们不公,但本着民族大义,他们也应该坚守回口,不说是拼死一战吧,至少也不能投降啊!
然而,正是因为有胆量做出这样的非常之举,这一队秦兵才能保住小命。
在这一触即发的大战之中,对于一群并没有坚定信念的士兵来说,还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加重要的?
“谁允许他们投降的?”
“谁给他们的胆子!”
“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早该全都杀了了事!”
符睿凶狠的眼神瞪向梁成,梁成顿觉胸口挨了一箭。
“冤枉啊,将军,末将什么时候给你出主意了?”
“不是你出的主意吗?”符睿一脸懵逼,他怎么记得,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他呢?
梁成呜呼哀哉,连忙辟谣:“将军,这件事确实与末将没关系,那天是将军自己说的,可以把每支队伍里偷奸耍滑的士兵队主挑出来,单独组成一队,送到回口,死生不问的!”
“当时属下们都觉得,将军真是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对!”
“没错!”
“就是将军的主意!”
不管符睿相信与否,梁成只管持续输出,这位符大聪明从来都是情绪起伏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善于甩锅,若是让他把这个失利的责任再扣到他梁成的脑袋上。
这日子就没法过啦!
梁成瞪着两只铜铃大眼,目光坚定又执着。
符将军,看我的眼睛,这绝对是你自己的馊主意,莫要挨我!
符睿的眼睛,渐渐的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僵持了大概十几个弹指的时间,符某人终于开口:“难道,真的是本将军的主意?”
“当时既然征求过你们的意见,明知这样做不对,你为何不出言阻拦?”
符睿那种万事都是我有理,你就认了吧的表情,让梁成哭笑不得。你看,无论如何,符睿总是有办法把锅甩在他的头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草包也有灵光时
又过了三日,襄阳城内外完全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城内城外几乎都没有大动作,堪称一片宁静。
因为北府兵大军围困,符睿便命令襄阳城的百姓不得随意出入,相应的,城内的各项事业也跟着萧条了许多。
不过,好在乡民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还算可以平稳度过。
粮食、饮用水、甚至是蔬菜瓜果、鱼虾生鲜样样不缺。
在襄阳城的范围内,山林水域全都具备,甚至还有稻田,物产丰富,这也是符睿执行坚城不出战略的重要原因。
就算是半年不开城门,襄阳城内的居民仍然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从襄阳城楼上放眼向东边望去,一处较低的草谷之中,一队氐秦士兵已经在这里埋伏多日了。
这个地方就叫做小栅,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军事设备,只剩下荒草蔓蔓。
为了能够把这一小队人马送出襄阳城,大将军符睿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襄阳城周围到处都是北府兵的眼线,顺着城墙往外送人这样的办法,十几二十个人还算可以。
找个夜黑风高的时辰,小心行事,总是容易蒙混过关。
可这一次,符睿要向外输送的,是整整一个小队的作战士兵,足有两千人之巨。
这么多的人,如果再从城楼上一个一个送下去,保准会被晋军当场抓获,更遑论去小栅打埋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能尽快把士兵们送往预定的设伏地点,也为了能够出其不意的袭击晋军,符大将军便调动全身的智慧,行动起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在关闭城门之后的第一天,他就组织士兵们在城门的附近扎了一圈高大的栅栏,用来防卫晋军突袭登城。
在古代战役中,在城楼外树立栅栏拦截敌军是相当常见的防卫手段,王谧他们在北府兵的军帐中也观察到了秦军的行动。
但是当时,因的北府兵援军刚刚赶到襄阳城外,亟需休整,王谧也就轻松放过了,没有阻拦秦兵建栅栏的活动。
毕竟城内守军众多,若是逼的太紧,让他们倾巢出动的话,对于北府军来说,仓促应战,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不过,在这一点上,王谧也有些失误。
他没有想到,看起来一脑袋浆糊的符睿,肚子里的坏水一点也不算少,在双层栅栏的掩护下,一条不算长的暗道,正缓缓的从城内向城墙外扩展。
虽然城外被北府兵围困,符睿不能有所作为,但是从城内到接近城墙的这一个方圆半里地范围内的区域,秦兵是可以有效控制的。
不敢过早挑动秦兵神经的晋军,就算看到这一片区域有秦兵活动,也不会采取行动。
晋军能做的,充其量不过是在夜间看到出城的密探,便举箭射杀而已。
正是这样一条不算健全的,临时开挖的暗道,却给了秦兵一个难得的机会。
在双层栅栏的掩护下,每当夜幕降临,氐秦士兵们便排着队的从城里钻出来,只两个晚上,就把两千人全都送出了城去,神不知鬼不觉。
突破重围的柯达等人,心情相当舒畅,那襄阳城被围困的犹如铁桶一般,短暂一段时间内,是不会有战火的。
而他们这一队人,却能够绕过敌军的眼线,混出城来,这不能不说是上天赐予的宝贵机会。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顺藤而上,他柯达的春天就算是到了!
…………
襄阳城外,视线放远,偏东方向,得胜堡内。
晴天白日里,堡主刘方却没有呆在堂屋里,而是钻进了黑黢黢的地下。
咳咳……
刘方一脚踏进地下暗道,就呛了一嘴的灰尘,猛咳了好几声。
目视范围之内,得胜堡地下的这条暗道,总的来说还算宽敞,眼前的这条路,开凿的相当精细,几乎可以供三人并肩行走,毫无压力。
这样的宽度,足够战车在其间行走,有了这样一条暗道,不管是粮草,还是军械都可以运送到襄阳城外。
“堡主,北府军送来消息,回口地带已经被他们占领了,这条暗道在另一端的出口,就是在回口岸边。”
“我们现在可以行动了。”林管事举着火把,在旁边引路,在刘方的眼前,一条坦途渐渐出现。
嘶嘶嘶……
嗖嗖嗖……
刘方大步向前,就在他的脚边,黄兔一般大小的巨大老鼠,迅速逃窜,跑得极快。
而那些种类繁多大小不一的虫子,更是数不胜数。
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的地下暗道,几乎密不透风,满是灰尘蛛网,条件相当恶劣。
这条暗道还是刘方没有进驻得胜堡之前就开凿好的,说来,比氐秦占领襄阳城的时间还要更早几年。
那个时候,得胜堡只是襄阳城外诸多规模不一,大小各异的坞堡之中的一个。
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
得胜堡能够发展壮大,达到今日的规模,甚至成为了襄阳城外唯一存活的大型坞堡,全都仰仗着刘方一人的经营。
这几年,襄阳城罕有战事,这一条当初为了保命而开凿的暗道,也渐渐的淡出了刘方的记忆。
若不是管事林德光提醒,刘方本人早就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原本还发愁如何才能躲开氐秦的视线,把一应粮草兵器妥善的护送到襄阳城外,北府兵的手中。
现在,有了这条暗道,便是万事无忧了!
“这条暗道,一定能通往襄阳城外,北府兵必定能够接应的到,你能确定吗?”
刘方连用了三个“定”字词语,显示了他对这件事相当重视,迫切要知道答案,不容有失。
毕竟这条暗道开凿的时间不短了,而且,自从竣工之后,刘方还从未使用过。
到了今天,他自己都已经不能确定这条暗道究竟通往何处,终点在哪里。
林德光轻松一笑,这件事他还真能说准,不必犹豫。
“堡主放心,这条暗道确实是通往回口附近的,就在不久之前,王秘书在前往回口的路上也用过,完全可以躲避氐秦的视线,绝对没有问题。”
“北府兵也使用过?”
“难道,这条暗道还有很多个出口吗?”
在刘方的身后,堡民们也逐渐下到了暗道之中,他们有的推着车,有的扛着兵器。
刘方的发言着实令人疑惑,就好像他从来也不知道得胜堡里有一条暗道一样。
第三百一十七章 躺平乃人生大事
“当然,有好几个出口,具体的地点属下已经全都探明了,如果堡主想去查看,属下可以带路。”
“查看就不必了,赶紧把正经事做好才是真的。”
不知不觉之间,在林德光的陪同下,刘方已经在暗道里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
而他身边的人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一开始,堡民们碍着面子,只能跟在堡主身后慢慢的走。
跟着跟着,兄弟们就坚持不住了。
两位首领,边走边谈,越走越慢,要是再不走快些,这些粮草辎重恐怕天黑也运不到回口。
众人无奈,只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超了过去。
一开始,刘方还没有察觉,到了后来他才发现,在这条暗道里现在根本就不是他在带路,那些运送辎重的堡民,早就把他抛到了身后。
“德光,我们现在这是走到哪里来了?”刘方猛然回头,登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身后,运送粮草兵器的大车呜犹如洪水一般,接连不断的涌过来,而在刘方的眼前,那些扛着刀枪,推着小车的堡民,也早就把前路都占据个满满当当。
堡主刘方等于是被夹在了队伍的中间,进退不能。
“我们怎么回去?”
林德光看清楚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尴尬笑笑。
“堡主,我们当然只能走回去啊!”
再往前是不可能的,前方距离下一个出口,至少也要走一个时辰,到了那里,就更不能返回得胜堡了。
然而,原路返回嘛,难度也挺大。
刘方气结,都怪刚才一时失察,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跟着林德光一路走到暗道里来。
若是只在暗道下面的宽敞空地停留一阵,查看情况,又怎会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你看看我们还回得去吗?”
现在的情况是,一直往前走,或许还会好一些,可两人却停在了道路中间,身后的堡民也知道堵住了堡主的路,更加不敢轻易动弹。
而地面之上的堡民们拉着各种器具,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走,短暂的时间内,宽敞的暗道里,人群越聚越多,居然全都屯到了一起。
刘方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眼前就已经是人头攒动,混乱不堪了。
林德光默默:“好像确实有些麻烦。”
“你还真是心宽呐,这哪里是有点麻烦,明明是麻烦透顶!”
刘方气急败坏,身为属下,林德光立刻开动脑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堡主别急,要不然属下用车,推着你回去?”
你看,这个主意好吧,既省力,还方便拍马屁。
刘方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小子,莫不是傻了?
“走都走不回去,推车就能推得动了?”
林德光大悟:对啊!
这个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方表示,这么一个笨头笨脑的人,他居然还一直重用着,不是他傻,就是我傻。
地面以下,通往襄阳城附近的暗道中,得胜堡堡民正为了该向前还是该向后吵得热火朝天。
而在地面之上,一片名叫小栅的低谷之中,从襄阳城内历尽千辛万苦才奔赴此地的氐秦士兵,也正严阵以待。
“队主,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已经三天了,晋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时间才刚刚走到正午,阳光正好,天气也越来越热,埋伏在草丛之中的秦兵,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
擦了又流下来,流下来滴到草丛里,根本来不及擦。
烈日炎炎,一连几天,襄阳城附近就是这样干热的没有一丝风的天气,自从襄阳城里出来,已经三天,将士们的容忍能力,已经到了极点,身心俱疲。
牢骚话渐多,这也怨不得他们。
“这就开始心急了?”
“符将军吩咐了,我们至少要在此处埋伏半个月,这才几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什么?”
“最少半个月?”
“队主,来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柯达不解释还好,一开口解释,兄弟们可就炸开了锅。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早就已经按奈不住的小兵们,顿时群情激昂,当即感觉自己上当受骗。
就在出发的时候,柯达明明保证这次伏击充其量也就用时一两天而已,最多不会埋伏超过五天。
可现在,他居然口口声声说要坚持至少半个月以上。
这不是骗人,什么是骗人?
“半个月兄弟们可坚持不住,我们总共才带了几天的口粮,怎么可能坚持十几天?”
“不说兄弟们想不想坚持,就是兄弟们的肚皮也不会坚持。现在我们手里的口粮只能再坚持三天,若是三天以后晋军还不来,队主,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人烦死了,不让他们出战,他们要闹,说是符将军不重用他们。
让他们出战吧,废话又这么多。
这不是耽误老子建功立业吗?
“将军有令,你们还敢有怨言?”
“当兵拿饷,将军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们该管的。”
柯达这话说的,透着一股子无情无义的凉薄劲,小兵们的反抗立刻就到。
“柯队主,你说得容易,到时候兄弟们没有粮食吃,别说是打仗了,恐怕就连这杆枪都拿不起来。”
几个小兵说着就扔掉了手里的长戟,把趴卧改成了原地平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有几天的口粮了,还要坚持十几天,当然是能节省一点体力,就节省一点了。
什么扛枪,什么射箭,那种浪费体力还让人肚饿的事情,就不干不干啦。
躺平,躺平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受他们影响,草场上埋伏的士兵,全都扔掉了兵器,原地平躺。
“你们这是干什么?”
“起来!”
“快起来!”
“老子说话不算数了是吧!”
柯达登时就怒了,举起马鞭,就是一顿抽。
怎奈得,在挨饿还是挨打这两件事之间,小兵们最终还是要选择维护自己的肚皮。
毕竟,以现在的情形,柯达不可能把他们打死,但不远的将来,他们却很有可能饿死。
“罢了!”
“累死我了!”
打了这么一会,见小兵们下定了决心装死,柯达也只得停了手。
他也不是傻的,都打死了,谁给他干活,想建立军功,总不能只靠他一个光杆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妖怪来了?
“柯队主说的正是道理,可是,这口粮的事也绝对是个大问题,总得解决不是?”
“这小栅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户住家都没有,兄弟们连打秋风的地方都找不到。”
“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小兵们爬到柯达的面前,抬头看着他,那眼神与可怜狗狗也差不了多少。
任谁看了,心里都不舒坦。
军粮不足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自从襄阳城里出来,柯达便预感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你道从襄阳城里混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城外不远处到处都是北府兵的眼线,牢牢的盯着城楼的动静,氐秦士兵根本就不可能把大批的粮草,甚至是大型战车拉出城。
那条临时开凿的暗道,狭小简陋,只能供士兵们艰难爬行出入,为了行进方便,也为了掩人耳目,秦兵们只能把口粮都背在身上,轻装上阵。
你想想看,没有战车,没有骡马,那些沉重的稻谷如何能够运送到几里地以外的小栅附近。
士兵们的身上才能背几粒粮食,能吃五天,已经算是极限了!
北府兵迟迟不出现,派去得胜堡的探子也回报,自从襄阳城开始大战,堡民们就相当老实,大门一关,根本就不出来。
既然没有出堡,自然也不可能向外偷运粮食。
得胜堡的线索也断了,照现在的形势发展,说不定还真的要埋伏十天半个月才能等到北府的粮队。
现在远非决战之时,战事还在僵持,正是双方较劲的时候。不论是氐秦还是北府,就是在比拼耐力。
看谁先吃不住劲,率先出招。
“确实要想办法,搞来粮食。”柯达遥望着这一片谷地,沉吟道。
小兵们闻听此言,顿时激动起来。
“队主已经有办法了?”
“还是我们要派人回城取粮食?”
回襄阳城!
取来粮食!
只要长脑子的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按照小栅的方位,确实距离得胜堡更近,可惜,这一伙伏击队伍人数不过两千人,而得胜堡里的堡民大致算起来,总也有上万。
再加上过路的北府兵,肯定也会有一部分留在得胜堡负责守卫。
掐指一算,人家的兵力一万多,自己手里这点家当,全都拉在一起,也只有两千人。
就这两千人还是要用来打伏击的,这个时候放出去得胜堡挑衅,显然是不明智的行为。
打不过,真心打不过。
既然前行无路,那就只能调转船头向后瞧。
襄阳城,那就是一众将士的希望。
柯达沉沉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行。”
“我们就算是返回襄阳城,也弄不出大车来,要想运送粮食,照样还要靠人背,我们人手有限,能弄出多少粮食来?”
“说的也是啊!”
“都怪这些该死的北府兵!”
柯达很幸运,关键时刻,士兵们拧成了一股绳,目标居然一致对外了。将士们没有继续找柯达要粮,反而是开始谩骂可恶的北府兵。
柯达暗喜,却也晓得,这样的情形维持不了多久,一旦军中缺粮,这些嘻嘻哈哈的小兵,立刻就会反目。
沙沙……
簌簌……
却在小兵们吵闹不休的时候,草丛之中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很细碎,起初并不引人注意。
小兵们只当那是风掠过荒草发出的声响,平平常常。
可是,当那声音接连不断的出现,还一会大,一会小,变换不停的时候,士兵们便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音?”
小兵们震惊的从草丛上窜起,那感觉不会错,声音就是从屁股底下传来的!
小栅这一片低谷,方圆也有一里地左右大小,士兵们弯着身子,耳朵附在草苗子上,仔细聆听。
“没错了!”
“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几个小兵高声叫喊,很快就把柯达他们召唤了过来。
为了寻找怪异声响的来源,柯达把战阵分散了开来,让士兵们都低头找找。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有了收获。
柯达快步赶过来,几个小兵围住的地方,不大不小,大约只有三尺见方,在杂草丛中,还开了许多黄黄白白的小花,远处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有点漂亮可爱。
嘶嘶……
“动了!”
“队主你看,这些花草,居然动了一下!”
妖怪!
那些潜藏在地底深处的妖怪,终于要出来作乱了吗?
朗朗乾坤,晴天白日,妖魔怎敢现身?
几个离得近的小兵连忙跳起,二话不说连退了好几步,有的胆小之人,甚至是一个闪身,躲到了柯达的身后。
老柯,给俺当个挡箭牌。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各种鬼怪的言论也是纷纷涌现,拦都拦不住。
柯达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有个反应。
动了,确实是动了。
就在刚刚的那一个瞬间,他亦看到视线下方的那些随风摇曳的小黄花,似乎从根部开始整个向上腾起了一下。
虽然幅度并不大,动作也很快,几乎就是转瞬即逝,但是柯达能确定,这种神奇的事件,确实发生了!
更何况,刚才在场的那些小兵,很多人也看到了那种怪异的晃动。不只是看到了,他们还真切的听到了,伴随着怪异的晃动,那种嘶嘶沙沙的声音也出现了。
“这肯定是有问题!”
“大家把这片草地挖开,看看泥土里藏了什么东西。”
“挖开?”
“好办法啊!”
“说不定是竹鼠、大蜈蚣之类的,挖出来还能吃呢!”小兵们顿时咽了口唾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饿昏了头吗?”
多嘴的小兵挨了骂,摸摸肚皮,嘴巴也瘪了,委屈的不行:“属下这还不是为了节省粮食。”
“如果真的有很多野味的话,也能补充粮食的不足不是吗?”
柯达根本不想搭理他,手脚并用,便开始挖掘。
不管是新鲜的野味,还是什么怪异的东西,只有抓到手里才能搞清楚。
柯达把那些缤纷可爱的小黄花连根拔起,之后,他抽出长刀,瞄准了那些野蛮生长的杂草。
蹭蹭……
就在柯达将要起刀的那个瞬间,杂乱的草丛忽然向着同一个方向,猛烈的晃动了一下。
顷刻之间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从上方张手揪了一把似的。原本向着四面八方杂乱生长的野草,忽然都聚到了一起,猛地摇晃起来。
咣啷啷……
长刀落地,刚才还干劲十足,口号喊得震天响的柯达,顿时慌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神弓一出,天翻地覆
“这是怎么回事?”柯达抬头问身边的小兵,那些小兵面露惊恐,比他还要害怕,就更不要指望着他们能解答柯达的问题。
“队……队主,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还继续挖吗?”
奇异的晃动只持续了几个弹指便停下了,草丛周围又恢复了平静,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要是能够继续装糊涂装瞎呢,当然是可以继续开挖的,可问题是……
妖怪!
这妥妥的就是妖怪要出来了!
就在刚才,队主柯达的面色还可以称得上是红润有光,而现在,就连他身边的小兵也看出,他的那张脸正在逐渐灰败。
你若问小柯他害不害怕,那就相当于是一句废话,当然害怕了!
莫名的晃动,根本也找不到缘由,周围都是自家的兄弟,谁也不会去搞这个鬼专门吓唬人。
放眼望去,更远的地方,别说是活人了,就连黄兔、小鹿都见不到一只。
更不用怀疑这草丛中掩藏着什么活物,根本不可能!
要是能有,不是早就被人们发现了!
在场的众位,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只眼睛,也没有一个瞎子啊!
“就不必再挖了,没什么意义。”柯达一挥手,便把这件事抹了抹了。
闻听此言,众人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解脱了!
小兵们算是舒心了,惊魂甫定,可是队主柯达却还没有放下心来,身为秦军中即将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小柯难道就不要面子的嘛。
“队主决定了,那兄弟们就继续打埋伏了。”话音未落,小兵们已经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这块地方大大的怪,还是赶紧离开为妙,切不要被什么妖气晦气沾染上,众人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就是这样的心情。
快跑啊!
晚了就来不及啦!
宁可饿死,也不能被妖怪抓走!
柯达看了急慌慌的小兵们几眼,故作镇定的捋了捋胡须:“去吧去吧,必是黄兔大虫之类,不必多心。”
小兵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柯达一声令下,他们便转头就跑,没有一丝留恋。
然而,柯达一开口,众人还就跑不得了。
小兵们面面相觑,队主这个借口找的,当真不怎么高明。
黄兔?
大虫?
当队主就是好啊,谎话可以张口就来。
刚才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
同一片土地,只是地上地下两重天地。
就在几层泥土隔绝之下,得胜堡的堡民正推着各种军械辎重,浩浩荡荡的从宽敞的暗道之中通过。
“好家伙!”
“谁让你们把这个大家伙也送下来的?”
“这根本就进不去!”
自从接到了这个给北府兵运送辎重的差事,得胜堡里上上下下都兴奋异常。
这些好东西有一部分是得胜堡自用的,有一部分则是王谧他们在此处驻扎的时候特地打造的,还有一部分是将军谢玄特意留在这里的。
其中不乏重弩、石炮车、凌云梯等重器,都是能在对抗氐秦的大战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的。
把这些厉害的兵器送到襄阳城!
北府兵就能够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那将是我们得胜堡堡民至高的荣耀!
堡民们带着这样高昂的情绪,不知疲倦般的将各种兵器、粮草源源不断的送到暗道里。
他们几乎把得胜堡的家底都搬出来了!
看什么都是好的,是北府兵用得上的,都要收拾过来,送到暗道里去。
除了自家糊口的粮食,粮仓里的那些存货也丝毫没有吝惜,全都贡献了出来。
面对即将到来的,与异族大军的决战,堡民们同仇敌忾,也再没有了勾心斗角的小小算计。
只要北府兵能够夺回襄阳城,让汉军的光芒再次普照在襄阳城的大地上,他们就没有遗憾了!
粮食、兵器,以后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将来得胜堡跟着北府兵混,甚至都不必再做婴城自保的流离堡民。
编户齐民!
当大晋的子民,吃的,喝的,用的,上阵使的兵器,再也不必自己操心了!
大晋朝廷都会分发给他们最好的!
堡民们的心意真诚无比,挑拣出来的东西也确实都是北府兵能用得上的。
不过,其中也不乏一些难以理解的东西,甚至是,根本就不适合送到暗道之中的。
那日受了欺侮的荣宝,一听说要给北府兵送军械,登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有这样的好事,昨天怎的不告诉他。
他这里还有件祖传的好宝贝,就等着有缘人能把它带上战场呢!
也没有和别人商量,荣宝把大宝贝扛到了小车上,一路就给推来了。
等到他把这个大家伙从地上给鼓捣到地下的时候,暗道里的堡民一看就愣了。
“荣宝啊,这个东西不成,赶紧拿回家去!”
只见荣宝先下了木梯,这才转身把那大家伙一点一点拉下来,要是不这样分成两步操作,他一个人根本就操控不了这样的重器。
而被人们称作大家伙,不合适的东西,现在正躺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泥土渣渣,而这大家伙的身上也铺满了尘土。
这正是一把大弓!
或者可以说,这是一把神弓!
那弓臂弯曲如满月,那弓弦劲道,可挽水牛!
“你这把弓实在是太大了,荣宝,你自己都拉不开,还拿来做什么?”
“运送起来也不方便。”
关于荣宝家的这把神弓,堡民们多少都有些了解。
这把弓是荣宝的祖父一辈传下来的,想当年,荣宝家的祖上也是叱咤风云的大晋将军。
虽然没有做到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却也是武艺了得的能人异士。
这把神弓,就是当年他祖父在黄河沿岸东征西讨的时候使用过的,开弓力达五石,别说是荣宝这样已经是正经农夫的男子,就是那北府兵里的大将军,恐怕也没有几个能顺利拉开它的。
荣宝把这个大家伙拉出来,绝对是诚心诚意。
实不相瞒,这个东西运送起来,确实很困难,就连荣宝自己想把这把弓拿稳都要用上吃奶的力气。
“快拿回去,你自己都端不起来,还要送出去,这不是要闹笑话!”
“谁说我拿不起来?”
“别小瞧人!”
“我这就给你们表演一个看看!”
荣宝提了一把裤头,运足了一口气,当着众人大喝一声,就把两手放到了神弓之下。
兄弟们瞪大了眼睛,惊奇无比。
出大事了!
荣宝要雄起了!
从此变成纯爷们了!
这堡里谁人不知,这把弓放在荣宝家落灰已经有好多年了,荣宝以前喝多了,吹牛打屁的时候也曾经几次尝试,别说是开弓了,就连拿起来都费劲。
难道,今天他就要创造奇迹?
也没喝多啊,哪里来的胆气?
第三百二十章 不行也得行
众人的怀疑且先放到一边,只见荣宝拉开了架势,看起来确实是有那么一把子力气和决心的。
荣宝咬紧了牙根,赌上了面子,他手上用力,反复尝试了几次,就在人们对他给予厚望,还以为他终于有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的时候。
他却忽然泄了气:“不行。”
“我还是不行。”
“切……”
“咦……”
“早就说了,你不行!”
“果然如此吧!”
兄弟们早就看穿了荣宝的真面目,料定他是又在吹牛,看他果然不过尔尔,当然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荣宝的这把神弓,树立起来,足有五尺左右大小,在这条拥挤的暗道之中,着实是个累赘。
举起它来行走,上杵着天,下杵着地,怎样都麻烦。是以人人都知道弓是好弓,难得一见的好宝贝,却没人愿意帮他送出去。
被他们这样嘲弄,荣宝可就不乐意了。
都是自家兄弟,怎能这样说话。
你们越是不让我送,我就越是要送,荣宝打定了主意。
“我虽然拉不开弓,可不代表北府里没有这样的能人。”
“这是我祖传的宝贝,祖父当年就是凭着一手的好箭法,开创事业的。”
“对这把弓,他老人家珍之爱之,宝贝的不得了。”
“作为子孙,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大本事,这样好的弓箭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
“不如把它送给北府兵,哪位大将军能够弯弓射箭,让这把神弓重现辉煌,我就做主把它送给谁,这不是好事吗?”
“兄弟们连这个也要阻拦?”
荣宝一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在场的兄弟们也禁不住被他的热血感染。
他们不禁回想起当年,荣宝的祖父使用这把神弓时候的场面,那个时候,天下还是晋人的天下,那些可恶的蛮夷索虏,哪敢觊觎中原大地!
如今,神弓再次出山,是否意味着大晋的天下将要恢复了?
“既然荣宝你愿意送,那兄弟们也没有二话,来几个人,一起把这把弓送出去!”
决心已下,堡民们个个都摩拳擦掌,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自认为有一把子力气,还想一把扛起神弓就走。
可惜,他们实在是太小看这把力拔千钧的神弓了,荣宝在堡里也呆了好几年了。
这几年里,不只是他自己,他也经常请堡民们尝试拉弓,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目前为止,并没有哪个堡民真的能够拉开这张弓。
于是,现在这一场争斗,不过是菜鸡互啄而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你不行,我也不行。
荣宝的话等于是给大家提了个醒,确实啊,与其让这样的神弓浪费在这里,虚度岁月。
还不如把它送到能让它发挥作用的人手中。
决心虽然容易下,可是想把这张弓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个人扛,扛不动,两个人抬,又摇摇晃晃。
横着搬吧,在暗道里行走困难,竖着扛吧,又一步三摇晃。
一把神弓,可算是把兄弟们给难住了。
前方刘方和林德光进退两难,停在道路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两边的队伍几乎都陷入了停滞,前进不能,后退也不得。
各路来运送粮草辎重的堡民全都堵在中间,越屯越多,喧闹声也越来越响,暗道内的秩序,趋于混乱。
就在这时,还在入口处晃荡的荣宝几人根本就看不到前方的情况,抬着巨型神弓,摇摇晃晃的磨蹭着往前走。
待到他们弄清楚了情况,再想后退,哪里回得去哟!
那柄神弓被他们拿在手里,就好像是擎天神柱一般,摇摇晃晃上蹿下跳,充分显示了这些人完全不能掌控它的特性。
你们根本就驯服不了我!
不能当我的主人!
放弃吧!
“诶,荣宝,你慢点,都捅到上面去了!”
为了证明自己,这次运送活动照样还是荣宝来主导,宝贝是人家的,众人也说不出什么。
一开始路容易走的时候还可以,兄弟几人合作,总算是能按部就班的把神弓往外挪动。
可惜的是,那神弓如此沉重,只是托着它,向着前方走,就已经相当困难了。
现在还想让它回头,那是比登天还难,而兄弟们显然是不会登天的。
于是这把神弓在几个兄弟之间摇摇晃晃,一会功夫就已经向上顶了好几次,暗道顶端的灰土,不停的往下掉,呛得兄弟们差点去世。
咳咳咳的不停。
忽悠一下,那神弓又晃动了一下,整个箭头都冲到了暗道顶端,荣宝赶忙把它拉回来,那坚硬如铁的箭头,在夯土层上划过了深深的一道印痕。
灰土像下雨一般的落下来,荣宝抱着神弓,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好像是百戏团的团员似的,头上顶碗,手中抛球。
绝技啊这是!
“帮一把!”
“兄弟们快来帮一把!”荣宝大声喊叫,兄弟们也都围拢在他的身边,他们哪里是不想帮忙,纯粹是帮不上忙。
这个人上前拉住了弓弦,还未及用力,就被弓弦巨大的弹力给弹到了一边。
那个人又赶忙补上,一把抱住了神弓的弓臂,这可是弓箭的主体部分,只要能够控制住,它也就不会再乱晃了。
“好样的,大熊!”
那个名唤大熊的,已经是几人里力气最大的,这一把子帮忙,完全可以算作是及时雨了。
可惜的是,大熊的心是好的,方法却并不得当,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些,动作也鲁莽。
完全和荣宝这样的不是一个量级,他一个大力挥手,荣宝整个人就被甩到了一边。
神弓登时脱手,飞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又飞上了暗道的顶端。
那暗道顶端的灰土扑簌簌的往下落,泥土块越来越大。
哐啷啷……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那神弓顷刻间落地,震起的泥土,便有一尺高。
那动静,吓得好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了。
“荣宝,你确定,我们还要把这神器弄出去吗?”
头顶上晃悠的厉害,脚底下也颤颤巍巍的,暗道之内,好长时间都没有平静下来。
不晓得状况的堡民,已经有大呼地动的了!
“当然要弄出去,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岂能半途而废?”在这个问题上,倔强的荣宝已经决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成功,决不回头!
“这上面不会有人吧!”
一个堡民抬头看了看情况,实在是担心这暗道的承受能力。
“这暗道不会塌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荆州兵哪有那么厉害
“塌不了!”
“塌不了!”
“多大点事,怎么可能?”
荣宝很是不耐烦,老子一片好意,把祖传的大家伙拿出来贡献,他们为何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快走吧!”
这个时候,前方的争端已经解决,在林德光的张罗下,队伍终于开始往前走了。
没办法,只能听荣宝的了。
众人看看回去的路,也是漫漫长的一端,半途而废是不好的,总要做出点成绩来。
现在返回去,那不就等于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
还是加把劲,弄出去吧!
那首提质疑的堡民,也加入了运送的队伍,只是充满疑惑的他,还是走的慢些,渐渐的就落到了最后头。
他倒是也无所谓,总觉得,这把惊天大弓,一旦被运出暗道,是一定要搅动风云的!
回头看上面,灰泥土渣子还在扑簌簌的往下掉,动静这么大,地上一定会有反应吧。
切莫吓着人才好。
地上的人当然是吓死了。
原本安安静静挨饿打埋伏的氐秦士兵,好不容易振作了一下精神,打算给自己讨来一点点利益。
还没正式出手,就被这怪异的动静给吓个半死,别说是讨饭吃了,只要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其他的事情全都被抛诸脑后,堡民们的骚操作,却意外的将队主柯达救了。
要不然,众意一起,人人都闹着要粮食,他到哪里弄去?
秦兵们恢复了平静,各司其职,队主柯达看着他们镇定的面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熬过去了。
至于明天如何,那是明天的事情。
然而,柯达不会想到,就在他们的屁股底下,几层泥土之下,他们的伏击目标,正在得胜堡堡民的护送下,源源不断的向着襄阳城的方向前进。
别说是三天,就是五天,十天,这一伙秦兵也是一个敌军也抓不到,更不要说是伏击了。
一粒米,一杆兵器都不会给他们剩。
等啊等,盼啊盼,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或许那襄阳城里的大将军符睿看不到一具晋军的尸体,也根本缴获不到粮食,反而能收获一块块望夫石……
…………
“稚远,听说了吗,回口一地已经被我军顺利攻占了!”
“你绝不会想到,刘春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夺回这个地方的!”
王谧的军帐中,现在各色人等齐聚,全都是老熟人。
他们该摆弄兵器的,就在摆弄兵器,那些有点文化素养的,也摆上了桌案,写写画画。
虽然并没有人挑明,但是很显然,在这一仗之前,王谧的军帐已经成为了北府兵临时指挥地。
主将谢玄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这帮人呐,谢玄还没有指责他们拉帮结派,他们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起帮派来了。
这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老谢他当然也不能忍!
不能忍怎么办?
作为一位有城府,有地位的将军,谢玄当然不会直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小肚鸡肠,没有容人的肚量,这在军中还怎么混?
但是放任不管,任由这些小字辈的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眼看就要形成一股势力,也绝对不是谢玄的做派。
谢玄挥挥手,便派了一名眼线过来,时刻紧盯着王谧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当然是一个绝顶妙计,既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又能监督王谧他们的行动,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掌握在手中。
一切都看起来很完美,唯一的不完美或许正是这个监视的人选有点问题。
你道英明无比,城府颇深的谢将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是谁?
正是那鹰扬将军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是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有的选,谢玄也绝对不想启用何无忌。
宦海多年,谢玄还能看不出何无忌对王谧这一群人也并不反感,甚至还想亲近吗?
但是和人家王谧走得近的,都是一些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总不能让刘牢之去吧。
和人家相比,他都是老头子了。
袁飞那蠢货也不成。
思来想去,也就何无忌还算是个人选。
王谧他们已经在军帐里密谋好几天了,谢玄越来越纳闷,一连几天了,我为何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
此刻,被谢玄委以重任的博士郎何无忌,正在座下,悠哉悠哉的扇着扇子。
而与王谧对弈的,则是另一个姓何的,他的本家何迈。
王谧执白子落下了一棋,抬头反问:“难不成,那些秦军自己投降了?”
何迈大骇:“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不要告诉我,你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种预测能力,实在是太恐怖了!
王谧轻松笑道:“当然不可能了!”
“我哪有这么神?”
“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因为事实如此,两军还没有冲杀几刻,那秦兵们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全都投降了!”
现在说起来,何迈仍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刘春这厮,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
“这并不稀奇啊!”
“如果打不过,投降是迟早的事。”
王谧说的轻飘飘,何迈当时就笑了。
“怎么可能打不过,要是北府兵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你派出去的,明明是荆州兵!”
“稚远,是荆州兵啊!”
“在氐秦手中屡战屡败,甚至就没有获胜过的荆州兵!”
何迈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句,好像要摇着王谧的肩膀,大声呼喊:稚远,你清醒一点呐!
你看看,这个何迈,终究还是经验少,眼界太短浅。
王谧把吃掉的棋子扔回到碗里,打算给他正式的解释一番。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呢,这件事要反向去思考。”
“反向思考?”
“那是怎么个思考方法?”
何迈眨巴着眼睛,求知欲拉满,座下的何无忌等人也是好奇的很,眼神都投到了王谧的身上。
“以结果来推断原因,这就是反向思考。”
“既然你们都知道荆州兵的战斗力有限,根本就不是氐秦的对手,那为何他们还能捉回这么多的俘虏,自身还几乎毫发无损?”
“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啊!”
实话实说,绝对不是王谧故弄玄虚,何迈向他提起这件事之前,他确实没有收到任何刘春作战的消息。
敌军投降这件事,当真是他根据自己对现状的了解猜出来的。
“既然刘春打不过秦军,那就只能是秦兵投降于他了!”
“至于原因,我并不关心,那是秦兵他们自己的事,说不定,那秦兵的首领就是觉得刘将军面善,想跟着他做事呢?”
“这可说不准。”
王谧摊开两手,特别无所谓的样子。
何迈恍然大悟:“对啊!”
“这样想就对了!”
“稚远你果然是思路广泛,不是我辈可比。”小何嘴皮子利落,一转眼一串马屁就脱口而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何迈从来都是个聪明人,看他顿悟,王谧心中欢喜,连忙点拨:“今后遇事,你们也可以多多这样考虑,很多事情就都能想通了。”
“无忌,你为何不上来杀一盘?”何迈放下了棋子,又转向本家何无忌。
无忌笑笑,坚决不肯。
“不了,不了,我看就你们两个下挺好的。”
“我看着就成。”
何无忌笑的欢快,一口小白牙全都露了出来,标准的八颗。不过,王谧仔细看看,还是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出某种不怀好意之感。
何无忌推辞,何迈却不依:“无忌,你的棋艺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上来下一盘?”
“实在扫兴。”
“你的棋艺很好吗?”王谧嗅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何无忌有些尴尬,表情僵在那里:“确实挺好。”
“无忌,你看看你,还谦虚起来了。”何迈这个人的观念里,就从来也没有谦虚这个词语。
“稚远,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北府兵中,无忌的棋艺是最好的,前两年,陛下还曾经组织建康城里的贵戚子弟一起对弈,评定品级高低。无忌可是当仁不让的高品,绝对的高手。”
王谧呵呵,他好像明白何无忌脸上无奈笑容的含义了。
“原来,何博士是在让着我。”王谧的眼神阴恻恻的,小无忌怕怕:“王秘书明白就好。”
这种谦让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何无忌和王谧之间,互瞪着对方,两人之间的眼神你来我往足有几十个来回。
却在这时,军帐外跑进来一个人,却是个小兵,还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知道做个准备,喊一声通报,便愣愣的出现在了军帐里。
王谧赶忙摆正了姿势,端起了架势。
“王秘书,谢将军有请,有要事相商。”
啥?
老谢?
掐指一算,也确实是时候了。
王谧把棋子扔回碗里,探身跳起。
“带路!”
老谢为何好心放权?
难道真是良心发现?
还是赏识他这个后辈,不顾家族纠纷,也着力培养?
自从拿到了兵权,老实说,王谧心中一直是惴惴不安,也存着个疑问,总觉得,谢玄不像是那样宽宏大度的人。
反常举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动机?
如今,王谧终于有机会一探究竟了!
…………
“谢将军邀请,众位,稚远不会有危险吧。”
王谧的身影才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那多嘴又没耐性的何迈,便第一个跳了出来。
机灵的眼珠子贱兮兮的看着在场众人,最后,那视线还是落在了本家兄弟何无忌的脸上。
“无忌,你看呢?”
何无忌拍拍两手,笑道:“我感觉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谢将军是个体面人,怎么可能当面就给王秘书难堪。”
“当面不会,那就说明背后会了。”
这军帐之中都是自己人,何迈这大嘴巴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此言一出,就连一向混不在乎的何无忌,都禁不住摇了摇头。
“何迈啊,慎言。”
这是什么地方?
就算军帐里都是自己人,也保不准军帐外面会有人偷听。这样的话若是被谢玄知晓,何迈以后在北府军里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慎言什么?”
“我们又没有做错事!”
何迈才不服气,越是让他慎言,他就越是要高声叫出来,他还就不相信,在这最讲究实力的军营里,一心干事的人,还会被人猜忌。
“就算我们这些人经常凑在一起,那也是为了今后的战事筹谋计划,绝无私心。”
“谢将军不会连这点内情都看不出吧。”
“要不然就是有奸人挑拨,谢将军也难免会受影响。”
当然小何也不是纯傻的,灵机一动,就给自己找了个补。不是谢将军不公平,都是因为奸人作祟。
“所以,我觉得,为了我们各自今后的发展,这样的聚会还是要适当减少。”
“至少,在北府兵的范围之内,要减少接触,不能让人家误以为我们要拉帮结派,搞小动作。”
不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军营里,也不管是皇帝还是一军主将,最忌讳的,就是朋党。
你们都去拉帮结伙,那我不就成了光杆司令?
“无忌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谨慎小心些。”一直专注擦长矛的刘裕,终于跟上了谈话的节奏。
檀凭之登时顿悟:“所以我们以后要偷偷的见,不让他们发现。”
“哈哈哈,凭之,你这个办法好,太好了!”
“偷偷的见,那不是更可疑了!”
确实可疑,尤其是在这半封闭的北府军营之中,几乎就没有秘密可言。哪里能躲开谢玄的眼线?
光明正大的见面,谢玄还能掌握他们的行踪,可若是躲起来偷偷的见,不是更可疑了?
“怎么了?”
“何迈你不要总是觉得我头脑简单,想不出好办法,我们几个自从京口相识,就是一同作战,一同谋划,到了这北府中,就算我们不见面,谢将军也自然会把我们看成是一伙的。”
“一味躲避有用吗?”
檀凭之的眼神转向何无忌:“或许,只有何博士能够免掉怀疑,毕竟,在谢将军的眼里,你是刘将军的人。”
何无忌猛抽了口气,登时怒了:“凭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想把我排除在外吗?”
“这可有些不公正了,我虽是刘将军的外甥,可你们几个能顺利进入北府,总也是因为我的引荐吧。”
“我若是一心跟着舅舅跑,又何苦做这样的事?”何无忌面露不悦,檀凭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祭出哈哈大笑之法,敷衍了过去。
“何博士,你别在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若是谢将军对我们几个有疑虑,或许你会是那个不被怀疑的人,比我们的处境要好些。”
“罢了罢了,我的真心,战场上自会分明,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何无忌现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檀凭之虽然鲁莽,但是他刚才的说法,还是有点道理的。
逃避……有用吗?
如果谢玄希望北府中的年轻才俊都走到一起,共同发展北府兵的宏图霸业,那么王谧他们怎样勾连,不管是在明面上,还是背地里,谢玄都会支持,根本就不会有芥蒂。
可是,一切若是都反过来。
这些明晃晃的异心之人,就算躺平在此地,什么都不做,那也是罪过。
何无忌陷入了困惑,而这解决一切难题的钥匙,似乎还握在那个人手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别人都不行,只有靠我
同一时间,冠军将军谢玄大帐中。
刘牢之、桓冲等人齐聚一堂,在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小角落,侥幸捞到了大功劳的刘春,还有围观却并不打算说话的沈警也在场。
王谧一脚踏进大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看看军帐里坐着的人,再想想自己那边的那几个牛鬼蛇神。
北府兵里的两个派系,不就在这里摆着了吗!
都不用谢玄再费心去调查了,你看,这不是都摆在他的眼前了吗?
王谧进帐,谢玄以下,各位北府重要人士的表情也多有变化,有人疑虑重重,有人无所谓,而有的人,似乎还非常兴奋。
“王秘书,快过来,老夫等你很久了!”
没错,那个满脸兴奋的人,正是在座众人中唯一一个可以和谢玄抗衡的大将军—桓冲是也。
虽然我们总是吃败仗,但我们的资历深。
虽然我们是晋军中有名的见垂跑,但我们的年纪大。
谁也不敢先开口,桓冲这个无所畏惧的喜剧人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
桓冲看到王谧,登时热血上涌,热闹来了!
热情的挥手,让王谧坐过来。
除此之外,他还主动的抬起了屁股,给他让了个位置。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人家老谢专门找王谧过来,必然不是为了请客吃饭,那是来找茬、来挑刺的。
别说是桓冲,此刻,就是谢玄让座,王谧都不敢坐。
“属下见过谢将军。”
规矩,王谧是不会忘记的,不管这间军帐里的人如何向他示好,他要面对的人,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冠军将军谢玄。
这一次,谢玄没有假装读书写字,而是端坐在上,一直等着王谧到来。一开始,他并没有说话,就等着看王谧的表现。
见他识相,这才展露了个笑脸。
“王秘书忙于军务,与老夫已经多日不见,你既然不到军帐里来见老夫,那就只有老夫去请你了。”
“如今,王秘书可是我北府中的第一号大忙人了!”谢玄转向众人,打趣似的说道。
座下的几个将军,尤其是刘牢之还是很配合的干笑了几声。
就是演的有点假。
这个老谢,一开场就要给他难堪呐,王谧不禁想到。
“谢将军教训的是,属下确实应该多多来和将军交流学习,以后一定改正。”
眼珠一转,在多种解决方案中,王谧立刻就选取了顺坡下驴这一招,这样迎合一下,先把谢玄往架子上抬一抬。
老谢轻咳几声,略有不满。
这小子道歉这样顺溜,老子再想挑刺都不容易了。
“王秘书也不必如此谦虚,这一次你指挥先头部队攻打襄阳城,功绩是有目共睹的,作为初入行伍的新人,已经很是难得。”
“等到大战结束,老夫必定要为你请功。”
谢玄脸上笑容满溢,王谧眼皮一耷:这个老汉,又在画大饼。
上一次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
“为将军打前站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
“要说请功,属下认为,还是应该给刘春将军,兵不血刃就俘获了大批敌军,这等功绩,绝对值得好好奖赏。”
“不只是刘春将军,桓冲将军也应该得到褒奖。刘将军能有如此作为,都是因为桓将军带兵有方,用人得当。”
王谧话锋一转,就把绣球抛向了刘春。
你不是要装大方吗?
好啊,那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家一起high。
此招一出,谢玄的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小子,可以啊!
居然还敢挑衅!
一旁的桓冲,立刻投来了赞许的眼神。
王秘书不愧是眼光精准的有为青年,说的太对了!
“刘春是老夫的部将,他的功劳,自然也有老夫一份。”
“谢将军办事最为公道,自然不会忘记。”
谢玄: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桓将军所言极是,老夫必定忘不了为将军请功。”谢玄咬着后槽牙,艰难开口。
他的脸色,阴沉可怖,简直是比哭还难看。
王谧虽然深表同情,却还是没有开口应承。现在面对老谢,他和桓冲的处境也差不了多少。
都是谢玄看不上的人嘛,习惯就好。
“刘将军,你可以上前汇报了。”
谢玄从座上踱步下来,王谧看向刘春,敢情这位大哥居然还没有说明情况吗?
他到底要说什么?
不会对他不利吧?
刘春上前,给众位上司行了个礼,这才缓缓道来:“这次末将在回口附近俘获了敌军四百余人,其中有队主一人,九人长八人,其余氐秦士兵若干。”
“这些氐秦士兵平日都是符睿不喜欢的,专门被他派出城来,充当炮灰。属下观察,他们投降的意志还是很坚定的,属下缴了他们的械,一路上,他们也老老实实的,并没有任何造次妄动。”
“他们都表明心意,愿意为北府效力,属下认为,这些人武艺高强,可堪使用。”
“不知谢将军意下如何,打算如何处置这些降兵?”
刘春也是个会看风向的,此刻,他绝对不敢把自己已经许诺秦兵绝对不杀之类的话说出来。
该怎样做,还要看谢玄的表态。
“原来是这个原因,才让那些氐秦士兵死心塌地投奔你的。”谢玄终于解开了心中疑惑。
他就说了,这刘春,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可以通过自己的一副伶牙俐齿说服众多士兵投降之人。
这里正是谢玄藏了一招。
在谢玄看来,这帮荆州兵,就从来也没有打胜仗的命。派他们在这些边边角角的前哨站里表现一下,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现在看来,荆州兵虽然菜,但还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竟然会碰上主动投降的傻瓜蛋,还是这么一大串。
“氐秦士兵普遍武艺高强,打仗勇猛,确实应该重用他们。”
刘春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帮秦兵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他也不会落得个食言的下场。
“既然有队主,那就好办了,让原来的队主继续带领他手下的士兵,另外编成一队,发给铠甲兵器就是了。”
“至于什么时候上战场,老夫再另行安排。”
“是,属下遵命。”刘春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谢玄的安排,一切都似乎没有太大的悬念。
一直在后面等着看好戏的王谧,心中的失落难以言说。
老子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不是,这就完事了?
任何人都没有异议吗?
事情竟然可以这样处理吗?
也太草率了吧!
王谧看看周围,诸位将军该吃吃,该喝喝,对谢玄的命令没有任何的反驳。
大家都认为谢玄的做法非常正确,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不行了!
看来,这件事只有指望他小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想装好人,门都没有
“谢将军,属下认为,这件事的处理,还可商榷。”王谧向前跨了几步,一股浩然正气从他的言语之间勃然而出。
谢玄面露疑惑:“这样处置有何不妥?”
“难道,王秘书有更好的办法?”
谢玄才不相信,王谧真的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话到嘴边,王谧圆滑的谦虚了一下:“将军谬赞了,只是一点小小的建议。”
谢玄轻笑:谁要赞赏他,脸皮太厚了!
“我想,可否将这些氐秦士兵打散,分到各个部队之中,与我军同进退,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谢玄呵呵一笑,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不过尔尔。
谢玄给刘牢之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
打压王谧小子,他义不容辞。
“王秘书果然是不通军事,这件事万不可这样处置。”
刘牢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起来,以往对于如何处置异族军人,北府中早就有过讨论。
“还请刘将军赐教。”
刘牢之深吸了口气,走到军帐正中央,特地摆了个气势十足的姿势。
“赐教不敢当,只是要告诉王秘书一个常识。”
“长久以来,不管是我军还是敌军,面对大规模的异族投诚军队,往往都是采取单独管理,甚至是让他们自己人管理自己人的方式处置。”
“之所以大家都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王秘书从军日短,不了解情况,纯属正常。”
“这理由嘛,无外乎几点。”
刘牢之扳开了手指头,王谧很震惊,怎么,这个理由居然还有好几条吗?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老刘,总觉得他有点悬。
他能够条理清晰的把缘由都说明白吗,王谧表示怀疑,并打算拭目以待。
“这其一,对这些异族士兵,说穿了,我们还是不信任的,如今中原大地被这些蛇蝎心肠的蛮夷占据,他们对我晋朝土地只有觊觎之心,并没有半点尊重。”
“即便是一时投诚,也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真心认同。既是如此,我们收留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为我所用,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就更实际些。这些异族军队他们打仗的战术,甚至是行进的方式都和我军大不相同,为了能够整齐划一,还是把他们单独放在一起编成一队更好。”
“王秘书,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王谧猛点点头:“明白是明白了,不过,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解决?”
“王秘书说的倒是轻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几个部族之间的矛盾深如沟壑,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和睦。”
“氐人和晋人早就势同水火,相互仇视,完全就无法配合,只有让氐秦士兵自己管束自己,为我们冲锋陷阵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再者说,他们本就是俘虏,没杀掉他们已经是很不错了,难道还打算让他们在我北府兵中大展拳脚,升官发财吗?”
“那绝对不能!”
“当然不能!”众将士立刻应和,同仇敌忾。
“这些边夷贱类,不过是仗着兵多马壮,一时逞凶而已,怎能与我大晋军队相提并论。”
“他们的将领绝大多数不过是依靠弓马射箭的蛮横之人,毫无作战智慧。”
这个时候能给刘牢之捧场的,当然是他的忠心手下袁飞了。
“袁队主,你这样说便是有失偏颇了。”
“古来打仗素来靠的就是兵马,兵多,马壮,便足以打赢一场战争。”
“依我看,秦将也没有你说的那样蠢笨,若是如此,那为何此前我军还连连败在秦将的手下。”
“难道,我军的将领比秦将还要弱智?”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位将军立刻就黑了脸,王谧当然预感到这样说会有打击一大片之嫌。
他也不想这样说的,都是他们逼的。
此刻,众位将军看向王谧的眼神都充满了敌视,小王心中惴惴,不行,得赶紧找个话题,找补回来才是。
可难题也摆在眼前,这个话题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这边厢,袁飞已经被他这咄咄逼人的一番话数落的,好半天也反应不过来。
阿巴阿巴的,表述不清。
王谧轻咳几声,众人立刻打起精神。
这厮居然还敢开口!
找揍吗!
有没有臭鸡蛋,扔死他!
各位大将屏住一口气,就等着听王谧的说辞。有的人甚至挽起了袖子,一双眼睛瞪得像大老虎。
找不出满意的说辞,打不死他!
“当然了,我军的将领绝对不可能这么弱智。”
弱不弱智,反正是我说了算。
“王秘书,这就是你要说的?”谢玄适时开口,看似严肃,其实他心里乐死了。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总算有人能帮老夫教训他了。
让老夫再添一把火!
“我晋军将领同仇敌忾,多年以来兢兢业业镇守边境,抵抗蛮族的侵略,怎能容你这样污蔑?”
说他胖,他还喘起来了。
谢玄借着这个由头,居然开始指责王谧。
他这当然是借题发挥,只是,王谧对他的刁难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这一次是他自己给人家递了刀。
“不不不,众位将军请别误会,刚才确实是稚远失言,还请诸位将军能够原谅稚远年轻冒失。”
他恭恭敬敬的给几位将军赔礼道歉,尤其是刘牢之,更是收获了王谧一个鞠躬。
刘牢之微微一愣,这年轻人就是好啊,能屈能伸,王谧的态度如此恭谨,若是他刘牢之继续抓住不放,反而显得他小气了似的。
刘牢之瞟了一眼谢玄,后者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他这才松了口:“王秘书,你明白军中将士的苦处就好。我们也知道,你并没有多少行伍的经验。”
王谧陪着尬笑了一阵,立刻明白了刘牢之言语之间的机锋。
居然还在质疑他的经验。
“既然刘将军原谅你了,老夫也不再追究,那些秦兵就按照老夫的意思处理,不必为了这些蛮族伤了和气。”
谢玄坐山观虎斗,看够了热闹,居然还有脸跳出来打圆场,若是他不一味的要装好人,今天说不定王谧就拽着这根梯子,顺坡下了。
可现在,他还偏偏不成全他。
第三百二十五章 推卸责任一身轻
“谢将军,虽然几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可是稚远还是坚持己见。”
谢玄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王谧。
这个小子莫不是疯了?
居然敢公然顶撞老夫,难道,真的以为给他兵权,这北府里的事就是他说了算了?
王谧恭敬的躬身向下,做足了姿态。
在场众人,尤其是看热闹的桓冲,个个都屏住了一口气。
哦!
年轻人!
厉害呀!
多少年了,在这个北府军帐中,几乎无人敢质疑谢玄的决定。
北府的一应事项,全都是谢玄独揽大局,何时轮得到其他人置喙。大家都默认谢玄在北府中的绝对领导地位,主动服从。
而就在这襄阳城外,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小事件,竟然引起了属下对谢将军的挑战!
而这个胆敢挑衅的人,竟然是初出茅庐的秘书丞,王谧!
结局会怎么样?
坏事乐桓冲已经长出了好几口气,老头子实在是太紧张了!
比他自己上战场还紧张!
要打起来吧!
轰出去!
刘牢之紫红大脸一黑,已经做好了把某人扔出去的准备。
喧闹的军帐之中,一瞬间安静下来,人与人之间,呼吸相闻,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王谧喉头咕哝一下,两只眼睛满含笑意,特别真诚。
谢玄此刻的表情,那真叫一个高深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到底是杀是剐,老谢头你赶紧给个准话吧。
“既然你决定了,那老夫也不再阻拦。”
“王秘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啥?
刘牢之挑了挑耳朵眼,登时愣了。
“将军,万万不能如此啊!”
“这样做,军中必定会大乱的!”刘牢之第一个跳了出来,阻拦此事。作为谢玄的忠实狗腿,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牢之,老夫认为,这件事交给王秘书极好,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谢玄抚须,顿时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脸。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占了便宜的王谧都看出来了,忠实狗腿刘牢之被他的主人打的晕头转向。
“可是……这……”
“诶,刘将军,谢将军都同意了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稚远,快去准备吧!”
关键时刻,桓老爷子挺身而出,帮忙解围,顺便把王谧往军帐的外面拉。
有他顶着,刘牢之就是不服气,也奈何不得,他回过头去,反复向谢玄求证。
希望他能赶紧收回成命,然而,可惜的是,谢玄不但是未发一言,反而欢快的目送着王谧离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王本也想再客气一下,可想到自己的处境,最终还是决定溜为上策。
王谧是走了,可刘牢之却走不了。
看那一张紫红大脸,仿佛时时刻刻都要暴走一般。
“将军!”
“就这样让他走了?”
“什么都听他的?”
刘牢之蹭的跳起来,也顾不上军帐里还有闲杂人等,就追着谢玄责问。
要不是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谢玄真的要生气。
这个人呐,真是个榆木脑袋!
朽木也!
“谢将军若是没有差遣,我们几个就先告退了。”
谢玄眼神一转,老沈便立刻反应了过来,拉着一众部将,起身离开。
“你啊,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你看看人家桓冲。”
“属下看他作甚,他就算是伶牙俐齿会做人,不是一样打不了胜仗?”
“我大晋朝廷就是因为到处都挤满了这样的人,才不能荡平中原,至今还被那些氐人嘲笑!”
对桓冲这样的人,刘牢之是颇为不屑的,一个不能取得胜利的将军,留着根本就是浪费粮食,浪费空气。
怎能与他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刘牢之性情火爆,听不进去劝说,不过,难得麾下有这样忠心耿耿还能打硬仗的将领,谢玄对刘牢之总还是多了一分照顾。
他让小兵端来了两坛酒,还有几盘小菜,待到把小兵们全都打发走,这才给爱将倒了杯酒:“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听信了王谧那小子的谗言,受了他的摆布?”
刘牢之愤愤不平,一对大鼻孔呼呼出气,好像大水牛。
“可不是怎的,那王谧小子才在军营里呆了几天,军中之事,怎能事事都让他来操持?”
“这不是要乱套吗?”
“现在襄阳城里的符睿虽然还没有动静,可是他的手下却有十几万的大军,实力不容小视。”
“如果就让这个没有多少经验的王谧去统领大军,真的打了败仗,损兵折将,这个责任谁来负?”
谢玄啧啧然:“牢之啊,没想到,你还挺忧国忧民的,以往怎么没发现。”
刘牢之整个精神都崩塌了。
谢将军,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将军,牢之虽愚钝,但也是在为北府考虑,北府是将军一手创立,耗费心血无数,怎能轻易让个娃娃来主持大局?”
帐幕已经垂下,四面不透风的大帐内,抬头也看不到月亮,只有军帐外不时响起的脚步声,让谢玄感到时间的流动。
他盯着书案旁边的沙漏,愣了许久。
“牢之,你把这件事想的太严重了,老夫就是要让北府乱,越乱越好!”
“他王谧不是有本事吗?他不是想逞英雄吗?”
“老夫便成全他,让他在襄阳城外过足了指挥作战的瘾头,连你都清楚,那城中的秦兵不好对付,老夫会不知道?”
“我问你,老夫把兵权让给王谧那小子,若是他打了败仗,朝廷会追究谁的责任?”
“这……”刘牢之沉默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当然是王谧负责!”
“兵是他带的,仗也是他打的!”
“襄阳有失,他王谧必定要负全责!”
“将军果然高明!”
刘牢之他就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他就往哪边倒,一会他觉得谢玄是老糊涂了,居然把军权交给王谧。谢玄三五句话,他就立刻觉得谢玄英明睿智,形象特别高大。
“高明不高明暂且放到一边,老夫也确实要给这王谧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了。”
“北府兵节节胜利,那朝廷里端坐的各位便会认为北府兵就应该打胜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不让他们吃点苦头,那司马家的皇帝,朝堂上的大臣,如何能知道我谢家执掌北府兵的辛苦。”
“将军说的太对了!”
“属下早就想说了,自从将军带领北府兵连连大胜,朝廷上的那些人便越来越懈怠了,封赏也少了,爵位晋升的也慢了。竟然对北府兵的胜利见怪不怪了!”
“将军早就应该有所作为,让朝野上下不敢轻视北府兵!”
想到朝廷上的那些饭桶,刘牢之就攥紧了拳头,饭桶之中最大的一只桶,非司马曜莫属!
第三百二十六章 牢之啊,北府兵就靠你了
谢玄长叹一声,摇摇头,反驳道:“要说轻视,倒也不至于。”
“放眼望去,大晋境内还有哪一支军队是可以打胜仗的?朝廷没有理由轻视我们,只是相比打胜仗,他们更忌惮北府的势力,不想让北府在谢家的统领之下,越做越大。”
“朝廷上的那些人,从来都是如此,斗了几十年,还乐此不疲!”刘牢之攥紧了拳头,恨得厉害。
大晋朝廷上世家大族的争斗,也同样影响着刘牢之这样世代从军的将领。
这些世家贵族整日里菜鸡互啄,不干正经事,但是一到打压武将,中小家族的子弟的时候,又异常团结。
像是刘牢之这样的将领,以及朝廷里那些小官,甚至是游离在官员体系之外,不能再入朝堂的低等士族孙泰等等,在这样的官场生态之下,毫无冲破铁幕的可能。
有的人还在努力挣扎,有的人却已经混吃等死,而有的人,正在谋求冲破禁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牢之和王谧的目标具有一致性,他们都想打碎大晋朝廷的现有格局,可是很显然,不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能力上来讲,牢之都差得太远。
“你也不必太气愤,他琅琊王氏一族,到了这一辈,总共也没出几个可以担当大任的人才,等老夫把这王谧掀翻,他们这一族也就老实了。”
“将军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谢玄说的这样笃定,让刘牢之的眼中顿时有了光彩,他欢快的吃了几口菜,还给谢玄也斟满了酒,殷勤送上。
原来谢将军是早有安排,怪不得这段时间他一直放任王谧领着他那些京口小兄弟整日里密谋。
看来,那小子的翻车之日,是近在眼前了!
“老夫能不能得偿所愿,也少不了你出力,牢之,你那个外甥,老夫看来,还算得力,你也不必把他管的太严,年轻人,自然愿意和年轻人在一起打拼。”
“这是很正常的事,目前北府兵中也没有比无忌更适合游走于我们和王谧之间的了。”
“将军若是不提起,属下差点都忘了。”
“不知无忌这几天有没有送回消息,差事完成的怎么样?”
刘牢之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既然谢玄鼓励何无忌继续和王谧他们接触,就必然是肯定他的工作的。
“无忌相当机灵,差事也办的极好,你放心就是。”
“虽然老夫把第一仗交给了王谧,但这并不等于对所有的事情都撒手不管,牢之,今天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个襄阳城,我们还是要夺下来的。”
“不过,要等到王谧失败之后。”
也就是说,他们要去给王谧收拾烂摊子!
刘牢之立刻警醒起来:“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属下来办,属下一定一战定乾坤!”
“绝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
谢玄点点头,欣慰的说道:“你明白老夫这片心意就好。牢之,对于北府兵,王秘书不过是个过客。”
“老夫虽然还看不清楚他的真实想法,却绝对不会容忍他长期霸占北府。而能在这北府站稳脚跟的,只有你刘牢之,将来,能够依靠北府的精兵强将收获军功的,只有你。”
刘牢之顿时激动了,连忙起身,跪拜下来:“将军的再造之恩,牢之铭记不忘,定当誓死效力!”
谢玄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正是知道了你的忠心,老夫才如此重用你啊!”
“那襄阳城中的符睿,并不容易对付,你这几日当用心准备,切不可有失。”
“是!”
“属下遵命!”
谢玄的一番话,便让刘牢之感激涕零,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这不得不说是谢玄善于笼络人心的表现。
刘牢之信心满满的离开了,所有人的心愿都得到了满足。
入夜,待到各方势力都被安排妥当,冠军将军谢玄终于可以清闲下来,吃一盏茶,读一卷书。
紧张的军旅生活中,这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身着长衫,头戴青色幞头的小书童走进大帐,手里端着个香炉。进帐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香炉安放好,又扇了几下,让袅袅的青烟能够迅速在军帐中扩散开来。
“整日里都是那些大头兵进进出出,这军帐里的气味,实在是冲的很。”
“也就是到了这亥时时分,小的才能把香炉放进来,驱一驱臭气。”
这小厮名叫谢襄,原本是陈郡谢氏家的疏宗,算是十八线开外,沾亲带故的后辈。
谢玄世家贵公子,虽然已经算是能吃苦的了,但生活起居也离不开人照应。
军营里到处都是单身汉,还要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带着小丫鬟着实不方便。
也就把谢襄这个年纪也合适,手脚还算麻利的小子带上了。
自从建康城出来,总体来说,谢玄对谢襄这孩子还算是满意,只是有一点,谢襄的爱好实在是有些特别。
闲来无事,就喜欢做蜡烛、制香料,总归都是那些不太适合爷们做的事情。
“你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
“这军营里若是没有臭味,那还得了?”
“战士若是像你都是一身的香味,还如何打仗?”
小书童谢襄噘着嘴,很是不服气。
“爱熏香怎么了?”
“我若是当上了将军,保准给每个士兵都配个香囊,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芳香扑鼻,必定不能再散臭气了。”
说到臭,那股臭味还真的就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谢襄以袖掩鼻,嫌弃的不行。
“好好好!”
“等你长大了,老夫也让你到北府来带兵!”
“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把军中将士都变成香兵的。”
“过来,给老夫研墨。”
谢玄的面前,摊开了几张白纸,谢襄上前,认认真真的守着砚台,忙活起来。
墨香也是香,都是谢襄最喜欢的东西,自然干劲十足。
“将军,小的不明白,已经有何无忌去帮着将军探听消息了,为什么还要让沈警再去?”
“这不是浪费吗?”
谢玄呵呵一笑,狼毫笔沾满了墨汁,终于落在了雪白的绢纸上。
“这就是你不懂了,做任何事,都要有两手准备,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谢玄执掌北府兵多年,自然是驭人用人的高手,在这北府军营中,谢玄最信任的,或许只是面前的小书童谢襄。
第三百二十七章 降兵也要表忠心
从一开始给何无忌指派任务,谢玄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何无忌确实年少有为,但同时,他也不安分。
因为他是刘牢之的亲外甥,对于何无忌,谢玄还是留有余地的,若是刘牢之能够控制住他这个外甥,亦或者是何无忌心向北府,谢玄还是可以委以重任的。
可若是何无忌也投奔了王谧,那就别怪他谢玄无情。
对于沈警,谢玄还是很放心的。毕竟是自己邀请加入北府的能人,再加之,年龄足够大,京口那些年轻人,不会把他引为知己。
在派遣了何无忌潜入王谧一伙内部的同时,谢玄还给沈警也指派了同样的任务。
目的就是为了加强监视,同时辨别何无忌的忠奸。
“小的看来,那何无忌没有什么问题,将军不是也看到了吗,他传回来的消息和沈参军的也没有什么差别吗?”
“这就说明,何无忌他是用心在为将军做事的!”
随手行善的好处就是,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有活菩萨降世,为你排忧解难,护你周全。
要说在北府兵营里,人缘最好的,何无忌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何郎君有钱,还不吝惜花钱,要说他的花费有多么巨大,其实也不是的。
在营造好人缘这件事上,何无忌算计的很清楚。
随手请一顿好酒,赌桌上多让别人赢几个钱,诸如此类,就可以把身边人笼络的死死的。
还没有刻意做作之感,这不,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作为吃过何无忌几顿酒宴的谢襄,这个时候便跳出来为散财童子说话了。
“你懂什么?”
“在这军营里,处处都是尔虞我诈,老夫身居高位,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从本心上来讲,谢玄也不想这样多疑,若是他现在处在江湖山水之间,他才不会处处算计。
可现在,他既然披挂上阵,为谢家维持势力,就必须事事为家族考虑。
谢襄还是不服气:“就连刘将军也不相信?”
就在刚刚,谢玄拉着刘牢之殷切勉励的样子,谢襄可是全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刘牢之至少能算是一个可信之人。
小娃娃稚气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谢玄,谢玄又蘸了些墨汁,笑道:“那是自然,谁也不能相信。”
哗啦一下,谢襄稚嫩的小心脏彻底碎成了渣渣,苍天啊,大地啊,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不时吹动的夜风,让上下蒸腾的热气终于消散了一点。
北府兵将军帐中,一位年不及弱冠,还在增长社会经验的可怜小书童正在经历人生中的重大转变。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奉若神明的谢玄,谢幼度!
…………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天气好,王秘书的心情更好。
面前一片宽阔的草场,王谧跨腿一跃,就登上了一个小小的土丘。他面向众人,深吸了一口气。
啊!
味道好极了!
青草的香气还有被阳光照射之后,弥漫在身边的那种淡淡的清甜香气,都足够令人沉醉。
脑后的发带,随风飘荡,更加平添了王秘书的潇洒俊逸。
王谧背着手,俯视着草场上的众人。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表情?
为何如此怪异?
一定是嫉妒老子长得帅!
“王秘书,有什么吩咐,还请说吧。”刘裕站在土丘下方,尴尬的看着王谧。
王秘书生的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那么的优秀。
只是,总是偶尔透露出来一种略带诙谐的气息,令人感觉特别尴尬。
草场上的大头兵,正是来自回口附近的氐秦降兵,自从投降大晋以来,他们的日子都还算过的不错。
与他们一开始料想的不同,北府这边的伙食相当不错,粮食充足,每天还有很多黄兔、野猪供应,兄弟几个感觉,就这几天腰都粗了一截。
日子过得太幸福,难免让人心忧。总是让人不自觉想到那猪圈里养肥了的大猪,该不会等肥了,就一刀切吧!
“队主,这个人是谁?”
“看起来不像是带兵的,北府就派了这么一个绣花枕头来统领我们吗?”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
这边的秦兵都是什么样的人设呢?
从来都是强横不讲理,抄起刀来就是干,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莫问前程的那种。
在他们的眼中,如今正在土丘上摆造型还略显做作刻意的王谧,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跨马扬鞭的。
冯拓端着双肩,将土丘上的王谧上下打量一遍。
“不急!”
“再等等看,这一定是北府大将军的特别安排!”
“别忘了,人不可貌相。”
“真的吗?”
“队主果然深思熟虑,见多识广。”
众人的眼光齐齐投向王谧,也再没有了那种轻蔑鄙视,反而是充满了期待。
这些北府的大将军,打算怎么安置他们这些人呢?
好期待啊!
那土丘之上迎风站立的王谧,过足了瘾头,这才清了清喉咙,开口言道:“众位秦兵兄弟,既然投奔了北府,今后就都是自家兄弟了,以后到了战场上,定当同仇敌忾,劲往一处使。”
“北府也不会亏待你们。”
鉴于并不属于北府的序列,王谧很识趣的没有进行自我介绍,土丘之下的氐秦士兵听的云里雾里,冯拓第一个反应过来。
拱手道:“吾等败军之将,必定不会忘记北府大将军们的大恩大德,定当誓死效力!”
自从投奔了北府,见个当官的就叫将军已经成为了队主冯拓的日常。
在他的带领下,身后的秦兵齐刷刷的跪下,将冯拓的话重复了一遍,秦兵们的声音洪亮爽朗,显现了十足的决心。
王谧满意的笑笑:“众位的心意,谢将军心中有数,不必拘礼,赶快起来吧。”
虽然王谧没有亮明身份,但是他肯定是谢玄的代表,既是如此,赶紧拉着他把主意定下来才是真的。
有了正经的差事,才能真正摆脱待宰的命运。
“大将军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可否先把兄弟们的兵器分发下来,我们也在军营里休息了好几日了,该去操练了。”
“至于这操练的一应事项,完全不必大将军操心,我们这些士兵结成一队也有些时日了,日常都是小的在负责操练,若是大将军信得过小的,就继续交由我来统领秦兵就是。”
这一番话,冯拓可是准备了好长时间了。冯拓是个聪明人,既然投靠了晋军,那就不能总是玩虚的,靠嘴皮子上的功夫,卖力打仗才是真的。
可现在,两方休战,也无仗可打。
那么能够表现降兵忠诚的事情在哪里?
正在日常的操练之上。
自从投奔了北府,翌日冯拓便摩拳擦掌的想要喊一喊口号,表演一番。
无奈,手中没有兵器,只得暂时搁置。
第三百二十八章 想搞事没可能
“兵器我自然会发,众位将士不必担心。”降兵们跃跃欲试的表情近在眼前,王谧就这样看着他们,却故意不松口。
“那就太好了!”
“兄弟们,整队!”
“我们这就去排练场冲杀一阵!”
果然如此啊!
寄奴,你看,我就知道他们是这样想的吧。
王谧给刘裕使了几个眼色,这些秦兵期盼的,也正是原汤化原食,自己管理自己,绝对不与晋军发生接触。
呵呵,自己干自己的,想得美。
在冯拓的带领下,氐秦士兵齐齐向后转,已经开始脱离王谧的视线。
王谧岂能让他们得逞?
“诸位稍等。”
冯拓顿住脚,疑惑的看着王谧。
怎么回事?
难道这个白面皮的书生,真的要找茬?
冯拓表情僵硬,王谧心中暗爽,这就对了,老子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降兵称心如意。
等着吧,一定把你们修理的服服帖帖。
王谧纵身一跃,跳下了土丘。
刘裕被吓了一跳,连忙虚扶了一把。
在他耳边低声诉道:“稚远,有什么计策就赶快说吧,秦兵都是急性子。”
身为王谧的铁杆拥护者,刘裕不得不为他的各种怪诞行径操心。
以他对王谧的了解,自然清楚,这位总是热爱摆谱的秘书丞,心中自有丘壑,是有大本事的。
昨天在主将军帐中,他是故意不把计划说明白,还反过来激将谢玄的。谢玄等着看王谧的笑话,但是王谧肯定不会让谢玄得逞。
要是现在王谧面对的是谢玄这样喜欢故作姿态,唱高调的人,那么刘裕自然不会着急。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才是他们这些文臣擅长的事。
只是,现在眼前的这些秦兵可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王谧若是有什么话,还是尽早说了的好。
不必他提醒,王谧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就是为了看看秦兵尴尬的手足无措的样子,才故意慢吞吞的把包袱抖出来的。
“兵器自然会发,但不是现在。”
“这一次北府安置秦兵,另有其他的办法。”
“其他的办法?”
冯拓一怔,襄阳城楼上迎风飘荡的人头便立刻浮现在眼前。
小白脸果然都靠不住!
还是要一刀切吗!
难道是秋后算账?
果然呐!
前几天的好吃好喝,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释。
把猪喂胖了,再杀,岂不美哉?
肯定是这么一回事!
“众位兄弟别紧张,北府绝对不会开杀戒。”
王谧伸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氐秦士兵悬着的那一颗心这才算是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有人抹了把汗,有人吞了口唾水,皆是心头一松。
还好还好。
人在屋檐下,能保住命足矣。
“谢将军决定,这一次众位秦兵兄弟就不再单独成队,由原来的队主管理,而是补充到晋军的各个队伍中,与我晋军兄弟同进退。”
“补充到晋军队伍里?”
“这样不好吧。”
“我们到底是投降的异族士兵,与晋军也无法合作,相互之间龃龉甚多。”
意料之中的,氐秦队主冯拓也对王谧的这个措施提出了异议,这个冯拓还是有一丝水平的。
他并没有以自己的口气提出反对,而是推脱到了晋军的头上。
不是我们秦兵不肯用心,都是晋军不肯合作。
王谧一笑:“众位不必担心,众位只要听我的安排就绝对不会出现合作不协调的情况。”
“大将军还能怎么安排?”
“小的看来,不如这样安排方便些,让我这些兄弟们关系好些的几人结成一队,补充到北府军的各支队伍中,或许可以减少龃龉,配合的更默契。”
那冯拓急中生智想出的解决之法,却让王谧眼前一亮。
这个办法,确实很妙。
既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存氐秦的势力,又能不显得这样扎眼,便于在军中保持低调。
你看看,能人遍地都是,只是不在北府而已。
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之道上,昨日那军帐中的各位将军,或许还不如眼前的这位冯队主精明哩。
要是王谧没有别的安排,或许真的会依了冯拓,按照他的法子办。但是很遗憾,王谧早就已另有打算。
聪明机智的冯队主,这一次只能是失望而归了。
“冯队主说的不无道理,但本将军自有安排。”
“寄奴!”
“末将在!”
刘裕的大身板子在王谧的面前一挡,几乎把冯拓给遮了一个严严实实。
冯拓顿时惊了。
想不到啊,这位面皮白净,筋骨纤瘦的年轻人,还真的是个将军。
冯拓虽然不认识王谧究竟是何许人也,可面前的壮汉他却是认识的,正是北府的云麾将军刘裕。
这几日在北府军营里,看似休养生息,实则冯拓也没闲着,不时打探情况,听听晋军将士们的闲聊。
在那些晋军小兵的言谈里,眼前的刘裕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猛将新星。
能征善战,力大无穷,机智勇猛绝对不是吹的。
既然刘裕都口称大将军,对年轻人毕恭毕敬,这只能说明,这位年轻人在北府里绝对是个人物!
位高权重的那种!
顷刻间,冯拓的眼神之中就多了几分崇敬仰慕之感,同样一张白嫩的脸皮摆在眼前,亦顿时威武雄壮了起来。
“以小队为标准,五百人的小队之中,补充两名秦兵,要记住五百人之中补充两名,这个人数绝对不能变。”
“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晋军的人数也一定要按照小队为划分,不能随意分配。”
“听懂了吗?”
刘裕皱着眉,懵懵的点头,似懂非懂。
“一定要这样严格吗?”
王谧吩咐的事项并不复杂,刘裕也听懂了,可就是他的要求让刘裕有些困惑。
王谧沉沉点头,严肃道:“确实如此。”
“寄奴,今后你带兵也一定要贯彻这样的思路。”
听闻五百人之中才只能保留两名秦兵,冯拓以及他所带领的那些小兵登时就心凉了半截。
五百人看守着两个秦兵,这样做,秦兵还能有什么作为?
不管是上战场还是日常操练,估计都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吧!
王谧呵呵,就是要让你们无所作为。
异族军人容易在军中搞事,就是因为他们人多,势力比较巩固。而王谧的方法,将氐人按照每五百人分配两人的办法穿插进去,便可以保证极多的北府兵包围极少的秦军,让他们根本无事可搞。
一旦他们在军中有任何的异动,北府兵将士都可以立刻发现,举刀便杀,不会有任何迟疑。
第三百二十九章 来啊,不信你们不出兵
刘裕等人在前面带队,才不管身后的氐秦士兵有多么的垂头丧气,王谧现在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古代人办事的方法从来都比较随意,并不会刻意讲究规则、程序,即便是制定了规则,执行起来也不会严丝合缝。
其实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严谨办事方法,不独在分配降兵的问题上出现,可以说,放眼军营,比比皆是。
就比如晋军人员的建制,号称五百人一支的小队,实际上,细分到每支队伍,人员上往往是参差不齐。
就算人员有缺损,也不会及时补充,很多时候,就是等着这一支队伍打的不剩几个人便直接把剩下的战士补充到别的小队里。
王谧将这种操作方法,掰开揉碎的讲给刘裕听,用语尽量简单易懂,虽然他尽心竭力,但是刘裕还是听了个一知半解。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不能一个人去干,再怎么说也得把王谧拉上才行。
…………
襄阳城外,回口地区。
“曾队主,不好了!”
“秦兵又放暗炮了!”
一队小兵连滚带爬的跑进曾靖的军帐,而队主曾靖早就已经被那石炮惊天动地的响声惊起,冲出了军帐。
“怎么回事?”
“又来了?”
曾靖跑出军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王谧那张布满了惊恐的脸。
眼前的王谧,身上的常服只是半披着,发髻都散乱了。
就在不久之前,哐啷啷的一声响从天而降砸了下来,闹出的动静,简直和地动没什么差别。
王谧虽然早有准备,但万籁俱寂的夜里,周围连蚊子叫都没有,忽然来了这么一声巨响,那谁也受不了啊!
他慌乱的从床上爬起来,连鞋也没穿好,就奔出了军帐,一眼看到曾靖,立刻迎了上去。
曾靖哀叹连连:“王秘书,你都看到了,自从我军驻扎在回口,氐秦表面上不动声色,也并没有打算收回回口,但是到了夜晚,他们就开始捣乱。”
“王秘书都看到了,秦兵主要就是用石炮攻击我军。”
王谧把衣衫扎紧,跟着曾靖去查看情况。
他们来到了一片河岸地带,因为此处已经不再停泊战船,故而曾靖主持将沿河一侧的军帐都向后撤了半里地。
一方面,这里地势更加平坦,更加适宜建筑军帐。另一方面,因为距离河岸远了,军帐中的潮湿气也减少了许多。
而那不管白天黑夜都层出不穷,围着士兵们转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的蚊蝇,也因为军帐的迁移,不再成为困扰驻扎士兵的难题。
“曾靖,多亏了你!”
“要不是你把军帐向后撤了,士兵们全都要遭殃了!”
就在那曲折蜿蜒的河岸边上,湿软的泥土、乱石坑中,一个形如巨鼎般大小的巨石,当当正正的落在那里。
它从襄阳城中发射而出,自身巨大的重量,以及裹挟着高空坠落的动能,向着回口河岸边袭来。
一声巨响,泥土地上就被砸出了一个足够几十人同时站立的深坑。
想想看,如果这样的巨石砸在军帐上,落到士兵们的头上,将会造成怎样的惨剧。
看到这样的惨状,王谧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恐怖了!
看来那城中的符睿,也并不是纯傻子一个。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招数,还是有几个的。
王谧踏进深坑里,只见那巨石耸立在那里,粗略看上去,竟与他的身量相当,而那地上的大坑,大约有一截小指那般深浅。
“他们到底是怎样操作的?”
“只是从城里向回口方向投石炮吗?”
“每夜都如此?每天夜里大约会投掷多少个石炮?”
这样的神奇事件,王谧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免问题多多。原本他在襄阳城外主持大战的部署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现在只等着得胜堡那边把储存在堡里的武器装备都转运到回口,这场大战就可以正式拉开帷幕了。
就是在这样紧张准备的间隙,王谧忽然听说了这回口地区出现了异常情况。
鉴于回口地区有距离襄阳城最近的暗道出口,王谧立刻快马赶到了此地,查看情况。
“确实如此,每夜都会投掷一枚石炮,但是时辰都不固定,什么时候都有。”
“而且,每晚也只有这一枚,自从氐秦开始使用这一招,这几天,我军被砸伤砸死的士兵,总也有二三十个人了!”
“这帮氐人!”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东西!”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却专行挑衅找茬的无赖行径!”王谧愤恨的说道。
“王秘书说的太对了!”
“这些氐人就是些地洞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
挑衅!
对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王谧巴巴说了这么一阵,在曾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那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王秘书,这一下卑职终于是明白了,这些氐人他们并不想与我军开战,却也不想让我们顺顺利利的夺取回口,便利用地形的便利,每夜投个石炮,既能起到一定杀伤我军的效果,还可以让我军士兵受到惊吓,无法安安稳稳的在此处驻扎。”
“王秘书,卑职说的对吗?”
见王谧许久不开口,只盯着自己看,曾靖有些发慌,他是不是话太多了?
抢了王秘书的风头。
“很对!”
“曾队主,你说的太对了!”
“这些氐人,就是本着砸死一个北府兵也是赚了的心态,在做这件事的!”
“甚至,对于杀伤我军士兵,那城里的符睿也并没有那么大的追求,他这样做,为的就是恶心我们,让我们日日夜夜处于惊慌之中。”
王谧起身,利落的跳出大坑,他遥望着平静的水面,既然曾靖说了,每夜秦兵只会投掷一枚石炮的话,那就说明,今夜是安全了。
“王秘书,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他们的挑衅不会对我军造成很大的伤害,但我们也不能一直置之不理吧!”
曾靖着急,王谧比他更着急。
秦兵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样无聊又下作的事情呢?
还不是看准了晋军不会因为这一点点伤亡就掀起大战吗?
对于在襄阳城外对峙的两方来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城里城外,各军将领都在等着对方先出招。
身为被围困的一方,符睿无比希望北府兵先把招数亮出来,他再见招拆招。
然而,一连几天,城外的北府兵安静的好像小鸡。
这让急于改变现状的符睿,也是百爪挠心一般,思来想去,符睿便憋出了这样一个损招。
夜夜骚扰北府兵,就不信他们能忍得住!
第三百三十章 给氐秦一个教训
“是该给氐人一个教训!”
“你说的对!”王谧咬牙道,他的视线停留在襄阳城楼的方向,他已经决定,不再迟疑。
曾靖大喜,他专程把王谧请到回口边上住一晚,为的就是这个。已经好几天了,夜夜如此,回口守军真是受够了!
“王秘书真的下定决心了?”
曾靖身后,守兵们渐渐围拢上来,他们的眼中,勃勃的杀意正在喷薄而出。
“只要王秘书一声令下,吾等必定一马当先,冲杀出去!”
“不必这样着急,众位稍安勿躁。”
最近晋军的营里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管是正经的北府兵还是以往被看做是弱鸡的荆州兵。
甚至是投降过来的秦兵,个个都嚷着要一马当先,为大晋杀敌。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让王谧错觉,襄阳城外快要变成跑马场了。
“曾队主,你能确定,石炮是从襄阳城里投射出来的吗?”
意大利的望远镜呢!
王谧再次感叹,战场上没有这个东西,简直是反人类!
“据我所知,襄阳城那边距离回口尚远,就算是石炮的射程极远,也投不到回口这边呐!”
这一题我会答!
听闻王谧是因为石炮射程问题而困扰,曾靖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他来到王谧身边,指着襄阳城的方向:“王秘书有所不知,从襄阳城楼的方向确实不能将巨石投到回口附近,但是襄阳城中却有这样的地方。”
“哦?”
“仔细说说。”
竟有这样的好地方,看起来又是一个可以为我所用的突破口。
王谧撩起袍子,席地而坐,王秘书这样的贵戚子弟都不在意,曾靖就更没有计较的必要,连忙靠拢过来。
拿起根树枝,在泥地上比划起来。
“就在襄阳城南边城门以外,大约有几片农田和山林,那里也是秦兵的管理范围,我军目前还没有突破。”
“而这片山林,因为处于高处,又在城外,范围广大。卑职认为在小山包的山顶架一架石炮车,应该可以将石炮打到回口附近。”
“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王谧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来。
“那秦兵为何不借着这个优势,从高地上冲下来,阻击我军?”
太悬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疏漏,北府兵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
曾靖一时也愣住了。
该怎么回答呢?
这个问题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恕卑职直言,这些日子,卑职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
“按理来说,秦兵是完全可以这样做的。”
“只有一个答案,”王谧忽然扳起了脸孔,曾靖紧张的看着他,果然,秦兵戏谑的做法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襄阳城中的符睿,是个只知道玩弄花拳绣腿把戏的草包!”
“放着这样好的一个位置,不知道部署重兵,不管是防守还是取道进攻,都会让我军陷入局促。”
“可是你看看,那符睿占着这片山林,却做了什么样的事!”
“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回口放空炮!”
“这简直毫无意义,对战局也没有一点影响,真是没想到,符睿竟然是这样的人!”
匪夷所思,当真是令人想不通。
打仗不是游戏,而符睿现在的所作所为,就给了王谧一种他是在开玩笑的感觉。
“王秘书有什么看法?”
“或许我军可以趁着秦兵空虚,突袭襄阳城!”
王谧深吸一口气,赞赏的看着曾靖:“曾队主,你这般有远见,等回到建康城,我就禀明陛下,把你调入北府兵的序列,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做事?”
曾靖呵呵一笑:“卑职当然愿意,王秘书自从进入北府之后诸多的作为,我们荆州兵也是看在眼里的,卑职一直仰慕王秘书,希望为王秘书效力。”
“只是,现在大战在即,想转投北府,也要曾靖有命回到建康才成。”
曾靖用欢快的语气说出这段话,却让王谧脸上的笑容登时僵在了那里。
战场上的残酷无情,瞬间就涌入了脑海。
“肯定没问题。”
“你这样有才能的人,老天爷也会眷顾,不会舍得让你在战场上送命的!”
“卑职多谢王秘书吉言。”
“来了!”
“我们来了!”
嘘!
什么声音!
闹鬼了……
…………
就在王谧和曾靖情投意合,高谈阔论之时,江岸边上,围成一圈的垂杨柳附近,忽然响起了异样的声响。
不是嘶嘶,也不是沙沙,绝对不是那种细细小小的噪音,也并非自然界天然的声音。
王谧的耳朵支棱起来,俯下身子,仔细倾听。
“是说话的声音!”
“难道,是堡民来了?”
回口附近已经是晋军的地盘,从最近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城中的氐秦军队确实不知道回口地带有这样一条通往得胜堡的密道。
夜黑风高之时,能在柳树暗道出口附近说话的人,必定是得胜堡堡民无疑!
“兄弟们加把劲,把木板推开!”
王谧等人走近,那土地下面的声音是越来越清晰了,脸色骤变的曾靖,也安下心来。
“确实是他们!”
“兄弟们别急,我们把机关打开!”
“对!”
“还有机关!”
“在哪里呢?”
说到机关,曾靖一拍脑门也想起来了。
一阵手忙脚乱,在柳树下到处摸索,终于在一片泥土层下面,找到了那个旋钮。
真是不容易!
这几天,得胜堡的堡民经常出现在回口附近,将他们从得胜堡搬出的粮食、兵器源源不断的通过隐秘的暗道送到北府兵的手中。
因为暗道掩护,回口区域又距离襄阳城楼较远,一直以来,堡民们的搬仓鼠活动并没有引起氐秦军队的注意。
不过,今夜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以往堡民们都是趁着大白天过来,运送东西也方便,堡民们上上下下的也容易。
谁成想,这次他们居然会趁夜过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曾靖猛力一提,那木板就前后左右的晃动了一阵,忽然洞开。
王谧赶紧守着洞口向里面看去,在他身后,被巨型石炮惊动的北府兵们也纷纷走过来帮忙。
曾靖拿来了一个火把,洞口周边立刻就亮堂起来。
洞内的情况也更加一览无余了。
“王秘书,这是最后一批兵器了!”
“小的们想快点把这些兵器送到北府手中,就连夜赶过来了!”
原来只是得胜堡的管事林德光。
第三百三十一章 谁要擒王?
那得胜堡的管事林德光就站在洞口处,他迟迟没有上来,洞口有了火把照明,里面的光线也很好。
那暗道里的一举一动,王谧倒是能看个清清楚楚。
这几天,一直都是林德光带队,在得胜堡和回口两地往返。
在得胜堡里,林德光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他识文断字,头脑精明,自从和王谧接上了头,他便每天随身揣着纸笔,将王谧提到的北府兵最急需的那些东西勾勾选选,尽快的送过来。
“老林,有什么话,上来再说。”
王谧搭了把手,想把老林拽上来,谁知老林的眼珠子停在暗道深处,没接他的茬。
扛着各种兵器的堡民们,陆陆续续从他身边走过,老林全都不为所动。
王谧很好奇,这个老头子,他想干什么?
“王秘书别急,这后面还有一件重器,小的一定要看着它安安全全的送上去才行。”
“重器?”
“什么样的重器?”
王谧盘腿坐在暗道出口处,竟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林管事聊起天来。
那老林一手擎着火把,一手卖力指挥,全身的各个器官仿佛都被他给调动了起来。
嘴里喊着口号,眼睛还得不停的观察,看看堡民们送来的东西有没有错误,遗漏的。
“王秘书千万不要小看这件重器,小的敢打赌,北府兵里肯定没有这样好的兵器。”
什么神器啊,还弄得这样神秘。
就在林德光神乎其神吹嘘之时,荣宝终于迈着艰难的步伐,逐渐靠近了洞口。
这几天,因为这一把神弓,荣宝可没少吃苦头。
因为神弓相当沉重,搬运不便,林德光便自作主张,将这把本该早早的就送上来的神弓给放到了一旁。
待到所有的辎重设备都安安全全的送到回口,再由他亲自监督,拉出这把神器。
那荣宝晃晃悠悠,一步三摇的从暗道里挪动了出来,他也只能慢慢的挪,背上的这把神弓对于他这副身板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要不是他憋着一口气,非要在兄弟们面前挣个脸面,他早就把神弓托付给别人了!
“来了!”
“来了!”
“王秘书快请看,这就是我们得胜堡堡民荣宝家祖传的神器!”
“射雕弓!”
王谧大惊:厉害了!
原来是雕兄!
荣宝艰难的沿着木梯子往上爬,原本已经被重新更换过的,结实无比的梯子,被荣宝和他身上的这把大弓压的,又开始摇摇欲坠。
那荣宝已经没有余力扶住木梯,只能依靠着林德光的帮助,才勉勉强强的爬上了木梯。
“这位兄弟,劝你还是把大弓放下,直接递上来的好!”
这把弓看起来是非常沉重,但是具体有多重,没有武术功底的王谧也判断不出。
不过,看身边曾靖的反应,想来确实是相当的沉重。
“不行!”
“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我必须亲自送上去,交到王秘书的手上!”荣宝咬着牙,一步三摇的艰难行进。
“可是……”
“诶,曾队主你就不必再劝了,这是荣宝的心愿,还是满足他的好。”
曾靖咂咂嘴,也没法再置喙,只得目不转睛的看着荣宝龟速往上爬,真是担心呐。
一着不慎,恐怕就要落得个弓毁梯塌人伤的结局。
眼看着还有两级就能爬上地面,可是荣宝的状态却越发的艰难,几乎每抬一次脚,都要耗费他半辈子的力气似的。
“曾靖,一会等到大弓在洞口露了头,你就把大弓接过来。”
“行!”
“王秘书放心,包在我身上!”曾靖眼神坚定,看起来就特别靠得住。
然而,曾靖再靠得住,禁不住别人靠不住。
就在大业将成的那最后的黑暗时刻,荣宝的背上忽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巨变。
那原本在他的背上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神弓,忽然整个滑落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回到洞里!
“不好!”
“快救人!”
千钧一发之际,王谧的身子已经先一步探了出去,一把抓住了荣宝的衣襟!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荣宝宝贝的不得了的祖传神弓就这样跌落在地,巨大的震动,让做工精致却异常沉重的神弓部分组件登时飞散了出去。
可惜!
太可惜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神弓的传人,堡民荣宝被王谧和曾靖两人合力拉了上来。
只要人没事,那器物的损坏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王秘书,小的对不住你!”
“把个祖传的神弓弄坏了,恐怕是不能再用了!”
荣宝匍匐着爬过来,一个劲的磕头赔不是,王谧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荣宝兄弟,这又是说的哪里话!”
“快起来!”
“你能把祖传的神弓拿出来,就已经是我们北府的荣幸了,这是事故,也不是你的责任。”
虽然王谧好言相劝,可荣宝还是眼泪刷刷的掉,他实在是后悔啊!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逞强,这一下,全完蛋了吧!
“曾靖,找几个人,把大弓搬上来,那些掉落的部件也都要收拾起来。”
“记住!”
“一个部件也不能少!”
曾靖领命,一个缩身就钻到了暗道里,动作之迅速,竟卷起了一阵旋风。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让本就喧嚣热闹的回口地带更加混乱。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根本分辨不清。
“不好了!”
“有敌军!”
骚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士兵疯狂叫喊,反应快些的已经抄起了兵器,跃上马背,做好了战斗准备。
秦兵!
这是秦兵的铠甲!
而就在喊叫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几个蜿蜒的山岗之上,那身着秦兵铠甲的战士,居然举起了长弓!
而那长弓的弓弦之上,一支翎羽,已经瞄准了晋军!
王谧从柳树下慌慌张张的冲出来,身边虽有曾靖等人的保护,却也还是陷入了某种危险的情境之中。
河岸的另一边,山岗之上,一骑战马正飞奔而来,那马上的战士虽然容貌无法辨识的清楚,但是蓬勃而出的杀气,隔着老远都可以感受得到!
王谧身子一抖,立刻闪到了曾靖的身后。
由不得他不害怕,因为那秦兵的箭尖,正是指向了他!
我去!
这是什么剧情?
难道,秦兵也识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杜甫不是唐朝人吗?
第三百三十二章 这样的人才我喜欢
随着江面上的薄雾渐渐消散,曾靖却有了个惊人的发现。
“怎么只有一个人?”
是的!
他没有看错!
从江岸对面的小山岗上一路飞奔而来的战马上,只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只有一个人!
看他的甲胄,端的是秦兵无疑。
然而,在他的身后,却并没有呼啸而来的大部队。
“一个人?”王谧擦亮了眼睛,也努力的向江对岸张望。
怎么可能呢?
还真的只有一个人!
那曾靖不由分说,便把长弓打了起来:“管他是一个还是一百个,只要是氐人,照杀不误!”
“慢着!”
“他只有一个人,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王谧出手拦住了他,曾靖极为不满:“若是这一个人只是假象,后面还跟着大部队怎么办?”
曾靖的担忧不无道理,可王谧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纵身一跃跨上了马背,差点惊掉了曾靖的下巴。
我还没上马,他倒是先上了!
这还得了?
曾靖也赶紧找来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来者何人?”
“是秦兵吗?”
王谧壮着胆子来到了队列前方,向着江岸那边纵声高喊。虽然字数不多,却言简意赅。
众将士大骇不已。
王秘书这是怎么了?
此人穿着秦兵的铠甲,不是氐人,还能是何人?
吁……
只听得那江岸对面飞奔的战马忽然一个急停,顿在了土坡上,而那战马上的士兵,锐利的目光正向着王谧投射过来。
“你们不是秦兵?”
王谧注意到,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人已经收起了弓箭,看来敌意已消。
王谧大骇不已。
怎么回事?
秦兵要杀秦兵?
皇后杀了皇后?
王谧一张口,那飞奔的战士便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
如果河岸边这些军帐里驻扎的是秦兵,必然不会再对他的身份抱有怀疑,早就欢欣雀跃迎接自己人了。
“你们是晋军?”
某人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反问王谧。
“大晋北府兵在此,你是何人?”
王谧凭刀而立,气势十足,在没有弄清底细之前,那山岗上的秦兵也不敢上前,王谧根本无法辨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边厢,北府兵军营这边,浩浩荡荡的几百人,个个都抓紧了兵器,就等着王谧一声令下,他们便要搭弓上箭,将那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射于马下!
“北府兵?”
“你们真的是晋军?”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是那人还是跃下了马背,直奔着北府军营而来。曾靖立刻紧张起来:“快!”
“保护王秘书!”
几名骑兵一同靠上前来,将王谧紧紧的包围在中间,几乎没有留任何的缝隙。
小王立在众人中间,很是疑惑。
这些人呐,也太过紧张了!
王谧骑在马上,而那人却连战马都舍弃了,还能有何作为?
只见那人从山岗上一路奔下来,竟然丢掉了兜鍪,又跑了几步,他居然把上身的铠甲也丢掉了!
布料制成的单衣暴露了出来,衣襟也咧开着。
我去!
这个人想干什么?
裸奔吗?
王谧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后缩,生怕他有什么狂悖的举动。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竟然扑通一声,轰然下跪!
动作干脆利落,堪称跪的容易。
“末将乃是秦军小将崔延佑,特地前来投奔北府!”
啥?
又是来投降的?
王谧的大脑袋在疑惑的旋涡里不停打转。
“什么投降的,明明就是诈降!”
“穿着氐人的铠甲,还说要投降,肯定是骗人!”
“王秘书,杀了吧!”
崔延佑,这个姓氏好像有点隐情呐。
“你是汉人?”
月光之下,崔延佑的眼睛顿时就染上了一抹光彩,看一眼就能让人真切的感受到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崔延佑猛点头,下一瞬间,热泪已经溢满了眼眶。
“大将军说的没错,我就是汉人!”
“先祖出自清河崔氏。”
啧啧……
还真是清河人。
“我听说北府大军已经赶到了襄阳城外,便快马赶过来送信,刚才都是误会,这里原本驻扎的都是秦兵,我远远看到有军帐,还以为是秦兵仍在。”
西晋末年,中原丧乱,无数世族拖家带口,舍弃了田宅美院,无数的金银财宝,南渡到建康城,安定下来。
但是,除去那些顺利南奔的贵戚,在中原大地上,汉人仍然是定居者中的主流。
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而聚居在现今河北省境内的清河崔氏,便是其中非常著名的一个。
“起来说话。”
王谧跳下马,来到崔延佑身前,虽然崔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曾靖等人哪能放心,紧紧的跟在王谧的身边,不敢有片刻的马虎懈怠。
氐秦已经统治中原地区许久,在中原时代生存的汉人也有不少投降氐秦,为他们效命的。
就比如这个号称是汉人的崔延佑,他的口音早就已经类同氐人,谁知道他是真心想报信,还是以报信为名,意图行凶?
好在目测可知,他身后并没有大队人马逼近。
“我是大晋秘书丞琅琊王谧,你有什么消息,尽管说来。”
听的那王谧的名号,崔延佑登时眼前一亮,一种同为世家子弟的惺惺相惜之感,顿时就生了出来。
“王秘书,末将本出自清河崔氏,中原丧乱,吾等一家老小无以为继,只得委身异族,吾辈虽然替氐秦卖命,但多年以来,心中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大晋。”
“总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卧薪尝胆,以里应外合之计,将蛮夷索虏赶出中原,复我华夏!”
这话说的慷慨激昂,特别的声情并茂,王谧轻点点头,原来一等世家,清河崔氏的理想就是做带路党啊!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崔延佑拉着王谧唱了好半天的高调,直到王谧的脸色微变,他才意识到,说了半天都是废话,正经的情报还一字未提。
实在是惭愧,惭愧。
“王秘书请看,就在江对岸的山岗上,现在正有一队秦兵,大约四百余人,原本是末将带领的,末将为了把他们稳在那里,谎称要到襄阳城周边打探情况。现在他们全无防备,王秘书若是不介意,正可以率领兵马,将他们立时拿下!”
全都……拿下?
这小子也太狠了!
虽然王谧对崔延佑的为人还并没有深入了解,却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强大气场。
太好了!
我喜欢!
在我北府军中,缺少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第三百三十三章 歃血为盟
如今,王谧的身边,忠诚勇敢的武将有之,机智善谋略的文臣有之,机灵鬼变的戏谑之臣也已经找到了。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缺少一个能翻云覆雨,还能为我所用的打手。
崔延佑一个倾身,一番话语,王谧立刻就从他的身上嗅到了这样的气息。
就是这个人!
我收了!
“曾靖,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能在敌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大杀四方,这是每个将领都无法拒绝的事。但是,王谧仍有疑虑。
按照崔延佑所说,秦兵有四百余人,回口的这点人马,能不能胜任?
曾靖沉吟片刻,满怀自信的开口:“王秘书放心,我们有五百人!”
“足够对付秦兵了!”
五百人?
感觉有点悬。
若是现在带兵的是刘裕,麾下都是北府兵,王谧还能放心些,可现在,眼前的都是荆州兵。
王谧疑虑重重,正要再开口,却被崔延佑截住了话头。
“王秘书放心,那些秦兵虽然没有张挂旗帜,但每个人都穿着铠甲,今夜月光清朗,诸位只要一看到大批铠甲,举箭就射,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秦兵的情况,还是崔延佑更熟悉,王谧看看刚刚投奔而来的延佑,又盯了盯曾靖。
就这么定了!
“曾队主,你这就带兵前去阻击秦兵,不得有误!”
曾靖一挥手,士兵们便迅速跟上,他们早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王谧没机会再叮嘱几句,战士们却已经策马狂奔而去……
王谧坐于马上,眺望着远方,直到士兵们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几乎看不见,视线下方,刚刚投奔而来的崔延佑微微弓着身子,正等着王谧的进一步发落。
王谧一个跨腿就跳下马来,崔延佑缩着的肩膀被他狠狠拍了一下,他心下一惊,连忙说道:“王秘书,末将投诚的心意绝对真诚,苍天可鉴,王秘书若是不相信,末将可以歃血起誓!”
崔延佑撸起袖管,一眨眼的功夫,匕首就握在了手里,王谧大惊:实话实说,这截胳膊还挺白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崔延佑将那刀尖对准自己的手腕,一点,一划,一道血线便立刻出现。
古代人就是会玩!
这小子,果然是他需要的人才,对自己狠的人,才能对敌人更狠!
那血珠子瞬间就涌了出来,流这么多血,这需要包扎吧!
还是刀子划的,古代的刀具没那么干净,到处都是铁锈,破伤风针也得安排上。
王谧以手抚心,心疼的紧。
鲜血滴滴答答,崔延佑抬眼看向王谧,某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快!”
“拿个大碗来,再盛点酒!”
小兵们上一刻还在被这样神奇的场面震惊,下一刻已经把大碗拿来了。
当然,美酒也是少不得的。
很快,崔延佑的鲜血就滴到了酒碗里,开出了一朵灿烂的红花。
众人的目光突然之间都转向了王谧,王谧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歃血为盟嘛,这套把戏他懂,古装片里经常演到的。
“崔将军,你的忠心我收下了,自此之后,你就是我北府的人了!”王谧豪言壮语一句,举碗便饮。
咕咚咕咚几口,便把掺着崔延佑鲜血的酒水,一饮而尽。
“王秘书,这碗酒里好像也应该有你的血。”一个小队主实在是看不下去,低声言语几句,王谧潇洒的一抹嘴,笑道:“无妨。”
“这碗酒是崔将军为了表示他投诚的决心才弄的,我现在喝下了,他也满足了。”
“崔将军,你说,是不是?”
想让他也出血,门也没有!
“王秘书说的太对了!”
“王秘书乃江左贵戚,身份尊贵无比,躯体怎能轻易损伤,末将更是没有资格来饮王秘书的血酒。”
王谧长叹一口气,眼前的崔延佑,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老崔,有前途!
想他清河崔氏自汉朝起家,绵延至今也有百余年了,大晋还在中原驰骋的时候,几大家族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可现如今,为了能回归正统,堂堂清河崔氏的子弟,居然自甘下贱,吹捧起琅琊王氏来。
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崔延佑现在有多卑微,将来待到他显贵之时,手握大权,必定会反戈一击,把今日受到的屈辱,全都讨还回来!
重用这样的人,对王谧来说也是险棋一招,罢了!
让他先捡起这把刀,刺向敌人吧!
王谧和崔延佑达成了短暂的同盟关系,双方对这种联盟并不稳固都心知肚明。
另一边,队主曾靖率领着五百人的小队,沿着山岗一路狂奔,很快就依稀看到秦兵的战旗。
曾靖的眼睛登时亮了,热血沸腾。
“兄弟们,肥羊就在眼前!”
“跟着我!”
“搭弓,上箭!”
曾靖短暂的驻马,而他身后的士兵却还保持着高速行进的状态,士兵们将队主的命令层层传递下去。
许多还在冲刺的士兵,马蹄还没有停下,箭簇却已经飞了出去!
锋利的箭簇如雨直下,猛然间出现在这平静的山岗之上,而山岗的另一头,老老实实骑在马上,一心盼着崔将军给他们带回消息的氐秦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纷纷中箭,跌落马背。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箭矢?”
山岗上暂停的秦兵们,陷入了混乱,比人更加混乱的,正是他们胯下的坐骑。
马头马尾不停摇摆,侥幸没有中箭的士兵,拼命控制着战马,心中慌乱,眼神乱飞。
河谷里,山岗下面,甚至是浓墨一样的天上,都是他们观察的对象,唯恐那里埋伏着敌军。
箭矢就是从他们的手里飞过来的!
宁静无风的山岗上,脚下士兵痛苦的哀嚎声,遍布原野,混乱的局面,也没有人有余力去救治伤兵。
痛苦的他们,在血泊中打滚,谁能想到,毫无预兆的,他们就要在这条襄阳到新野的必经之路上丧命。
“不好!”
“是晋军!”
崔延佑走后,为首的队主首先发现了杀气腾腾的晋军骑兵,并不是他机警,也不是他的眼神好。
只因为晋军的大部队已经杀过来了!
他们如狼似虎,喊着响彻天地的口号,锋利的箭矢,再一次向着秦兵射了过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对等杀戮
“快整队!”
“跟我冲!”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管这些晋军是从哪里来,又为何会把他们这一伙落单的秦兵逮了个正着,面对突如其来的敌军,只有迎面冲杀,才是唯一的活路!
氐秦队主迎着箭雨,带着兄弟们猛冲上前,无数的箭矢从他们身边掠过,战士们左推右挡,躲避着箭簇的攻击。
氐秦士兵人均作战经验丰富,虽一时慌乱,但当他们稍稍喘过一口气,便调整过来。
很快,他们就不再是被动挨打,拉弓上箭,开始给晋军颜色。
照实说来,若论单兵能力,荆州兵自然不是秦兵的对手,不说别的,单论膂力,人家秦兵大手一张,个个都能拉开两石拉力的大弓。
这样的近距离射箭,几乎可以达到百发百中的准头。
现在两军在山岗上遭遇,双方都是战马加身,正在进行高速对冲。这个时候,秦兵的又一大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氐人缘起塞外,弓马乃是立身之本,骑着战马运动射箭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在马背上,氐人射箭的准头就更是大大超过晋军。
本来双方的兵力就不相上下,晋军这边占据了一个先发制人的优势,一波箭雨撒下去,射伤了秦兵二三十人。
不可不说是给了秦兵重创。
然而,一旦秦兵跑起来,晋军的优势很快就被消弭于无形。
箭矢的准头迅速下降,甚至是十几只箭也射不到一个敌军。
两军相距大概还有两个山岗,曾靖举箭努力射杀,他亦感受到秦兵大队正在快速靠近。
而就在他的身边,荆州兵同袍也有不少中箭倒地的。
“队主,这样下去可不行,秦兵的弓箭比我军的要好,只拼弓箭,怕是拼不过。”
追随身边的小兵帮队主挡下了两支斜飞的箭簇,不由得担心。
得到崔延佑消息的时候,将士们都是信心满满,自认为可以轻轻松松就取得战功。
然而,等到他们真的踏上这片山岗,面对强悍的秦兵,这才醒悟,所谓战功,从来都没有轻松取得的可能。
只有实力,才是获胜的坚实基础。
“不怕!”
“别忘了,我们除了弓箭,还有其他的兵器!”
“现在我们已经不怕和秦兵近身搏斗了!”
“等我们一冲上去,就立刻亮出兵器,不能让秦兵抓住空隙!”
说到这其他的兵器,士兵们顿时眼前一亮。
对!
一时糊涂,怎么把这件神器给忘记了。
士兵们一边努力射箭,一边奋力冲击,在前方箭手的护卫下,抓紧了手中的长矛。
“杀啊!”
“冲啊!”
一时之间,平静的山岗上到处都是喊打喊杀声,秦兵的强弓利箭确实厉害,当两军的士兵兵器相接的时候,原本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晋军,也已经折损了几十人。
虽然有的士兵伤情并不算重,但很显然,已经没办法再搏杀。
就在两军的先头冲锋部队将要撞在一起的一个瞬间,秦兵已经长刀出鞘,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只要能在战阵中冲杀几回,不是没有保全性命的可能。
秦兵队主纵马狂奔,正欲挥刀狂砍,却忽觉腹痛无比,低头一看,那包裹着铠甲的腹部,竟插着一柄锋利的铁制尖头!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尖头的另一端,只见那晋军队主曾靖,手持长矛,双手用力,正将浅浅刺入秦兵肚皮里的矛头左右转动。
随着那轻轻的动作,秦兵登时惨叫连连,那种揪心的绞痛,正在把他拖向地狱!
很快,那不幸中招的秦兵便失去了力气,在他眼皮耷拉下来之前,他恍惚之间看到,几乎所有手持长矛的晋军,都是用双手操纵着兵器,动作幅度空前的大,却仍能稳稳的骑在马上!
这伙晋军来头不小,难道是经过了特殊训练?
他无暇多想,因为鲜活的灵魂已经离他而去,曾靖抽起长矛,秦兵便迅速从马上翻了下去。
更多的秦兵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战和以往众多战役的不同,他们依旧依靠着长刀、弓箭在奋力拼杀。
然而,随着两军对垒的距离渐近,需要一定射击距离的弓箭,已经无法发挥作用。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晋军,很多心急的秦兵甚至已经丢掉了弓箭,耍起了双刀。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是个愚蠢的举动。
因为,拼刀,他们不一定是晋军的对手。
“哪里跑!”
“受死吧!”
为了能将改进兵器的效用发挥到极致,从缘江戍到襄阳城,王谧从来都没有放松对士兵们日常训练的严格要求。
刘裕、檀凭之等人都是他得力的助手,在他们的特训之下,荆州兵的精神面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就连一向骁勇的北府兵的武艺也更上一层楼。
两个操持长刀的秦兵冲杀了一阵发现情势不妙,竟脑门一拍,掉头就跑。
然而,略显狭窄山岗上,只能前进,哪能后退。
况且,杀红了眼的晋军也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他们的马头才刚刚打横过来,就被晋军察觉。
还没等他们逃开几步,追魂长矛就刺了过来。
额的一声闷响,那氐秦士兵便被刺中,整身子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挣扎了一下,整个人就向后仰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企图逃跑的秦兵也被晋军围堵成功,两人背靠着背,互相保护。
看到那背刺的同袍,两人顿时意识到,只靠单打独斗,绝对不能冲出重围。
“这伙晋军是怎么回事?”
“武艺大涨啊!”
两人背对着背,轻声交谈,眼睛还不忘盯着包围过来的晋军,一时也不敢放松。
“是。”
“而且,我注意到,他们的骑术也大大增长,你看,他们进攻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握紧缰绳。”
“双手持兵器进攻,这骑术与我军也不相上下了!”
“确实!”
“你我兄弟若今日有命冲杀出去,一定要向符将军禀明此事!”
战斗神经极度敏锐的秦兵,虽然还弄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却已经可以肯定,晋军战斗力大增的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足以左右襄阳城的战局。
围拢过来的晋军越来越多,而秦兵亦发现,更多的兄弟们已经被这些渐渐靠近的晋军围进了一个圈子。
而在这个圈子范围之中,进退不能的秦兵,便足有二三十人!
圈子外围的晋军虎视眈眈,他们的手中,有的手握某种改进型的长杆兵器,有的则攥着长刀,刀刃那一侧还滴答着血珠子。
他们是猎人,而秦兵就是他们的猎物。
一场不对等的杀戮,即将展开!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叛徒出卖最为致命
“队主,动手吧!”
志得意满杀了个痛痛快快的晋军,不断向曾靖靠拢,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占地不大的小山岗,已然成为了最理想的杀戮场。
“不急。”
“现在两边还剩下多少秦兵?”
几番冲杀,晋军有伤亡,而秦兵的消耗更大,除了被围困在圈子里的几十个秦兵,视线所及的外围,只有零星的秦兵在负隅顽抗。
被问到的小兵抽空向两边望了望,秦兵虽然反抗顽强,但是很明显的,在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
“大约还有五十人左右。”
“好!”曾靖咬牙道。
“告诉兄弟们,听我的号令,一起冲上去,把他们全部斩杀!”
曾靖从来都是个狠人,面对着来回逡巡,十分警觉的秦兵,他绝对不打算玩虚的。
围而歼之,一刀毙命,这才是曾靖的追求。
“兄弟们,上!”
荆州兵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咬牙切齿的盯着秦兵,仿佛是猎物在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
“铁头,那几个拿刀的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
“牛二,战场上无兄弟,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那铁头向着圈子里瞄了一圈,立刻就确定了目标,纵马狂奔而去。
猎物就只有那么几个,先到先得,机会有限,也不要怪兄弟们互不相让了。
一刚!
晋军开始了首轮围剿,那铁头本就是荆州部里的一员好汉,以勇猛大力著称。
瞄准了目标,不由分说的就冲杀了上去。
秦兵也不是吃素的,晋军们的战马一起腿,他们便觉察到了异样。
“他们过来了!”
“兄弟们,做好准备!”那氐秦队主如是说道。
“队主,今日有命,明日还能相见,若不然,地府里相会了!”
那氐秦士兵慷慨陈词,言语之间充满了悲壮。
面对着气势如虹的晋军,直到最后一刻,秦兵仍不失为是有气节的队伍。
他们举起钢刀,以命相抵,丝毫没有惧怕。
铁头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派系的,逮到秦兵,挥刀便砍,也没有那么多的招式。
几刀下去就结果了两个秦兵,正当他气势开张,一往无前之时,锋利的刀刃却被死死的扛住。
抬头一看,正是那秦兵之中的队主。
此人还是有些实力的,铁头刚才还无往不利的钢刀,到了这里,居然被扛住了第一击。
铁头有些为难,众所周知,他不是一个以招式多见长的士兵,从来都是用咄咄的杀气骇人。
一旦被敌人破了第一招,便立刻陷入困境。
他咬着牙坚持,而对方也察觉到了两边实力的差距。
只见那氐秦队主牙关咬紧,眼中血丝爆裂,他将全身的力气一提向上,都灌注到刀尖上。
呀呀呀……
他大喝几声,给自己鼓劲,那雄壮的声音,竟把铁头的气势压下去了几分。
两人初时相持,可很快,铁头这边就渐渐显露颓势,氐人的刀刃,正逐渐向着他这边压过来。
一旦他的手臂失去了能够用力的空间,很快就会被氐人刺中。
有的人是向生恶死,而有的人,已经是向死而生。
如今,在这两人的对峙中,这一点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的秦兵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没有援兵,就算他们能撑得过一时,恐怕也无法冲出重围。
这就是死境!
面对这样的不利局面,他们必定要拼尽全力与晋军抗衡,而这种困顿的情境,又会将他们的能动性调动到最大,让他们的作战能力有前所未有的提升。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区区敌军还有什么可怕的?
眼看着那刀刃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铁头急中生智,乃说道:“这位兄弟,你们为何不想想,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正努力和铁头抗争,想把他逼入死境的氐秦士兵,忽然脸面一怔,铁头暗笑:起作用了!
“你们的将军崔延佑,早就投奔我军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
“是他出卖了你们!”
“什么?”
秦兵瞪大了眼睛,手上顿时一松,铁头眸光微聚,立刻抓住了机会,手起刀落,劈头就砍。
那秦兵闪身不及,便被他砍中了左肩,要说有了这一击,那秦兵也断没有存活的道理。
但铁头还觉不过瘾,刀尖一甩,便又给那秦兵破了一个肚,这一下,那秦兵可说是死的透透的了。
铁头回过神,见牛二正在和一个秦兵相持。
那秦兵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了一支长矛,牛二与他缠斗许久,却无法近身。
“诶!”
“早就说过不能只拿长矛,他就是不听!”
与铁头不同,牛二是个脑子一根筋的人,一旦觉得一种兵器用着顺手,就把其他的兵器扔到一边,专注这一种。
哪知,战场上从来都是乱战一片,能抄起什么家伙就要抄什么的,没那么讲究。
铁头无暇多想,便冲了上去,大刀抡圆了挥过去,那秦兵顿时就翻下了马背。
“牛二,给!”
铁头从腰间解下环首刀,扔给牛二。
这是战场,不是训练场,不带着刀,那不是找死吗!
两人完成了交接,牛二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铁头,谢了!”
他当然应该谢谢牛二,要是没有他,牛二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接下来,他们催动马蹄,又冲向了新的目标。
在曾靖的指挥下,晋军围成了一个圈子,将秦兵包围在其中,而圈子之中的秦兵,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气喘吁吁,满脸满身都是血迹。
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体力消耗,然而,他们的眼神仍然是那样明亮。
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决不投降。
这是氐人的底线,战斗是他们的宿命!
“队主,崔将军呢?”
“为什么不见人影?”
一些愚钝的秦兵还没有被现实教育清醒,居然还在关心崔延佑的死活。
“那还用说,必定是他出卖了我们!”
事到如今,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他们是被崔延佑这个投降而来的汉人给耍了一个团团转。
“那我们怎么办?”
刚劲的氐人也没有那么多抱怨,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是人家崔延佑棋高一着,如今也只能认命。
“当然是冲出去!”
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秦兵还是豪气十足!
“好!”
“冲出去!”
“冲啊!”
晋军还没打算给他们来一个痛快,秦兵就已经先一步冲了上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双马镫神器
关键时刻,秦兵还是展现了他们超常的作战能力,他们已经意识到,晋军手中长杆的兵器是他们的大敌。
想要活命,就先要破解那兵器对他们格斗距离的阻隔。
那秦兵队主纵马狂奔,手中大刀冒着凛凛寒光,
曾靖第一个发现了他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其余的晋军也没有被秦兵突然出击的士气吓倒,勒紧马缰,亦展开了奋力搏杀。
曾靖握紧长矛,先是一个挑刺,企图将秦兵队主拦截在安全范围之外,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卸下了腰间长刀,就等着缠斗不能取胜之时,趁着双方距离拉近的那一个瞬间,他便先发制人。
然而,那氐秦队主又岂是等闲之辈,他早就想好了策略,待到两人的距离稍稍拉近,他便一个闪身,躲过了曾靖的矛头。
可以啊!
鏖战了这么久,居然还能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虽然是对手,曾靖还是不由得对这位秦兵产生了敬佩之情。
然而,下一瞬,他的这种英雄惜英雄之感就被冲刷殆尽了。
“再看这一招!”
曾靖的反应也并不慢,一击不中,他立刻打起长矛,打算再来一击,然而,就在他的矛头微微扬起之时,手上却忽然一紧。
一股沉重的力量,同时加在了长矛之上,那氐秦队主并没有和曾靖硬碰硬,而是稍稍向前突进,一把就捉住了长矛的木杆!
咔嚓一声!
曾靖眼睁睁的看着那氐秦队主狠狠抓住了他的长矛,他拼力想把长矛抽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功。
正在他和秦兵对峙的当口,那秦兵抄起长刀,便砍断了木杆!
不可思议!
好厉害的身手!
木杆应声断裂,曾靖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那氐秦队主便抄着长刀,突刺过来。
不好!
这厮要发疯!
曾靖虽然努力躲避,却还是被秦兵的长刀砍中了手臂,一道深深的血痕,顷刻出现。
这是在战场上,就算是这样严重的外伤,也算不得什么。
别想偷懒,更不要想象着可以退下战场,战场上,不是生,就是死,只有不停战斗,才能活命。
氐秦队主一击即中,心底里压抑了许久的那种杀意,再次被挑动了起来,这一次,他不再用刀,而是把那截断裂的长矛木杆反向。
那长矛的矛尖都是经过了仔细的打磨,锋利无比,又有木杆在前,可以让操纵者借力。
若是被它不幸刺中,对于已经受伤的曾靖来说,不啻于是致命一击,恐怕再难保命。
矛尖接近了曾靖,那氐秦队主露出了邪恶的狞笑。
不管这场大战的结局如何,这个人的这条命,算是交代在他的手里了!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能杀一个是一个!
哈!
噗!
那氐秦队主瞄准了曾靖腰腹部位,铠甲比较薄弱之处,就在他要将矛尖戳进曾靖肚皮的那一刻,忽然一阵剧痛,从他的背后袭来。
那握着矛尖的手,瞬间就没了力气,口中溢出鲜血,氐秦队主完全没有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已经受了重伤。
他吃力的抬起眼皮,却见本是骑在马上的晋军士兵,现在已经半个身子都腾起了。
马缰在马背上无力的耷拉着,显示着并没有人在拉扯着它,而这匹马的主人,正举起钢刀,借助腾身而起的冲力,刺进了氐秦队主的后心!
有了这致命的一刀,一切都没有悬念了,那氐秦队主忽忽悠悠的落下马去,曾靖也松了口气。
“这马镫真是个神器!”
“多亏了它!”
曾靖实在是太激动了,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便自顾自的感叹起来。
王谧是个考虑周全的人,原本他还想把双马镫和长矛这些神器能捂一会就多捂一会,不要那么快的就在军营里铺开。
并非是他抠门,这样做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一则是北府兵和荆州兵联合在一起,人数众多,这人一多,嘴就杂,很多风言风语是控制不住的。
这要是把他苦心引入的神器的机密,提早泄露出去,他的所有努力不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这第二个原因嘛,便是考虑到古代的营造水平。
双马镫虽好,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制造出足够两支大军共同使用的数量,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他们赶到得胜堡,王谧这才发现,这个规模宏大的坞堡,各种储备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不只有充足的粮草,甚至连铁料、铜料都有很多储备,了解到了这样的情况,王谧便迅速行动,把各种工匠都拉到一起,集中打造马镫、长矛等物。
就在他们抵达襄阳城外的前一天,终于做出了足够将士们上阵杀敌轮换使用的兵器。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属于荆州序列的曾靖,现在也能配备上这样做工精良的新兵器。
随着这位氐秦队主倒下,秦兵也已成强弩之末,不能再做出什么更大的抵抗。
曾靖退到了队伍的后方,敌人已经不多,他可以把机会留给麾下的士兵们了。
“救……救命……”
马腿之下,痛苦的呻吟声逐渐传入了曾靖的耳朵。
他低头一看,一个受了重伤的秦兵,口里喘着粗气,胸口的鲜血正在喷涌而出。
又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曾靖挥刀,那马下之人登时就没了声息。
战场上没有仁慈可言,残忍的厮杀,曾靖早就决定了不留任何活口。
或许,对于已经无法存活的秦兵来说,这一刀,反而是个解脱,他应该感谢曾靖,是他给予了他超脱的机会。
连绵起伏的山岗上,远处看是一道道类似山脊的东西,而把视线拉近,就可以发现,实际上每一条山岗之上都是平缓的宽阔的。
战马们昂首挺胸,站成一排,而在它们的背上,晋军将士意气风发的眺望着这一片山岗。
就在刚刚,等候在这里的秦兵还活蹦乱跳,只过了半个时辰,他们便化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们相互依靠,尸身相枕,曾靖长叹一声:“走!”
“我们回城去!”
晋军这边的伤亡也不算小,曾靖主持着把尚有活动能力,伤势较轻的士兵们扛上了马背,由战友们一个搭一个的带回回口驻地。
而那些不幸的重伤员和死难人士,等待他们的或许只能是更不幸的结局……
第三百三十七章 插科打诨到襄阳
马蹄声笃笃,渐行渐远,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惨烈的战场上,仰躺着,堆叠着的尸体,热气正渐渐散去。
无数双眼睛,有的猛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有的沉沉耷拉着,显示着已经了无生机。
一只手,微微动弹了几下,紧接着,紧闭的双眼,也艰难的睁开。
呼……
那小兵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苍天怜悯!
他居然还活着!
这位侥幸逃生的小兵,名叫胡吉利,原本是这支氐秦小队中最不起眼的一位。
然而,这口气,这具还能动弹的身子,让他瞬间变得与众不同。
满身的鲜血让胡吉利一时也认为自己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然而,当他彻底清醒之后,他忽然发觉,浑身上下居然一处疼痛的地方都找不到!
他猛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战友的尸体,缓缓坐起。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久久没有答案。
他居然真的没有受伤!
然而,没有受伤的他,又为何会晕倒?
他记得,当一个晋军士兵猛冲过来,就在他的眼前,豁开同伴的肚皮的那一个刹那。
鲜血登时迸发,而他也顺势就掉下了马背。
这之后,他便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果这位胡吉利是个现代人的话,他的疑惑或许会瞬间就得到解答,他不会知道,在现代医学中,他这种症状早就有了明确的解释。
不过是晕血而已。
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但也正是这个晕血的毛病,在这样决定生死的重大时刻,居然救了他一命。
声息极为微弱的胡吉祥,身上早就沾满了战友们的鲜血,时间有限的晋军士兵,居然没有发现他还活着。
胡吉祥站起身子,踉踉跄跄的向着襄阳城的方向走去。
晋军有了新兵器,崔延佑投降晋军,这些消息,必须及早让符将军知晓……
…………
“曹队主,谢将军那边也没有要求我们必须赶到,我们干什么要趁夜行进?”
“实在是不方便。”
空旷的草野上,一小队晋军正在行进之中,他们的脚步缓慢,态度也不够积极。
让人很难看出,他们居然也是要到襄阳城去会师的。
曹清吐了口唾水,不屑道:“你们哪里知道,襄阳城外,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继续在肠径那里磨蹭,等到晋军拿下了襄阳城,可就没有我们立功的份了!”
没错,这一伙人数不多,纪律不严的晋军,正是长久以来被王谧他们丢在肠径附近清理路障的。
从王谧他们分兵开始,掐指一算,也大约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了,这一伙晋军终于结束了他们磨洋工的混日子历程,从肠径附近,逐渐向襄阳城方向靠拢。
因为肠径是到达襄阳城必经之路中行程最短的一条路,于是,小兵们虽然干劲并不高,还没有快马加持,经历了五天五夜,他们居然也已经到达了襄阳城附近。
“曹队主,被扔在这肠径,我们本来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了,你之前不是还说,上战场那是送命去的,呆在肠径最稳妥吗?”
“又轻松,又能保命。”
小兵们个个都记忆力良好,没有人忘记老曹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
老曹哈哈一笑,企图蒙混过关,当然是不能成功的。
小兵们抓着他问原因,他也只得把他的计划一一道来。
“我们虽然是在向襄阳的方向赶,但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襄阳城。”
不是襄阳城?
那是哪里?
众人的兴趣顿时就被调动起来了!
“我要把你们带到得胜堡!”曹清信心十足的宣称。
“得胜堡?”
“那不是襄阳城外最近的一处坞堡吗?上一次收到谢将军的书信,他不是说,北府兵已经离开得胜堡,开赴到襄阳城外了吗?”
“我们的大队人马都不在得胜堡,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曹清痛心疾首,这些人呐,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枉他在肠径那里给他们宣传了多日。
居然还是没入脑。
“就是因为谢将军不在我们才更要去得胜堡暂歇。”
“你们想想看,只要大战一开,说不定过不了几日,那襄阳城就被我军夺下来了。我们若是还一直在肠径那里磨蹭,谢将军得出空来必定会降罪。”
“所以,我们必须趁着大战还没有开始之前,离开肠径,做个样子。”“但我们又不想丢命,那得胜堡就是我们最好的去处,前方有谢将军带着北府兵挡着,堡里一定不会有氐秦士兵的骚扰,我们只需要在堡里静候佳音即可。”
“妙啊!”
“果然是妙计!”
“曹队主实在是太聪明了!”
这样一想,得胜堡还真是个特别好的去处,襄阳城周边百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们出自北府,到了得胜堡,堡民也不能拒之门外,虽然没有及时赶到襄阳,但是他们已经努力了,谢玄就是心里清楚他们有私心,也不会严厉处置。
曹清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自认为是找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绝顶妙计,然而,就以他这份偷奸耍滑的心态,老天爷又怎会成全他呢?
“队主!”
“你看,前面有民居!”
“我们是不是去讨口水喝?”
小兵们凑了过来,摇了摇水葫芦,一点水声都没有了,曹清喉头咕哝一下。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那口渴的劲头就不停的往上涌,忍都忍不住。
“走!”
“我们去看看!”
只不过是去讨口水喝,又不是去抢粮食,曹清带着大队人马,自信然然的向着那星星点点的民居走去。
…………
“开门!”
“快开门!”
一群士兵围在乡民们破落的草屋前面,使劲的踹门,乡民们早就被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开门。
所幸,士兵们也并没有指望着他们会开门。
猛踢了几脚,那本就不太结实的木头门便轰然洞开。
简陋的小屋里,一对小夫妻带着两个半人高的小孩,正惊慌失措的躲在墙角。
孩子们的哭闹简直是要穿透屋顶,那冲进来的士兵抽出长刀,径直指向了这家的男主人。
“你去,把粮罐拿出来!”
“军爷饶命,没,没有粮食了!”
“没有粮食?说什么屁话呢!”
“你去不去?”
手中的长刀,刀尖微微颤抖,那屋里的汉子早就被他吓破了胆,连个反应都没有了。
“要粮,还是要命?”
没有回答,那士兵狞笑了一下,手起刀落,被女子护在臂膀之下的小男孩便啊的一下,倒地不起。
第三百三十八章 索虏素无恩情
“我的儿啊!”
“你醒醒!”
“醒醒!”
憔悴妇人猛扑到小男孩的尸身上,秀美的脸庞顿时就被泪水遮蔽。
而那心狠手辣的士兵,对这一家人自然是没有一丝的同情怜悯,不一刻,窗前的烛火摇动了几下,这间破落小屋的主人就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快!”
“把粮食都搬到这里来!”
小屋之外,十几个松散民居的范围以外,到处都是长满了荒草的空地,一队士兵聚集在那里,正把从可怜乡民手中抢来的粮食堆放在一起。
而在他们的身后,茅草屋中不时传出哀怨的呻吟声,几间民房里还能反抗的人,全都被他们斩杀殆尽。
“就这么一点?”
“连两天都不够!”
柯达猛踢了陶罐一脚,那还带着壳子的稻谷便晃了几晃。
如此凶残的士兵,当然不是出自晋军,这些趁夜行凶的人,正是在小栅附近已经埋伏了多日的氐秦小队。
距离上次吵着要粮食,时间又过去了三天,这一股准备截击晋军粮道的氐秦士兵,不但没有等来一个晋军,反而把随身携带的粮食全都吃光了。
面对着艰困的局面,主将柯达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抢粮!
得胜堡人多马壮,他得罪不起,于是,他便把队伍拉到了得胜堡以西,劫掠民居。
在这样的乱世,照理来说,零散的乡民是根本无法生存下去的,不是被抓到襄阳城里,就是被得胜堡吸收。
但是现在的情况也有些特殊,这些乡民本来也都是得胜堡的堡民,接受得胜堡管辖。
如今在堡外居住,都是堡主刘方的安排。
得胜堡外空旷地带很多,水草丰美,刘方抓住机会,派了一波堡民出城,在得胜堡周围安家,专门负责饲养马匹,牲畜。
以往,得胜堡和襄阳城内的氐秦守军关系良好,这些马匹养成之后,往往也不会专属于得胜堡,符睿也会笑纳一部分。
是以,堡民们在此处养马居住,氐秦军队秋毫无犯。
然而,大战在即,这样的平静自然是维持不下去的。柯达带着士兵,将乡民们的粮草、马匹、猪鸡全都劫掠一空。
抢了现成的,他们还很不满意,嫌弃东西太少,吃不了几天。
骂骂咧咧,恨不得那茅草屋里的乡民若是也能变成牲畜,供他们吃喝才好。
…………
“队主!”
“快看,那些是不是氐人!”
恰在氐秦士兵志得意满终于抢到了粮食的时候,曹清也带着麾下士兵赶了此处。
什么叫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看此时的情况就知道了。
那氐人个个都穿着明晃晃的铠甲,武器齐备,不用细看也能辨认出身份。
曹清暗叫了一声糟,为那些不幸被劫掠的乡民,也为自己的命运。
“队主,我们得出手了!”
“杀了这帮索虏!”
氐人与晋人势同水火,看到他们便意欲除之而后快,现在这些氐人还劫掠了乡民们的粮食,如此肆无忌惮,曹清身后的晋军士兵,早已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呢?
今日的运势实在是倒霉透顶,果然就像是那小兵所说,不应该趁夜行进吗?
就在他们的眼前,那些显然是汉人装扮的乡民被氐秦士兵欺侮打杀,曹清身为北府兵,心里也是气愤的。
但是,他还是有点犹豫。回头看看,身后的这些士兵,不过百人,还都是从肠径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身心俱疲。
可是看氐人的阵仗,似乎人数并不在晋军之下,自从曹清指挥这一支小队,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保存实力,不要害了性命。
可惜,这老天爷就是不肯让他轻松滑过。
“队主,你就别再犹豫了!”
“队主不是一直想捡个便宜战功吗?”
“现在正是机会,趁着他们人少,冲杀一番,还能给乡民们报仇!”
曹清他们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眼看着氐人就要把粮食清点完毕,带着牲畜粮草扬长而去,士兵们就急的不行,拼命的怂恿曹清。
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理由铺陈了一个遍,很快,曹清就被他们撺掇的晕头晕脑。
咬紧牙关,横下一条心!
“对!”
“建功立业,只在今朝!”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曹清精明的头脑就又回来了。
他定睛一看,那氐秦士兵的劫掠物中,还有好几匹战马,应该是原本乡民们饲养的。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在敌我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若是能把这些战马抢到手,绞杀了秦兵不是难题。
最关键的是,这些战马还都是上了马鞍的!
简直是天助我也!
“记住,不要和秦兵硬碰硬,我们的武艺比不过他们。”
“那怎么办?”士兵们面露焦急,曹清这一刻倒是找到了感觉,气定神闲的言道:“先抢马,再绝杀!”
抢马!
绝杀!
晋军的眼中,熊熊的火光正在燃烧,秦兵恃强,就在刚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将乡民们仅有的一些财物全都劫掠一空。
尚有反抗能力的乡民也被他们杀的差不多了,放眼望去,方圆一里地以内,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秦兵们得意非常,大声呼和叫闹,尽情的展现着他们的野蛮豪横。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也就没有戒备。
那些被劫掠来的战马,居然没有在手里牵着,只是暂时拴在木桩上,马蹄逡巡不停,嘶叫声迭起。
有的挣扎的激烈的战马,甚至都要脱缰而去。
曹清看准了机会,挥了挥手。
“上!”
话音未落,晋军们便箭一样冲了出去!
嚓!
嗖嗖嗖!
说到要打仗,曹清也不遑多让,虽然日常保命为大,但是真的动起手来,老曹绝对是个快手。
一阵旋风小跑,他就冲在了最前头,不等晋军反应过来,他便第一个冲到了马栓附近,挥起长刀,猛力一砍。
那拖长的马缰,应声断裂向着浓墨般的天空狠狠的甩了几个圈,发出了嗖嗖的声音。
这一砍可不得了,五六匹战马立刻就同时解脱了出来,早就得了曹清真传的几个小兵,纵身一跃就把战马控制在身下。
这一套配合打的是精准又迅速,那声势煊赫还没有过足逞凶的瘾头的秦兵,直到曹清都砍断了缰绳,战马嘶鸣,他们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晋军?”
“兄弟们,杀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夺马,绝杀!
晋军虽然人数上并不占多大的优势,单打独斗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过,但是正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的弱势,晋军这边就更加注重战术配合。
一涌而上的晋军,还没有和秦军交上手,就已经组成了两两一组的小队。
单打独斗我们打不赢,两个打一个总可以了吧。
一人砍腿,一人砍身,晋军将士的配合天衣无缝,茅草屋中不时出现的呻吟声,更是给将士们鼓足了勇气。
血债还需血来偿!
北府兵战士杀意沸腾,一时之间,空旷的草场上,刀影乱飞,到处都是铁器穿透人肉发出的噗噗声。
“兄弟们,别慌!”
“坚持住,他们人手不多!”
队主柯达抽刀相抵,匆忙应战,看这一伙士兵的铠甲也能知道,他们是晋军。
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弄明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为何会出现晋军了,柯达一边疯狂挥刀,一边向后撤退。
“上马!”
“快上马!”
柯达叫嚷着上马,其实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目测这一伙晋军的人数确实不多,他估计着说不定就是从得胜堡出来运送粮草的北府兵,但现在他们人手不足,恐怕也要吃亏。
身为战士,当然是要掩护主将先撤退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一匹马,赶紧去小栅那边拉人头才是真的!
柯达且打且退,拼命挥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观察四周的情势,他拼尽全力,捅死了一个北府兵,身旁的障碍暂时被扫清,他抽刀向后看,登时垮了脸。
马!
他那些救命的马!
怎么全都被晋军控制住了!
他们不仅控制住了,现在还把这些马变作了自己的武器,居高临下,冲杀秦兵。
有了战马的助威,很快站在平地上的秦兵就被冲散,连个战阵都组织不起来。
秦兵这边也有些马匹,但这些马匹现在正被秦军的骑兵占据,拼命的搏杀。
那柯达也抢不过来。
怎么办?
“胡英,拉我一把!”
关键时刻,柯达急中生智,大喝一声。
那名叫胡英的骑兵,算得上是他这支临时组建队伍之中的武艺高强人士,只要能够攀上胡英的马背,柯达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胡英正在和一个晋军骑兵相持,没有了双马镫的加持,一个北府骑兵与一个氐秦骑兵抗衡,还确实有些困难。
不止如此,马具上的差距也不可忽视。
那氐秦的战马马具齐备,做工精良,可是晋军这边的战马都是临时抢来的,虽有马鞍,但是不是军队制式配备。
这也限制了晋军的作战能力,只见胡英听到了柯达的召唤,一个挑刺,就把北府兵驳到了一边。
“将军,胡英来了!”
等等,这个人居然是个将军?
晋军队主曹清一个激灵,打马上前。
嘿!
曹清旋风般赶到,瞄准目标一个挥刀,那柯达便喷血倒下,他没有等来胡英的救援,却等来了死神的降临。
“将军!”
“呔!”
“纳命来!”
那胡英匆忙赶来,可惜已经太晚,柯达伤势过重,爬都爬不起来,胡英见状,立刻调转马头,向着曹清追赶过去。
一命抵一命!
一个转身的功夫,两把环首刀便刚到了一起。
那胡英力大无穷,出手更是狠毒,两人的钢刀扛在一起,单凭着较劲,曹清恐怕也不是对手。
但胡英志不在此,杀伤更多的晋军才是他的目的。
他瞅准了曹清的要害部位,就在两人正认真的较劲的瞬间,他一个反刃,那刀刃寒光一闪,只有那么一个闪念的时间,一把短刃就向着曹清袭来。
哗啦啦……
胡英将所有的气力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上,认定这次偷袭一定能成功,然而,当坚硬的刀尖触及到胡英的腰腹的那一刻,却好像探到了一个更加硬邦邦的东西。
紧接着,清脆的响声便随之出现。
艹!
“老子的钱!”
一串铜钱哗啦啦随风而去,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曹清骂骂咧咧,那可是他存了好几个月的军饷,全都打水漂了!
可恶!
氐人可恶!
偷袭可耻!
毁他钱财的人更是罪无可恕!
胡英此时也意识到短刀没能伤及曹清的要害,好像要坏,立刻打起宝刀,企图扛过这一会,再寻机会。
怎奈的失了小钱钱的曹清怒火冲天,已经开启了要钱不要命模式,大刀耍起来,不分上下左右一通乱砍,那环首刀都被他劈出残影来了。
杀!
毁我钱财者都得死!
曹清的眼前,目标已经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截又一截的木头桩子,大刀抡起来,曹清不由分说,一路冲杀过去。
“队主!”
“队主醒醒,已经没有秦兵了!”
曹清的耳边全都是嗡嗡嗡的声音环绕,很长一段时间他仿佛是陷入了真空状态,感受不到事物的变化,只知道出刀、杀,出刀、杀。
直到晋军小兵站在马下不停的叫喊,他耳边的嗡鸣声才减弱了一些。眼前的恍惚似乎也渐渐消散消散了。
咦?
人呢?
曹清的眼前,一片空空荡荡,他还骑在马上,视线较高,然而在他视线以内,平视的方向,已经没有了一个氐秦骑兵的活人。
回首一看,氐秦的战马已经被同伴回收,而他们的主人早就已经躺倒一片。
他踉踉跄跄的跌下马,恍惚道:“这……这些都是我杀的?”
几个小兵围拢过来,帮忙牵马的牵马,提刀的提刀,配合的相当默契。
那小兵疯狂点头,眼里满溢对曹清的崇拜。
“没错!”
“小的们看得真切,全都是队主砍杀的!”
“刚才队主的气势,简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太厉害了!那些秦兵就好像是瓜菜一样,纷纷倒下,那叫一个痛快!”小兵们吹嘘的厉害,曹清仰天回忆,纷乱的思绪找不到一点的线索。
他果然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那当然!”
“不厉害,怎么当队主?统领你们。”
虽然想不起来,但这并不妨碍曹清将属下的吹捧笑纳。
一场意外的阻击战就这样在混乱中结束,晋军忙着打扫战场,而曹清则推开了民户的木门。
嘶……
到处都是惨死的人,曹清每推开一扇门,就被眼前的惨相震惊一回。
“这帮氐人!”
“全是畜生!”
除了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连成一片的大约十几户民居中,已经找不到一个活人。
谋财害命,从来都是古人最不齿的行径。
氐人仗着兵器加身,就欺负这些手无寸铁的乡民,抢粮抢物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伤害他们的性命。
简直不是人!
第三百四十章 不好!得胜堡有难!
曹清又推开一扇门,这已经是一串民居里的最后一间屋,一对小夫妻,男的口吐鲜血,趴卧在地,女子则倒在床边,满脸是血,显然也没了声息。
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孩子,那小男孩扑倒在阿娘的身边,肚皮都被戳破了。
“可恶!”
“太可恶了!”
曹清的悲愤无以复加,北府兵们也冲进了屋,他吩咐道:“一定要将他们妥善的掩埋。”
“做个标记,方便得胜堡的人来认领。”
“是,属下遵命!”
曹清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他循声找了过去,发现声音竟是从床底下发出来的!
“救……救命!”
细细小小的,那是小孩子的声音!
曹清探下身去,果然在床下发现了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早已被吓破了胆,身子不停的颤抖,泪珠子也是掉个不停。
“别哭了!”
“我们带你走!”
他一把将小女孩拉了出来,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再次激情辱骂氐秦畜生。
“那些伤兵呢?”
想到这些可恶的氐人,曹清便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他们全都送上黄泉路。
小兵们连忙上前:“还在外面。”
在场的北府兵看到这样的惨状,谁人能无动于衷?
“带我去!”
曹清将小女孩交给属下,甩手而去。
这一次北府兵的实力有限,拼尽全力也只能是将这些秦兵都打倒而已,全都杀死是无法一时做到的。
那些受伤的士兵被北府兵拖拉着,放到了一棵树下。
好在人数也不多,又都受了重伤,也就只留下了两个人看管他们。
那曹清在民房里的愤怒言语,士兵们也隐隐约约都听到了,看这个情形,这帮氐人是不可能活着了。
那树下的氐人,哼哼唧唧的也在叫苦,晋军小兵呸了一口,恶言道:“闭嘴!”
“再敢吵闹,立刻送你们上路!”
那小兵拔刀出鞘,气势十足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吓人。
“等一下!”
“先留着他们的性命,我还有话要问。”
还问什么?
都是一些孽障罢了,留着纯属浪费空气!
小兵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愤愤不平,仇恨的眼神盯着几个氐秦伤兵,好像已经无法再忍耐。
“等问完了,再杀也不迟嘛。”
这还差不多,小兵们终于把长刀收起来了,这时曹清才上前。
“你们为什么要袭扰这里的乡民?”
曹清拿出了气势,言简意赅。
这几个秦兵伤势较轻,仗着自己一时半刻的死不了,还死硬起来,白眼一翻,不肯就范。
“说不说?”
“欠打是吧!”
曹清端着手,还故作姿态,但是他手下的小兵却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乱踹几脚,立刻就把几个伤兵打的哇哇乱叫。
“好了!”见打的差不多了,曹清做了个手势,小兵们才停了手,但那种威胁的气势还是半分未减。
曹清凌厉的眼神转向伤兵,在死亡面前,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几人立刻举了白旗。
“我们说。”
“将军想知道什么,我们全都照实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们是符将军派出来到小栅打伏击的,目的就是伏击晋军的运粮队!”
“小栅?”
“那是哪里?”
曹清些许疑惑,不怪他不知道襄阳城附近的详情,只怪他以往官职太低,这等机要的事情,也没有人告诉他。
“小栅就是襄阳城到得胜堡之间的一片谷地,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小工事,后来废弃了,那个地方地势要低一些,最适合打埋伏。”
“以前得胜堡的人就是在这里设伏,让我军也吃了不少的亏。”
打埋伏?
可是这里的秦兵林林总总算起来,也就不过几十人,如何打埋伏?
晋军的粮队虽然是分兵出去的小队,但是这样的小队从以往的战役来看,至少也要有五百人左右护卫。
用几十人打埋伏,还想伏击晋军粮队,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那符睿,他脑子坏掉了?
曹清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扫了一眼氐秦伤兵,见他们神色如常,并没有多少懊丧,登时心中一沉。
“小栅那里,还有秦兵吗?”
曹清的脸色不可避免的呈现某种灰败之色,幸亏那些伤兵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并没有分辨出他此刻的心虚。
“有啊,还有两千人。”
曹清连退几步,心里咯噔一下。
“快!”
“快去得胜堡报信!”
话音未落,再看到曹清,已经是在马上了。
留下了大队人马,他带着几个亲信随从,一路向得胜堡赶去……
小栅在得胜堡和襄阳城之间,也就是得胜堡的偏东方向,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小村落,则是在得胜堡的西侧。
若是老天爷不弃,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到得胜堡,一切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的情形,已经不可能去襄阳城那里找援助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得胜堡……
…………
曹清骑在马上,心急如焚。
两千人!
埋伏在小栅的秦兵,居然有两千人之众!
对于得胜堡来说,这不啻于是一个凌空炸起的惊雷,十分危险。然而,处于危险边缘的堡民们却还对这样的危急情况一无所知。
身后的小兵们,望着马蹄飞踹的曹清,也不禁紧张起来。一向痒痒提不起精神,一心只想保命的曹清,居然如此急迫,如此舍生忘死,只能说明,情势已经非常严峻了!
身为北府兵的一员,小兵们纷纷振作起来,他们顾不上远道而来的艰辛,也不感到口渴了,只奔着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一定要赶在秦兵发现之前,赶到得胜堡,把消息送到堡民们的手中!
同一时间,曹清他们正在路上狂奔,而被危险渐渐包围的得胜堡,还浑然不觉。
“德光,你终于回来了!”
“差事办的怎么样,东西都送到了吗?”
林德光才一脚踏进正堂大门,就看到刘方已经热情洋溢的迎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双手。
“堡主放心,都送到了,就是荣宝家的那神弓出了点问题。”
“荣宝一定要亲自把神弓送到北府兵手中,兄弟们要帮忙,他死活不依,结果人还没上去,神弓就落了地,摔散架了。”
提起这件事,林德光心里也不痛快,那荣宝样样都好,就是这个脾气,真叫一个倔。
只要认定一条路,八匹马也拉不回,谁的劝也听不进。
你看,好好的一张弓,全都毁了吧,实在是可惜。
刘方给林德光倒了一盏茶,笑道:“那都是小事,自从看到荣宝那张弓,我就知道,一定是送不出去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秦兵要来了!
“王秘书可有让你带回来什么消息?”
对于荣宝和他那把传世神弓的遭遇,刘方并没有多大兴趣,林德光既然回来了,那就说明一定是带着任务的。
这一次,得胜堡的全部物资已经全都送到了晋军手中,刘方便叮嘱林德光,若是王秘书需要,他可以留在襄阳城下,打个下手,也算是他得胜堡出力抗敌。
“堡主说的没错,属下回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
“襄阳城下大战将开,王秘书命属下找几个可靠的人,把慕容冲送到襄阳城下。”
“慕容冲这厮,在得胜堡祸害的时间也够长的了,是该给他换换地方了!”刘方咬牙切齿的说道。
“此人武艺高强,堡民押送不合适,我看,还是让北府兵来,至少十个人才能保证把他安安生生的送到襄阳城下。”
“十个人恐怕不行,怎么说也要五十个人!”林德光扳起五个手指头,煞有介事道。
“别看他现在在堡里还算安分,那是因为堡里人多势众,慕容冲知道,他无论怎么折腾,也逃不出得胜堡。”
“可是真的离开得胜堡,到了那暗道里面,一切可就说不准了,属下敢担保,一旦告诉慕容冲要带他去襄阳城,他立刻就会心思活动,不会老实。”
“十个人根本就无法震慑他,让他把那些坏心思收起来,五十个人还差不多。”
“那就依你,五十个就五十个,老夫也差遣不动北府兵,你自己去找队主们商议。”
刘方笑容满面,此刻的他,陶醉在幸福之中,襄阳城大战再起,一场猛烈的厮杀几乎就是近在眼前。
“老夫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必定是在那襄阳城下!”
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刘方便热血沸腾,多想加入北府,与热血兄弟们杀将出去,共同抗敌。
…………
“快!”
“快让我们进去,出大事了!”
“我们要面见堡主!”
得胜堡里,刘方志得意满,正徜徉在想象的河流中不能自拔。然而堡外,北府兵们却带来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曹清大力拍城门,却不见有人来给他开门,顿时气急败坏,大吼大叫。
“你们是何人?”
“堡主吩咐不能随便开门。”
城下没人应承,城楼上倒是探出来一个脑袋,一见曹清他们的装扮,顿时就警惕起来。
不是流民!
这些人穿的竟然是北府兵的铠甲!
“我们是北府兵,不是氐人!”
“快放我们进去,有要事要告诉堡主,晚了就来不及了!”
城下的刘方急的满头是汗,那城上的堡民小兵却反应缓慢。
真的是北府兵?
看起来可不像。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装的,我们这些小兵只听从堡主的吩咐,堡主说了不让开门,我们就不能开门!”
“我劝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襄阳城就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
装的?
曹清一听就怒了。
“你看看这做工精良的铠甲,怎么会是装的?”
“尔等难道不认识北府兵的铠甲?”曹清气不过,拉起上身铠甲,使劲的晃了晃。
那小兵嗤笑了几声,就是死活不开门。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战一触即发,氐秦那边早就杀红了眼,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氐秦派来的探子?
“怎么回事?”
“吵得这么凶!”
北府兵队主王大有登上城楼,立刻就被吵闹声吸引了。
目前在得胜堡留守的北府兵大约有一千余人,这些人原本都隶属于谢玄,此刻,他们的统领,正是这位王队主。
堡民小兵合手禀道:“王队主,城下突然冒出来了自称是北府兵的人,想要往堡里闯,属下好言相劝,他们就是不肯走。”
不管怎么说,态度也要先摆出来,我的态度好得很,错误都是他们的。
“北府兵?”王大有面色一凛,亦有些警惕。
照理说来,得胜堡周边,除了他们这支队伍,不应该再有北府兵了,难道真的是骗子?
“从哪个方向来的?”
“西边!”小兵回答的很肯定。
西边就更不对了!
襄阳城在得胜堡的东边,即便是跑过来沟通消息的北府兵,也不会是从西边过来。
“带我去看看!”王大有的心顿时就揪紧了,如果真的是假扮北府兵的,那是不是说明,襄阳城的情况发生了巨变?
以至于秦兵可以收集到数量众多的北府铠甲?
王大有脚步匆匆,心情焦急的他,甚至都等不及小兵带路,径直来到城门处。
待到他向下一看,登时傻了。
“曹清!”
“你怎么来了?”
这两人……居然是认识的吗?
这一回轮到小兵傻眼了。
王大有连忙让小兵们开门,他猛拍脑门,狠狠的松了口气。
是了是了。
得胜堡的西边确实还有一支北府兵,正是被留在肠径清理路障的。
时间过的有点久,久到王大有都已经忘记还有这么一伙人没有跟上大部队。
曹清终于被放入了城门,王大有还没有来得及走下城楼去迎接,他就已经奔了上去。
看到他那阴沉急切的脸色,王大有心中立刻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有,不好了!”
“得胜堡有危险!”
“小栅那边埋伏了两千氐秦士兵,随时都有可能赶到得胜堡偷袭!”
咣叽一声,王大有忐忑的心,顿时落了地,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验证。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一直躲在得胜堡也不会有消停日子过,最后还是会被牵连上。
“快!”
“快去准备!”
“你去通知堡主,把堡里还能战斗的士兵全都集齐,就说情势紧急,今夜氐秦很有可能进犯得胜堡!”
“是!”
“属下立刻去办!”
秦兵!
秦兵真的要来了!
那小兵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的冲下了城楼,跑楼梯的时候接连踉跄了好几次,差点扑倒。
情势瞬间危急起来,得胜堡恐怕要面对的,将要是它建堡之后,最艰苦的局面。
虽然有一千北府兵坐镇,但堡内空虚,大半得胜堡有战斗力的堡民都已经派往了襄阳城外。
堡内尚有战斗力的堡民,不足八百人。
区区八百堡民加上一千北府兵,他们将要面对的,将是受到了欺侮,愤恨满怀的两千氐秦士兵,可想而知,将是怎样的一场苦战。
第三百四十二章 饥饿的狼
两位队主从城楼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和堡主刘方汇合,而这个时候,刘方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
“王队主,这位是……”
见到王大有,他焦急的迎上前来,却见一位戎装战士,完全是个生面孔。
王大有连忙介绍:“刘堡主,这位是北府兵队主曹清,从肠径那边过来的,消息就是他带来的。”
“具体情况还要听他仔细说来,我也不是很清楚。”
王大有和刘方纷纷投来疑问的眼光,没时间了,曹清不再耽搁,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实情一口气说出来。
待听完这些话,刘方再也淡定不住了!
“小栅?”
“你是说两千氐秦士兵就埋伏在小栅?”
刘方惊惧扼腕,他不关心这些打埋伏的人究竟有多少,唯一恐惧的,就是这个埋伏的地点。
“太近了!”
“那里距离得胜堡实在是太近了!”
看到刘方如此慌张,两位队主更紧张了。
“这个小栅据说在得胜堡和襄阳城之间,是一处谷地,距离得胜堡到底有多远?”
他们两个在北府中官职并不高,对襄阳城周边的情况实在是不甚了解。
这一点,只能求助于刘方。
刘方急的一直点头,好像呆头鹅:“很近!”
“不瞒各位说,大约只有十几里地,只要他们想突袭得胜堡,一转眼的功夫就可以冲过来了!”
“那小栅原本是我堡民为了对抗氐秦修筑的工事,后来就废弃了,本就是距离襄阳城远些,距离得胜堡近些。”
“依曹队主看来,那些秦兵什么时候会来得胜堡?”这才是刘方最关心的问题。
他满眼忧急的看着曹清,希望从这位素未谋面的队主这里得到令人心安的消息。
然而,很遗憾的,这当然是他的奢望。
“我军将氐秦抢粮食的队伍消灭殆尽,倒是不必担心有人会返回小栅通风报信。不过,小栅那边长久没有收到消息也不见同袍回来的话,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襄阳城那边大军围困,他们这一点点人,绝对不敢去城下挑衅,那就只会挥刀向着得胜堡而来。”
“老天爷垂怜,居然让我们赶在了前头把消息送进来,如果小栅那边的秦兵先一步赶到得胜堡,就坏了大事了!”
说到此处,曹清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他的情绪极度激动,刘方也受到了他的带动,突然起身,给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刘方替堡里上上下下几千堡民感谢曹队主的大恩大德,曹队主真乃救我堡民于危难的大英雄!”
那刘方是个爽快人,说谢就谢,说跪就跪。
咣叽一下,两膝就着了地。
曹清被吓了一跳,想扶起他,却慢了一步,颇觉尴尬:“刘堡主实在是客气了,你等堡民本就是我大晋的子民,身为北府兵本就应当保护你们的安全。”
“时间紧急,堡主,王队主,我们要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应对秦军。”曹清看着两人,征求意见。
说句实在话,他这个懒散的外来户,在进入得胜堡之前,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制定战略更是无从谈起。
“两位,事关重大,这一伙秦兵已经没粮食了,饥饿的士兵又失去了统领,可想而知他们会干出什么来!”
以目前氐秦的情况来看,这个朝廷以及他所统领的军队很难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他们的个人武艺相当高强,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很守纪律。这样一支军队,人数众多,散到乡间,那就不再能称之为是士兵,只是兵匪而已!
兵匪,甚至比强盗、山贼还要可怕!
他们武器精良,还身披铠甲,防护力极强,他们成群结队,肆意打杀,为的就是抢粮食。
对于饥肠辘辘的秦兵来说,钱财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们裹挟着如此疯狂的冲击力,将要来到得胜堡,这将给这个空虚的坞堡带来什么?
毫无疑问,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们除了拼死一战,还能有什么办法?”刘方摊开两手,一筹莫展。
严格来讲,自从氐秦占据襄阳城,甚至是之前的一段时间开始,得胜堡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打过大型的战役了。
对于战役的指挥,策划,刘方当真是没有太好的主意,还好身边还有北府的两位队主,算是靠得住的。
“堡主,硬碰硬肯定不是个好主意,莫不要说现在我们的兵力不足,就算是我们的人手够多,浪费在这一伙纵兵行抢的氐秦恶贼手里,也不值得!”王大有愤然站起,目露凶光。
北府兵战士个个都是好样的,堡民们多年以来在襄阳城外繁衍生息也甚为不易。
多年的经营,怎能轻易摧毁?
“王队主可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刘方急急追上他,曹清也没落后。
难道,王大有居然有办法保命吗?
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形之下?
王大有转过身来,气势昂然的看着刘方:“刘堡主,我们何不唱他一出空城计?”
“空城……计?”刘方瞪着眼睛,大惑不解。
“你的意思是,把秦兵放进坞堡?”
“我们再围而杀之?”
本着氐秦恶畜一个都不能留的原则,曹清下了决断。
“不!”
“我们不杀人!”
“我们就给他们一座空城!”
“刘堡主,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行动!”
…………
这边厢,得胜堡堡民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打算开门迎客,那边厢,小栅的低谷中,氐秦士兵们饿着肚皮,啃着草根,简直是暗无天日。
“我说,柯队主怎么还没回来?”
“那地方也不远呐!”
“你问我,我问谁去!”
“刚才队主拉人头的时候,谁让你自己不跟着去的,现在还来罗唣。”
“要是跟去了,还能不知道情况,说不定都能吃到一口饼子了!”
已经一个时辰了,那前去弄粮食的队伍,居然一个人影也没见到,众人不禁牢骚话满腹。
要是不提那饼子还好,一提起来,顿时觉得肚子更饿了,叽里咕噜响个不停。
“你们说,队主会不会自己抢来粮食,先就地分了,填饱了肚子,不管我们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士兵,先一步发出了质疑。
一句话,就把大家的疑心全都给勾起来了!
上千士兵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像饿狼。
“那怎么可能!”
“队主还指望着我们在此处埋伏,伏击晋军呢,要是独吞了粮食,被我们发现,我们还能饶他?”
呵呵,这些人想的也太简单了。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谁能饶了谁的问题吗?
是解决吃饭的问题!
第三百四十三章 搞粮食,靠自己!
那小兵爬将起来,大声疾呼:“发现了又怎样?”
“好吃的,好喝的,都进了队主的肚子,我们还能怎样?”
“再说,他柯达是队主,本就压我们一头,就算是抢来了粮食,按理,我们也要先把最好的都交给他。”
众位兄弟沉默了,他们无言以对。
那小兵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柯达真的这样做了,他们除了口头谴责几句,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况且,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就算他们手刃了柯达,也是无处可去,呜呜泱泱上千人,总不能再逃回襄阳城吧!
那柯达是符睿的爱将,倚重的不得了。若是符睿知道,他们这一伙人自作主张返回襄阳,也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还是不是重点,我在想,那几处村屋里,能有多少粮食?”
“队主曾说,最多也就是二十家吧!”
“就算是把他们的存粮都抢来,也根本就不够我们两千人填牙缝的!依我看,队主一定是发现了粮食太少,干脆就几个人在原地煮着吃了,不打算给我们留了!”
“你是说,抢来就吃?”
这个说法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滔天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人们愤然而起,没错了!
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一定是原地就吃起来了!
有米饭、有饼子、还有菜蔬!
说不定还有美酒几坛,吃饱喝足,原地撒酒疯,哪里还想得起小栅这里饿着肚子,苦苦支撑的同袍!
“兄弟们!”
“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那首开先河的小兵再度起身,发出了号召。
这一次,士兵们全都围拢到了他的身边,对他的所作所为不再有任何的怀疑。
只有跟着他走,兄弟们才有活路!
“你说!”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都听你的!”
一时之间,草场之上,群情激昂,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说着说着,嘈杂的声音便渐渐小了。
慢慢的平息了,人们的眼神全都回到了小兵的身上。
把小兵挺直了腰板,审视着这些目光,居然有了一种做大将军的快感。
“我们要自己搞粮食!”
“不能再依靠队主!”
“我们有这么多人,去哪里弄不到粮食?粮食有的是,只不过我们去的地方根本不对!”
搞粮食!
靠自己!
靠自己!
搞粮食!
蔓蔓荒草地上,沙沙的风声不时出现,虫嘶鸟鸣,偶尔窜出,士兵们的喊叫声,从轻轻点点,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最后竟变得高亢激昂。
“要搞粮食,要搞到够两千人吃的粮食,就要去得胜堡!”
那小兵庄严的宣布,大手一挥,指向了得胜堡的方向。此言一出,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士兵们,顿时就呆了。
“去得胜堡?”
“就这么点人,能打得过那些堡民吗?”
“还有北府兵!”
“我们之前不去得胜堡抢粮食,不就是因为人手不够吗?”
说起得胜堡,兄弟们就不乐意了。
之前他们不是不想去得胜堡抢粮食,谁还不知道那里的存粮多,可他们人手不足也是事实,总不能去白白送人头吧!
那小兵却挥挥手,爽朗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们不行?”
“我们兄弟现在原地埋伏也是个死,回襄阳城,没有完成符将军交代的任务,也是一个死。”
“只有去得胜堡拼一把,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们两千多人聚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怎能就在这小栅原地等死?”
“万一我们打赢了,不只能夺得粮食,攻占了得胜堡,在符将军那里也能交差了!”
“等夺下了得胜堡,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返回襄阳城,不必担心将军责罚。”
符睿,现在正是横亘在众将士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障碍,此人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襄阳城已经被北府兵围困多日,一向暴躁的符睿,想来心情一定不会好。若是他们这些失去了主将的士兵在这个时候空着两手,慌慌张张返回襄阳城,符睿会如何对待他们,不必提醒,人人心里都明镜一般。
挂在城门上的那些人头,不知道还在不在?
谁也不想冒着杀头的风险,在此时返回襄阳城。
“一不做,二不休!”
“就去得胜堡!”
“对!”
“去得胜堡!”
前方是几乎一眼可以望到边的饿死结局,压力如此巨大,战士们决定铤而走险!
他们重整队伍,喊着口号,冲向了得胜堡!
…………
小栅距离得胜堡不过是十几里地远,饥饿的士兵们鼓足最后一点力气,狂奔向前。
望梅止渴!
画饼充饥!
酸梅就在眼前,大饼就在眼前!
为了那近在眼前的粮食,士兵们饥饿的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十几里地,他们居然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
“一鼓作气,我们冲进去吧!”
氐秦士兵们奔到了得胜堡半里地以外,在这里,得胜堡的城楼已经清晰可见。
士兵们略停了停,稍微缓一缓精神,顺便商量战术。
虽然是饿疯了来打劫,但是也不能猛冲猛撞,毫不讲战术。
那带头的小兵,来到城下,才意识到,很多事情绝对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意气用事,极有可能坏事。
得胜堡虽然只是个坞堡,堡里住的也大多都是普通农夫,但这里的城墙也不比襄阳城低矮多少,至少不靠着凌云梯,别想徒手攀爬上去。
而他们这一伙士兵,还真的就没有配备凌云梯!
符睿派他们出来,本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千人,完完全全是依靠着狭窄的暗道爬出襄阳城的。
这样困难的情况下,能把兵器都带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遑论那些大型的攻城器具,是根本带不出来的。
更何况,符睿让他们去小栅设伏,原本的目的就不是攻城而是截击,也根本就不需要。
结果现在他们来到得胜堡,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器到用时方恨少。
“正面登城,我们是不可能了,我们根本没有登城的兵器。”
小兵此言一出,立刻就遭到了士兵们的激烈反驳:“不登城,我们怎么夺城?”
毋庸置疑的是,在古代的攻城理论当中,登城夺门是一个系统的工程,缺一不可。
而在两项工作之中,登城占据着更加重要的位置。
相对来说,城中士兵对城门的防守会更加严密一些,而城楼上的士兵,因为位置受限,活动的区域也不大,即便是用尽全力,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攻城的士兵最容易在城楼上找到破绽,进而冲进城池,继续征战。
那小兵说的轻巧,然而群情激昂难以抑制的秦兵们就好像是被人兜头盖脸的泼了一盆凉水。
胆怯之心难以避免的生了出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窃窃私语传了出来。
现在问出这句话的人就应该拖到襄阳城让符睿打死!
来都来了,怎能不抢一次?
就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想要返回襄阳城,除非靠爬。
第三百四十四章 放一个空城给你们
“不管了!”
“集中力量,攻打城门!”
小兵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兄弟们不要想着我们是来抢粮食,只当我们是来攻占得胜堡的,堂堂正正的打进去!”
这一句话,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等于是一下子就把秦兵的坏名声给掰过来了!
给他们今天的恶行,正了名。
对!
他们不是饿死鬼,也不是来抢劫的!
他们是士兵,他们是氐人,他们是来攻占得胜堡的!
战争,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只有胜负之别,只要打赢了这一仗,他们就是氐秦的英雄!
士兵们的积极性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黯淡的眼睛也重新点亮,他们抄起了兵器,视线紧盯着那得胜堡的城门。
只要小兵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一拥而上!
“下令吧!”焦急(或者说是饿的要命)的士兵们催促道。
“等一下!”
有的心急的士兵,没听到命令却已经跨出了脚,小兵连忙叫住了他们,并把他们重新拉回到了身后。
“不对劲呐!”
小兵拧紧了眉头,越看越觉得奇怪。
“那城门和城楼上,为何都没有人?”
“你们也过来看看。”他把几个小兵都叫上前,集合众人的力量,仔细的看,仔细的瞧。
从刚才开始,他就注意到今夜的得胜堡异常的安静,他原本以为是襄阳城大战在即,得胜堡也采取了婴城自保的办法,刻意减少堡内活动。
可是观察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还真的没人!”
“怎么回事?”
一瞬之间,秦兵们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群人顾不得城下危险,纷纷挤到前面,查看得胜堡里的情况。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视线受阻,但是那种怪异不对劲还是能很轻易的一眼看出。
那得胜堡的城楼上,不只是一个人影没有,就连火影都见不到一星半点。
城楼上没有火把,甚至连城内好像都没有任何的火光,得胜堡巨大的城楼就那样兀自矗立在旷野上,透着孤单寂寞与难以掩饰的空虚。
“怎么回事?”
“真的没人?”
“我们怎么办?”
毫不讳言,很多秦兵的心里,小鼓已经敲起来了,当然是退堂鼓。城中的情势不明,敌在暗,我在明。
说不定得胜堡里就设置了什么机关暗器,就等着他们这些秦兵送上门呢!
秦兵们的眼神纷纷投向带头的小兵,从刚才开始他们的一连串的行动,都是在此人的谋划之下。
可以说,兄弟们现在来到得胜堡全都是被他鼓动的,要不是他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没问题,得胜堡一定能抢来粮食,谁会辛辛苦苦的跑到这里来?
还不如节省些体力,多活几天呢!
现在可倒好,白白的浪费了体力,本来只有一点饿的小兵,现在也饿瘪了肚皮。
怎么办?
再不想出个法子来,恐怕就要当场起内讧了!
“还是不要过去了,我看那堡里阴森森的。”
“为什么不去,要是没人不是更好,我们不是能抢到更多的粮草?”
得胜堡就在那里,不动不摇,不吵也不闹,它只是那样矗立着,却已经把秦兵们的心绪给搅动了一个七上八下。
有提倡继续去闯一把的,也有干脆想掉头就跑的,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别吵了!”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去闯一把!”
小兵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不管身后的兄弟们怎么想,他已经跨出了第一步。
那小兵紧握着兵器,目光坚定的向着得胜堡的方向走去,饿的饥肠辘辘,腿脚都不听使唤了的秦兵,受到了他的带动,也纷纷跟了上来。
这样在疯狂中反复打转的人,行走在空旷的草野之间,荒草不停的缠绕过来,缠上了士兵们的腿,抚上了士兵们的腰,他们就这样愣愣怔怔的往前走去。
好像没有目标,好像也没有神志。
远远看去,活像是一群僵尸。
很快,队伍就来到了得胜堡恢弘的城门前,距离更近了,看得也更清楚了。
得胜堡城里城外,城上城下,真的没有一个人!
连人的声音都听不到,没有任何的响动!
不论是城楼上,还是城内,连一个点燃的火把都没有,油灯、蜡烛更是不要想。
整座城池,好像是空的一般。
“不会真的没有人吧!”
“哈哈!”
“这就是天助我也!”
“兄弟们还不快上!”
饥饿带走了秦兵们最后一点理智,面对着一座空空如也的城池,他们没有可能不闯进去瞧一瞧。
粮食!
那可是近在眼前的粮食!
士兵们疯狂了!
几人合力,便把紧闭的大门推开了来,当铁皮包裹的城门訇然而开,士兵们更加疯狂了!
“真的没人!”
“肯定有粮食!”
“兄弟们冲啊!”
大门开启,入眼皆是一片萧条寂静的情景,不但是一个活人都没有,甚至连一点生气都嗅不到。
这一回,秦兵们终于相信,得胜堡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空城了!
虽然活人没有,但实话实说,得胜堡内的整体情况还算可以,厢房是干净的,甚至连猪圈里也还有些草堆里打滚的小猪。
饿红了眼的秦兵,看到这些活禽活畜,眼睛瞬时就变绿了!
好家伙!
都是能吃的!
他们也管不得那紧闭着房门的一串串小屋里到底还有没有人,也管不得高耸的城楼上有没有埋伏,一窝蜂的闯进了城门,鸡飞狗跳,抢成了一团。
有没有火?
有没有柴?
兄弟们饿疯了,真想就地就把那小猪仔给烤火吃了,连猪毛都不打算褪!
“粮食!”
“快看,这里有米罐!”
士兵们冲进厢房后身的仓房,果然看到了高大的米罐,虽然不是满满当当,却也是肉眼可见还有许多稻谷。
有的小兵兴奋的连手脚都控制不住了,一头扎进米罐子,幸福的都不愿意出来。
“小猪仔别跑!”
“快来给兄弟们开开荤!”
得胜堡盘踞在襄阳城外也好几年了,鼎盛时期,堡内最多有一万人左右,这样规模庞大的一个坞堡,各种蔬菜、粮食、牲畜应有尽有。
秦兵们在猪圈里追着小猪仔,手里捧着,乐的嘴巴都快开了花。
绕过了第一片厢房,一块占地不小的菜地便映入眼帘。
秦兵们更疯狂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诱敌深入一网打尽
“诶呦喂,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真是没想到!”
“快!”
“快去收菜!”
“有多少天都没吃到新鲜的菜了!”
秦兵们从襄阳城里辛辛苦苦的爬出来,身上虽然带着粮食,但那些粮食不过是勉强能糊口的锅巴等等,既谈不上好吃,也根本就没有营养。
几天以来,肉食还算能想点办法,打个小兔子黄鹿之类的补充一下,可蔬菜这种需要时时耕种,很长时间才能收获的食物,就完全没有获得的可能。
一连好几天一点鲜菜都没吃到口的秦兵,看到这片菜地,比看到那些小猪仔还亲呢!
秦兵们想也没想,便扔下了兵器,除掉了甲胄,一往无前的冲进了菜地。
那冲击的劲头,比上阵杀敌还要热切呢!
快呀!
晚了就抢不到了!
秦兵的闯入犹如蝗虫过境,原本秩序井然的得胜堡,在他们的大肆劫掠之下,顷刻间就狼藉一片。
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王队主,可以冲出去了吗?”
一座不引人注意的耳房之内,墙角的暗处,几块泥砖被掀开了来,墙里的小洞里,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是北府队主王大有。
在他的身后,包括北府兵在内的得胜堡一干人等,全都在焦急的等待。
他们早就已经等不及了!
他奶奶的!
这帮氐人!
果然来祸害我得胜堡了!
“诸位别急,他们去后院的菜园子了,再等一会,等他们回到前院操场上,我们就冲出去!”
王大有颇具谋略,自北府创建就一直跟在谢玄身边,不离左右,耳濡目染,各种军事谋略也是信手拈来。
虽然不见得个个都能运用的出神入化,但碰到擅长的,也一样能有不错的发挥。
你看,这一招空城计,可谓是神来一笔,将几千堡民和北府兵全都保护了起来。
一连几天,得胜堡这边都在大张旗鼓的给北府运送粮食物资,得胜堡里有一条通往回口的暗道,这件事在堡内已经不再是秘密。
当曹清他们带来氐秦士兵的消息之时,王大有瞬间就想到了这条救命的暗道。
暗道能够输送人员物资去回口,当然也可以让人员暂时停留,更何况,这条暗道开凿的时候,时间非常充裕。
暗道之中,空间非常开阔,从回口到得胜堡,几里地的一条暗道,全都算起来,完全可以供两三千人一同躲藏。
只要能够守住暗道的入口,不被氐人发现,堡民兄弟们就算是安全了。
收到曹清的消息之后,王大有片刻都没敢耽误,立刻就把堡里的人员分批送入了暗道。
至于那些鸡鸭猪羊,还有那些粮食,就留在外面,等着氐秦士兵们。
一开始,堡民们也不是没有怨言,那些粮食都是堡民们手中用来糊口的,一点点多余的都没有。
再说那些菜蔬、牲畜都是堡民们辛辛苦苦呵护着长大的,怎能便宜了那些氐人强盗!
虽然怨声迭起,但王大有还是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这得胜堡中到处都是空空荡荡,什么能搜刮的东西都找不出,怎能诱敌深入?
要知道,他们放空城可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为了更好的歼灭敌人。
不给他们一点好处,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又怎能诱惑着氐秦士兵们步步深入,掉进北府兵们设计好的圈套之中呢?
为了能把这一伙狂妄的敌人一网打尽,必要的牺牲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可不就起了作用了吗?
王大有眼看着那些氐秦士兵丢盔弃甲,陷入疯狂,他们有的捧着柴火,有的把牲畜驱赶到一起,就等着大火点起,就地就开始吃吃喝喝了!
好家伙!
这帮氐人,还真的把得胜堡当成自己家的了!
“堡主!”
“曹清,这帮氐人,现在就是一群待宰的羊,我们可以冲了!”
“太好了!”
“老夫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年纪最大的堡主刘方,此刻却最为激动,他把王大有向一边挤了挤,从那砖头的缝隙看过去,秦兵那猖狂的模样便尽收眼底。
“杀光他们!”
“杀光这帮可恶的氐人!”
场院里的氐人越疯狂,暗道之中,刘方的心情就越激动,已然有些衰老的心脏,此刻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要跃出胸膛,去和氐秦士兵拼命!
“大有,时候到了,我们杀吧!”
隐忍多时,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痛快杀戮。
王大有不是诸葛亮,得胜堡里也并不是到处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是完全有能力与氐秦抗争的,只是实力稍逊。
而现在,兵器都不知道被丢到了何方的氐人,看在堡民兄弟和北府兵将士的眼中,就等于是待宰的羔羊。
人人得而诛之!
“刘堡主,你手下的堡民熟悉地形,带着他们先把秦兵们丢弃的兵器捡起来,手里没有兵器,这些秦兵就更容易被我们杀掉!”
“好!”
“这件事交给我,没问题!”
刘方拍着胸脯,做下了保证。
这件事最适合堡民们,两厢配合,正是天衣无缝。
“曹清,带好你的人,我们冲出去!”
“好!”
“我们冲出去!”
曹清的身后,北府兵们手握兵器,眼露凶光,氐秦的暴行,成为了点燃他们杀意最后的一根柴火。
“杀啊!”
“杀光他们!”
“一个秦兵都不能放出得胜堡!”
几人合力,将那掩饰暗道入口的挡墙一口气推开,随着泥砖粉尘纷纷落地,堡民们混着北府兵,犹如澎湃的潮水,一涌而出!
将士们喊着口号,能用上的兵器全都抄了起来,直奔向秦兵而去!
那些秦兵饿昏了头,看到好吃的,全都晕头转向,眼睛耳朵,凡是能提高警惕的器官,全都被吃食围绕。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敌军,什么兵器,早就抛诸脑后,只剩下吃这一项关注的事业。
北府兵们冲出暗道的时候,秦兵们完全沉浸在终于要填饱肚皮的欢欣雀跃之中,兄弟们抄起兵器就是一通冲杀,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可以预料到了,一切都没有了悬念……
第三百四十六章 拿下雀儿山,直抵南城门
回口附近,北府兵军帐。
更大的争端发生在距此地一里有余的地方,回口附近,整体上来说还是比较平静的。
稍后赶来的人都不会发现就在刚才这里亦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更不要说是距离更远的襄阳城内了。
王谧相信,今夜,符睿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崔延佑。
这个青年,年龄大约比自己稍长,不满而立,这正是在乱世之中谋求功绩的最好年纪。
而这位不惜出卖大批氐秦部队的崔延佑,虽然王谧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他是个有福气的。
这个时候投奔到大晋的,还是正好被他王谧接收的人,一旦被王谧看中,将来的发展可以说是不可限量的。
而对于崔延佑来说,更幸运的是,王谧不仅是看中了他的才能,更看中了他的性情。
这般杀伐果断,自私自利,将来一定是个当打手的好材料!
“崔将军,快请起,给崔将军看个座。”
崔延佑瞄了一眼那鹿皮小垫子,却根本就没有挪动步子,只微微弓着身子,可怜巴巴的道:“属下既投奔北府,就再也不是将军了,还是站着说话方便。”
王谧撇撇嘴,不坐就不坐吧,成全他的装腔作势。
“刚才一番忙乱,也没有来得及询问,延佑在秦军中是何官职,又为何要到回口那边的小山岗上去?”
“应该不是最近才去的吧。”
对这一点,王谧相当有信心,自从北府大军来到襄阳城下,对于周边发生的一切大小动静,他都可以拍着胸脯说是了如指掌。
这么大批的秦兵出城,还经由北府已经驻守的回口往上游走,肯定出发的时间不是在最近。
那崔延佑一怔,旋即笑道:“王秘书说的没错,秦兵大约是七天以前出发的,就是在晋军烧毁秦军战船的那一夜。”
王谧点点头,表示了解,崔延佑继续说道:“当夜,梁成将军带着属下来到回口查看情况,当时我们就断定,此举一定是出自晋军之手,梁成因为最近刚刚和北府军交过手,他对这个判断相当自信,立刻命令属下前往白水方向追击。”
“梁成料定,晋军肯定是从白水方向来犯的。要撤退也一定是走这条路!”
“看到那熊熊火焰,燃烧殆尽的战船,属下心中的那热血立刻就沸腾了,我抓住机会,拉着秦兵在白水沿岸搜寻了几天几夜,果然是毫无收获。”
“待到时机成熟,属下便把秦兵留在可以被晋军诛杀的地方,单骑来投奔了。”
“若是属下估计的没错,刚刚出击的北府兵,应该快回来了。”
听了崔延佑的话,王谧不禁心有余悸,那夜,如果不是意外出现的暗道,他们这一伙人,说不定就真的要被秦军当场擒获。
北府兵能有今日的成就,沈警父女当记一大功!
“襄阳城中的符睿,目前对晋军是何看法?”
“城中守备如何?”
“薄弱点在哪里,北府兵应该从何处突破?”
王谧掰掰手指头,便把这三个最重要的问题抛了出来。
说完他就别有深意的盯着崔延佑。
这位清河崔氏的大家子弟,怎么样,想投诚,就上点干货吧。
崔延佑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了王谧眼神的含义。
对于出卖秦军,他毫无心理压力,如今,人家已经把自己当做是北府的人了。
上前几步,靠近了王谧:“氐秦军中各种官职位份并没有严格的规定,也并不一定有个具体的名号,襄阳城由符将军镇守,符将军以下,便是大将军梁成,这些都是有名有号的,而像是属下这样的,只能算是梁成麾下的小将。而这些小将,就没有具体的名号了。”
“皆是散秩官职,署名而已。”
“待到有了大战,便可以带兵打仗,一直跟在梁成的身边。”
对于自己的官职,崔延佑侃侃而谈,他心里也很清楚,王谧对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感兴趣。
他想听的,是襄阳城中的具体情况,遂连忙自动转移了话题:“实不相瞒,襄阳城中辎重、兵器应有尽有,相当齐备,足够符睿打十场大仗的。”
“晋军若想一举攻下襄阳城,绝对不能从正面进攻,必须要取巧。”
对!
太对了!
王谧表面平静,心中暗喜:崔延佑的这个想法,正与他不谋而合。襄阳这样的重镇,想要从正面夺取,那就必须做好死磕半年以上的准备。
然而,对于王谧来讲,这自然是不划算的买卖,只要有一个巧法子,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而这个能供晋军取巧的地方,就在襄阳城南门外的小山岗上!”
咦?
这个地方,听起来怎的有几分熟悉,王谧环顾四周,却见曾靖不在,这才想起刚才派他出去追击另一伙秦兵了。
对了!
就是那个秦军向回口放石炮的地方!
不必曾靖提醒,王谧也想了起来。
“襄阳南门外,有何特殊之处?方便我军突袭?”
“禀王秘书,这片山岗,襄阳城中的百姓都叫他雀儿山,地方并不大,从回口附近都看不清楚它的具体位置,不过此处却是襄阳城中百姓很喜欢去的一个地方。”
“只因为这片山岗鸟兽极多,尤其是各种美味的小鸟更是多不胜数,城中百姓一有闲暇,往往就到此处打鸟、猎兽,充当美食。”
“这片地方微微高出地面,地势却又比较平缓,适合军队驻扎,开展各种活动,以往,符睿也经常把秦军拉出城去操练。”
“但是,据属下所知,符睿对此处的防范却并不是很严密,这与雀儿山和襄阳城的内外关系有关。”
“这雀儿山山岗的一角,正好绵延到了襄阳城南门以内,也就是说,襄阳城的南一门和雀儿山根本就是一体的。”
“这扇大门就是依着山势建设的,与雀儿山不可分离。平常日子,乡民们也总是在两地来来往往,相当随意,秦兵也将雀儿山当成了自家的庭院一般。”
“符睿根本就没有把雀儿山当成一处战略要地,平日里只是在此处跑马游猎而已。”
“因为雀儿山与襄阳城南门相连,一旦突破雀儿山,便可以通过南门,直抵襄阳城内!”
“妙啊!”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打!今晚就打!
古代的城市建设,一般有两种主流的方法,王谧早有耳闻。
一种就是类似现存的北京、长安等都城,都是按照标准中轴线向外延伸,四四方方的城市,而另一种,大约就是襄阳城这一类的城池。
因为特殊的依山傍水的地理环境,这样的城市一般是当仁不让的军事重镇,在历朝历代,战略地位都相当重要。
但是呢,也因为这种特殊的地形地貌特征,让这些城市无法严格遵循四方中轴建设法构造城池。
沿水或者依靠着山势构筑城墙和城门,有些甚至是山上、山下,水的两岸同属于一城,却相互并不勾连。
山水都被城墙圈在范围之内,构成一些天然的屏障。
“这雀儿山上大约有多少守军?”
那崔延佑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属下离开襄阳城之前,雀儿山上大约有五千左右的守军,这是可以肯定的。”
“人数不多不少,但是他们都没有装备重弩之类的兵器,如果晋军将精力集中在一处,猛力攻击,冲入南门,并不困难。”
崔延佑虽是城中小将,但他终究还是离开襄阳有些日子了,想到那岸边的大石块,王谧不免有些担心。
投掷这样巨大的石块,就必须配备石炮车,这也就是说,雀儿山上,已经装备了类似石炮车这样的重型武器。
兵力有所增加也不一定。
思及此,王谧没有马上应允崔延佑的提议,而是另问道:“你跟随符睿身边多年,可知道他的主要战术?”
既然要投诚嘛,那就投的痛快一点,彻底一点,王谧就是这个意思。
崔延佑也是个投机分子,他正发愁如何向王谧彻彻底底的表决心呢,王谧就给了他机会。
顿时血脉贲张,激动的不行。
“说到这战术,王秘书其实大可不必担心。符将军虽然征战多年,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不过,他一向是只知道蛮冲蛮打,素无谋略。若不是因为襄阳城新入秦土,秦廷又少战将,秦主苻坚断不会把此人派到襄阳城来镇守。”
“本来属下对晋军能否一战便胜还有疑虑,今日一见王秘书,才知道,这些想法都是多余的。”
“有王秘书这样的英才,能文能武,那襄阳城已经是晋军的囊中之物了!”
好一番吹捧,可惜一句有用的都没说。
王谧定了定心神,又追问了一下具体的策略。吹的面红耳赤,正在兴头上的崔延佑,这才意识到一时兴奋,竟然跑题了。
要说容易突破的关键点,那当然不是没有。
“晋军可集中兵力,攻击南一门,启夏门。”
“为何?”
“此门有何不同之处?”
终于又有干货了,王谧探身过来,也给崔延佑斟了茶水,做足了姿态。
崔延佑啜饮了几口,一点没客气,言说的时间太长了,还真是渴得很。
他蘸了点茶水,在小桌案上比划了一下:“这启夏门是鲜卑军团镇守的!”
咦?
这句话,好像别有深意呀。
王谧竖起了耳朵。
“鲜卑军团素来和氐秦军团不和,他们的主将慕容垂又一向是个卧薪尝胆,足智多谋之人。一旦襄阳城有变,晋军猛攻启夏门,慕容垂受到压力,说不定就会直接弃守,放晋军入城!”
好家伙!
慕容垂这打开城门,里应外合的大计,不会已经在襄阳城里街知巷闻了吧!
怎么人人都晓得慕容垂有反心?
难道,只有长安城里的苻坚是瞎子?
就他看不出来,还把老锤锤当好人?
王谧不禁陷入了深思,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苻坚是罹患了老年痴呆。与年轻时,杀伐果决的他,肯定不是一个人。
“你怎能断定那慕容垂会和我军合作?据我所知,他投降氐秦也十几年了吧。”
“秦主苻坚待他不薄,他年纪也不小了,不该再反叛,否则不是落得个不仁不义之名。”
虽然王谧已经先一步与慕容垂达成了合作,但是在不知情的崔延佑面前,该装的还是要装一下。
那崔延佑冷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
“王秘书此言差矣,氐秦攻城略地所兴起的从来都不是仁义之师,如今,长安城中五胡庞杂,各为派系,各个派系都有自己效忠的首领,对待苻坚,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的。”
考虑到远在建康的王谧,对秦廷之中各种勾心斗角还不甚了解,崔延佑解释的很详细。
这些年,他委身秦廷,竟是研究这些纷繁复杂的关系了。
“在众多派系之中,慕容垂是最有实力的首领,属下早就断定,一有机会,此人必定会抛下苻坚而去,决不回头。”
“现在的襄阳之战,对于慕容垂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崔延佑的话,从侧面验证了,慕容垂确实早就有反叛之心,且一直在等待机会。
虽然襄阳之战开打的时间与历史上的淝水之战大有不同,但王谧依然断定,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崔延佑和众多谋士的话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了这一点,想要拿下襄阳这样的重镇,没有里应外合的奸细是绝对不行的。
虽然此前的突袭效果显著,也给城中的符睿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以至于他手握大军居然都不敢出城挑战,只敢猥琐试探。
然而,幸运取胜的背后,也不能忘记,襄阳城仍然是一座沟深墙高,难以攻破的城市。
一旦涉及到正式的攻城战,便是尸山血海,人型绞肉机。以襄阳城的规模,防守设施,武器装备,人员配备,想要单纯依靠实力取胜,没有十万人是绝对不成的。
此次晋军攻城,人数上倒是够用了,但是作为一个有知识储备,又有战略眼光的后来人,王谧来到军帐前,看着回口区域星星点点的火光,长叹一声。
“打!”
“今晚就打!”
“李宝应!”
“属下在。”
王谧回到了小垫子上,气势凛然,队主曾靖去追击秦兵,如今在这回口区域,王谧可以驱使的大约只有一些九人长和小兵。
李宝应,便是其中的一位。
“去把林德光叫来。”
那李宝应领命,快步离开,没过多久,林德光就出现在了军营里,而这个时候,才刚投诚而来的崔延佑,已经自觉去找活干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斩了吧!
“小人见过王秘书。”
“林管事不必多礼,刚才听你说到,得胜堡里所有能用得上的兵器粮草,现在已经全都运送到了回口,是这样吗?”
军械、粮草,是打赢一场战争最必不可少的几个元素,王谧需要再次得到确认,以便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那林德光略显昏黄的眼睛,闪着亮光,信心十足道:“王秘书放心,今夜就是最后一批了。得胜堡那边有堡主镇守,堡主特别嘱咐小人,可以留在北府帮忙。”
“两边若是有什么消息传递,信物交接,王秘书都可以交给小人。”
“很好,我正有此意。”
这位刘堡主,能在襄阳城外,氐人的眼皮子底下混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林管事,大战今夜就要开始,你辛苦些,连夜赶回得胜堡,将那人犯慕容冲带到回口,有大用处。”
“只带到回口,而不是绑到襄阳城外?”林德光有些疑惑。
“先带到回口,看管起来,等到需要他出场的时候,我自会派人把他押到襄阳城下的。”王谧开口时,明亮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杀意,虽然转瞬即逝,但林德光还是捕捉到了。
“小人明白了。”
看来,即便是到了襄阳战场,那慕容冲也是个当人质的命,而且,王秘书也不准备把他真的交到慕容垂的手中。
我得胜堡堡民,大仇得报了!
…………
根据崔延佑的情报,那慕容垂镇守的正是南一启夏门,而城中的主要防务,还是符睿在负责。
即便慕容垂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策应晋军,但是王谧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接应,也要寻求时机。
老锤锤这些年,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装乖巧,也是很不容易了。如今,为了打好配合,夺取襄阳,获得一个双赢的局面,北府兵这边有必要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跑路机会。
林德光走后,王谧起身在军帐里轻轻踱步,孤身一人的他,在这沉静的夜里,思路更加敏感清晰。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王谧已经决定今夜就要开战,然而,他还迟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主将谢玄。
还差一点。
在他的心中,一副完整的拼图,似乎就差那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块,他有一种预感,只有得到了这一块重要的拼图,襄阳之战的胜负才算是尘埃落定。
究竟是什么呢?
王谧撩开帘子,站到帐外透口气,一转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崔将军,你怎么还没走?”
崔延佑弓着身子,还是表现的很拘谨。
这个人在帐篷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了?
刚才军帐里的谈话,他是不是听到了?
视线交锋好几个来回,王谧确定他听到了,而崔延佑也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确实听到了,但是他现在已经是北府的人了,难道,王谧还担心他会去给符睿报信吗?
“属下不是没走,是走了又回来了。”
两人进帐,王谧看到崔延佑的袖子里鼓鼓囊囊的,顿觉好奇。
“崔将军有东西要交给我?”王谧看着他的袖口,崔延佑连连点头,连忙把备好多时的宝贝双手呈上。
“王秘书,襄阳城防守严密,城池结构复杂,守军众多,北府想要一战攻取,相当困难。”
“属下自决定投诚的那一天起,就日日夜夜在为晋军谋划,现在,特献上襄阳城布防图,都是属下亲手绘制的。”
“布防图?”
“襄阳城的!”
“咦?”
“你还有这一手准备?”
“怎么不早些呈上来?”
咔哒一声,王谧苦苦寻找的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有了此图,襄阳已是晋军囊中之物了!
“快!”
“我们回襄阳!”
王谧豪言一出,下一个瞬间,就已经跨到马上了。
马蹄疾驰,王谧带着崔延佑等人匆忙赶往襄阳城下,北府兵军帐……
…………
“符将军!”
“不好了!”
“晋军有动作了!”
动作?
什么动作?
根本就什么也没看到啊!
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大将军符睿登上了襄阳城西门凤鸣门,他凭栏远望,回口那一头秦军的惨叫,仿佛已经顺着风儿飘进了他的耳朵。
狂悖之徒!
吓死你们!
“什么事啊?”
“大惊小怪的。”
符睿丝毫不急,我大襄阳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这帮南蛮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是不能撼动分毫。
符睿的心思,秦军士兵还能不清楚,要不是事情紧急,谁也不想来扫他的兴。
那小兵擦了擦汗,勉为其难的上前。
“将军,晋军的粮草早就送到回口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从预设的粮道送粮!”
“怎么可能!”一把揪住小兵的衣襟,这一回符睿是真的不能平静了!
那小兵只是个侦查队的,好不容易突破了晋军的重围,探查到了回口附近的情形,冒死回城禀明情况。
现在却被符睿一把揪起来,吓得差点尿裤。
“是暗道,属下这次沿途摸到了回口附近,才发现,江岸边到处都堆放着粮草,兵器。”
“属下多方打探,这才发现,一直以来,晋军都在通过回口地区获取粮草、辎重供应。他们此前之所以会花大力气去专门夺取回口区域,也正是因为要接受粮草援助。”
“在回口地区,有一个秘密挖掘的暗道,径直通往得胜堡,得胜堡的人就是通过这条暗道,偷偷的将存放在堡内的粮草、兵器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府兵手中。”
“他们日日夜夜在地下活动,我军在地上根本就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
侦查小兵的话,让符睿的美梦彻底破碎。
“也就是说,小栅那里的伏兵,根本就是没用的!”
“晋军根本就没有走那条固定的粮道,而是钻进了地下!”
“粮食已经全都运送到了他们的手里?”
那小兵不敢抬头面对符睿质疑的眼神,符睿的眼中,包含着幻想破灭之后的不甘、难以置信。
“确实,属下已经反复探查过了,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还早做决断?
粮草、兵器都入了库,再怎么准备也是马后炮了!
仇视的眼神斜了过来,那小兵登时一激灵。
“将军饶命!”
“属下有罪!”
符睿是个什么狗脾气,大家伙心里都有数,那小兵看到符睿脸色骤变,连忙两腿打折,扑通跪了下去。
甭管有没有罪,也不管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只管认罪就对了。
“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到今天才发现?”
“你们都是瞎子吗!”
符睿气急败坏,一挥手,身边的士兵就领会了他的心意,几人上前,就把小兵架了起来。
“将军,如何处置?”
“还用问?”
“斩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那小兵两腿战栗,毁的肠子都青了!
要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又何苦回来?还不如在回口直接投降了晋军的好。
说不定还能领一份功劳。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小兵任由护卫们一路拖拉着,往城楼下走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跟着谁干?
斩了就是斩了,符睿根本没再给那小兵一个眼神,他面向众将士,吼道:“开城门!”
“出战!”
身边的梁成,第一时间就激动了起来,主动请战。
“将军,末将愿往!”
符睿斜了他一眼,十分不屑:“有本将军在,这一仗,梁将军就暂且歇歇。”
在梁成错愕的眼神中,符睿挺起了腰杆,他俯视着城墙下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个方向,正是北府兵的营地。
无耻晋军,等着本将军来收拾你们吧!
…………
静寂无声的夜里,已经在军帐中安歇的冠军将军谢玄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从上床开始,他已经折腾了半个时辰,却无论如何也逼不出睡意。
隐隐之间,他竟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杀气在襄阳附近涌动。
自从谢玄带兵来到襄阳城下,距今已经七日有余,除了一些小规模的刺探情报的活动,双方连一场正式的战役都没有打过。
在情报分析这一个领域来说,晋军长期处于弱势地位,襄阳城中心向大晋的人并不在少数。
然而,他们都是一些弱质乡民,最普通的百姓,不能指望他们能够穿透符睿的封锁,为北府兵传递消息。
相反,从城里混到城外,却是相当容易的事。
几乎每晚巡逻的士兵都会发现从襄阳城内顺墙而下的氐秦士兵,这些士兵并不是为了偷袭晋军而来,只是为了收集晋军的情报。
对于这些好像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出现的氐秦士兵,北府兵能做的,不过是射杀,不停的举箭射杀而已。
但是,很明显的,虽然晋军很卖力,但仍然有漏网之鱼成功把情报送回城内。
这样的事实,令谢玄忧心不已。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心急,符睿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那么多的消息传回襄阳城,他居然还坐得住?
谢襄将剪落的烛花收起,看到谢玄还睁着眼睛,禁不住叹了口气。
“将军,都子时了,快快歇了吧。”
谢襄话音刚落,一抹白影就快步跑进了军帐,谢玄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无忌,怎么回事?”
那匆匆赶来,终日里只穿白衣的男子,正是何无忌无疑。秦军迟迟没有动静,谢玄实在是放不下心,遂组织了北府兵中几个年富力强的军官昼夜观察襄阳城内的动静。
今晚正是轮到了何无忌。
何无忌气喘吁吁的答道:“禀将军,城楼上有动静!”
“秦军似乎要趁夜开战!”
那前一句是何无忌真真切切看到的,而这后一句,却是他根据现状推断的。
直到这时,何无忌才发现,早已安歇的谢玄,居然甲胄未除!
有了这个发现,何无忌顿时就激动了。
“果不其然,老夫就知道,今晚要出事!”
是疮就要化脓,是疖子都要爆,这不就来了吗?
…………
何无忌以下,刘牢之、沈警等人悉数到位,襄阳城宏伟的城楼上,规矩站立,目视前方襄阳城上的哨兵,忽然左右快速移动,甚至包括久久未受重用的角楼也是一样。
襄阳城楼的角楼已经半残许久,但终究也还是有一半能使用,前些天两方休战,符睿也懒得看到这个伤心地,根本就没有在角楼上布置哨兵。
晋军的行动还需要再望远观察吗?
他们近在眼前,你就是不想看,也得看。
然而,今夜,久久没有哨兵活动的襄阳城正门角楼上,忽然多了几点光亮,在黑沉沉的夜里,格外显眼。
“谢将军请看,西角楼那边!”
谢玄登上一个土丘,顺着何无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还算完整的西角楼一侧,确实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闪烁。
“还有,今晚哨兵的异动也很多,就在刚才,属下们观察到他们更换了一次哨兵,可子时十分明明不是正常的换防时间。”
这些日子,何无忌等人夜夜在城外观察城楼上的情况,对于秦兵的一些作息时间已经了如指掌。
他们虽然还无法判断出这些异动背后代表着什么,但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属下们判断,秦兵是想出城挑战了!”
谢玄问话时,是面向众人的,何无忌等人也就没客气,兀自抢了刘牢之的位子,刘牢之年老嘴笨,半天也抢不到一个发言的机会,只得独自在一旁气哼哼的翻白眼。
“请将军安排,属下定当效命!”
谢玄回头,刘牢之瞅准机会,赶忙上前,心中暗喜,终于轮到老子开口了,那种谢玄第一狗腿的荣耀感又回来了!
刘牢之身后,众位年轻将领也全都跟着他垂首行礼,老刘的满足感更强了。
大约有那么一瞬,谢玄凝望着这些年轻的将领,心绪翻腾不已。
都是些好儿郎啊!
不管他们是属于哪个阵营的,将来又要追随谁,但是在这襄阳城外,他们都是我大晋的人!
为了大晋,他们愿意流干最后一滴血!
“好啊!”
“不等秦兵出城,我军当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
这是谢玄的选择,是他作为北府兵最高统领做出的决定,众将士顿时爽朗的笑了。
“属下遵命!”
声如洪钟,无比整齐,此时此刻,晋军上下前所未有的团结在了一起,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
做人不狠,江山不稳!
谢玄跳下土丘,和年轻的将领们合作一处,以往他用兵还是过于保守了些,而这一次,他决定要冒一冒险。
袁飞将襄阳简图送到了谢玄的眼前,借着明亮的火光,谢玄开始寻找突破口。
这一仗,谢玄一定要打出气势,打的精彩,要让这些小字辈的瞧瞧他的厉害!
我们怎么办?
跟着谁干?
谢玄视线之外,刘裕和檀凭之两兄弟互看一眼,顿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谢玄是一军主将,整个北府兵都在他的统领之下,他们这些低级将领,只要谢玄一声令下,就必须往前冲。
但是现在,王谧没在,兄弟们彷徨了。
兄弟们是跟着王秘书干的,王秘书不在,兄弟们真是干什么都浑身不舒服。
可是,他们还不能出声提醒谢玄,这个时候开口,那便是坐实了王谧结党营私,在北府里搞小圈子了!
刘裕给何无忌抛了几个眼神,可惜后者正在认认真真的给谢玄捧着地图,无暇接收他的信号。
第三百五十章 分兵佯攻可好?
“王秘书,你看,那是不是就是谢将军!”
通往回口和襄阳城下的宽阔大道上,骏马疾驰,无数马蹄踩乱了泥土,王谧一马当先,在他身边,崔延佑寸步不离的追赶着。
王谧定睛一看:还真是老谢。
“不好!”
“要出事!”
崔延佑认出了人,却并不知晓北府兵里的运作,也不清楚为何谢玄此刻会出现在军帐外,身边似乎还围了许多人。
但是王谧却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因为在谢玄的身边,王谧不只看到了他的忠实狗腿,还有何无忌、刘裕等一干人。
这么多的主要人物齐齐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要打仗了!
“谢将军!”
“等一下!”
“属下有要事禀报!”
王谧扯着脖子喊起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那边厢,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干这一票的刘裕等人,恍恍惚惚听到有声音,抬头一看是王谧,立刻就冲到了谢玄的面前。
“谢将军,王秘书回来了!”
谢玄瞥了刘裕一眼,瞧他这副兴奋劲,就知道,他们对老夫是面服心不服。
“谢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看完这个,再开战也不迟!”王谧把手中的卷轴晃了几晃,连跑带颠的向谢玄冲了过来。
不等谢玄回答,王谧先一步下马,冲到了他的身前,第一件事,便是把缠紧的卷轴,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谢玄抚了抚胡须,审视着王谧。
这个男人他讨厌,他手里的东西,他却很有兴趣。
“是什么?”张口的同时,那卷轴就已经拿在他的手里了。
“启禀谢将军,这是襄阳城详细的布防图,有了它,我军开战便是如虎添翼了!”
谢玄慢慢将卷轴打开,原本松弛的眉头,登时皱紧。
不会吧!
这一把狗屎运,难道又让王谧小子踩上了?
货真价实的一幅襄阳城的布防图!
绝对没错!
图上襄阳城内的关键建筑、军营布局、主要工事所在地几乎是应有尽有。
“你从哪里得到的?”谢玄的声音微微发颤,王谧欣然将崔延佑推到了前面。
“谢将军,就是这位壮士送给属下的。”
“他姓崔,名延佑,原是襄阳城内小将,却是真真正正的汉人,因缘际会投奔我军,并献上了这幅襄阳城内的布防图。”
崔延佑早就发现了谢玄的身份,内心激动万分,表面上却表现的很平静。
在这煌煌大晋,战队可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在战队面前,忠心算什么?能力算什么?
那就算是个屁!
崔延佑投靠了王谧,那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王谧的人,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谢玄示好,下场一定不会好。
“这可是个宝贝!”
“王秘书真是好福气!”
谢玄坦然承认,对!
他嫉妒!
这小子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说着谢玄就把那张简图扔到了一边,抓起了这一幅襄阳城的布防图。
“谢将军谬赞,这次进攻襄阳城,属下想和将军打配合!”
“怎么配合?”
谢玄的脑袋瓜上赫然出现了三个问号,老夫是主将,你小子是偏将,除了与老夫打配合,还能如何?
难道让老夫配合他王谧小子吗?
“我们要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进攻襄阳城,属下是这样想的,谢将军带着大军进攻正门,但只是佯攻,不必尽全力,而属下带着士兵赶往南一启夏门,据崔将军透露,那扇门现在正是慕容垂带领着鲜卑军团在镇守,或许易于突破。”
虽然计划还需要仔细商讨,但时间紧迫,王谧已经没有空闲把所有的计划都讲明白了。
他微微躬下身子,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楚,通俗易懂,以老谢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应该能想的明白吧!
应该吧!
没问题吧!
城楼上,秦兵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才刚刚来到城下的王谧甚至都能感觉到秦兵那份异常的兴奋。
调兵遣将,主动出击!
变故就在今晚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谧的身后,刘裕出现了,檀凭之出现了,又过了一会,何无忌居然也加入了!
“谢将军,时间不多了!”
“还请早做决断!”何无忌弓手上言,他舅舅刘牢之站在谢玄身后,见他站出来说话,差点当场晕倒。
这个不孝儿!
这是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开口吗!
“将军,越早行动就越能杀伤敌军,多杀掉一个秦兵,就是我军的胜利!”
“将军,不要再犹豫了!”
说好了要打配合的桓伊也挺身而出,慷慨陈词,谢玄被簇拥到了一个非常高的位置上。
大有你答应也得答应,你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
谢玄擎着襄阳城的布防图,仔细查看着襄阳城内的每一处布局、工事,这些情报对于晋军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王秘书,你让老夫佯攻,这不就是在让老夫给你打掩护吗?”
世界清静了,时间静止了,呼呼的风声和城楼上士兵们匆匆行走的踢踏声却异常刺耳。
不好!
居然被看出来了!
怎么会被看出来的?
王谧的心中一片大草原赫然出现,艹艹艹!
小心思被谢玄一眼看穿,紧张的时刻,王谧日常好使的脑袋瓜,居然卡壳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将军大可不必这样想,分兵佯攻是好事啊!”
就在众位年轻将领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一个矮黒的胖子居然站了出来。
谢玄逮到了王谧的小辫子,本来很是得意,忽听得沈警开口,当下便有些不耐烦。
那些王谧一党的小将,就是把天说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们,可是老沈的话,他却不得不听。
谢玄的眼神才刚刚落到老沈的身上,他立刻就明白了老谢的心意,自顾自说道:“既是佯攻,谢将军这边便不必再费多大的力气,只需要保持一个攻势即可。”
“对于北府兵来说,这也算是保存实力的好手段,而实际发起进攻的南门方向,则有王秘书带领桓伊将军的荆州部队去攻取,南门即开,这北门还不是立时可下?”
“待我北府大军从北门突入,整个襄阳城便尽在我手,到时候,将军的功劳仍是第一份的。”
沈警话毕,就看到谢玄向自己投来了赞许的眼神:知我心者,非老沈莫属。
与此同时,王谧等人钦佩的眼神也正追随着沈警: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关键时刻,最了解谢玄心态的,还是老沈。
难道,老沈就是那谢玄肚子里的虫?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万钧重弩登场
“将军!”
“吾等定当效命,助将军夺取襄阳城!”
“助将军夺取襄阳城!”
“助谢将军夺取襄阳城!”
一开始,这个口号只有王谧在喊,后来,更多的人参与了进来,王谧身后的小将,还有北府的普通士兵们,灼灼的目光,同一时间看向谢玄。
他们的声音洪亮整齐,他们的决心可鉴天地!
这就是我大晋朝的将士!
有生以来第一次,谢玄深切的感受到了官兵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气势!
他心情激荡,不能抑制。
北府兵还是我谢家的!
“王秘书,你统领荆州兵,与桓将军一起,进攻南门,这北门就交给老夫了!”
“南门一有突破,立刻报与老夫,两厢汇合,共同夺取襄阳城!”
荆州那些废物,就交给王谧带领,死生不问,北府兵所有精锐还是握在老谢的手中。
就算王谧生出九个脑袋,智谋无数,可他的刀却是钝的。
再好的战略,由荆州兵去执行,也必定是事倍功半而已。吃一个败仗,那王谧小儿最后还不是要转头来哀求谢玄。
王谧带着一干小将,跨马扬鞭而去,沈警望着他们的背影,羡慕的不行。
给老夫一个机会,老夫也想去!
可惜,在老沈的面前,还有老谢这一堵墙挡在那里,又厚又结实,想闯过去,那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沈参军,还是你了解老夫,说的正是道理。”
王谧走后,谢玄安排了一下将士们出战的先后顺序,便合手而坐,居然没有率先出战!
别人不清楚原因,沈警心中明镜一般。
“那王谧小儿不过是纸上谈兵之徒,偶尔几次胜利也只是仰仗着秦兵毫无防备而已,现在,也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谢玄颔首:“知我者,沈参军也。”
佯攻是不可能佯攻的,以逸待劳才是正途。
身为北府兵的最高统领,谢玄当然想尽力保存北府的实力,把别的部队先推出去当枪使。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大手一挥把荆州兵都划归了王谧统领,败仗他总是要吃的。
既然要损兵折将,当然是损他荆州的兵,折他荆州的将最好。
莫挨北府。
这个时候,真心着急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荆州兵的大统领,桓冲,桓将军。
“谢将军究竟是怎么计划的,老夫看来,那城里的氐秦军队很快就要出城挑战了,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桓冲一向是个嬉笑怒骂的老不正经,这次居然破例严肃了起来,那只能说明,情况相当严重了。
他说得出口的话,是要求谢玄赶紧行动,他说不出口的话,是你谢老头子别想让我荆州兄弟去当炮灰!
“桓将军不必如此心急,荆州兵那边既有桓伊带着,又有王秘书统领,两人都是足智多谋之人,必定能保全荆州兵的实力,你放心好了。”
放心个鬼!
别以为谁看不出他的险恶用心!
“谢将军,桓伊统领的是江州兵,他要照顾的也是江州兵,哪里顾得上我荆州兵的死活?”
“那桓将军的意思是说,不放心王秘书了?”谢玄一挑眉,怒气尽显,怪里怪气的老头子桓冲,愣在当场。
呵呵,说不出话来了吧。
谢玄乘胜追击:“从缘江戍再到襄阳城,老夫看桓将军与王秘书配合默契,多有欣赏,桓将军应该相信他才是。”
天底下的坑都是自己挖的,桓冲此时便深有同感,荆州的桓老头,现在是彻底被看成是王谧的人了。
而那王谧小子,他靠不靠得住,这实在是个问题……
…………
那幅襄阳城的布防图还好端端的在谢玄的手里拿着,片刻都不曾离手。
一开始,谢玄确实想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可当这幅图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襄阳城的城墙,也并非牢不可破。
根据这副布防图的描画,襄阳城的内部构造,与三年前晋军离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些年,江左江右罕有大型战争,符睿这草包,进攻虽不擅长,但改建工事,增强城内的守卫,这些事情他还是一直在做的。
通过这幅地图,可以看出,襄阳城内,第一重围墙的后面,还有一层围墙,两层围墙互为嵌套,呈回字结构。
两层城墙的中间是一个夹层,宽度大概可供两人并肩行走,也是城墙守卫的一个重要措施。
谢玄记得很清楚,在三年前,襄阳城还只有一层城墙,而这内部嵌套的城墙,必定出自秦军之手。
两层城墙互为倚仗,一方面可供士兵们登城,换防行走使用,另一方面,双层城墙让城外的攻击更不容易穿透到城内。
无法对城内的结构造成破坏。
在两层城墙的相交处,也就是正对着北门的地方,便有瓮城相连。
而这个瓮城,原本也是藏匿士兵,补充兵源所用,不过,现在襄阳城的瓮城,已经被王谧摧毁。
巨大厚实的挡墙,整个拍到了瓮城上,砸了一个当当正正,结结实实。短期时间内,符睿是不可能造出一个新的瓮城的。
也就是说,城内的士兵纵马出击,必须直面城门,没有了瓮城的保护。
“去,把重弩抬过来!”
“重弩?”
“那样的大杀器,现在就要用上?”
“谢将军,太早了吧。”沈警不由得质疑了几句,谢玄放下图,并未生气。
“老夫自有安排,沈参军尽管照办就是。”
谢将军都决定了,老沈一个参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没过一刻功夫,沉甸甸行动缓慢的重弩就被拉了过来。
谢玄胃口很大,重弩不只拉出来一架,而是三架,当这些重弩被推到队列前方的时候,北府从上到下的将士们全都惊诧不已。
谢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重弩攻城,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这不都是压轴才能登场的吗?
重弩在前,谢玄起身,抚了抚那千钧重箭的翎羽,眼神深邃又深情。
“这第一战,就靠你们了!”
谢玄这句话,既是说给那利器重弩的,也是说给众位材官将军的。
谢玄深情的话语令材官们顿时激动起来,北府兵有我!
有我必胜!
第三百五十二章 败军之将,还敢叫嚣!
“众位材官,将这重弩的位置调低一些,尽量对准城门。”
谢玄绕过重弩,来到了众位材官将军的面前,材官将军有些为难,不得已道:“将军,襄阳城门用的是重木,两边都包了厚实的铁皮,我们的重弩打不透它。”
这是实情,也是经验之谈,这种重弩确实是穿墙利器,但是面对襄阳城这般军事重镇的城墙城门,却是毫无作为。
材官将军们报国心切,却也不想让利器浪费在这样的地方。
“谢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玄横了那材官将军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说句话还磨磨蹭蹭。
“说!”
“其实这重弩交给王秘书他们带领的荆州兵,或许更有用处,南门那边的城门应该不会那么坚固,两支重弩下去,说不定城门就敲开了。”
“有道理!”
“贞明,你说的太对了!”
这个时候敢于站在身后支持材官将军朱贞明的,除了桓冲还能有谁。
别看刚才的一场争斗,桓冲落了下风,但他一向是个屡战屡败还斗志昂扬之人,一场失败根本就动摇不了他的厚脸皮。
这不,还没过多久,桓冲就原地崛起了。
“这几架重弩,交给王秘书最好!”
谢玄连眼皮都没抬,桓冲却跳到了他的面前,你不想搭理我,没关系啊,我可以来主动搭理你。
重器给王谧,那就是给我荆州兵,这笔账,桓冲算得清楚。
“你们怎么就确定,老夫动用重弩,就是为了攻城墙的?”谢玄开口,一股自信便油然而出。
桓冲大骇:不是攻城?
那还能干什么?
怎么样,猜不到吧?
谢玄跃上土丘,负手而立,襄阳城高耸的城墙尽收眼底,城楼上的士兵好像蚂蚁要搬家一般,来来回回,走动个不停。
谢玄掐算着时间,时机!
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又过了一刻,凭空而起的阵风,将他兜鍪上的红缨子吹起,四散纷飞,视线之下,北府的将士们严阵以待,重弩也已经安排到位。
材官们按照谢玄的吩咐,已经将弩箭调整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他们只等谢玄一声令下。
突然之间,城楼上忽然出现了一支旗帜,明黄色的底子,大大的梁字是黑色的,即便是在黑夜里依然清晰可见。
梁成登城了!
符睿他虽然不相熟,但是梁成那张愚蠢的大脸,就是化成灰,谢玄也不会忘记。
“快!”
“做好准备!”
“瞄准城门!”
谢玄纵身一跃,跳下了土丘,他心情激荡,整个人好像是年轻了十岁,腿脚利落的不得了!
三架重弩,齐齐对准了襄阳城门,虽然它们并不是坚实城门的对手,但是它们依然无所畏惧!
在材官将军朱贞明的带领下,弩手们斗志昂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目力范围之内,襄阳城楼上,挺直了腰板,大肚子就露了出来的梁成,正审视着城下的晋军。
这些人!
今天都要死在我氐秦骑兵的马蹄之下!
做刀下鬼!
老子虽然打了败仗,但是现在的老子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子,梁成身后是十几万的氐秦大军!
兵多马壮,武器精良!
将士们作战经验丰富,武艺精湛,有了他们给梁成撑腰,梁成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一扫之前的霉气,信心满溢。
梁成何等鸡贼之人,还没有正式宣布开战,就已经让士兵们去城楼下准备了。
城门一开,氐秦骑兵便洪水海啸般冲出来,这帮软脚晋军哪里还有反击之力?
“北府的谢将军可在?”
梁成放走了报信的小兵,煞有介事的向着城下喊道。
他话还没说完,沈警便在谢玄耳边低声道:“将军,切不可懈怠,梁成这厮素来爱耍诈,他一定是想用喊话来拖延时间,伺机偷袭我军。”
你看,某人的计谋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在真正的聪明人的眼里,几乎就像是透明的。
谢玄笑笑:“我心中有数,沈参军,那些重弩就交给你了。”
“待到氐秦骑兵冲出来的那一刻,你的重弩一定要对准城门的方向,射出去!”
“记住,时辰绝不能错!”
“城门大开,就放弩!”
“谢将军的意思难道是……”
沈警的脑袋瓜转了几转,终于明白了谢玄的用意。
瓮城已毁,城门的后方几乎没有了坚实的屏障。
城墙穿不透,城门稳若磐石,但是,只要城门打开,襄阳城的软肋就暴露在晋军面前了!
没有了瓮城的保护,重弩箭可以轻而易举的洞穿秦军布置的挡墙、巨门!
“将军英明!”
“属下这就去办!”
你有鸡贼招,我有绝妙计。
“秦军以礼相待,念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故而闭城数日,待你军恢复实力,再行开战。”
梁成自以为是在拖延时间,殊不知,那边厢,谢玄也正等着他多说点废话。
那重弩还没调整好位置呢!
“谢将军,我大秦待你不薄,如今种种做法,可算是礼仪周全,仁至义尽了吧!”
梁成展开双臂,在巍巍襄阳城楼上,远处看去,他此刻的身影还真的有几分道貌岸然之感。
你们大晋不是天天嚷着我们氐人是索虏,不通礼数,与野人没两样吗?
现在我就给足你们面子,有礼有节,好好的羞臊你们一番。
“城上可是梁成将军?”
谢玄于城下喊话,却一反常态的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单人胡床,被两个士兵合力抬着,与梁成对话。
胡床之前,一队北府兵持刀护卫,谢玄处于他们的严密保护之下。
看到谢玄这般模样,梁成顿时嗤道:“早就听闻谢将军乃是当世罕见的英雄豪杰,今日一见,竟觉不过尔尔。”
“谢将军躲在士兵们身后,本将军都看不到你了!”
梁成插着腰,信心十足,自觉形象顿时就比谢玄高出了一大块。
两人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互相也看不清表情,只有动作依稀可见,即便如此,梁成此刻夸夸其谈的样子,在谢玄看来,还是好笑的很。
“梁将军不必多虑,你我本是老熟人,上次竟陵一战,将军跑的太快,老夫快马加鞭追了一夜,却连将军的背影也没有看到,心中实在是遗憾。”
“这次到襄阳竟又见到了梁将军,还望将军早日出城决战,也好让老夫遂了心愿,一决胜负啊!”
不知何时,谢玄手中却多了一把团扇,他坐在胡床上,轻轻摇扇,气定神闲的盯着城楼上的梁成。
不用细看,谢玄也知道,此刻的梁成,必定是鼻孔窜血,头顶冒青烟。
“沈参军,我怎么感觉,好像有股血腥味啊!”
“是不是梁将军吐血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城上梁成,城下符睿
“这帮晋人,就是找死!”
“竟陵城的事,他居然还敢提!”
“还敢提!”
如果说,之前梁成在竟陵吃了败仗,狼狈逃回这件事,在襄阳城中只有一半的人知道。
那么现在,经由谢玄的大声宣传,恐怕是人尽皆知了。
“冲啊!”
“把这些南蛮老儿的人头砍下来祭天!”
城门洞开,城上大呼小叫的梁成却并没有跟着走下城楼,坐在胡床上的谢玄,突然色变:“不好!”
“城下带兵的人,恐怕不是梁成!”
“做好准备!”
谢玄刚刚还在胡床上端坐逍遥,下一刻,就已经跃上了马背。主将行动迅速,属下自然不敢怠慢。
别看两军主将一直在互相嘲讽,场面一时和缓了一些,但北府兵将士却始终绷紧一根弦,丝毫没有懈怠。
谢玄一声令下,那材官朱贞明就已经大脚踩在了重弩的把手上。
“兄弟们,后撤!”
朱贞明高喝一声,在他身前,薄薄的大约三层士兵,顷刻之间就向队列两边退过去,给重弩留出了射击的空间。
行动之迅速,整齐划一,充分的显示了北府兵的素质。
哐哐……
与此同时,襄阳城那牢不可破的大门,也再次开启,而这一次,距离城门上一次开启,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天!
这是风平浪静的七天,也是暗流涌动的七天,在这七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敌我双方,谁都没有停止积蓄力量。
如今,随着这扇巨门打开,一切都该揭晓了!
一骑当先!
一身着两爿甲的大将军,首当其冲,第一个闯出了城门。
“符睿!”
“谢将军,那领兵的是符睿!”
刘牢之亦跨上了战马,正面迎敌的这第一仗,谢玄早就已经授权与他,当看清那来将的模样,刘牢之顿时就兴奋了!
“没错!”
“确实是符睿!”谢玄亦认证了这一点。
“放弩!”
“就瞄准符睿!”
重器当来捉大贼,在北府兵们的护卫下,谢玄向后撤了一些,那材官猛力踩了几脚,那穿云劲弩便破空而出!
冲啊!
终于等到老子出场的时候了!
城门还紧闭的时候,梁成就与符睿商议好了,一人在城上负责分散晋军的精力,一人负责带兵出征。
符睿此次出征,目的明确,带着几百骑兵突击晋军,搅乱晋军的战阵,打压他们的士气,顺便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仅此而已。
彻底击败晋军,把他们赶出襄阳城,这是不可能的。符睿虽狂妄,却也不会萌生这种根本就没有依据的妄想。
骑兵可是氐秦的宝贵财富,绝对不能随意耗损,这次带出五百骑兵来,符睿都心疼的很。
恨不得当场和慕容垂调换,把鲜卑军团推出去当炮灰。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符睿的杀伤力就成倍增加,城门才刚刚开启,他骑在马上,眼珠一转,立刻就确定了谢玄的方位。
谢玄之前,一个紫黑脸大汉冲在最前头,此人,想必就是刘牢之了!
对刘牢之,符睿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根据出城的探子回报,刘牢之身形魁梧,尤其是脸色黑中透紫,两弯眉毛是向上斜飞的!
此人,现在是谢玄手下,最能打的将军!
来吧!
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放弩!”
恍惚之间,符睿听到了这样一声大喝,跟随着这一声喊出现的,是围在谢玄身前的几层士兵,顷刻之间就潮水般后撤。
三架穿云巨弩一起出现!
那弩箭的箭头,锐利无比,力可穿墙,足有拳头般大小。
一味往前冲的符睿,震惊的倒抽了口凉气。
“不好!”
“快躲避!”
人的声音虽然可以比箭的飞速快些,然而,那战马的反应却绝没有那么快,即便是人的双腿,也绝对不是说跑就能跑,说躲就能躲得开的!
谢玄话音刚落,那巨弩就凌空而出,它以穿云破雾的气势,荡涤一切罪孽的豪情,向着目标冲过来!
那绑在弩箭上的呼哨,在阵风的推动下,发出了巨大的嘶响,巨弩还未落地,它发出的嗡鸣声,就已经让无数氐秦骑兵头疼欲裂。
巨弩一刻没有击中目标,那响彻云端的嗡鸣声就一刻不会停止。
符睿高声叫喊,指挥着士兵们四散逃开,远离巨弩的攻击,可惜的是,他那肉体凡胎的一点点叫喊,哪里是巨弩嗡鸣声的对手。
刚一出口,便被嗡鸣声淹没了。
“快撤!”
“快向两边撤!”
那巨弩正是向着城门冲来,而氐秦骑兵们也正是从城门里涌出来,两者的行进路线几乎是重叠的,只不过方向相反。
各种杂音此起彼伏,皆在氐秦战阵中出现,骑兵们有的顾人,有的顾马,乱成了一团。
谢玄端坐在高台上,得意非常。
“沈警,依你看,这支重弩,可以挑死几个秦兵?”
目测范围之内,那巨弩的前面就已经出现了好几个惊慌失措的秦兵,按照正常的发展路径,这支弩箭是一定可以送几个氐秦骑兵去见阎王的!
“几个骑兵属下倒是说不准,不过,属下能断定,那扇城门他们是来不及关上了。”
谢玄眼前一亮:“妙啊,沈警!”
“说得对!”
“且让我们看看,氐秦建造的土墙,能扛得住我军的重弩吗?”
无人骚扰看好戏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有穿云重弩在前锋,这边厢,鹰扬将军刘牢之并没有着急往前冲,而是将属下们押后,把表现的机会让给巨弩。
嗡……嗡……
符睿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嗡鸣,那声响大的,差点让他当场去世。
我去!
它怎么朝着这个方向飞过来了!
就在刚刚,那巨弩还在符睿身边大约三尺有余的地方飞升着,按理说,对于符睿来说,这绝对是安全距离,不必担心。
他才想重整旗鼓,把属下将士们再次收拢到一起,向晋军发起冲击,一转眼,那巨弩竟然整个由前向后震动了一下。
然后,它的行进路线就发生了点点偏移。
虽然那偏移只有一点点,但是串联起来,却足够要了符睿的老命!
第三百五十四章 飞,飞起来了!
巨弩破空而来,符睿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千钧一发之际,当真是千钧一发,不是两发,符睿一个闪身,他整个人连同胯下之马便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巨弩便掠过符睿,向着更远处飞去。
符睿的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看到巨弩离去,这一口气才终于算是接上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情势紧急如此,他也管不了别人了。
然而,符睿的心绪才刚刚缓和了些,眼前的一幕,立刻让他慌乱又起。
晋军射出劲弩,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大战才刚刚开启,就祭出这样的重器,那谢玄的脑子是不是有点傻?
谢玄当然不傻,下一瞬,等到符睿看清楚那重弩的目标,想明白谢玄的计算的时候,就换成他傻眼了。
“城门!”
“快关城门!”
符睿的马距离城门是越来越远,他拼命高喊,向着城门方向打手势,奈何,那巨弩凌空而来,气势冲天,在这破空巨弩的面前,谁还能有反应?
谁还来得及给出反应?
城门边的小兵,好像木头桩子一般,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大脑也丧失了运作机能。
轰隆……
噗噗……
那巨弩瞄准目标,径直向着城里飞了过去,那城门之后,原是瓮城,瓮城半毁,这些日子,虽然符睿加紧维护,却也只是恢复了一个简单的外部形态而已。
许多兵站已经被彻底摧毁,不能再藏人,单薄的半部瓮城在凌空巨弩的面前,早就化成了一个摆设,玩具一般。
在巨弩径直向它飞过去之前,早有战利品。
符睿此番冲锋,志气很足,事先他做了比较充分的计划,意欲以小股骑兵首先冲击晋军的防线,待到晋军战阵稍乱,他便收兵回城。
而这个时候,城楼上就会箭如雨下,矢石落地,把这些胆敢进犯襄阳城的北府兵砸死、射杀在这城楼下。
让他们化作襄阳城的亡魂野鬼!
为了能够给晋军教训,符睿还特意安排了滚油、钉板等多种暗器,只等着晋军内乱,就一窝蜂的撒出去,给围困襄阳城数日的晋军血的教训。
然而,很遗憾的是,他这一招守城妙计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尖尖角,就被晋军的先发制人给打了一个落花流水无情去。
却说那谢玄射出的巨弩,向着洞开的城门飞奔而去,才刚刚飞到半路,就碰到了阻碍。
便是那些紧跟在符睿背后,冲锋在前的氐秦骑兵。
符睿虽然先一步看到了巨弩,也成功躲避了过去,然而,他身后的这些跟班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五百骑兵浩浩荡荡的从城里奔出来,速度极快,阵型保持的相当紧凑,他们的气势高涨,很多人都是高叫着口号出来的。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他们吃了北府兵的暗亏,又被活活围困了好几日,蛮横的氐秦骑兵早就按奈不住。
作为氐秦部队的王牌,夺取天下的根基,骑兵军团是相当高傲,目中无人的。
他们憋了好几天,差点憋出病来,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城逞凶,给自我感觉良好的北府兵教训,一开始,都是抱着极大的野心。
恨不得人人都能以一当十,大杀四方。
然而,才刚刚踏出城门,就看到晋军的巨弩破空而来,登时就被吓得四散奔逃。
奈何,他们虽然跑的不慢,但是那巨弩飞翔的速度更快,很多人躲闪不及,还是被巨弩捎带上了。
捎带,这个词非常精准的形容了巨型弩箭与骑兵的关系。
当那巨弩呼啸而来的时候,骑兵们还在努力控制马匹,向左右奔突,企图躲避巨弩的攻击。
有一些侥幸的人,因为反应较快,又排位靠前,还真的躲过了巨弩的牵连。
可那些冲在后面的骑兵,就没那么幸运了,等到他们想躲避的时候,巨弩早就已经飞到了眼前。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冲天巨弩穿过了自己的胸膛,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是一连几个!
那些骑兵,好像是成都串串一样,被巨弩连到了一起,飞了起来!
他们是真的飞起来了!
甚至,他们还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在飞!
只因巨弩目中无人,也根本就不在意骑兵们的死活,只是带着他们飞起来而已。
那些骑兵在飞上天的时候,可都还没断气呢!
士兵们细碎的呻吟声,与劲弩急速飞翔发出的嗡鸣声根本就没得比,人们只是被眼前的串串景象所震撼,却根本听不到他们发出的任何声响。
紧接着,昭示着巨弩完成使命的,正是一声惊天轰鸣,那是弩箭击中瓮城残墙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巨响,那被符睿敦促着,好不容易有了个模样的瓮城,再次彻底崩塌。
这一塌,那真是彻彻底底的崩塌,粉粉碎去也……
完蛋了!
全毁了!
…………
“成了!”
“牢之!”
“冲啊!”
马蹄逡巡,刘牢之早就等着这一刻了,谢玄才只说出了一个字,刘牢之就已经带着兵马冲出去了!
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就是一场恶战。
好在,氐秦骑兵士气全失,两边的兵锋还没有相接,他们就已经溃不成军,乱成一团。
刘牢之手下的士兵,都是北府中的精锐,武艺最为高强,装备也是最精良的,与氐秦骑兵相比,丝毫不弱。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双马镫和长矛加持,虽然刘牢之不想承认,但是,毫无疑问,装备了这两样利器的北府兵,战斗力确实大幅增强,这一切都是被他们不齿的王谧的功劳。
巨弩射出,命中目标,谢玄手中的小团扇便再次摇动了起来。
今日一战,算是稳了!
“桓将军,接下来的攻城之战,交给你,没问题吧。”
桓冲微微一愣,旋即说道:“没问题,老夫这就去准备。”
桓冲答应的痛快,只要不让他面对慕容垂,老头子还是很希望能披挂上阵的。
若是能捞到一场胜仗,那就更完美了。
几乎就是同时,刘牢之冲出重围,带领着骑兵们冲锋在前,而在他的身后,北府兵万箭齐发,对抗着从城楼上如雨飞散下来的箭矢、石块!
射杀!
只有不停的射杀,才能保护我军将士周全。
两军骑兵,城上城下士兵混战的当口,桓冲老爷子也带着一队骑兵步兵的混合军团冲了出去。
看起来,正面进攻的北门附近,胜负已经没有多大的悬念,北府兵完全可以达成自己的既定目标。
而变数,却在南一启夏门。
那王谧小子心思狡诈多变,自认为南门守卫松懈地理位置没有那么重要,便容易突破,可他却忘了一点。
如今,在那南门镇守的可是鲜卑猛人慕容垂!
慕容垂,一个令荆州兵闻风丧胆的名字,一个北府兵最为棘手的敌人,现在王谧将要迎战的正是此人。
桓老头子虽然菜,但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看到慕容垂两腿都打颤,更不要说王谧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平日里牛皮吹得大,这一次,面对慕容垂,还不当场现出原形?
谢玄抬眼,望向南边,战场上嘈杂的厮杀声已经将周遭的一切声响都淹没了。
各种厮杀声混在一起,老谢也分辨不清方向,真是令人遗憾。
第三百五十五章 襄阳城门多暗器
谢玄的愿望很美好,但是,事情终究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王谧带着桓伊等人,才刚刚绕过氐秦的眼线,来到了启夏门附近,还未站稳,那崔延佑就再次靠了上来。
“王秘书,属下这里还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视线向下,崔延佑的手中居然又拿了一个卷轴。
这又是什么东东?
“这是……”王谧面带疑惑,直觉又将是一个大杀器。
崔延佑有些忐忑的将卷轴送到王谧手中,王谧打开一开,登时就愣了。
“王秘书,这是属下记录的,襄阳城目前现存的机关暗器,以及用于防御的设施,不知对晋军攻城能不能有些用处。”
“崔将军!”
“你竟然……你竟然一直揣着这个东西!”
王谧声音特别激动,捧着那卷轴,死活不撒手,崔延佑心中惴惴,怎么回事?
是不是献错宝了?
他紧张的手心直冒汗,王谧抬眼,看他如此惊慌的样子,疑惑顿生。
“崔将军,这样的好东西,刚才怎么不一起拿出来!”
“有了这个宝贝,襄阳城才真真正正是我军的囊中之物了!”王谧猛拍那卷轴,激动的不得了。
崔延佑贡献的计策,对于即将开战的晋军来说,当真是一件宝贝。
他的这篇计策,主要阐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氐人多疑,慕容垂用兵,身后必有氐人监视。
毫不讳言的说,这一点,若不是崔延佑提醒,此前王谧完全没有考虑到。
其二,城门处多暗器,滚油、钉板、壕坑必备。
若是这些暗器机关全都是符睿安排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位看似草包的将领,也并没有那么废物。
这个时候,王谧就要探讨一下我国文学瑰宝,文言文用词过于简洁的这个问题了。
虽然王谧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段时日了,他的脑中,上一世那位翩翩王公子的记忆也并没有太多的毁损,大部分都被保留了下来。
可是,一旦阅读纸面上的文言文章,王谧还是觉得头疼脑涨,只想拿起笔来,全都改成大白话。
“崔将军,这些暗器机关布置在城门处,平日里都是怎样使用?”沉吟片刻,王谧终于开口发问,崔延佑连忙上前,身为秦军小将,这些问题难不倒他。
“王秘书有所不知,几样暗器机关平日里都是配合着使用,一般来讲,钉板和壕坑使用的更多些。”
“王秘书请看,”崔延佑手指向启夏门,解释道:“那三丈见方的大钉板,就悬挂在城门上,每个城门都有,木料选用的是正宗的金丝楠木,沉重无比,这还不说,沉重的木板之上,还镶嵌了数也数不清的铁钉,一旦襄阳城门受到威胁,甚至是敌军攻破城门,秦兵就会登上城楼,将巨大的钉板放下来。”
“重达千钧的木板,再加上锋利无比大大小小的铁钉,只要被这样的钉板不幸砸中的,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别想再有活命的机会。”
想到那钉板拍下来,人仰马翻的惨状,王谧就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也太凶狠了!
经了这样一拍,这人呐,不化成肉酱,也得变照片。
“不过,钉板沉重,想要立刻放下来也没那么容易,只要骑兵奔跑的够快,应该还是可以冲过去的吧。”王谧拼命开动脑筋,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之道,他试探性的发问,声音有些发虚。
果然,话音未落,崔延佑便摇头摆手,否定了他的说法。
“王秘书,冲不过去的。”
“怎么说?”王谧急问,一时切切。
“王秘书别忘了,除了钉板,还有壕沟啊!”
“为了阻挡敌军入城,每个城门后都会挖掘两道三尺深的壕沟,不管是人还是马,只要踏进壕沟,就休想再站起来。”
“不止如此,等到要打仗的时候,壕沟里还会灌满水,壕沟又深,泥泞不堪,人马经过,必陷其中。”
“待到敌军在壕沟里人仰马翻,秦兵们便会把钉板砸下来,那个时候,还有谁能逃得过去?”
钉板加壕沟,怪不得叫做配合使用,果然是个好配合!
“崔将军既然能提出来,想必一定早就想到破解之法了!”王谧满眼笑意,盯着崔延佑瞧,真心期待。
小崔,你一定有办法。
我相信你!
崔延佑尴尬的挠了挠头,照实说道:“让王秘书失望了,属下当真没有好办法。”
“壕沟是符睿一早就命人挖掘好的,只要晋军骑兵入城,便一定会遭遇,这是避免不了的!”
“至于钉板,或许还有个破解的办法,至少,钉板沉重,每次拉上拉下,并没有那么容易,趁着钉板还没有拉起的空当,或许骑兵也可以冲进去一些。”
“唯独是那壕沟,又深又宽,人马经过必定会掉入其中,基本没有能幸免的。”
“不!”
“不不!”
“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王谧猛地跳起来,也管不得那南门城楼上有没有鲜卑人在查看情况,会不会发现他这位敌军将领。
他猛力拍打着脑门,将古今中外的各种战术凑在一起,想象着可以妥善解决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崔延佑的喋喋不休也片刻都没有停止。
除了钉板壕沟,襄阳城中还有一项利器不得不提,便是那滚油。
虽然相比钉板滚油的杀伤力要差一点,但它也有钉板比不上的优点,滚油这个东西,使用起来特别方便,只要把油加热到滚烫,从城楼上往下泼洒便是,相当的便捷。
滚油落在敌军身上,只需要一支火把,就可以让方圆一里地之内化成一片火海。
有了这片火海的屏障,任何敌军都无法再擅闯襄阳城,城中的守军便有了时间组织进攻。
实际上,所谓的这些暗器机关,竖立在城门附近目的无外乎两个,拖延敌军进攻,为守军赢取反击的时间。
在古代战役中,一旦城门失守,整个城市几乎就是陷入了极端危险之中,古代城市构筑简单,既没有高大的建筑物,又没有纵横捭阖的道路巷道,充其量不过是几条十字街组成的井字格布局。
在这样城市建筑一览无余的情况下,只要敌军冲入城,守军再想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秘书,这件事非同小可,襄阳城内防御设施齐全,一旦晋军攻城,即便能侥幸入城,也将遭受极大的损失。”
“士兵们伤亡无数啊!”
所谓的守城设施的作用也正在于此,其实呢,城门一破,在古代就没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意义了。
之所以会设置这么多的机关暗器,为的就是多拉几个敌军垫背而已。
第三百五十六章 襄阳城中有内应
自从听了崔延佑的话,王谧就很惆怅,虽然这些古代的兵器简单粗略,杀伤力不大。
但要想真真正正的夺取一座城池,依然要用尸山血海堆起来,死伤无数热血儿郎。
对于王谧这样一位和平年代出生,和平年代成长的穿越人士而言,这样的厮杀未免太过惨烈,令人不忍卒视。
然而,如今你已经站在了襄阳城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氐人杀掉,像驱赶绵羊一般。
要么,便是挺起胸膛,杀掉敌军,即便己方有伤亡,至少还让丑恶的氐人遭受了更大的损失,夺取了失落已久的城池,赢得了尊严。
在这样的选项面前,谁都知道应该怎样选择。
“想要完全破解这些机关暗器,是没可能的。”
“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尽量减少伤亡的前提下,冲进城门,尽快夺取襄阳城!”
“可是,我们冲的进去吗?”崔延佑的声音,充满了怀疑。
王谧责怪崔延佑没有早点把这卷轴拿出来,提供情报,殊不知,崔延佑是想拿而不敢拿。
他虽然知晓那城中的机关暗器,却并没有相应的解决之法,壕坑就在那里,钉板也还在襄阳城上空悬着。
就比如交给谢玄的那幅襄阳城的布防图,就没有描画城门附近布置的暗器,这都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破解这些暗器,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再给晋军添不痛快了。
王谧握紧拳头,向着众人宣布:“众位兄弟不要怕!”
“我敢保证,我一定能带着你们冲进襄阳城!”王谧动情的说道,可惜,麾下的士兵反应却并不怎么热情。
“王秘书有智谋,善武艺,这属下们都清楚,可是,那城中的情况如此险恶,绝不是我们兄弟拼命就一定冲的进去的。”
事到临头,荆州兵又开始发挥自己的传统艺能,临阵退缩。
没办法,这也是老毛病了,改不掉。
自从桓冲老将军统领这支队伍,他们便秉持着能打就打,打不赢就跑的原则。
多年以来,盘踞荆州地带,可谓是顺风顺水,毫发无损。
然而今天,他们的话起到的作用却更加恶劣。
襄阳城下,不只有荆州兵还有北府兵,他们的话,成功的也带跑了一部分北府兵。
土坡之下,质疑声迭起。
这帮荆州兵,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矣!
“众位兄弟放心,我早就说过了,夺取襄阳城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启夏门这边是鲜卑军团在守卫,鲜卑军团本就不与氐人同心,只要能获得鲜卑人的配合,里应外合,夺取襄阳城不在话下!”
鲜卑人会和大晋合作!
我们有内应!
略有胆怯的荆州兵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他们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让王谧心情更加复杂。果然是什么样的将军就带出什么样的兵啊!
看看这些荆州兵,与桓冲老爷子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桓伊,桓伊正在尴尬的擦汗。
这帮人,确实是不好管束,王谧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王秘书说的都是真的?”比荆州兵更激动的,当属崔延佑。
那种内心的猜测终于得到验证的兴奋之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其实吧,和慕容垂合作这件事,王谧并不想现在就传扬出去的,这等机密还是能捂一时是一时。
怎奈的那荆州兵胆小如鼠,就是不配合,襄阳城中又局势不明,不把这张底牌亮出来,给他们增长一些信心,这场仗恐怕也不好打。
毕竟,现在的晋军还是普通进化版本的晋军,不是超级赛亚人进化的晋军。
手里没有热兵器,无法对秦兵获得武器代差,只能靠鼓舞士气来增加获胜的可能。
好在,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效果不错。
王谧来到崔延佑身边,轻轻点头:“我本不愿声张,毕竟和慕容将军的合作,是最后才能用上的杀手锏,绝非是现在就能派上用场的。”
“更何况,具体怎么配合,什么时候打配合,还需要进一步确定,所以之前没有和崔将军知会,你能明白吧。”
崔延佑爽朗笑笑,这有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他一个临时投降来的小人物,什么事情都能理解的很妥当。
崔延佑猛点点头:“王秘书考虑的没错,氐秦兵多将猛,大战在即确实应该多给将士们鼓鼓劲,安定他们的心意。”
那慕容垂果然是只诡计多端的资深老狐狸,崔延佑敢断定,晋军这边肯定早就已经和慕容垂联系上了。
绝对没错!
慕容垂会如何出招?
联合之后,他又将如何操作?
是夺城?
还是出奔?
崔延佑突然感觉,襄阳城的上空骤然出现了众多谜团,实在是令人心情激荡。
却在王谧和崔延佑探讨着攻城大计的时候,那启夏门的城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两丈多高的大汉,带着一众铠甲士兵登上了城楼,士兵们手里举着慕容氏的战旗,看到那战旗,王谧登时激动了。
慕容垂终于要登场了吗?
老子等你很久了!
王谧刘裕等人纷纷站起,激动万分,北门方向,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南门这边,慕容垂也绝对不会一直装死。
众人期待拉满,等了半天,却根本不见慕容垂的身影,只有那个身量高大的汉子一直站在城楼上,正和身边的小兵不停交谈。
“崔将军,那个人是谁?”
那个高大汉子看起来年不过三十,绝对不是慕容垂,崔延佑上前,仔细瞧了几眼。
虽然他们停驻的地方距离启夏门还远,但崔延佑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杨修!”
“慕容垂的副将!”
崔延佑绝不会认错,杨修身量高大,即便是在高人云集的鲜卑军团,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杨修?
王谧皱皱眉,这个名字,怎的这样熟悉,三国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位同名同姓的。
“这个人和慕容垂关系怎么样?”
王谧急于搞清楚慕容垂的态度,既然慕容老儿不出现,他也就只能转变路线了。
慕容垂声称时机到了便会打开城门,王谧笃定,慕容垂的计谋在鲜卑军团内部也不会没有其他人知晓。
慕容垂他总不会打算自己去开城门吧!
“此人是慕容垂的铁杆,很受信赖。”
崔延佑的话,让王谧更有信心了,既然是铁杆,那应该知道慕容垂的底牌。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上天入地,传递消息
“兄弟们,做好准备!”
“鲜卑人要出招了!”
“是!”
士兵们的回答声如洪钟,异常整齐,王谧惊喜的回头,咦?
才过去没多久,他们的士气怎会变化的这样快?
变化,就在桓伊的身上。
北府兵自不必说,虽然一时受到了荆州兵的影响,人心浮动,但终究是一支有信念,有素质的军队,在刘裕等人的安抚之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然而,当王谧回头,才震惊的发现,这次回应声音最大的,却并不是北府兵,而是荆州兵!
临阵怯战,难道桓伊会无动于衷?
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荆州兄弟凡上阵杀敌十人以上者,赏钱五百文,五人以上者,赏钱一百文。”
“此战荆州兄弟有伤亡者,伤者,谯郡桓氏给予医药救护,亡者,谯郡桓氏赐予棺材、银钱,重恤其妻子!”
就在王谧和崔延佑观察杨修的间隙,桓伊做出了这样郑重的承诺,待到王谧回身,桓伊又低声宣布了一次。
一方面让荆州兵兄弟都能相信他此言非虚,一方面也让王谧对他的决策心中有数。
桓伊一番话毕,王谧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这位仁兄为了打胜仗,真是下了血本了!
面对这样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五百文这个牛皮一吹出去,那就代表至少上万钱要撒出去了!
“桓将军,你破费了!”王谧不禁感叹,桓伊从土丘上跳下来,欣然一笑:“无妨,这笔钱到时候去找桓冲将军讨要便是。”
王谧顿住了:没想到啊,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有如此狡猾的时候。
“兄弟们,桓将军的心意已经放在这里了!”
“我们应该怎么做?”
桓伊负手而立,看到荆州兵们眼中闪烁的光芒,颇觉安慰,破费是破费了些,反正又不是他花钱。
却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窜到了他的身前,面向荆州战士,大声疾呼。
王谧和桓伊互看一眼,全都愣了。
这个人是谁?
谁让他跳出来的?
没错!
如今站在荆州兵队列前方,插着腰大声呼喊,好像一军主将的男子,正是白袍翩翩的何无忌,何博士!
荆州兵的事情,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吧!
确实没有!
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就让他表现吧!
何无忌这边,一番鼓动之后,荆州兵兄弟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最高,开始有一些零星的响应。
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兄弟们!”
“我们该怎么做?”
“多年以来,我荆州兄弟饱受责难,只因我们打不赢!”
“大晋之内,从上到下,人人都嘲笑我们是懦夫!”
“是孬种!”
“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军人!”
“我们的使命就是打胜仗!”
说到动情处,何无忌跳上一个高台,大手向身后挥过去:“兄弟们,那里便是襄阳城!”
“一雪前耻,就在今天!”
“我们应该怎么做?”
气氛烘托到了极点,别说是荆州兵了,就连一向稳健的北府兵都被何无忌忽悠的群情激昂。
人们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同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叫做襄阳城!
襄阳城南门,启夏门!
夺取它,就能夺得荣耀!
“夺回襄阳!”
“恢复中原!”
何无忌真不愧是个炒热场子的高手,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举起双手,振臂高呼。
何兄简直就是搞传销的天才!
想必他就算是到了现代,也必定是人中龙凤,能日赚斗金。
“夺回襄阳!”
“恢复中原!”
“夺回襄阳!”
“恢复中原!”
战士们的高呼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向王谧袭来,现场的气氛已经足够热烈,热烈到王谧都担心会惊动襄阳城楼上的鲜卑人。
何无忌还意犹未尽,继续高呼:“杀光氐人!”
“复我中华!”
“杀光氐人!”
“复我中华!”
荆州兵们跟着何无忌,算是找到了感觉,士兵们手握钢枪,自信盎然,久久压抑在胸中的那口闷气,终于全都吐了出来!
吐了个干净!
现在的荆州兵,就是一匹匹恶狼!
是下山的猛虎!
只要王谧一声令下,他们将会毫无畏惧的扑向任何敌人!
不管是氐人还是鲜卑人!
全都补上去,咬死他们!
就连桓伊这位真正出身谯郡的将军都未曾想到,荆州兵还可以爆发出这样高昂的斗志。
喊口号居然比给钱还有用处,桓伊也算是见识到了。
“无忌,你注意点!”
“小心把鲜卑人招来!”
王谧话音未落,咣当一声巨响就凌空而来……
鲜卑人,居然首先进攻了!
不是要和平吗!
不是要合作吗!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信任了!
…………
“将军,城下的这些晋军居然在喊口号,我们是不是该出手?”
杨修身边,几个鲜卑士兵凑了上来,一个叫尉迟灿的小兵,实在是忍不住了。
王谧他们在城下呼和叫闹的模样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鲜卑士兵们的思考。
让他们感觉,这一伙晋军属实不是正规军,一定是有个大病。
“让他们喊去!”杨修大手一挥,不但不生气,还非常欢乐。
“他们要杀的是氐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杀吧,杀吧!
氐人死的越多越好!
“尉迟,你去,把这个贴到石炮上!”
杨修非但没有搭理尉迟的疑问,还顺手分给了他一个任务。
交到尉迟手上的,是个方方正正的纸片,大约一尺见方,不大也不小。
那纸片上还有简短的几个字。
“将军,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贴到石炮上?”
“那石炮粗粝,也贴不上吧!”尉迟很不情愿。
这个年代又没有502,万能胶,粘贴只能依靠米糊,糨子之类的纯天然粘胶,如此纤薄的一张纸,恐怕还没贴到石炮上就糊烂了。
“一定要贴上!”
“还要完完整整的贴上!”
“快去!”
“贴好之后,就向着晋军暂停的方向投过去!”
“记住,一定要避开氐秦的眼线!”
“是……”
尉迟勉勉强强答应,拖着长音退了下去,杨修的任务看似轻松,实则复杂的很。
符睿虽然把鲜卑军团推上前,准备充当炮灰,却也对他们难以全然相信,就像崔延佑所说,就在杨修的身后,城门以下,鲜卑军团之后,大约一千多人的小队,都是氐秦的精锐。
一旦鲜卑人有任何异动,这个数量的秦兵绝对能够保证将他们反叛的消息送到符睿的手中。
这个时候,鲜卑人将要面临的,便是城内十几万秦兵的联合绞杀,他们毫无胜算!
要想躲过氐秦的重重视线,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还要贴什么劳什子的纸条,还要贴到那粗糙的石块上,简直是又要上天又要入地,难上加难!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一天一夜,拿下襄阳城!
“我去!”
“他们居然先出招了!”
王谧这边还正因为一向怯战的荆州兵终于雄起而感到欣慰,兴奋劲还没有持续几秒,便乐极生悲。
磨盘一般的巨石从天而降,正砸在晋军队列的最后方,一时之间,尘土飞扬,人仰马翻。
晋军将士都没有想到城上的鲜卑人会提早发动进攻,一时陷入慌乱。桓伊见状,连忙跳上了战马,重新组织秩序。
在桓伊的指挥之下,骑兵和步兵纷纷出击,恢复了战斗序列。
“杨将军!”
“是好汉的,便出城来挑战!”
“躲在城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谧在何无忌的掩护下,返回了安全地带,短促的时间,北府兵仍然展现出了非凡的战术素养。
利用王谧他们讨论战术的这个间隙,北府兵已经帮几位主将扎好了一个临时的军帐。
掩护在层层叠叠的兵士的后部,绝对能保证不被氐秦攻击,甚至连发现都难。
士兵们极力保护王谧的安全,王秘书本人却并不在意,纵声高喊,还怕鲜卑人看不到他。
“将军,你看,城下的晋军居然在挑衅!”
“我们要不要出城去,教训他们一下!”
尉迟灿掰了掰手指头,愤恨的看着城下的晋军,实际上他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个人发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不必!”
“再等等,晋军一定会发现那张字条的!”
杨修手中捉刀,笃定的审视着城门周边发生的一切。
桓伊带着荆州兵发起了首轮进攻,他们冲出去了!
另一边,启夏门上,遮天蔽日的箭雨也纷纷落下,给晋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荆州兵这一次是带着理想信念出征的!
他们原本可以躲在北府兵身后,给他们充当保护伞,放箭投石,杀伤敌军。
然而,这一次,他们放着活命几率更大的差事不去做,却偏偏跨上了战马。
他们挥刀向前,他们的口号震天!
他们要做的,就是杀敌!
杀敌!
再杀敌!
城上的鲜卑人凭借着地势上的优势,拼命的张弓射箭,晋军这边,准备充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初时的慌乱过后,在几位主将的安抚下,士兵们很快就恢复了斗志,各就各位,按照预定的计划,完成自己的任务。
北府兵的反击,也顷刻便到。
经过了上一次攻击襄阳正门的战役,北府兵中的年轻将领早就积攒了丰富的战斗经验。
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样样都难不住他们。
两边还未开战,盾牌阵就已经竖起来了,箭手就位,巨石下落稍稍打乱了箭手们射箭的节奏,但很快,因为已经确定鲜卑军团开始出击,箭手们也可以把箭矢源源不断的送到城楼上,把狂妄的鲜卑人送上死路!
桓伊可不是桓冲,不会看到鲜卑人就腿软,更不会给他们逞凶的机会。
他亲自带兵冲杀上去,狂暴的箭雨就在他身边洒下,他从容的将箭头打开,还有余力保护身边的小将。
当的一声响,桓伊又帮小将打掉两支箭,那小将回过神来,匆忙致谢。
“将军,属下失职!”
“属下没能保护将军,还要将军反过来保护属下,实在是无颜面见江州兄弟!”
这位小将,名叫卢瑞生,是从江州跟随桓伊一路来到襄阳城下的,算得上是桓伊身边最为可靠的偏将。
桓伊待他,像亲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必多言,上了战场便没有战士将军的区别,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才能一起活命!”
“快!”
“你去张罗,让他们把凌云梯都架上,抓紧时间登城!”
“属下遵命!”
大战才刚刚拉开帷幕,照理来说,还远不到需要登城的时候,但是桓伊却并不打算再拖延。
速战速决!
重新树立荆州兵的威名!
荆州兵绝不屈居于北府兵之下!
…………
“桓将军居然打算登城了!”
“太早了些吧!”
这次王谧麾下,除了刘裕和檀凭之各自带领的北府兵,主要的作战部队都是来自荆州。
虽然刘裕等人看到打仗就手心痒痒,浑身的细胞都在躁动,可无奈手下兵少,只能暂时忍耐。
很快,他们就发现,两边还没有打几个回合,甚至鲜卑军团都还没有出城,桓伊居然就准备登城了!
这个举动简直是胆大包天!
桓伊此举是在确定此战必定能夺取襄阳城的基础上才采取的行动。
这表明,桓伊对此战也充满了信心!
天亮了!
启明星从东方跃出地平线,阳光渐渐平铺了上来,王谧看着远方激烈的战况,发出了感叹。
“一天一夜!”
“寄奴,你说这场大战,一天一夜能结束吗?”
这边厢,刘裕还沉浸在桓伊的胆子比天大的震撼之中,那边厢,王谧居然已经在畅想一天一夜就拿下重镇襄阳了!
“绝无可能!”
“稚远,夺取襄阳城是吾等的夙愿,可这里兵多城坚,一个月能打下来就已经算快的了!”
“一天一夜根本不可能!”
“或许连这一扇城门都夺不下来!”
王谧回到军帐,遗憾的看着刘裕:难道这就是未来的战神?
此刻的胆略着实算不上是英雄盖世。
“寄奴,我们不妨打个赌,这座城,一天一夜,北府兵加上荆州兵,一定能拿得下来!”
这……
刘裕额上呼呼冒汗,根本就没影的事情,他居然也敢赌,是王秘书真的天赋异禀,还是临阵献爱心?想要送给他刘裕一份好礼?
就算刘裕骁勇善战,可以带兵反复冲杀十次,他也绝对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天一夜就拿下襄阳城。
这是基于实际做出的判断。
“好!”
“赌就赌!”
“稚远,输的太惨你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刘裕信心十足的叫嚣,王谧却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反而报以神秘的笑容。
“当然,愿赌服输。”
你有信心,我也有信心呐!
“赌什么?”王谧探身向前,当着好朋友们的面,正正经经的询问,众人这才意识到,王谧他是真的想一天拿下襄阳城!
不是吹牛!
不是发梦!
第三百五十九章 向瞭望楼投炮!
王谧给了刘裕机会,你老刘想得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敢说,我就敢赌。
机会在你,公平合理。
兄弟们的热情登时就被点燃了!
有赌局!
还要赌大的!
一天一夜就能拿下襄阳城!
实在是太刺激了!
在场众人,尤其是檀凭之这个打仗狂人,简直是被王谧这个宣布震惊了。
战争打的越快,就说明,战争的投入越多,荆州兵要出战,北府兵也不能落后。
战事拉开的越大,就越说明需要人手,这么一来,今天,就今天,刘裕、老檀一干人今天都可以披挂上阵了!
“寄奴,说吧!”
“赌什么!”
刘裕的性子,老檀这个最铁的哥们最清楚,寄奴是个体面人,不好意思和王谧较真。
这个时候,就需要好兄弟的怂恿啦。
“那就赌马!”刘裕一拍大腿,终于喊了出来。
“赌马?”
“怎么赌?”
“跑圈的那种吗?”
王谧理所当然,刘裕疑问连连。
“为什么要跑圈?”
王谧一愣,咦?
这个年代,好像没有赛马场,马也不经常要跑圈,怎的忘了。
王谧拍拍脑门,连忙改口:“不是你说要赌马的吗?”
“我可提前说了,赛马是不可能的,我绝对赢不了你。”
“稚远,我说的赌马,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送你一匹好马,当然,如果襄阳城一天可破的话。”
刘裕善相马,这件事在京口的时候王谧就有所耳闻,他的爱驹追风,就是他从北府众多战马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耐力极强,爆发力还好,上战场从来不拉跨。
刘裕所说的赌马,正是为了赌一匹好马,若是刘裕赢了,王谧理应送他一匹好马,这对于朝廷命官,堂堂世家子弟的王谧来说,并不算难事,刘裕绝对没有刁难他。
相对的,王谧若是赢了呢,虽然几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裕便要挑选一匹绝世好马相赠。
刘裕的小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好马,自然不能是出自北府,那襄阳城里,氐秦的战马排成了排,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需要他老刘的慧眼一双,便可以轻松辨认。
“好!”
“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这边厢,两位主将终于定下了赌局,那边厢,一个小兵连滚带爬的钻进了军帐。
那慌乱的神情,失措的举动,一看就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不好了!”
“王秘书,出大事了!”
嘿!
什么大事啊,非得这个时候闹出来,这不是坏了老子们的兴致吗?
等到王谧跟着小兵来到了战场上,这才明白,大事!
确实是大事!
出奇的大!
放眼望去,大约一里地之前,襄阳城下,荆州兵和氐秦守军正在进行着殊死搏杀,而一里地以外,王谧所在的后继部队这里,却还可以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虽然堪称吊诡,但这也是古代战阵,尤其是明清以前的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真实形态。
传说,在著名战役长平之战开始之前,赵秦两国大军绵延十几里,对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十几里地!
想当年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王谧便啧啧称奇,大呼古书记载果然都不可信,就虚不就实。
待到来到这大晋,才明白,古书记载虽然多有夸大之处,但是对于古代战阵的排列,对峙情况还是表现的很形象的。
就比如说现在,就在这襄阳城下,桓伊带领的荆州兵与王谧带领的少数北府兵,两者中间相隔便有一里多地,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可后方除了偶尔的石炮落地的重响,几乎是听不到任何动静的。
身为一军主将,王谧若想了解前方战事,只能靠半个时辰才能往返一次的通信兵。
半个时辰!
想想看,等到消息传来,说不定黄花菜都凉透了!
王谧跟随小兵来到了战阵的后部,小兵跳入一个大坑,战战兢兢的说道:“王秘书请看,这里居然有一个字条!”
什么字条?
在哪里?
那石炮过于巨大,贴着字条的那一面又完全背对着王谧,以至于他闻听此言,一脑袋浆糊,直到与刘裕他们搀扶着他一起跳下深坑,这才看清那小兵所说的“大事情”究竟是什么。
只见打磨的甚为光滑的巨大石炮的一侧,一张一尺见方的黄纸,当当正正的贴在上面。
这张纸,现在可是悬得很。
下面的两角已经飞扬了起来,完全摆脱了石炮的束缚,而那还勉强黏在石炮上的两角,也是摇摇欲坠。
若是再发现的晚一点,可能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是……”
“鲜卑军团投过来的?”刘裕有些迷惑,总觉得不可思议。
那小兵拢手禀道:“禀刘将军,确实是城内的鲜卑人投过来的!”
王谧没有把那纸条从石炮上取下来,只是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启夏门后半里地,瞭望楼旁,可投炮。
投炮?
看到这几个字,王谧终于确信,这枚石炮确实是鲜卑人投出来的了,氐人就算是再糊涂,也不会招呼北府兵向城里投炮。
鲜卑人是故意扔那一炮的!
这样想来,那些微怪异,却又说不上是哪里怪的情况,似乎也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打了这一枚石炮,鲜卑人就不再向城外投石炮了,都改成了射箭。
原来,这一枚石炮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王谧拍拍脑门,懊悔不已,怎么没有早一点悟出这一层的含义,若是早点悟出来,或许就能占据主动了!
能在多大程度上占据主动暂且放到一边,现在的重点反而是弄清楚这个纸条传递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刘裕是个爽快人,大手一揪,便把纸条揭了下来。
哎哎,还是拿在手里看最省事啊!
“延佑,瞭望楼在哪里?”
“鲜卑人为何让我军向那个方向投石炮?”
这件事,只能求助于了解襄阳城内部构造的崔延佑。
崔延佑摇手一指:“瞭望楼啊,就在距离启夏门大约半里地的地方,王秘书能看到角楼后面那个三层高的小楼吗?”
对于襄阳城这样的巨型城市来讲,一座三层的小楼根本算不得多么高大,有城墙阻挡,平视是根本看不到的。
王谧跃上土丘,顺着崔延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座小楼,最上面还有个尖角,树立着一支战旗。
“那是城内用来瞭望的地方吗?”顾名思义,既然名为瞭望楼,功用大约也就是这个。
崔延佑点点头:“确实如此,只不过,只负责观察城内的情况,并不对外。”
第三百六十章 巨石阵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
“为什么要投石炮?”
崔延佑搔搔后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瞭望楼,从城内看还算高大,可放在城外尤其是和高耸的角楼相比就是提鞋也不配了。
对于城外驻扎的晋军来说,几乎是毫无威胁。
“等一下!”
突然之间,王谧的脑中灵光一现。
“半里地!”
向启夏门后,半里地的距离投石炮!
瞭望楼或许只是个坐标,真正关键的,是这个距离!
古代石炮虽然粗略,但也一样可以调整射程,将石炮的精准度提高,命中目标。
距离城门半里地的地方,必定不是鲜卑军团的驻扎地,崔延佑和沈蒜子都确认过,城内的鲜卑人,最多不过五千人。
这第一战,慕容垂断不会将所有的麾下士兵全都放出来为氐秦卖命。
那么距离启夏门半里地左右的人会是谁?
氐人!
一定是氐人!
“延佑,我记得你说过,城内负责监视鲜卑人的氐人,大约有一千人左右,是不是?”
“确实如此!”崔延佑猛点头,这一点他非常肯定。
“兄弟们!”
“把石炮架起来!”王谧转身,向着北府兵将士大声呼喊。
“我们去给狂妄的氐人一个教训!”
如果氐人就在鲜卑军团身后紧紧严密监视,那么两个军团之间的距离必定不会相隔太远。
鲜卑人以瞭望楼为坐标,向城外的晋军发出信号,只要向着瞭望楼方向投掷石炮,就可以给秦兵一个沉重的打击,顺便替鲜卑军团解围。
王谧掐指一算,这笔买卖不亏!
早就等待不及的北府兵,悉数就位,本是指挥骑兵的刘裕也先一步跳上前,站在了石炮车队的旁边。
“调整射程!”
“向瞭望楼投掷石炮!”刘裕发出了指令,王谧站在石炮车后,抱拳而立。
轰!
轰轰轰!
惊天巨响腾空而起,北府兵不是故作姿态,更不是为了传递消息,是实实在在的要发动进攻。
一串石炮,足有几十枚,连成一片,在同一时间向着襄阳城内飞去!
反正冲锋陷阵目前是轮不到王谧,眼前到处都是猛将,他们也绝对不会把机会让给他。
小王也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能动用起来的石炮全都被王谧拉了出来,浩浩荡荡的在战阵的后排列成一队,横向排开。
那排场,实在是太大了!
王谧热情激荡,王谧窜上窜下,石炮安排就位,材官们也做好了准备,十几架石炮同时指向襄阳城门的那种景象,还是很震撼的。
王谧挥手,向下一切,材官将军们便同一时间将他们的武器投向了襄阳城!
那些巨大的石炮,被石碗抛向天空,划出了优美的弧线,而很遗憾的,那美丽转瞬即逝。
那美丽,带着致命的危险!
蹦蹦蹦!
石炮下落,秦兵们完全没有准备,登时被砸的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晋军居然开始投石炮了!”
“快跑!”
“快后撤!”
王谧推断的没错,启夏门后,大约半里地的地方,氐秦军队正在看热闹。
前方的鲜卑军团正在为了守住启夏门殊死拼杀,而在他们的身后,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却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弹,更不要说是战斗了。
死吧!
这些可恶的鲜卑人!
都去死吧!
越快越好!
正门那里有符睿统领,梁成乐得清闲,自顾自的带着一队小兵来到了启夏门看热闹。
梁成这个人心里极度阴暗,别人倒霉,他就高兴,可是他落魄的时候,却绝不允许别人偷笑。
尤其是骁勇善战的慕容垂,更是他的眼中钉。
他巴不得慕容垂倒霉,这样襄阳城里就拔除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现在晋军攻城,梁成自认为是时机到了,巴望着晋军和鲜卑人互撕,氐秦就能从中渔利。
消耗两边的有生力量,梁成心里,小算盘打的贼精,就等着晋军和鲜卑军团两败俱伤的时候,氐秦士兵再大部出动,将他们一举歼灭!
敌人!
不管是晋人还是鲜卑人,都是氐秦的敌人!
这一点,城中的氐秦士兵人人都不会看错。
按照之前的剧本,晋军也时不时向城内投掷石炮,用来攻击鲜卑人,延缓他们的攻势。
看到那些沉重的石炮纷纷落在鲜卑人头上的壮观景象,梁成心里实在是爽得要死。
然而,爽着爽着就乐极生悲了。
没过多久,一串石炮腾空而起,在梁成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居然直愣愣的向着秦兵驻守的地方飞来!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直到石炮都已经飞入了城池,直到已经在秦军的头上出现,梁成还是一头雾水,他根本就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怎么可能呢?
梁成还在怀疑人生,然而那巨型石炮可没有这份怜悯之心给他考虑的时间,就在他犹豫的这个瞬间,那石炮便纷纷下落。
梁成身边的氐秦士兵,顷刻之间就被砸了个七零八落,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巨石压成了馅饼。
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晋军投过来的石炮,居然有大有小,重量不一。
有的石炮虽小,但攻击力一点也不弱。
一般来讲,石炮攻城主要利用的就是它自身的重量,本身越重的东西从高空坠落,产生的俯冲力越大,越能给敌军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个伤害,放到战场上,自然就是压死一大片了!
初看起来,重量轻的小石炮的杀伤力是弱的多的,但等到这些小石炮当真落了地,氐秦士兵才震惊的发现,真相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些个头稍小的石炮,完全不能小看!
它们从天而降,因为自身没有那么沉重,往往就只能压到一两个人,还压不死,只能砸伤。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小个头的石炮都被打磨的十分光滑,从天上坠落之后,便一路向着城内滚去。
速度还一点也不慢,很多腿脚快,一时没有被巨石牵连的氐秦士兵,还没能侥幸多长时间,就再次被巨石追击。
那巨石圆圆滚滚,借着并不算平坦,还稍有些坡度的襄阳城大道,一路滚过去,仿佛是讨债的恶鬼,活生生的丧尸,追击着逃窜的氐秦士兵。
骑着马的士兵或许还好些,至少他们还能跑得快些,不至于被滚动的巨石追上。
可那些步兵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鲜卑人不打晋人
巨石不肯放过他们,他们越是跑,巨石就越是追得紧,人的两条腿如何能战胜力拔千钧的巨石?
很快,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就被巨石拉倒,身受重伤。
“滚开!”
“快滚开!”
骑在马上的梁成,自以为安全有保障,谁知也被几枚圆润的石炮追上了!
他一面驾马,一面抽刀向石块!
梁成拼命挥动着宝刀,上下劈砍,企图将巨石逼退,然而,那巨石是何等厉害,别说是钢刀了,就是子弹也打不穿它!
“这是哪个天杀的,弄出这种怪模怪样的石炮来!”
“妖怪!”
“妖怪来了!”
远方的王谧:放炮!
再送秦兵一程!
通通通!
又是一阵石炮雨,专门奔着秦兵来的!
实在抱歉,这种大小不一,光滑度也不同的石炮,正是王谧监督打造的。
也不是他深具先见之明,刻意打造,实在是时间紧迫,没有功夫把石炮都打磨的一模一样。
王秘书此人,一向是能屈能伸,处事灵活高手,和热兵器不同,石炮这种冷兵器,只要打造的大小合适,能用就行。
既不讲究标准,也没有定式。
管他大的还是小的,糙的还是滑的,只要能放到石碗里,扔出去,砸中敌人就足够。
梁成慌张的逃跑,躲避石炮的追击,启夏门这边,城上城下,一片欢声笑语。
“慕容将军,看来晋军已经收到我们的消息了!”杨修激动的搓搓手,再次为慕容垂的英明神武所震撼。
虽然慕容垂从没在城楼上现身,实际上,他却一直都在城下,片刻都没有离开。
鲜卑军团今日在襄阳城中是个什么样的处境,没有人比慕容垂更清楚,鲜卑军团今天站在启夏门上,就是被氐秦扔出去当炮灰的。
鲜卑军团越拼命,到了最后折损也越多,身为鲜卑首领,慕容垂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利用石炮给城外的晋军送消息,这样的妙计,自然是出自慕容垂这颗好用的脑袋瓜。
自从看到晋军出击,慕容垂便支棱了起来,很快,鲜卑军团镇守的启夏门这边也来了晋军。
慕容垂很着急,两军已经确定了要合作的心意,可真的到了战前,却又没有更好的沟通手段。
对于慕容垂来说,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与晋军打配合。
杀光氐人!
现在正是晋军和鲜卑军团共同的愿望。
如何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刀在鲜卑人手中,可他们却并不能反戈相向,没办法,城中的氐人实在是太多,而鲜卑人身单力薄。
更何况,自从开战,虽然荆州兵受挫更多,但并不等于鲜卑军团就没有折损。
那些一心盼望着与慕容垂一起逃脱氐秦的控制,回归祖地,恢复大燕的鲜卑士兵,还没能踏出襄阳城门,就倒在了城门下。
慕容垂思来想去,只能把杀向氐人的刀交给晋军。
没想到啊!
这个临时想到的主意,还真的起到了神效。
晋军的石炮虽然来得晚了些,但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很快就把监视着鲜卑军团的氐人打的屁滚尿流。
慕容垂抚须狂笑,掩饰不住的兴奋。
“打的很准呐!”
这可是来自传奇名将慕容垂的夸奖,若是王谧生了顺风耳,说不定也会欢欣雀跃。
来自慕容垂的称赞,实在是太难得了!
“将军真是神武英明,看这情形,氐秦恶贼有一段时间不敢再来启夏门了!”
“但愿如此。”
说到氐秦士兵的监视,慕容垂的脸色却又冷峻了一些,看城下那荆州兵年轻将领的身手,恐怕这次襄阳城真的要不保。
勇猛的荆州兵加上机智的北府兵,两股势力一同向襄阳城进击,那草包符睿,怎是他们的对手?
前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啊!
只可惜,大好的前途还在远方,对于鲜卑军团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度过眼前的危机。
符睿把慕容垂扔到启夏门的时候,说的清楚,这启夏门就是交给鲜卑军团的,任务就是死守。
不战到最后一个人,别想离开启夏门!
死也要死在启夏门下!
看似是倚重,其实是给了慕容垂一个明确的信号,你们这些鲜卑人就死在襄阳城算了。
不要妄想着活命,我氐人都已经很难从襄阳城脱困,你们这些亡国者难道还想踩在氐人的头上,求得生存?
死了这条心吧!
城外晋军的攻击一刻不停止,城内的鲜卑人就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宁。拼消耗,区区五千人的鲜卑军团,哪里是十几万氐秦军队的对手。
所有氐秦恶贼之中,最让慕容垂看不惯的,就是这些虎视眈眈监视着鲜卑人一举一动的。
虽然人数不同,来来去去也总不是同一拨人,但这些窥视的眼睛,总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鲜卑军团的身边。
真是甩也甩不掉,像是难缠的恶鬼。
这一次,有了晋军相助,慕容垂总算是暂时的将这些恶鬼驱走了!
“杨修,弓箭先停一停。”
慕容垂冒着箭雨,气定神闲的登上城楼,而那些飞洒的箭矢,好像是知道此人是罕见的恶煞一般,居然都绕着他飞走,绝对不敢近他的身。
慕容垂站定,俯瞰着城下征战的荆州兵,向杨修发出了指令。
杨修略有惊异,却也还是按照慕容垂的要求照做了。
“将军,现在形势不利于我军,若是停止放箭,被符睿抓到,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杨修可不是大善人,他一点也不想为氐秦守护襄阳城,他只是惧怕氐秦军队的绞杀。
毕竟,那符大将军可是个阴晴不定之人,性情难以捉摸,不犯错都很有可能被他抓住把柄不放。
现在守城不力,还停止防守的话,若是被符睿发现,后果简直是不可想象。
“不必担心!”慕容垂大手一挥,特别有信心。
“符睿在城外鏖战,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他的那些眼线也都被石炮打跑了。”
“人家晋军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也得还回去。”
“歇一歇,等到符睿来了,再打也不迟。”慕容垂端着肩膀,看着从城楼上飞出的箭簇渐渐断了线,城下等着爬梯子的荆州兵脸上也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唱的哪出大戏?
老夫讲义气吧!
晋军小子,想登城的,就趁现在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投桃报李,世间真理
“桓将军,你看!”
“鲜卑人居然不射箭了!”
怪怪!
当真是咄咄怪事。
小将尉迟灿停在桓伊身边,箭雨才刚刚停下,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
桓伊驻马,也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桓伊一时迷惑,以他从军多年的经验,完全搞不清楚鲜卑人想干什么。
而在他的身后,来自北府兵的石炮支援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荆州兵也没有停止射箭。
“他们想干什么?”
“当活靶子吗?”
随着鲜卑军团停止放箭,形势瞬间就向着有利于晋军的方向扭转,负责登城的士兵都已经开始爬梯子了!
“不可能!”
“鲜卑人不是傻瓜,他们肯定是别有所图!”桓伊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情形,做出了判断。
“可是我们还要不要放箭?”
“要不要登城?”
士兵们可还都等在那里,鲜卑士兵的迷惑行为,让晋军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很明显的,能看到城楼上情形的前线箭手,已经明显的减少了射箭的次数。
就算是敌人,也要势均力敌才像样,人家停下了攻势,虽然桓伊并没有给荆州兵们下达命令,可是正直的士兵们还是免不得不敢大肆进攻了。
虽然晋军减弱了攻势,但射箭投石仍在继续,城上的鲜卑士兵偶有受伤。
“快去,把这个消息送给王秘书,让他赶快做决断!”桓伊知晓王谧早就与慕容垂取得联络,两边要合作。
可是关于具体的合作内情,他还是知之甚少,甚至当出现这样怪异举动的时候,他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决断。
一切还要看王谧的定夺。
“记住,一定要把这边的情况禀报清楚,问问王秘书是继续进攻还是停手。”
卢瑞生得令,快马向后,一溜烟的就跑了。
桓伊虽然很疑惑,但是也在认真揣摩鲜卑人的想法。
正在这时,启夏门城楼上,又出现了奇怪的一幕,震惊四座!
“盾牌手何在!”
“盾牌手在此!”
自从慕容垂登上了城楼,鲜卑士兵们的腰杆跟着都硬起来了,甚至对答的嗓音都响亮了许多。
慕容垂一声令下,鲜卑盾牌手悉数到位,他们反应迅速,几乎就是几个弹指的功夫就把一人高的盾牌挡在了慕容垂的身前。
其余的士兵,包括箭手、刀手,全都向后一步走,退到了城楼的后边。
桓伊勒马城下,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神奇。
这是要作甚?
打又不打,投降也没有投降,就这样在城上城下干瞪眼吗?
若是盾牌阵不起,桓伊还没有意识到慕容垂已经登上了城楼。而现在,他终于把这位传奇名将和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鲜卑人身形魁梧,人均身高要远超晋人,以至于他们的盾牌虽然高大,却并不能把他们的身形全都遮蔽。
在一片黑乎乎的盾牌阵之后,一个头戴红缨兜鍪,髯须略微发白的铠甲将军吸引了桓伊的注意。
如此高大,居然能比那盾牌高出半个头左右,桓伊打马向前,距离城门更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慕容垂的容貌。
好一张杀气四溢的脸!
凶煞的很!
阴鸷的眼神,一边侧脸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刀疤,让慕容垂本就凶恶的长相显得更加恐怖。
慕容垂紧抿着嘴,似乎也看到桓伊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的视线貌似是碰到了一起。
然而,慕容垂始终不发一言。
桓伊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慕容垂不说话,他也不好先开口。
虽然他对慕容垂的想法还摸不清楚,但是冥冥之中,桓伊有一种预感,现在不是开口的好时候。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现在的慕容垂显然想暂时休兵!
…………
桓伊的难题也是王谧将要面对的,一直在战阵后部指挥投掷石炮的他,看到桓伊身边的副将卢瑞生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前方有变!
“怎么回事?”
“慕容垂出击了?”
卢瑞生的神情异常紧张,他又是桓伊身边最为得力的帮手,由不得王谧胡思乱想。
卢瑞生下马之后,连滚带爬的跑到王谧身边,正要慷慨陈词却听得王谧这番话,当场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完全和现实是相反的!
“启禀王秘书,慕容垂非但没有出兵,还休战了!”
什么东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投桃报李?
他急急问道:“赶快仔细说说!”
王谧把卢瑞生带到军帐内,在何无忌等人的张罗下,这个临时的指挥所,已经越来越像样了。
小桌子,小垫子一应俱全,茶水小点心也都备上了,如此周到的布置,其中自然少不了他的本家何迈的功劳。
虽然何无忌善于应酬,但他的心绝对没有这么细,安排事情也绝没有那么周到妥当。
王谧进帐,第一眼就看到了何迈邀功请赏的眼神:看看,都是我安排的,我厉害吧!
王谧尴尬了一秒,带着卢瑞生从容的从何迈身边经过,并没有做任何评价。
何迈被狠狠打击到了。
一颗心,风中飘零,碎成了渣渣。
“慕容垂现在已经登上了襄阳城楼,但是他却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让手下士兵停止放箭,只站在城楼上看着!”
“他们不但是眼睁睁看着晋军冲锋,登城,而且也只是躲避着晋军的箭矢石块,没有反击!”
“桓将军认为,慕容垂很有可能想暂时休兵,于是就派属下来探问王秘书的意思。”
“王秘书,前方荆州兄弟还在准备登城,进攻也还在继续,下一步兄弟们该怎么行动,还请王秘书给个示下。”
“兄弟们都等着呢,战况紧急!”就怕王谧不着急,卢瑞生又加了一句,颇有催促之意。
“太好了!”
“慕容垂那老狐狸出现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事情都紧急到了这个地步,王秘书居然还笑得出来,果然不是一般人!
“鲜卑人仗义,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
王谧回到书案后,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转告桓将军,把军旗拿出来,找几个士兵给城上打旗语!”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东方亮旗东方箭
打旗语这件事,卢瑞生都懂,可是打给鲜卑人的旗语,他当真不太懂。
“属下不明白,这个旗语要怎么打?”
“鲜卑人才能看得明白?”
古代战阵也是有专门负责打旗语的士兵的,虽然人数不多,但在一只上万人的军队里,这一兵种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主将调动士兵不论是进攻还是后退,甚至是向不同的方向移动,都需要旗兵的配合。
但是,旗语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那是打给自家人看的,就要保证旗语的动作,旗子的颜色,甚至是打旗的动作都有固定的习惯,并且这种只有本军的将士才知晓。
绝对不能被敌军知道,这样才有保密性。
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为何反应如此迟钝?
“这还不容易?”
“你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
王谧摇了摇手,卢瑞生连忙附耳过来,王谧低语几句,卢瑞生的眼前便展开了一个新世界。
我去!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
“登城了!”
“兄弟们!”
“跟我上!”
启夏门下,荆州兵兄弟们已经喊出了登城的口号,他们身先士卒,已经攀上了凌云梯。
启夏门城楼,近在眼前了!
“慕容将军,看这情势,晋军真的要登城了,如果他们真的上来,我们应该怎么办?”丈二的大汉杨修,现在一个劲的挠头,脑门上写了一个大字:愁!
他想不通,他都已经发愁成这副样子了,慕容垂怎的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有了盾牌的保护,鲜卑士兵的情况倒是好转了不少,虽然偶有受伤的,但是伤势都不算重。
慕容垂判断,对他释放出的善意,晋人也看出了一点端倪,他们的攻势也明显不如之前了。
“这个襄阳城是谁的?”
莫名其妙的,将军为何要问这样的话?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当然是氐人的!”
“既然是氐人的,被晋人占了,与我何干?”慕容垂回首,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杨修大悟,慕容垂笑笑:“我们不但不能拦着他们,还得帮他们一把。”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慕容垂可是个好佛之人。
就在慕容垂的视线下方,部分率先登城的晋军已经爬到了凌云梯的顶端,后面有北府兵的箭雨掩护,前方,鲜卑人又佛系抵抗,这样的好机会,不努力的攀上城墙,更待何时?
要知道,在大晋的军功体系中,率先登城的士兵,也能获得重赏!
“兄弟们,上啊!”
“还有几步,马上就要成功了!”
胜利近在眼前,赏钱就在眼前!
荆州兵们好像打上了鸡血,一个个的干劲十足,脚底生根,一步一步好像在凌云梯上飞。
“晋军兄弟,上来吧!”
荆州兵还陶醉在进攻空城,大赏就在眼前的那种兴奋之中,眼看就要拽上启夏门的女儿墙。
抬头一看,一只只手,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不是一只!
一串城墙边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仔细数一数,竟有十几只!
这……
又是唱的哪一出?
“上来吧!”
“慕容将军吩咐了,鲜卑人不打晋人。”
“我们拉你们上来!”
鲜卑军人那一张张髯须大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笑容,牙是挺白,就是笑的僵硬,笑的特别不自然,甚至还有点吓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要登城的,和要守城的两边人马,全都僵在那里,谁也不愿再往前一步。
“慕容将军!”
“你看,那是什么?”
被眼前的奇景大大震惊的杨修,还没有从第一波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又被迫接受第二波震惊。
慕容垂沿着杨修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可视范围的最远处,排列整齐的战阵中间,忽然腾起了一个人。
那人远远高出其他士兵半个人左右,这个高度,显然不可能是正常身高之间的差异,那个士兵应该是踩了高台、小凳之类的东西。
这个人之所以引起了杨修的注意,当然不只是因为他的站位比其他普通士兵高。
而是他手中的动作,他居然打起了两面小旗子!
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转身向后,开始挥动旗子。
“这是什么旗语?”
“完全没见过!”
身为一代传奇名将,慕容垂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军中的大小事情,几乎就没有他不清楚的。
可是晋军的这个所谓“旗语”也把老锤锤弄懵了。
晋军的旗兵,举着小旗子,并没有上上下下的挥动复杂的动作,而是将旗子高高的举起,之后又偏向了西边,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那小旗子就被旗兵这样举着,一直面向西边。与此同时,稀稀疏疏的箭矢,再次从北府兵的军阵中飞出来,飞向了启夏门!
“来了!”
“晋军又开始放箭了!”
“快躲避!”
那箭矢才刚刚脱手,慕容垂便察觉到了箭手们的动向,立刻下意识的引领着士兵们都向东边后撤。
虽然他们的面前都有高大厚实的盾牌保护,但不管是慕容垂还是鲜卑士兵还是下意识的向着躲避箭矢的方向靠拢。
鲜卑军团这边防守严密,盾牌与盾牌之间可谓是密不透风,相当的安全。
相比惊慌失措的一些小兵,慕容垂的姿态便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了。
很快,他就从稀稀拉拉的箭雨之间,发现了异常。
这些箭矢,居然都是从同一个方向射过来的。
而那个方向,就是西边!
比箭矢都是来自西边更诡异的是,除了西边,别的方向,居然一支箭矢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这又是什么新型招数?
慕容垂忽然感觉,晋军中的这位还没有露面的主将,出招也是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
就在慕容垂疑惑之时,远处的王谧贴心的为他送来了答案。
那旗手眼看西边的箭已经射的差不多了,终于把小旗子又向东边打了过去。
而这时,晋军站在东边方向的箭手便十分配合的举起了弓箭,一时之间,箭雨径直就飞了出去。
而东边的箭手也放下了弓箭,原地歇歇,再不放一支箭。
“这肯定有问题!”
匆忙躲避到西边的慕容垂,脑中忽然一个闪念,他好像终于明白了!
旗子指向西边,西边就放箭,东边就没有箭,同样的,旗子指向东边,东边就放箭,而西边就是安全的。
“这是晋军在与我们打配合!”他大喝一声,又叫来了杨修:“盯住晋军的旗子,旗子指向哪边,哪边就会放箭,我军便向相反的方向躲避即可。”
“让我们与晋军合作,好好的演一出!”
第三百六十四章 围堵雀儿山
襄阳城!
神奇的大襄阳城啊!
在这个神奇的地方,似乎任何神奇的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
晋军和鲜卑军团之间,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你方唱罢我登场。
远远看去,襄阳城的南门启夏门这边,人群好似潮水一般,一会涌向这边,那晋军的箭手也好似是没长眼睛一样,总是向着鲜卑人相反的方向射过去。
箭雨在左右摆动,人群也在左右摆动。
两军相比,到底还是晋军这边的消耗更大些。
鲜卑人站在城上,他们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行动也迅速,只不过是搬着盾牌在城楼上来回奔跑嘛,一点也不麻烦。
关键是,晋军这边的箭手,当真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说是东边就绝对不会从西边冒出冷箭来。
两边斗了十几个回合,鲜卑军团居然毫发无伤。
“真是奇了!”
“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
“太有意思了!”
个性古板的杨修,也被这一出逗乐了,越看越起劲。
又怂恿道:“慕容将军,我们是不是也该给晋军放几箭?让他们也挪动几下。”
“这样才显得更真切。”
慕容垂深吸一口气,欣慰的看着属下:“好主意!”
“弓箭手预备!”
慕容垂一声令下,已经陷入游戏氛围许久的鲜卑士兵连忙收起了玩心,搭弓上箭。
慕容垂当然不是想伤害晋军,难得碰到这样配合的敌军战士,怎能不多多合作,把这场戏演的更逼真一些。
一双虎目瞪得浑圆,慕容垂紧紧的盯着晋军箭手的行动,看到晋军向西边射箭,他便立刻发出指令:“兄弟们,向东边射箭!”
你向西来,我向东,你向东来,我向西。
虽然晋军这边正在进行规律的射箭,也和秦兵达成了默契,但同样的,晋军也一样没有放弃防护。
盾牌阵一样连接的好好的,都在晋军士兵的身前守护着,因为城上没有箭矢射下来,需要站着射箭的晋军箭手也可以安安全全的耐心放箭。
而当秦兵的箭矢突然飞出来的时候,晋军士兵则迅速躲回到盾牌阵的后头。
“桓将军,这就是王秘书想到的应对之法。”
“属下看着多少有几分怪异。”
“为什么不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呢?”
“鲜卑士兵人数很少,我们不见得就打不过他们。”
桓伊带着卢瑞生也退到了战阵的后方,箭雨纷飞,喊打喊杀声冲天的场景,就在眼前。
桓伊尽情的领略着这种百年难见的场景,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鲜卑人虽少,但氐人却多的出奇。”
“一旦把鲜卑人都打倒,我们也就失去了可以合作的帮手。”
“城中的氐人这么多,我们一时也杀不干净,还不如留着鲜卑人,以后总会有用处。”
经由王谧和慕容垂隔空的一通骚操作,桓伊终于想明白了一些关窍,襄阳城的这最后一战该怎么打,关键就在“智取”二字之上。
这也是时也命也。
如果城中只有氐秦一支军队的话,上下一心,武艺强悍,晋军想夺下襄阳城,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车轮战!
鏖战几个月,最后以极高的伤亡代价将城中的秦兵耗死,耗到油尽灯枯。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艰难了,变数也多。
麾下的这支北府加荆州联合大军,从建康出发,再到竟陵城汇合,如今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虽然在古代征战中,两个月的征程根本算不得什么,是完全正常的用时。
可是,若是襄阳城的攻城之战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再坚持几个月,便不能保证建康城的朝廷,还会不会还听之任之了。
一纸诏书,一封劝说的书信,都极有可能改变襄阳城的战局,甚至可能出现功亏一篑的惨痛结局。
这样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桓伊似乎终于明白了王谧一直秉持的,襄阳城只能智取不能强攻的策略立足点是在哪里了。
就在鲜卑军团的身上!
鲜卑军团在襄阳城内,晋军在襄阳城外,鲜卑人想出城北奔,晋军呢,想要重新夺回江右重镇。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襄阳城里数以万计的氐秦士兵。鲜卑人虽然骁勇,但他们人数过少,绝对不是氐秦的对手。
一旦氐秦发现鲜卑人有异动,宁可损失襄阳城的防守力量也绝对不会留着他们。
在这样的背景下,鲜卑人只能充当晋人的内应,引晋入室,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鲜卑人人数虽少,但他们在襄阳城内能做的却很多。
充分利用这一股鲜卑人以最小的代价,夺取襄阳城,才是最符合晋军利益的事情。
…………
桓伊在前方指挥士兵们有序放箭,从容躲避,战阵的后方,秘书丞王谧看到他的军事策略得到了很好的执行,也就没有纵马上前,亲身指挥。
作为一名优秀的主将,亲身陷阵需要有,选人用人的能力也不可或缺。桓伊刘裕这样的青年将领,有勇有谋,就应该让他们多多发挥主观能动性,放开手去奋战。
“寄奴。”
王谧端坐军帐中,甲胄上身,宝刀在侧还真的找到了一丝威风凛凛大将军的感觉。
“末将在。”
一向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的王谧,此刻一脸严肃,刘裕便知晓,这是要说正经事了。
“启夏门这边是鲜卑人镇守,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然而雀儿山上的五千氐秦守军,却是劲敌,只能以实力迎击。”
“稚远,这些氐人就交给我去收拾,你尽管放心!”
王谧的话才说到一半,刘裕便迅速明白了他的心意,王谧望着他坚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寄奴,氐人凶悍阴险,一定要小心与他们周旋。”
“务必不能让他们下山,策应城中的氐秦士兵,包抄我军!”
刘裕没再多言,王谧看了看帐中的各位大将军,心里有个盘算。
据崔延佑的线报,雀儿山上长期负责守卫的秦兵大约有五千人,这个人数大约与刘裕麾下的北府兵相等。
这个情报应该是可靠的,但同时,崔延佑也说了,他离开襄阳城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些日子,符睿有没有向雀儿山上加派人手,无法确定。
为了确保将这一伙秦军阻击在雀儿山上,原地解决,必须将力量再壮大一些。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小主簿首次带兵
王谧的眼神在几位主将的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刘裕被点名之后,帐内的几位也都意识到,下一个被点到的人也一样能上山。
有仗打!
选我!
快选我!
王谧视线范围内的几位好朋友,个个都挺胸抬头,端起了架势,一副雄鸡早起要打鸣的架势。
王谧的视线从他们的身上掠过,突然眉头一紧:“何迈,你就不必去了吧。”
众多等着上阵一展身手的小将之中,圆圆脸的何迈显得特别的突兀,显然是个不和谐的因素。
“稚远,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看,我去最好!”
何迈既然敢站到这里,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大串说辞。不等王谧让他开口,他就自顾自的持续输出。
“我们这边北府兵本就不多,寄奴带走了一部分,剩下就没有多少精锐了。尤其是凭之手下的北府兵,绝对不能再跟着上雀儿山,至少也要留下来保护你。”
“剩下的这一路北府兵必定需要凭之来带领,去伏击雀儿山上的秦兵还是再带一队荆州兵最合适。”
“何迈说得对,凭之确实不适合去,还是我去最合适!”何无忌也上来凑热闹。
如果真的要选一个姓何的,当然应该是他何无忌,哪里轮得到他何迈?
两个姓何的互不相让,谁都想抓住难得的上阵机会,大开杀戒,他们在王谧的眼前唇枪舌剑战个不停。
王谧全然没有理会,檀凭之确实不合适。
启夏门这边,确实需要保留一队北府兵,以北府精锐作为骨干,可以将作风比较松散的荆州兵也带动起来,奋勇杀敌。
那么就只能派荆州兵去,檀凭之勇武有余,圆滑不足,肯定不适合单独抽调出来指挥荆州兵。
何无忌与何迈?
到底谁更合适?
王谧这边,也需要一个头脑灵活的智囊,帮他出谋划策。
“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何迈,机会给你,别让我失望。”王谧一抬手,便把宝贵的机会抛给了何迈。
何迈大喜,得意的看着何无忌,无忌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法改变王谧的决定。
只得愤恨的看着何迈带着兵器,与刘裕一同出帐领兵,眼看着战功就要捞到手。
“无忌,不必心急,你留在我身边,还有更大的用处。”王谧上前,拍了拍何无忌的肩膀,安慰道。
何无忌心中还是不忿,却改口道:“我不是不服气,实在是担心何迈能不能担此大任。”
“他以往也没在军营待过,自从到了北府,也一直都在干书办的差事,没有真的带过兵。”
“稚远,我不明白,狙击秦兵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会选他?”
“若是他拖了寄奴的后腿,影响战局,这可怎么办?”
此刻,何无忌的心情很复杂,明明是瞧不上何迈,自认为能力比他强,却还要借口影响战局。
王谧呵呵一笑,没放在心上:“机会已经给他了,能不能把握住,证明自己,就看他何迈的了!”
“至于无忌你,应付狡猾的鲜卑人,还需要你这颗聪明的脑袋瓜,你就屈尊来辅佐我吧!”
“攻破襄阳城的南门,一样是大功一件不是吗?”
王谧挑眉,拼命暗示:想立战功,机会多的是,不必急于一时……
…………
相比启夏门那边表演系高材生的几位主将,北门这边的战况可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
符睿带领下的秦兵虽然初时受挫,但很快就重拾信心,找回了感觉,他们驾着战马与刘牢之带领的北府兵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
刘牢之手持长戟,奋勇冲杀,乱军之中,刘牢之的目标只有一个!
氐秦主将符睿!
只要杀掉此人,城中的氐秦士兵便群龙无首,破城指日可待!
当的一声,刘牢之的眼前,迎面冲过来一个氐秦骑兵,看那装束,似乎是队主一类的人。
“刘将军!”
“吃我一刀!”
刘牢之虽然没有捕捉到自己的猎物,却已经被秦兵发现,也不怪人家秦兵的眼神好,主要是老刘的长相实在是太有特点了些。
当兵的,风吹日晒黄沙里打滚,几乎没有皮肤白皙的,但人家别的士兵都是普普通通一张大黑脸,平平无奇。
可人家刘牢之就不同了,大将军就要有大将军与众不同之处。刘牢之的大脸是紫中透着黑,黑中透着紫,颜色特别。
人再多,情况再混乱都能保证第一眼看到他。
刘牢之想杀符睿,秦兵也想杀刘牢之。
看到目标,那秦兵不由分说纵马前来,不管刘牢之手里抄着什么兵器,举刀便砍。
听说这位北府将军还是有点子武艺在身上的,胜仗也打赢了好几场,实力不容小觑。
刘牢之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有敌人靠近,还在一心寻找符睿的身影,待到缓过神来,氐秦骑兵的钢刀已经挥到眼前了!
他连忙打起长戟,硬扛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让两人的冲锋都停滞在了那里,有了个短暂的停顿。
现在晋军当中,从北府到荆州兵全都配备了新型兵器长矛,轻便又好用。
但也有一些顽固分子,尤其是往常就武艺高强的将士们,还是习惯使用自己拿手的兵器,并没有更换。
刘牢之便是其中之一。
马上冲锋,他照样操持着自己心爱的长戟,倒是马镫已经换成了一对的,骑乘上面果然方便了许多。
老天有眼!
刘牢之与秦兵相持,凶险之时,不禁发出了感叹。
多亏他带着长戟,要不然今天这一刀算是躲不过去了!
只见氐秦士兵狂暴的大刀,正好砍在长戟横叉与竖叉的结合处,无法再向前。
刘牢之便借由这个便利,将秦兵的大刀扛住。
同样的一个动作,同样一把宝刀,若是换做长矛,肯定是无法起到阻拦作用的!
谁说长戟无用?
谁说长戟该淘汰?
明明是这些人自己武艺不精而已!
两人兵器缠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刘牢之咬紧牙关,很快就觉察出那秦兵的力道并不如自己。
拼命抵抗的同时,刘牢之心生一计,他一双虎目突然瞪向秦兵,目呲爆裂,好像要吃人。
秦兵被他凶狠的表情微微吓到,稍有分神,刘牢之就抓住了机会,反手向下压,把秦兵的长刀拖到了下方。
那秦兵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拼命将长刀往上提,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刘牢之的招数只有这么简单?
太愚蠢了!
刘牢之瞄准的从来都不是一把刀,他就是奔着夺命去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桓老爷子来也!
当刘牢之把秦兵的宝刀压到一定的高度,确定他无法反手再控制住刀柄的时刻,刘牢之忽然变换了用力的方向。
秦兵只觉得手中的压力突然一松,再一转眼,刘牢之一个大力甩开,秦兵手中的钢刀就随着刘牢之的动作,一起被带飞了!
飞了!
真的飞了!
秦兵都已经听到宝刀落地发出的叮叮声了!
接下来,一切都没有了悬念。
刘牢之抓住机会,将长戟打横,硬生生的劈了过去!
秦兵还未及反击,便被刘牢之刺中,翻下马去。
一个障碍被除掉了,并不等于就获得了胜利。
刘牢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见更多的氐秦骑兵,潮水般涌了过来!
他娘的!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不太对劲呐!
刘牢之奋力拼杀的时候,其他的北府兵将士也没闲着,反复冲杀,已经给氐秦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然而,等到刘牢之有时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氐秦骑兵好像并没有减少,甚至混战之中还出现了很多步兵的身影。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刘牢之无暇多想,眼前,新的敌人已经向他冲了过来,他们来者不善,他们人多势众。
刘牢之的身边迅速集齐了一队士兵,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战阵,但是对比冲过来的秦兵,还是稍显单薄。
“兄弟们,把兵器都端起来!”
“我们冲进去!”
进攻!
战场上,刘牢之只信奉一个真理,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何必等着氐秦的人冲上来,我们自己冲到敌方的阵营里,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刘牢之纵马狂奔,忽然间感觉身后一股狂风骤起,他心中惴惴,怎么回事?
难道氐秦骑兵从后面包抄上来了?
失策了!
当真是失策了!
这次冲出重围,刘牢之立功心切,居然只带着一队北府兵出击,现在看来,人数远远不够。
要是当初多带点人就好了。
没办法!
我命由我不由天!
冲吧!
长戟打起,刘牢之冲入了敌军的战阵!
危险,正在迫近!
北府兵中的新星,一代名将,难道就要在这襄阳城门前殒命?
氐秦骑兵也冲杀了过来,他们手中,奇形怪状的兵器,每一个都张牙舞爪的,镶着无数铁钉的狼牙大棒,还有看起来一锤就能砸死一个大活人的流星锤,在氐秦骑兵的手里耍的虎虎生风,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当场尿裤就算不错了。
刘牢之才刚打起招式,就见一个大锤凌空抽了过来,直奔着他的身子!
我去!
这妖物当真凶悍!
流星锤这个东西,严格来讲并不是近身格斗的利器,因为它特别沉重,操作起来也并不是很方便。
流星锤主要由三个部分组成,巨大的铁锤当然是最重要的部分,握在士兵手中进行操作的部分,是一个铁制的手柄,手柄与铁锤之间,则是由一些铁环串联在一起的。
这也就是说,流星锤每次进攻就需要用力挥动一次,时间间隔很大,显然没有挥刀方便。
即便如此,氐秦军中乐于使用流星锤的士兵仍然不在少数,尤其是骑兵,更是对这个兵器情有独钟。
一切的缘由都在于,这种兵器实在是突袭的利器,只要被它砸上一锤,几乎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保证是十足十的致命打击,反击是不可能的!
于是,当这一锤向着刘牢之抽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寒毛就全都竖起来了!
这要是被砸中了,老命休矣!
比头还大几圈的大铁锤愣愣的向自己砸过来,刘牢之一时紧张,居然都忘了该如何反抗。
手忙脚乱,拿起哪个兵器似乎都不合适。
长刀吧,在这样圆形的兵器面前,基本上是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的,刀刃砍在圆球上,几乎使不上力。
长戟就更不用提了。
与长戟、长矛等长杆兵器不同的是,流星锤这种兵器是短柄的。拿在秦兵手中的那一截铁柄非常的短小,一般来讲,长杆兵器根本就拨弄不到铁柄。
而铁柄和铁锤之间又是软性的铁环相连接,长戟面对这样的软环,也是挡在上面,根本就使不上力,还有可能被软环打一个回马枪,反而把铁锤悠回来,砸伤自己。
怎么办?
还有什么能用的?
这么大的锤子砸到身上,皮开肉绽不说,必定要粉身碎骨,刘牢之惊慌不已,似乎只有驾着身下的战马,赶快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
刘牢之惊慌的不停挥动马鞭,奈何那胯下之马也好似是受了惊吓似的,平常一两鞭就会迅速离开,听从指挥的战马,这一回却说什么也不动弹。
四只蹄子就在原地打转,像是被鬼附了身似的。
“快走!”
“快点走!”刘牢之猛抽马鞭,额上豆大的汗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若是他不能马上离开,那夺命铁锤就要把他带走了!
千钧一发之际,谁人能拯救陷入困境的鹰扬将军刘牢之?
“刘将军!”
“让一让!”
“老夫来救你了!”
刘牢之还没有分辨出这声音出自何方,只看到那眼看就要挥到身前的大锤,忽然改变了方向!
那原本力拔千钧的大铁锤,带着满身的铁钉尖刺,带着骄傲飞向天空,正准备把敌军的大将砸于马下。
然而,就在下一瞬,骄傲的大锤却低下了它嚣张的头颅,再也不能给刘牢之造成任何的伤害。
因为一柄长矛凌空出现,尖利的矛头正好戳到铁锤的尖刺上,虽然必定会轻巧的划过,无法在圆形的锤面停留,但手持长矛的将军却巧妙的运用了这一次难得的接触。
他将大锤挑起,而身后的另一人立刻赶上,长矛一探,就把那手持铁锤的傲慢的氐秦骑兵肚皮给挑了!
随着操纵铁锤的人断了气,那铁锤自然也就失去了向上的力气,整个流星锤脱手,彻底掉了下去。
万般危急的时刻,刘牢之的危机居然神奇的解除了!
他回转过身,想好好的感谢这位救命恩人,然而,当他看清楚这位大恩人究竟是谁的时候,那感激的话却又停在了嘴边。
“桓将军!”
“竟然是你!”
没错!
这位关键时刻一马当先,英雄救英雄的猛汉,不是别人,正是荆州来的桓老爷子,桓冲是也!
第三百六十七章 开创奇迹
这怎么可能呢?
看到桓冲得意的神情,刘牢之再次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惶惶然只觉得一切都是幻觉。
“刘将军,老夫救了你的命,你难道也不感谢老夫吗?”桓冲策马逼近,他可不是个做了好事不留名,也不求回报之人。
在他们的身边,荆州兵已经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在两位主将的周围形成了保护圈。
里三层外三层,把桓冲刘牢之身边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别说是秦兵了,就是北府兵都看不到他们的主将的具体方位。
惊魂甫定的刘牢之还有余力在这里质疑桓冲的努力,也都是仰仗着大批荆州兵的保护。
现在居然还知恩不报,这让桓冲大为不满。
“桓将军武艺非凡,某自愧不如,多谢多谢。”
刘牢之弓手致谢,只是这番话说的却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劲头,好在,桓冲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不管是真心的感谢,还是敷衍了事,他才无所谓,只要听到自己想听的,都算过关。
“刘将军不必如此自谦,要不是刘将军奋勇杀敌,氐秦也不会把步兵都放出来。”
“氐秦的步兵出城了?”
怪不得眼看着身边的秦兵不减反增,原来如此。
自从在谢玄那里得了命令,刘牢之便箭一般冲出了战阵,从那个时候开始,刘牢之的眼前就只有敌军,不管是从哪里来的,是骑兵还是步兵,只知道冲杀,反复的进攻。
其余便再无一物,过于专注的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襄阳城门已经被迫打开好几次了。
战场上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根本就不是只依靠计划就能够获得胜利的。
符睿开始的意图是,通过五百人的骑兵队冲击晋军的战线,与此同时,配合城上的弓箭、石炮操作,给予晋军沉重的打击。
待到晋军阵脚大乱,符睿便收兵回城,接下来,秦兵便回缩到城内,守护襄阳城的任务,就交给城上的守军了。
通过箭矢和石炮,足可以将晋军封堵在城外,不能靠近襄阳内城分毫。
符睿的小算盘打的好,氐秦的骑兵可都是大宝贝,怎能全都用在和北府兵缠斗之上。
即便是在注重骑兵建设的氐秦军中,骑兵的数量也远远不及步兵,以襄阳城为例,十三万守军之中,骑兵也只有一万余人。
毫不讳言的说,这还是把鲜卑军团里的骑兵也都算上了才有的人数。
尽量保存襄阳城的骑兵力量,是符睿的追求。
他打算用骑兵反复袭扰、冲击晋军军团的方式,与步兵冲锋相配合,击退晋军。
然而,他想得美!
谢玄岂能让他如愿!
北府兵强悍的战斗力,很快就给了符睿重重的一拳,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想对抗北府兵,还不想尽全力,做梦去吧!
乖乖的有多少士兵,多少兵器都拉出来吧!
没有冲杀几轮,两军的骑兵就明显陷入了僵持,只是刘牢之带出的这一部分骑兵就已经给氐秦骑兵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他们不但不能将晋军骑兵斩杀殆尽,甚至连突破他们的包围圈,冲击晋军战阵都做不到。
亲身陷阵的符睿,看到眼前的景象,竟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震惊之中。
还没等符睿下命令,城楼上的梁成就观察到了这一情况。
在启夏门那边吃了大亏的梁成,好不容易从异形石炮的手下逃出生天,来到北门,登时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帮北府兵,果然不是一般人!
都是妖怪!
是魔鬼!
竟陵城的阴影再次笼罩上来,梁成顿时感觉窒息无比。
不行!
只靠着一小队骑兵,根本就不是谢玄的对手,必须加派人手!
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争取符睿的同意,梁成自己做主,又派出了两队骑兵和步兵的混合集团。
人数已经突破了一万人!
怪不得刘牢之他们在城外,奋力拼杀,却总感觉秦兵好像蚂蚁,总也杀不完似的。
都是因为人家一直都有后续部队,而陷于苦战的刘牢之并没有察觉而已。
“刘将军,襄阳城近在眼前,以我们的实力,此番定能让它重回大晋的怀抱。”
“我荆州兵定当尽力配合,也请北府的兄弟能够摒弃前嫌,共同抗敌!”
昂扬的斗志,沸腾的杀意,血染的战场,让一向嬉皮笑脸没有个正经模样的桓冲,也难得的严肃起来。
身为世家子弟,谯郡桓氏一族,因为世代戎装,在朝堂上总好像是低人一头似的。
本为拱卫大晋朝廷的劲旅荆州军团,也逐渐转变为桓氏一族的私产,成为了他们奠定朝堂地位,要挟朝廷的筹码。
而今天,就在这一片血肉相博的襄阳城外,桓冲忽然顿悟了!
他的眼前一片开阔!
权力,地位,金钱,在这大争之世,还不都是身外物?
为了维护现有的利益,便苟且偷安,任由大好河山被氐秦占据,却无所作为。
多少年来,桓氏一族掌控荆州要冲,也并没有能够夺回一座城池,胜利总是转瞬即逝。
归根到底,皆是因为桓氏诸公掌控荆州兵,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并不是为了夺回大晋失去的土地!
立身不正,如何能打胜仗?
意志不坚,胜而不能固,只落得狼狈逃回而已!
所以,多年以来,荆州兵在桓氏一族的手中越来越稳固,借由荆州这个军事要地,桓氏一族也成为了半个脱离于朝廷的地方小朝廷,朝廷的人对荆州这块土地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只能默认桓氏在荆州的势力,独立于大晋朝廷。
从桓氏一族个人来讲,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最好的,是族人愿意看到的,并且他们衷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越长久越好。
但是,大晋国祚怎么办?
大晋的子民又被置于何处?
那些陷于氐秦统治的大晋子民,多年以来,不闻王化,服饰习俗渐同于胡虏!
这个时候,荆州兵在哪里?
北府兵又在哪里?
他们还在龟速收复失地,或者说是在收复又失,失而复得的反复拉锯之中原地打转。
作为大晋境内最有实力的两支军队,荆州兵和北府兵还长期不和,是对方如仇敌。
矛盾丛生之下,北府兵和荆州兵之间甚至连表面上的和谐都做不到,合作更是想都不要想,不互相拆台就算是不错的了!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一次的襄阳之战已经开创了一个奇迹!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战车支援
荆州兵和北府兵居然联手了!
难得的机会,难道两军将领不应该把握吗?
“桓将军放心,这一次两军一定会通力合作,共同夺取襄阳城!”
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个地步,人家老桓还仗义出手,救了刘牢之的命,这个时候如果再不做出些表示,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北府,以及北府以下的诸位将领,绝对都不是小气之人。桓冲与刘牢之各自整合了麾下的队伍,向着襄阳城的正门再次冲杀了过去!
虽然北府兵占据了战役的主动,但严格来讲,襄阳城还是稳如泰山,牢牢的掌控在氐秦手中。
作为一军主将,符睿虽智谋不足,勇猛却是没话说。在他的带领下,出城的秦兵正在结成新的战阵,不断冲击着晋军的防线。
“谢将军,氐秦骑兵正反复冲击我右军防线,荆州兵损失惨重!”
“将军,该想点办法了!”
桓冲出击,统领荆州兵的任务就交到了副将刘春的手里,与桓冲一样,刘春是个土生土长的荆州人,对荆州兵的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这一次,荆州兵参与襄阳之战是下定了决心,要在这襄阳城外一雪前耻的!
于是,一向被看作是战斗力较弱,虾兵蟹将云集的荆州兵,主动承担了护卫大军右路的任务。
这可是个苦差事!
荆州兵这一次是拿起了硬骨头,胆识非常!
古代战阵也有一定的讲究,一般来讲,一只联合大军也会划分左中右三队。
中军实力最强,一般是这支军队中的主将带领,也有一些例外情况,比如这支军队中有皇亲国戚参与,便会把这位尊贵的将领安排在中军,并且由左右两路大军包围保护。
而左右相比,一般都是右路军实力更弱些,也更容易遭到敌军的攻击袭扰。
所以,荆州兵这次甘愿充当右路军,就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是事到临头,面对着强大的氐秦骑兵的反复冲击,刘春还是忍不下心眼睁睁的看着荆州兄弟全部在异乡折戟沉沙。
刘春眼泪汪汪的盯着谢玄,他在恳求也在逼迫,你谢玄虽是北府的将军,可也不能不管荆州兄弟的死活!
桓冲老爷子这一次居然还挺卖力的!
在刘春赶到之前,谢玄就一直在观察着前方战场上的情况,当他在千万人中捕捉到桓冲奋力冲杀的身影时,顿时心下一动。
这个老头子,居然也会打仗!
他也不是一看到开战就掉头向后的!
为了庆祝桓冲难得一见的胆识,他老谢也必须给荆州兵一点支持了!
“刘将军,把后部的战车都推到右路,用战车阻挡氐秦骑兵的冲击。”
“安排荆州兵里的劲弩好手,躲在战车后,射杀秦军骑兵!”
“是!”
“末将领命!”
刘春得到谢玄的命令,大喜过望。这一批战车拉到右路,荆州兵和北府兵才算真真正正联合到了一起!
直到昨天,荆州兵和北府兵在联军内部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辎重粮草各用各的,兵器也都单独打造,虽然造型上都采用了王谧提供的新样式。
但是彼此的作坊却并不相通,而今天,一切都改变了!
谢玄居然把隶属于北府的战车,提供给了荆州兵使用。
这真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
意义非凡!
更何况,这些战车还不是为了冲锋陷阵使用,只是单纯起到了防卫的作用。
战车在用来防卫敌军冲杀的时候,完全属于纯粹消耗的物品,需要承受氐秦骑兵的反复冲击。
几波冲击之下,战车就会散架,几乎是起不到任何的进攻作用的,纯属消耗。
谢玄释放了善意!
军事重镇襄阳脚下,一向不睦的荆州兵和北府兵,紧密的联合到了一起!
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就在今天,北府与荆州的合作,是真心实意的!
…………
“兄弟们,谢将军给我们送战车来了!”虽然这些战车并不是多么的贵重,但刘春一路护送过来的时候,还是兴奋的高声吆喝。
才刚刚打退氐秦一波冲击的荆州兵,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亦看到了缓慢行进的战车。
“战车!”
“真的有战车!”
“兄弟们,快起来!”
“我们有救了!”
几场鏖战之后,右路的荆州兵折损严重,幸存的士兵,也累的狼狈不堪,有的甚至瘫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直到看到大队战车向右路开进,他们疲惫的心,才忽然焕发了生机!
只要有战车做防守,他们就还能再战!
巨大的战车到位,荆州兵们顿时就有了底气,他们双目发亮,自觉成队,躲藏在战车的后部。
可恶的氐秦!
想要冲击战阵右路,先要过战车这道关!
“你们几个,去把幔布拿过来,罩在战车上!”
刘春发出了指令,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眼前听令的士兵似乎并不熟悉。
惊道:“你们北府兵怎么跑到右路来了?”
“快去找谢将军!”
不知何时,刘春的身后居然出现了一小股北府兵,虽然人数不多,但确实不是荆州兵序列。
刘春很诧异,北府兵却容色自然,丝毫不见尴尬。
“刘将军,都是差事,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虽然北府兵日常看不起荆州兵,但在激烈的大战氛围之下,北府兵也摒弃前嫌,开始积极的和荆州兵合作。
北府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春大喜,指着北府那边的军帐,言道:“东边的那一串军帐里最大的那一个就是临时仓库,幔布就放在里面。”
“诸位兄弟速去速回,秦兵的下一次冲击,很快就要来了!”
废话少说吧!
战势瞬息万变,刘春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快些行动,不管是什么行动,一定要快!
布置战车要快,运送幔布要快,重整战阵更要快!
不快不行!
因为氐秦的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快!
一旦他们恢复了体力,再次冲击战阵右路,脆弱的荆州兵便将面临灭顶之灾!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及时雨王秘书
接下了命令的北府兵,不由分说,快步向军帐跑去,为了不引起敌军的注意,他们还不能骑马,需要用步行掩饰行迹。
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每个人都心急如焚,氐秦骑兵施加在晋军头上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北府兵才刚刚离去,一眼望不到边的战阵之中,竟然又出现了老熟人。
战车浩浩荡荡的从北府兵的战阵开赴到右路军一侧,刘春首先跳上了战车,左右查看情况。
战车虽多,但没有精心的排列,也无法发挥最大的防护作用。
刘春冒着氐秦的箭雨,站在战车上,从容指挥荆州兄弟将战车有序排列,层层铺开。
幔布啊!
就缺它了!
只要它一到,氐秦的骑兵便不足为惧了!
北府的兄弟们!
还请快些吧!
…………
北府兵们也很想快,奈何他们没有骑马,只能步行,面对着漫长的战线,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的士兵为了能跑的更快些,甚至把保护腿部的铠甲都去除了,就为了腿脚能更灵活一些。
北府兵们撒开鸭子拼命的跑,眼前一片茫然,只剩下远处的高大军帐,其余的事物,完全不能入眼。
他们才刚刚跑到半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差事接的容易,真的干起来才知道,世上就没有轻省的差事。
想到待会还要背着沉重的幔布,原路返回,兄弟们都不禁打了几个激灵。
“队主!”
“你看,那是王秘书吗?”
士兵们实在是太累了,便原地歇了几口气,却忽然发现,映入眼帘的一骑盗栗黑骏马,异常熟悉。
不只是马,就连马上的人也很熟悉。
一袭两档铠甲,脖颈处系着红缨结,面如冠玉,身形挺拔,不是秘书丞王谧还能是谁!
“王秘书,你怎么来了!”
按照今天的安排,王谧应该一直在启夏门那边负责对付慕容垂的,怎么会出现在北门的战阵之中。
而且,王谧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队人,其中就包括博士何无忌,甚至还有得胜堡的管事林德光!
王谧的战马是高速冲刺的,并没有注意到前方有北府兵出现,直到听到叫喊,这才连忙勒紧了缰绳,堪堪停在了北府兄弟的面前。
“我要去见谢将军!”
“你们这是……”
王谧扫了一眼,便知这一伙人根本不是在打仗,那北府的小队主连忙上前,禀道:“王秘书,吾等要去仓库取幔布。”
“氐秦骑兵冲击右路荆州兵,刘春将军把北府的战车都挪了过来,防备氐秦的冲击,不过还需要幔布才能挡住他们的箭矢。”
“幔布?”王谧眼前一亮:“何必舍近求远,我们这里就有!”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王谧欣然把林管事叫上前,吩咐道:“我没记错的话,后面的马背上驮着的那些辎重,就有幔布吧。”
“确实,都是属下从得胜堡里取出来的。”
“属下这就去拿,几位兄弟请跟我来!”
说来也是巧了,王谧这回抽空从南门赶到北门来,当然不是为了来给北府兵送幔布的,而是另有重要的安排。
而林德光,也正好要将这最后一批从暗道里运到回口地区的辎重送到北府兵的军帐,这才一道同行。
北府兵们看到那马背上捆扎的结结实实的成堆的幔布,乐的嘴巴都要裂开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也!
“快!”
“快把幔布卸下来,我们拿走!”
那北府兵一心想着任务,慌慌张张的就去解绳子,控制着这些骡马的,亦是北府兵。
看到同袍们手忙脚乱的样子,登时便眉头皱紧。
“解下来做什么?”
“你们直接牵着马,送过去就是了!”
“不是更省力气吗?”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急糊涂了?
马下的北府兵们,约略愣了一愣:我们这是……多此一举了?
为什么放着强壮的骏马不用,还要自己背回去?
拆解绳子还浪费时间,看来确实是傻了。
什么也别说了,幔布和马,兄弟们都收下了,勒紧缰绳,刘春派出的北府兵牵着马就跑了。
虽然这些马不能骑,但至少不用兄弟们再把沉重的幔布背回去了,大大的分担了他们的辛苦。
目送了他们一段,王谧一挥鞭,林德光等人便迅速跟上,在人们关切的目光注视之下,一队北府兵浩浩荡荡的向着谢玄所在的军帐靠拢。
这个时候,身在队列后方的士兵们才发现,这一伙北府兵的人数着实不少。
带着那么多的士兵来见谢玄,王谧这是想干什么?
…………
军阵后方,将军主帐。
前方激战正酣,冠军将军谢玄却没有继续观战,而是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了将军主帐。
在他的面前,长条的书案上,卷轴已经摊开,一封送往建康朝廷的军报,已经写好了一半。
“这场仗啊,打不了多长时间了!”谢玄暗忖道。
虽然鲜卑人打算如何配合晋军,谢玄还不知晓,虽然谢玄精心打造的那些个巨型的利器,也还没有派上用场。
但是,谢玄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襄阳城是可以拿下来的!
而且,还很快!
目前为止,敌我双方的战斗风貌已经很明显了,氐秦虽然兵强马壮,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坚定,主将符睿也不算善于谋略之人。
城中虽然有个智将慕容垂,但身为鲜卑人的他,并不会为了氐秦殚精竭虑。
不出几个昏招让氐秦败的更快就已经是仁慈了!
鲜卑人既然不会出力,还准备和北府合作,那么守卫襄阳城的重任,基本上就全都落在了符睿的肩上。
而这位符睿,一两次过招之后,谢玄便看清楚了此人的底细。
不是北府的对手!
襄阳城必败于其手!
前方战势一片大好,这封战报一点也不难写。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判断,战役才刚刚开始,未有结果,谢玄的战报都已经准备上了。
“将军,王秘书来了!”
诸位将军都在外忙碌,谢玄的身边,只剩下了小书童谢襄一人,其他的护卫都被他遣到军帐的外头。
从根本上来说,谢玄还是个喜好清净的人。
这个小子来干什么?
他不是要夺下启夏门,活捉慕容垂吗?
第三百七十章 谢玄死忠慕容冲?
“快请进。”谢玄心下不满,表面上还是应承着。
他放下了笔,收起了卷轴,待到王谧他们进帐,谢将军已经端正坐好,面前的桌案上,只剩下了清茶一盏。
“禀将军,属下把慕容冲带到了!”
“是否把此人安置在将军这里,更加合适?”
“慕容冲?”
“这个时候就到了,也太早了些吧!”谢玄微微一怔,实话实说,若不是王谧提起,他甚至都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质存在。
而现在,活生生的人质,制衡鲜卑人的利器,居然就已经送到他的眼前了!
这还真是有点突然了。
谢玄虽然大为震惊,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见了慕容冲。
慕容冲武艺高强,人又歹毒,自从得胜堡里出来,堡主刘方担心他半路闹事,特意找了几十个北府兵一路护送他赶到了回口。
原本王谧只想把慕容冲扣在回口,等到需要和慕容垂对峙的时候,拉上去就用。
后来经过一番权衡,还是决定要和谢玄汇报一声。
毕竟,人家才是主将,过分目中无人,很有可能引起谢玄的不满。
慕容冲进帐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是被一整队北府兵押进大帐的。队主王大有跟在慕容冲身后,威严赫赫,再看走在前面的慕容冲,就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没有一点精气神。
他慢吞吞的走,磨磨蹭蹭,好像能够多磨蹭一会,他就不再是人质了一般。
这个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在秦廷与苻坚的二三事不算数……)
难得走出得胜堡,这样的好机会,慕容冲难道不想利用吗?
他当然想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脑袋里都做好了盘算,只凭着一把刀,他可以一次性的杀掉几个人,再打倒几个人,怎样才能在暗道里找到出口,从容出逃。
这些事情,他都做了计划!
然而,谁知道,晋人竟然如此狡猾,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护送工作,他们居然就派了几十个人跟着!
而且,进入暗道之后,慕容冲才知道,这些铠甲兵器齐备的壮汉,居然不是堡民,而是北府兵!
这样的几十人跟在身后,就算慕容冲是绝顶高手,暗器满怀,也绝对不能在短时间内靠他一个人就全都打退。
没办法,只能忍了。
慕容冲垂头丧气的跟着北府兵们一路钻上钻下,很是不服气,但他却忘记了,这人呐,一旦开始忍让,便是忍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到最后,忍来忍去也就习惯了。
就好像当年苻坚拉着他寻欢作乐的时候,他一开始也是屈辱的很,懊恼的很,到最后,不是也习惯了吗!
既然不能耍横的,那就来软的。
慕容冲跨入将军大帐,一眼便扫到了坐在正中间的谢玄。
我去!
居然是这个老头子!
看到谢玄,慕容冲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
太好了!
老子的希望来了!
他大步迈起,一个闪身就窜到了王谧的前面,王谧完全不明就里,这是什么情况?
慕容小子为何这般兴奋?
难道是看上老谢了?
“谢将军!”
“慕容冲愿意跟随将军左右,受将军的驱使!”
众人还在对慕容冲的冲动行为迷惑不解,下一刻,慕容冲便扑通一下,当当正正的跪了下来。
那下跪的声音,清脆悦耳,谢玄也完全没有准备。
慕容冲抬头,用恳求的眼神盯着谢玄。
不管你老谢愿不愿意,我慕容冲算是跟定你了!
慕容冲也不傻,自从被困得胜堡,王谧他接触过,谢玄他也有过交往,两厢对比,到底还是谢玄是个体面人。
那王谧小子,人虽然年轻,也一样是出自名门,但心狠手辣,绝对是个笑面虎!
要是再跟着王谧混,慕容冲实在是担心小命不保。
“慕容将军言重了,慕容将军是我晋军的贵客,老夫怎会驱使你?”
“鲜卑军团与我晋军是合作的关系,快给慕容将军看个座。”
虽然初时受到了惊吓,但经验丰富的谢玄还是很快就找回了感觉,他从容走到慕容冲身边,安抚几句。
还让谢襄给慕容冲搬了个坐垫。
有什么话,坐下好说,跪着算是什么事,实在是不体面。
谢玄作势要把慕容冲搀扶起来,慕容冲却并不配合,反而面露疑惑,怎么回事?
难道,谢玄还不接受他的投诚吗?
“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绝对不跟着王谧!”
王谧大惊: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慕容小白脸这样闹腾,竟是因为他吗?
谢玄愣在当场,他大概是看出来了慕容冲这次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料到慕容冲对王谧竟然这样的厌恶。
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谢玄瞥了王谧一眼:问题八成还是出在这小子身上!
慕容冲表态明确,情词恳切。
好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谢玄还好意思推辞吗?
慕容冲充满期待的看着谢玄,只需要他一个点头,他慕容小冲冲就算是脱离了苦海!
这之后,别管谢玄打算让慕容冲做什么,就算是站在城门下叫门他也会去照做的!
绝不怕死!
跟着王谧这小子,慕容冲实在是担心,会比死还可怕。
“慕容将军,这就不必了吧!”
“在得胜堡,我们相处的不是很好吗?我可待你不薄啊!”
在谢玄做出最后决断之前,王谧微微一笑,对慕容冲说道。
他的笑容极其和蔼,若不是了解他的人,必定会被王谧的笑容迷惑,以为他是真心为了慕容冲着想。
很可惜的是,这样的笑容对深受其害的慕容冲,可以说是毫无用处,根本蛊惑不了他。
慕容冲横下一条心,坚决不妥协:“王秘书待人虽妥帖,但我还是想跟随谢将军!”
谢玄感动了!
他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触动!
他是真心想追随老夫!
太感动了!
“慕容将军的心意,老夫心领了!”
“等到大战结束,老夫必将你收入麾下!”
慕容冲终于看到了曙光,匆忙站起,一把就拉住了谢玄的手:“还等什么战后啊!”
“就现在最好!”
“给我一个兵器,一匹马,我现在就可以冲杀出去,将那符睿老儿的人头献给将军!”
第三百七十一章 你呀,还是要跟着我
好家伙!
这厮口气还挺大的!
他要是那么有本事,在襄阳城的时候,怎么没找个机会一刀把符睿解决了?
谢玄虽然好说话,可也是个理智的人。
慕容冲嘛,就安安分分的当个人质就好了,需要城里慕容垂帮助的时候,他现个身就可以了,别的差事哪里轮得上他。
他就是想去杀符睿,谢玄也不会允许。
从根本上来说,慕容冲对北府兵是没什么大用处的,真正有用的,是慕容垂。
留着他这条狗命,不过是不想激怒慕容垂,并且给慕容垂释放一个善意。
要不是慕容垂在襄阳城里坐镇,按照谢玄的心意,也不会留着慕容冲。而现在,经过慕容冲一番声情并茂的吹捧,应该说,谢玄对他的印象已经扭转了不少。
将来战后,若是慕容冲有命活着的话,谢玄倒是不介意带着他回建康,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不过现在嘛,小冲冲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慕容将军,杀符睿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你,你还是继续呆在北府军中,一起观战的好。”
“至于你的去处,老夫看来,还是跟着王秘书更好。”
一向看不上王谧的谢玄,为何突发好心?
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
“襄阳城下哪里不是战场?”
“为什么非要我跟着这个人?”
慕容冲怒气冲冲,颤抖的手指向王谧,王秘书登时就怒了!
“跟着我怎么了?”
“慕容将军,你好歹也是鲜卑军团里一员猛将,怎的这样怕我?”
“难道我还能吃了你?”
慕容冲的手在颤抖,他心里想什么,王谧瞧的一清二楚。他是真的怕王谧把他杀了。
不过呢,慕容冲越是害怕,王谧就越是想吓唬他。只见他从容上前,眼神之中流露出笑意:“慕容将军,你呆在正门这里,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是乖乖的跟着我去启夏门的好。”
不等谢玄再开口,王谧就代劳了。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这个慕容冲我还是要带走,来知会你老谢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老谢最好摆正位置。
“慕容垂将军现在就在启夏门城楼上,难道你就不想见他一面?”
“你也说了,是慕容垂将军让你到得胜堡联络北府兵的,现在大战已开,两边的合作,免不得要你从中穿针引线,关键时刻,你怎么能退缩呢?”
慕容冲脑袋一懵,整个人彻底绝望了!
他们这不还是把他当人质吗!
到时候,他就会变成要挟慕容垂的一把利剑,一旦慕容垂不肯就范,他这把剑就会被晋人给掰折了!
有他慕容冲在晋军手中,鲜卑军团就不会占据主动!
忽然之间,慕容冲意识到了这一点,整个人都蔫了。
面前的慕容冲面如土色,毫无生气,王谧明白了,他的威胁成功了。
“起来吧,慕容将军。”
“还是跟我走吧!”
王谧示意,王大有他们立刻上前,把慕容冲拽了起来,慕容冲就好像是傀儡一样,被北府士兵们抓在手中,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事已至此,谢玄能怎么办?
慕容冲留在他这里,确实没什么用处啊!
王大有带领的北府兵已经把慕容冲抓起来了,显然也同意王谧的意见,谢玄只能挥挥手,容他们把慕容冲带走了。
“将军,这个慕容冲下跪那么容易,端的不是个好人!”谢襄看着他们都远离了军帐,这才气哼哼的说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大人小孩全都知晓,然而,慕容冲却跪的容易,毫无心理负担。
可见人品卑劣,不值得信任!
谢玄抬眸,意味深长的说道:“慕容冲确实不是善类,那依你看,王秘书为人如何?”
童言无忌,谢玄忽然想听一听谢襄的看法。
谢襄放下手中的茶盘,微仰着头,很是认真思索了一阵。
最后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王秘书当然是好人呐!”
“杀伐决断,还有头脑,是个当大将军的料!”
“大将军的……料?”
“你确定?”
谢玄语塞,诧异的看着谢襄,少年人的灵感有的时候最为精确,谢玄却没有察觉到他的主公已经变了脸色。
“当然!”
“王秘书居然略施小计就杀死了那么多的鲜卑人,真是太厉害了!”
英雄惜英雄,尤其是谢襄这样的小孩就更会对那些年轻的英雄产生好感,进而推崇备至。
谢玄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王谧这个小子的野心,确实不只在战场上,北府兵冠军将军这个位子,他也在觊觎着。
不对!
琅琊王氏之子,堂堂的一等世家出身,如此气魄,如此心机,王谧的目标会仅仅是一支军队吗?
谢玄的心忽然揪紧了,一旦王谧返回建康朝廷,他甚至能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了。
忽然之间,眼前的王谧就似乎变得比襄阳城的战况更加危险,谢玄匆匆提笔,又展开了卷轴。
这一次,不只要给建康朝廷送战报,还要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知谢安。
谢家或许会迎来一个相当强大的敌人……
…………
暂时离开襄阳城的南北城门,让我们把视线放到更远的地方,与启夏门相连,大约二里地的雀儿山上,一队秦兵正惶恐不安的驻守在这里,计无所出。
“将军,城里已经开战,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下山?”
这一伙秦兵,人数足有五六千,真真正正浩浩荡荡的一只大军,放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被士兵们簇拥在中间的铠甲大汉,正是襄阳城中又一员氐秦副将,名唤翟胜。
相比威名赫赫的慕容垂,翟胜就要低调的多了。
明明同样是异族投诚的将领,慕容垂被氐秦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总是层层设防,唯恐他有异心。
而在这襄阳城中,甚至都没有人记得起翟胜也同样是来自投降的异族丁零。
然而,实际上,丁零人的残忍危险,甚至还远超鲜卑人。
翟胜呆在慕容垂的身后,看着他成为了氐秦最为忌惮的敌人,心安理得。
这个襄阳城,终究还需要再乱一点才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下山做甚?”
“城里那么多的将士,难道还怕打不过那些孱弱的晋军?”
翟胜说的也没错,襄阳城里的秦兵确实是多,浩浩荡荡十几万人呢!
就算是杀十几万头猪,也得杀个十天十夜吧!
怎么可能才一开战就处于劣势,又哪里需要他们这几千人的支持?
“是啊!”
“山下这么多的兄弟,应该用不上我们。”
附和声立刻就冒了出来,想到襄阳城那坚固的城墙,强弓劲弩,骁勇的骑兵,士兵们立刻就安下心来。
与山下的襄阳城内不同,驻守在雀儿山上的氐秦士兵,全都是纯粹的步兵。
这里既没有马,也没有骑兵。
可以说,守卫力量是比较薄弱的。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符睿也有自己的考量。
雀儿山虽说是座小山,地势算不上陡峭,可说到底那也是山呐!
地形复杂,道路也崎岖不平荒草丛生,根本就不适合跑马,既然条件不允许,也就不必强求。
符睿便没有把视若珍宝的骑兵派遣到雀儿山上,只把步兵们放了上来。
总体来说,这样的战略也没有大错。虽然都是步兵战斗力稍弱,但人数上还是优势很大的。
更何况,符睿还在雀儿山上架了一个巨型投石车,从几天以前开始就夜夜向回口方向的晋军投掷石炮取乐。
跟随石炮车上山的秦兵又有几百人,雀儿山上的兵力着实很丰沛,充分的显示了符睿并没有放弃这个据点。
看到战士们纷纷打了退堂鼓,不再嚷嚷着下山的事,翟胜表示很满意。
下什么山呐,就在这里等着不好吗?
不管是等死,还是等着襄阳城的秦军获胜,翟胜都打定了一个主意,不能让他麾下的这波秦军发挥作用。
与慕容垂不同,翟胜的手里并没有丁零军团,相比鲜卑人,即便是没有被苻坚俘虏之前,丁零部落的人数也很少。
以至于在氐秦的境内,很难聚集到大规模的丁零军团,有限的几千人,也都在首领翟辽的手中控制着。
翟胜这样的小统领是摸不着边的。
好在,翟胜懂得另辟蹊径。
如果说慕容垂称得上一个足智多谋的话,那么翟胜的智谋则更多的表现在诡计多端之上。
多年以来,丁零人在苻坚的手下,不显山不露水,仗着人少,很是低调,也并没有引起苻坚的注意。
被苻坚俘虏的异族实在是太多了,丁零人的势力,根本就不入眼。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在意,才让丁零人在氐秦的境内混的更加如鱼得水。
他们可以很自如的与氐人吃在一口锅里,而不会引起氐人的怀疑,氐人对他们也没有多少防备。
终日里称兄道弟,相当亲密。
看看符睿的表现就知道了,相比防贼一样防着的慕容垂,翟胜这个丁零部落的小统领,竟可以堂而皇之的统领氐秦的步兵军团。
虽然人数并不算多,虽然还是被派遣到雀儿山这样的鸟不生蛋的边缘地带,但是,那也是一只部队呀!
多疑又目中无人的符睿,居然也可以把几千人的氐秦步兵交给翟胜统领。
足见在符睿的心中,已经把翟胜看成是自己人了。
然而,这个自己人,真的心向氐秦吗?
“可是,翟将军,山下已经开战,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总该找点事情做!”
“至少也要杀几个晋军解解恨!”
安生了没有一会,秦兵阵营中便又开始出现了怂恿的声音,很多士兵都已经摩拳擦掌,躁动了起来。
翟胜哼了一声,看来要想把他们都钉在这雀儿山上,还得另寻他法。
“兄弟们稍安勿躁。”
“兄弟们的心意,我都明白。”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不宜下山。”
“我们可以在山上找点事做。”
“将军,我们在这山上,还能做什么事?”
“这里一个晋军都没有,那些远道而来的晋军,说不定都不晓得雀儿山上还有秦军。”
打仗嘛,就是要看到敌人再冲锋陷阵才像样。
这雀儿山上连个敌军的影子都看不到,秦兵就是再多,也是无所作为,有什么用处?
士兵们的抱怨,纯属正常,要是一心为了氐秦着想的将军,这个时候早就带着士兵们冲下山去了。
可惜的是,翟胜他就不是这样忠诚的将领,他虽然并不像慕容垂那般早就想好了出逃的计划,可是,他的坏主意也一点不少。
要搞乱一支军队,自然还是从内部开始最好。
“何必要下山,我们不是有石炮吗?”
翟胜轻巧的一句话,便让众将士茅塞顿开。
是啊!
他们虽然不能和晋军短兵相接,但他们手里确实有能杀伤晋军的利器。
他们有石炮!
就在昨天,雀儿山上的石炮还给驻守在回口的晋军施加了沉重的打击。
一枚石炮投出去,换回来的,便是晋军的哀嚎遍野,好不快活。
有这样的利器,为何不用?
“前几天,我们每晚只投一枚石炮,就能给晋军造成那样大的伤亡,现在,只要我们连续不停的投石炮,还怕不能打的晋军鸡飞狗跳?”
“翟将军说得对!”
“我们的石炮有这么多,干什么不用?”
“只要瞄准目标,那些胆敢觊觎襄阳城的晋军,必定会被我们打的魂飞魄散!”
“快!”
“兄弟们,快去跟我装石炮!”
秦兵个个都是急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便呜呜泱泱的行动起来,根本就不必劳烦翟胜再费心下命令了。
你看,指挥着这些无脑虫,就是省心省力,这些氐人,真是怎么拨弄怎么转。
那还等什么?
赶紧行动吧!
翟胜走在队伍中,看着氐秦士兵们干劲十足,心里越发的高兴。他们越忙,就越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从军多年,翟胜也渐渐总结出一个道理。
要想让士兵们都团结一致,不生异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多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做事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其他的事情。
你看,现在这一招不是很好用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晋人鲜卑人同归于尽
石炮当用时,方恨少啊!
将士们走到雀儿山的一处略微高耸的小山坡上,巨型石炮车就停在那里。
风吹不动,雨也淋不湿,气势昂然。
就在几天以前,为了报复晋军占领回口地区,符睿专门派人把这架石炮车从襄阳城里拉到了雀儿山上。
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山路难走,石炮车又体型巨大,从襄阳城到雀儿山,虽然路程很短,但石炮车来到此地,也当真是受了一路的颠簸。
若不是山路难走,符睿早就多拉几架过来了。
“兄弟们,快!”
“把石炮都搬过来!”
秦兵们的战斗意志已经相当强了,但是翟胜还是没有放松对他们的引导。
他身先士卒,一跃跳到石炮车上,抽刀指挥。
虽然刀并没有什么必要,雀儿山上也没有需要砍杀的晋军,但翟胜还是觉得有把刀感觉挺好。
石炮都是现成的,这几天,秦兵们在雀儿山上闲来无事,就地取材,打磨了不少可以用来投掷的石炮。
却也省了符睿的事,居然都不必再从襄阳城里运送了。
秦兵们把堆成小山的石炮,小心的搬下来,再滚到石炮车的旁边,一想到能把晋军打的落花流水,秦兵将士们就热血沸腾。
他们一边忙活,一边喊着口号,气势十足。
不一会,石炮就已经安置到位。
回口!
晋军!
等着受死吧!
秦兵们做好了准备,一切就绪,就等着把巨大的石碗弹起来了!
操纵石炮车也是一门手艺,要调整射距,能够熟练使用瞄准用的望山,普通士兵做不好。
还得专门的炮兵上场。
射距都是已经调整好了的,只需要一记发射,那些晋军就死定了!
“且慢!”
就在秦兵们做好准备,就等着将那巨大的石炮扔出去的那个刹那,翟胜忽然开口,让秦兵们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而石炮,也只能安安稳稳的呆在石碗里,暂时不能奔向它的预定目标。
“翟将军,怎么回事?”
“哪里不对吗?”
秦兵们虽然这样问,但他们也看不出这一套连续的操作有什么问题。此前几天,兄弟们都是这样操作的,现在不过是照搬而已。
这能有什么错?
“没有不对,只是这样投石炮,对晋军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还不如换一个目标。”
众将士大惑不解,怀疑的盯着翟胜。
“回口就有晋军,打那里不是很好吗?”
“而且,我们已经向回口地区投了好几天石炮了,绝对能保证砸中目标。”
古代虽然没有命中率这个概念,但作为一个最朴素的军事常识,古代的军人也明白,针对石炮、弓箭这一类的兵器,准头是个不可忽视的要素。
同样的一件兵器,只因为操作的人不同,操作的方法不同,最后收获的成绩,很有可能差距甚远。
回口那地方,秦兵已经连着攻击了好几天,绝对能保证投出去的石炮都不白费,个个砸到无耻晋军的大脑袋上。
然而,现在翟胜却主张改变目标。
他有什么企图?
看看这些人,他们这是什么表情?
在场的秦兵全都面露怀疑,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翟胜的良苦用心。
哎!
实在是太心痛了!
翟胜以手抚心,哀叹了半天,最后才说道:“我们应该调整目标,向着襄阳城下打,这样才对!”
这石炮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雀儿山距离襄阳城楼极近,至少南边启夏门附近的区域,是一定在石炮的攻击范围之内的。
之前之所以没有向着启夏门的方向投掷石炮,都是因为南门还在氐秦的控制之下,晋军也没有挑起战争的意思。
而现在,大战已经开始,坐拥石炮这样的利器,却还要把目标局限于偏远的回口附近,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就向着启夏门的方向打!”
“我敢断定,回口驻守的晋军现在八成就在启夏门下发动进攻,城中的秦兵急需石炮车的支援。”
“晋军根本就不会想到在雀儿山上也有石炮车,我们的石炮扔到他们的头上,那就相当于是天外来物,保证能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打的他们晕头转向!”
“这也是给启夏门那边的兄弟提供支援!”
秦兵已经渐渐改变了心意,缓缓的改变石炮的投掷方向,翟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慢吞吞的操作,很是不满。
磨蹭什么呢?
刚才不是还很有干劲的吗!
“兄弟们加把劲,这枚石炮投出去,说不定还不只是晋军要吃苦头哩!”
“别忘了,启夏门那边负责防守的,可是鲜卑人!”
翟胜的一番话,在秦兵兄弟们的心上砸下了重重的一锤,慕容垂!
鲜卑人!
对!
这些人也都聚集在启夏门!
砸死他们,才是最解恨的事!
提到晋人,氐秦士兵的怒气值只能加到一半,再加上鲜卑人,那便是怒气值满怀,雷霆之怒了!
秦兵们迅速将石炮调整到位,指向了启夏门的方向。
不管是晋军还是鲜卑人,都一起受死吧!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炮冲天而起,向着它的目标飞驰而去……
它会命中它的目标吗?
而那些可怜的晋军,还能幸免于难吗?
…………
“寄奴,等等!”
“等等我!”
刘裕急于打一场硬仗,得了王谧的准许,脚步不停就奔着雀儿山而来,根本管不得身后还有没有后续的部队支援。
刘裕京口猛汉,别说是手下现在有上千人,就算只有几百人,以他的胆识,他也敢抄起家伙,上山去教训秦兵。
刘裕的急速行军,给身后的何迈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何迈虽然有几分武艺在身上,可终究也不是武艺高强之人,一路追赶,等追到了刘裕身边的时候,早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寄奴,你跑的也太快了!”
“实在是吃不消!”
看到何迈,刘裕一脸茫然,他根本就没想到何迈还会来支援他。
“是稚远让你来的?”
“那是当然,别看这雀儿山上地处偏僻,山上的守军却并不算少,稚远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才让我过来支援你。”
“寄奴,你放心,待会上了山,我全听你指挥,你说东,我就往东,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
第三百七十四章 氐人捕晋,丁零在后
何迈为人精明,脑筋转的飞快,刘裕的一个眼神,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一个主簿,还要来带兵,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不等刘裕提意见,何迈就自己表了决心,不只不会拖后腿,还事事听从刘裕的指挥。
这一下,刘裕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只能带着了。
好在,何迈的身后,荆州大军已经源源不断的跟了过来,看到这么多的后援,刘裕的心情也逐渐好转。
这个人虽然武艺不行,但头脑还算好用,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就算你想拖后腿,我也不会让你拖。”
刘裕信心十足,以他的能力,带着何迈还是没问题的。
何迈欣欣然,他忽然的加入,倒是也给了刘裕一个机会,能够歇口气。不只是北府兵们需要休息,何迈身后,浩浩荡荡的荆州兵也正在抓紧时间,向北府兵靠拢。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懈怠。刘裕解下水葫芦,咕咚了几口,雀儿山这边的地形,此前他还真的没有实地考察过。
按照崔延佑提供的情况,雀儿山上的草木并不算茂密,地势比较平缓,山上的秦兵,安营扎寨也有个固定的地点,崔延佑说,上到半山腰,有颗很大的歪脖子树,树冠从老远都能看得到。
氐秦的军营从来都是围绕着那棵歪脖子树搭建,只要看到歪脖子树,就能摸到氐秦的军营。
刘裕站在山脚下,拼命远眺,从现在的这个位置,还没有看到任何一棵树冠歪斜的树。
看来,要想找到氐秦军营,还需要再走一段路。
“何迈,再上一段路,你一定要让后面的荆州兵压低声音,前方就是氐秦的驻地了。”
“决不能让他们先发现我们的行迹!”
刘裕最担心的就是被氐秦士兵抢到先机,先发制人,山上的秦兵战斗力如何还不可知。
但他们却占据着地利的优势,一旦他们提早发现了晋军的踪迹,从上往下攻击晋军,处于山脚下的晋军将会非常被动。
刘裕一脸严肃,何迈却语调轻松。
“上山之前我就已经嘱咐他们了,你没看到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吗?”
穿过何迈的笑脸,刘裕放眼一看,荆州兵的大部已经赶到了雀儿山山脚下,动作确实很迅速,一改往日的拖拖拉拉。
至于他们闹出的动静,也确实比以前小了很多。若不是何迈提醒,刘裕甚至都没有看出荆州兵已经上来这么多了。
“很好。”
“我们一起上去!”
何迈看似轻慢,实则细致的表现让刘裕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这个嬉嬉笑笑,看似没有个正经的小老板,看来不只能写一手好文章,治军也有一手。
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刘裕最喜欢和聪明人共事!
刘裕与何迈终于达成了共识,就在两人并肩而立,打算继续登山的这个当口,头顶蔚蓝的天空里,如碧玉一般镶嵌着的朵朵白云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个黑乎乎的巨物。
“寄奴!”
“快看,那是什么!”
眼尖的何迈,最先看到了那巨物,一张口,声音都变了。一把抓住刘裕的胳膊,躲在了他的身后。
寄奴啊!
真是有一副结实的身板,看着就靠得住。
刘裕跟着抬头一看,登时惊了。
“石炮!”
“居然是石炮!”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刘裕甩开何迈,回身大喊:“有石炮!”
“快趴下!”
躲避是应该躲避的,可是突然之间,刘裕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躲避方法。
刘裕身后,士兵们不管是来自北府还是荆州,都才刚刚赶到,站都没站稳就听到了刘裕的大喊。
登时乱作一团,有的反应快些的士兵还能跟上刘裕的指挥,赶紧原地趴下,却也有不少小兵被这一枚石炮搅得心绪大乱。
在临时组成的战阵中,有的人安安静静的趴好而有的人却已经有慌不择路的趋势。
山脚下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想跑,不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不容易。跟不要说什么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了。
只能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若是纵容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不必秦兵来打,晋军自己就乱套了。
何迈从刘裕的身后慢步走了出来,忽然觉出些不对劲来。
石炮呢?
按照刚才的趋势,这枚石炮早就应该落地了,为什么没看到?
“兄弟们,快停下!”
“别跑了!”
“那石炮不是向我们这个方向打的,秦兵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们!”
“不是向我们这边打的?”刘裕这时也渐渐回过味来,诧异的看着何迈。
何迈忙着安抚士兵的情绪,责令他们赶紧归队,等到把士兵们都安置妥当,他这才回过头来,回答刘裕。
“那石炮若是向着我们来的,早就应该砸中我们了,不是吗?”
说得对啊!
怪不得刚才刘裕一直觉得紧张之中透着一丝古怪,原来那古怪之处就在这里!
石炮确实是要去进攻的,但是目标却并不是山脚下的晋军!
那么,石炮的目标莫不是……
“坏事了!”
“他们的目标是回口!”
“我们快上去,一定要拦住这伙秦兵!”
咻咻咻……
不等刘裕对证,接二连三飞到天上的石炮,便给了他答案,石炮确实是从山顶上抛下来的,但是,石炮的目标确实不是他们这一伙晋军。
敌人已经开始进攻,晋军还有犹豫的时间吗?
没有!
废话少说,刘裕带着将士们,抄起兵器就冲了上去!
管他什么歪脖子树,什么军营,只要看到一个秦兵,就杀将上去就是了!
“瞄准了!”
“再往左一点!”
“对了!”
“可以投了!”
半山腰处,氐秦士兵们在翟胜的带领下,正围着石炮车,操作的不亦乐乎。
这石炮车真是好用啊!
要是能再多几架,保证能把启夏门下的晋军都打跑!
因为投石车太少,跃跃欲试的士兵们又太多,以至于几十个会操作石炮车的秦兵现在都围在巨型石炮车跟前。
有的站在石碗的旁边,有的已经抢占了操作台,人人都抻着脖子一脸期待。
在山上呆的时间长了,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这么一个能做的事,谁能放过?
当然争抢起来了!
秦兵们不再提下山的事,翟胜也乐的清闲。他坐在军帐前临时搭起的小台子上,一边喝着淡酒,一边看着秦兵们被他耍的团团转。
第三百七十五章 山上分兵
翟胜为人狡诈,但是他的处境却并不比慕容垂强多少,慕容垂会被符睿紧盯,那是因为他手下有兵,有自己的势力。
符睿是单单惧怕慕容垂吗?
并没有那么简单,慕容垂的身后还带领着一群赤胆忠心的鲜卑人,他们对慕容垂绝对效忠,不会被氐秦驱使。
正是这样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再加上慕容垂这位名将,才让鲜卑人在氐秦境内成为一个隐患。
可是翟胜就不同了,在这个偌大的襄阳城,他孤身一人,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谁会把他放在心上呢?
也正是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翟胜才安分的很,也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秦兵嘛,就留给晋军去消灭。
至于他这个关外之人,就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
雀儿山的半山腰上,视野相对开阔,视线放远,启夏门下聚集的晋军,还确实可以看到一个大概。
具体人数无法判断,他们的动向也看不出,但只要有一个范围就足够操作石炮的了。
在秦兵们的操作下,石炮纷纷落下,他们甚至可以看到,因为下落的石炮,晋军的战阵发生了一些歪斜,混乱迭起。
太好了!
晋军乱了!
城里的秦兵就能占据主动了!
“再装一枚!”
“实在是太过瘾了!”
又一个小兵跳上了石炮车,因为个子矮小,他在后面等了半天也一直都没有抢到机会。
现在会投石炮的人基本上都操作过一次了,没什么人争抢,终于轮到了他。
那小兵激动万分,吵着让同袍们帮他装填石炮,要是平常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听他指挥。
可这一次,想到他已经在后面等了许久,众人也就忍了。
两个小兵将石炮推过来,合力抱起,放到石碗里。
那石碗巨大,还有一个深深的凹陷,因为石炮一般都很大,所以石碗也做的比一般的石炮要打上几圈,以便可以包容万物。
刚当一声!
石炮入碗。
嘿!
真是奇了!
这一枚石炮,放到石碗里,当当正正的,不多也不少,把石碗的凹陷全都给占住了,几乎是严丝合缝。
很难不怀疑,这一枚石炮就是为了这个石碗专门打造的!
“你小子可瞄准点!”
“这枚石炮若是投中了,估计能砸死一大批晋军!”
石炮严丝合缝,这就说明,这枚石炮打磨的足够巨大,也沉重的很。
石炮越大,越重,打击的敌军就越多!
众将士跃跃欲试,全都将目光放到了这枚石炮的身上。
那负责投石的小个子秦兵,也做好了准备。
只需要再做微微的调整,被众人给予厚望的石炮就能够脱离石碗,飞向天空了!
“等一下!”
“那是什么人?”
小个子士兵正在调整射距,就在这一个短短的停顿之中,他向下看了一眼。
登时惊了!
“什么人呐,哪里有人?”
雀儿山一直都在秦兵的严密控制之下,山上山下全都是自己人,现在驻守的秦兵就没有一个下山的,全都在这里了。
哪里还会有人?
众将士哪肯相信,就连翟胜都第一时间跳了过来,就想验证小兵的话,好好的教训他。
他们纷纷站到石炮车上,努力向下巴望。
“还真是晋军!”
“快,兄弟们,把兵器都抄起来!”
“别管这石炮了!”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翟胜看清楚山下的情况的时候,小心脏禁不住咯噔一下。
等他看清楚晋军的人数的时候,他的心就跟着咯噔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五千人!
不用细看,翟胜也能做个判断,现在正如狼似虎的扑上山的晋军,少说也有五千人!
也就是说,和山上的秦兵规模相等!
晋军们来势汹汹,毫无准备的秦兵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
“兄弟们都小心,秦兵已经看到我们了!”
“都把盾牌举起来,注意上面飞下来的箭矢,秦兵一定会放箭的!”刘裕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列,身后的何迈早就摸清楚了刘裕的脾气,帮着他提醒将士们。
山路稍显狭窄,士兵们行进速度有限,主将的指令也无法第一时间就送到战阵后部的士兵们的耳朵里。
好在北府兵们训练有素,在战场上早就已经配合默契,不必何迈叮嘱,他们也一队传一队的,把他的指令层层的传达下去。
秦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旦发现晋军的踪迹,必定会奋起进攻,争取把晋军阻拦在山下的!
“何迈!”
“你带着一路荆州兵,从后路绕上去,我们分兵合围,把秦兵夹在中间,让他们动弹不得!”
上山虽然只有一条路,但到了半程,晋军的选择就多了起来。
雀儿山的山势是坡中带缓,每登上一段路,就会迎来一段缓坡,刘裕看到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缓坡,便嘱咐何迈迅速行动。
何迈略有迟疑,按理来说,在这样的山坡上分兵,并不是一个稳妥的做法。
山上秦兵众多,即便晋军上山的人数也不少,但要想一举击败秦兵,也必须调动全部力量。
而分兵,显然是把并不富裕的晋军一分为二,两个方面的力量都有所削弱。
“别犹豫了!”
“越到上面,山路越窄,这么多人根本就不可能都从这一条路上去。你带领的那一拨荆州兵,到现在都还在山脚,没上来呢!”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场大战,事事都听我的吗?”
别的话说的再多都没用,只有这一句,算是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何迈一拍脑门,掉头就跑。
现在闹不同意见,是想拖后腿吗!
嗖嗖嗖……
果不其然,山上的秦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何迈才刚刚跑远,零零星星的箭矢就飞了下来。
“注意防卫!”
“脚步再快些!”
刘裕也举起了盾牌,自我保护,大战即将拉开,又是在山上,也顾不得是谁保护谁了。
相比身后的一些小兵,刘裕的武艺当然更为高强,就在他的身后,好几个小兵还是仰仗着刘裕的保护,才毫发未伤的!
小兵们对刘裕精湛的武艺佩服的五体投地,而刘裕本人却丝毫不敢懈怠。
第三百七十六章 我有那么可怕吗?
何迈行动迅速,已经从后方引走了一路荆州兵。
但他的能力有限,山路又复杂,他也只能把后部的一小部分荆州兵带走。
大部分已经跟上刘裕队伍的荆州兵,也就继续跟着刘裕走,没有追随何迈。
激烈的战事,极大的刺激了士兵们的斗志,让原本相处并不和谐的北府荆州两支队伍,紧密的团结在了一起。
这其中,竟然没有两军主将的维护号召,士兵们完全是自发的聚集在一起的!
两军士兵们的团结一致,到底是被战况逼迫一时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真的认识到了他们作为大晋的子民,原本就应该摒弃前嫌,共同抗敌。现在就下判断还为时过早。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山上确实驻扎着秦兵,而且人数还不少!
对于前来阻击的晋军来说,这可是一场硬仗!
士兵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主将,云麾将军刘裕,在这样的生死存亡的时刻,能够倚仗的,唯有此人!
在如雨直下的箭矢包围之中,刘裕第一个跳上了缓坡!
“杀啊!”
刘裕跃上缓坡,眼前立刻出现了成群的秦兵,好像蚂蚁一般,这些秦兵若是同一时间扑向刘裕,只靠压都能把刘裕压死!
然而,刘裕还是上来了!
冒着秦兵接连不断的箭矢,大石块,刘裕没有被砸趴下,他还是登上了缓坡,他的手中,钢枪仍在!
“这是个什么人?”
“这还是人吗!”
“太可怕了!”
从山崖边凌空窜起的壮汉,身体轻捷,好似猛虎,他的眼睛,精光四射,狠厉毕露。
同样穿着乌皮靴的脚掌,稳稳的站在山石间,如履平地,好像他天生就是这山林的王者!
如果不是他穿着晋军的铠甲,秦兵或许会误认为他是凭空而降的恶煞!
刘裕虎目一扫,便抄起了长矛。
他步步逼近,在上百人的围拢之下,丝毫不见怯懦。而被他逼近的秦兵,居然不敢上前!
他们不仅不敢上前拼杀,甚至还脚跟向后,大有后退的嫌疑!
在刘裕的身后,北府兵们也逐渐围拢了上来,刘裕是京口第一猛汉,但是今天,他不是孤军一人。
他咆哮一声,山林间的鸟雀都似乎被这怒吼波及,惊起飞走。
刘裕的眼前,原本握着长弓,正要射箭防御的秦兵,居然紧张的连弓都打不开。
不但拉不开弓,甚至连开弓的手都哆嗦的厉害。
他们这是……怕我?
有那么一个瞬间,就在刘裕冲上山的那一刻,京口猛虎懵了一下。
我有那么可怕吗?
刘裕不禁怀疑自己。
在京口的时候,他确实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人设,京口那些泼皮无赖小混子,看到他们刘爷爷,基本上就没有几个敢上前吆喝的。
原本以为他刘裕能在京口称王称霸,那是因为京口毕竟只是偏安一隅,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看到秦兵们此刻的表情,刘裕才明白,他这张脸,他这一身的气势,当真是很吓人,若是把他刘裕的画像贴床头,估计能辟邪,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了。
管不了许多了!
既然他们不敢冲锋,那就别怪刘爷爷手下不留情了!
刘裕抄起长矛,就向秦兵军团冲了过去!
他看准几个防备虚弱的秦兵,首先下手,刘裕虽然强大,但也绝对不是只爱好硬碰硬的那种人。
如果软柿子够多,他也很愿意捏上一捏。
放眼望去,出现在身边的秦兵都是步卒,在这平缓的山坡上,居然一个骑兵都没有!
“太好了!”
“都是步兵!”
刘裕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就更有底气了,长矛挥起,左推右挡之间,就挑杀了好几个秦兵。
没有骑兵,这确实是值得晋军欣喜的一件事,一则这证明了崔延佑确实是一心投诚,他给出的情报确凿无误。
从战术角度来讲,步兵战阵非常容易被骑兵冲击,山坡上的空地又有限,步兵的战阵也不能有效的延展开来。
可以说,若是山上有个百人的骑兵小队,刘裕带领的北府兵就要吃大苦头了!
然而……
山上真的就没有一个骑兵!
这不是老天爷帮忙,还能是什么?
只能这样认为!
这样好的情况,还不能打胜仗,还有脸活着吗!
刘裕手中长矛抡起,时刻不停,左边捅,右边戳,长矛的木杆范围之内,别想有一个秦兵能靠近刘裕!
踏上战场的刘裕,活脱脱的就变成了一个杀人的机器!
而推动这架机器高效运转的推进器,还另有其人。
在刘裕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北府兵冲上了山坡,他们很快就各自找到了目标。
在武艺精湛的北府兵和虽然武功稍差,但是擅长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荆州兵的通力配合之下,秦兵的包围圈可以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散了。
刘裕一人一枪一往无前的气势虽然骇人,但是他的背后,也并非空虚无援。
九人长李宝应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步卒,但在这样的殊死厮杀之中,也一点不弱。
刘裕冲进敌阵之后,他迅速补上,并且发现了刘裕身后的空当,很有可能被敌军偷袭,便自觉的靠拢了上去。
刘裕在前奋力拼杀,他虽然没有空闲回头看看身后的情况,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身后已经有人保护。
北府的兄弟二人联手冲杀,很快就把秦兵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打开了这条通路,后续的北府兵和荆州兵便可以迅速冲上来了!
步卒一般也会配备弓箭,但是相比骑兵,步卒的弓箭在这样的混战面前多少会显得有点派不上用场。
一般来讲,射箭也需要一个稳定的站位,需要给箭手一个能够大弓射箭的时间。
这就需要一个完整的战阵掩护才能让箭手有充分的时间去发挥弓箭远程攻击的威力。
然而,晋军已经冲上了山,很快就把秦兵的战阵给冲散了架,若是有一队骑兵,能够凭借着高头大马的站位优势,提供箭矢支援,倒也还算像样。
可惜的是,符睿并没有在雀儿山上安排骑兵,以符睿那颗贫瘠的脑袋瓜,怎能想到,晋军不但敢把兵力分散开来,四处开花,甚至还敢分兵包抄,主动向山上进攻。
晋军能够这样快就把战势拉开,还要感谢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垂!
第三百七十七章 杀神附体
慕容将军虽然不会知晓他在这场围歼雀儿山守军的大战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但是他的功绩却是不容抹杀的!
要不是他在启夏门上摸鱼,晋军哪里有余力抽调士兵,专门上山来对付这一伙晋军。
只怕连启夏门处的鲜卑军团都能让他们疲于应付吧!
又一轮的冲杀过后,刘裕的身边,纷纷倒地的士兵,有秦兵,北府兵却也不少。
看到同伴们渐渐失去了生命,刘裕却连稍稍停一停,感叹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他在这一刻稍有分心的话,那么死亡便是下一刻的他将要面对的事情。
嗖嗖嗖……
咻咻咻……
箭矢不停从刘裕的身后飞出,显然不是来自北府兵,又一波打算向刘裕方向冲击的秦兵,还没能近身,便片片中箭倒地。
“荆州兵的箭法,那么强的吗?”
刘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因为秦兵的攻击暂时被打退,刘裕和李宝应终于有机会休息一会,而当他们努力寻找帮他们打破包围的大恩人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是荆州兵们举箭狂射的身影!
初看起来,荆州兵绝对算不上是英雄。
人家都冲锋上前,他们这些荆州的箭手可倒好,不但不冲锋,还狠狠的拖后。
他们一退再退,几乎站到了战阵的最后面,若不是他们正在放箭,刘裕都看不到他们躲在哪里。
然而,就是这些并不起眼的荆州兵,却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站定了身形的荆州兵箭手,在荆州兄弟和北府兵的层层护卫下,荆州箭手们,终于有了施展特长的机会。
李宝应当即大骇:“怪怪,真的是荆州兵!”
“原来确实有这么一种说法,荆州兵虽然打仗怂,但他们的弓马技艺却并不差,只是不喜欢近身格斗。”
“据看到过荆州兵打仗的北府兄弟们说,荆州兵最不喜欢短兵相接,只要是两军的兵锋接到一起,他们就不愿意拼命,往往是躲着敌军的刀尖跑。”
“就是因为在战场上太过惜命,这才被同袍们看不起。”
看到刀尖就跑?
不愿近身格斗?
刘裕有些了然了,原来荆州兵并不是武艺差,也并非不能打胜仗,导致他们一再失败的最重要的原因,正是由于荆州兵太怕死了!
太惜命,上战场从来都是要拼命的,不想拼命的人上了战场,当然不肯尽全力。
“这么好的箭法,却没能打胜仗,可惜了!”刘裕看到荆州兵箭无虚发的样子,眉头皱紧,简直是痛心疾首。
“这些人如果能让我带,一个月,我就能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一支虎狼之师!”
也没有问过桓冲的意思,刘裕便自己决定要训练荆州兵了。
荆州兵能不能变成虎狼之师暂且不知道,眼前的虎狼之师却已经再次逼近了。
荆州兵的箭矢给秦兵造成了极大的损害,然而,秦兵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同样善射。
很快,秦兵们就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找到了雀儿山上易于提供隐蔽的坡地、巨石作为掩体,与晋军对射。
只是,弓箭虽强,没有了城楼和战马,没有一定的准头,也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古代战场,占据制高点非常重要,有一匹高大的战马,有一个高耸的城楼,甚至是有一片小山包对于弓箭手来说,都是极好的辅助。
依托着地形上的优势,弓箭就可以飞的更高,更远,更容易把箭矢投射到敌军的战阵之上。
杀死敌军,才是箭手们的目的。
可是目前的雀儿山战场上,两军几乎就是站在同一个平面上的,相比晋军,氐秦军队也没能取得多少地形上的优势。
以至于从同一个高度射出去的箭,也有不少落在自己人的身上,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在两军混战之中,还真是不少。晋军这边的箭手也偶有失误。
射箭终究还是远距离的攻击方式,乱战一起,就很难分清敌我。不似长矛或者是长刀,能近身格斗,看清对手的样貌,这样才能保证杀死的全都是敌军,绝对不会误伤战友。
现在最失落的,应该就属刚才不停抢夺石炮车的那些炮手了,两个军团都聚在山上,距离这样近,根本就没有石炮车发挥作用的余地。
一发石炮扔出去,命中的目标,最近的也在半里地开外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晋军了!
失落啊,失落!
这样厉害的神器,居然不能继续发挥作用,这不是浪费,什么是浪费?
刘裕却管不了秦兵的战术,秦兵的兵器,对于他来说,既然两军是正面遭遇了,那就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术可言了。
只有拼命冲杀,才是保命的不二法则。
刘裕持长矛,李宝应抓刀,两人配合默契,有了李宝应在背后护卫,刘裕更是杀的不亦乐乎。
毫不讳言的说,所有冲到他面前的氐秦军人,全都被他挑飞了!
“宝应!”
“再给我来一杆长矛!”
刘裕手里的这一支矛还在不停的给秦兵造成重创,他却还要再加一支李宝应二话没说,一个转身就从一个敌军的尸体上抽起了一支,递了过去。
“给!”
“寄奴,杀光他们!”
“杀光这帮畜生!”
李宝应将长矛交给刘裕,好似是在交托一件无与伦比的珍宝,一支长矛,就代表着杀死更多的氐人。
李宝应的眼神之中,勃勃的期待在燃烧!
刘裕接过了长矛,就等于是接下了这份沉重的嘱托。
刘裕两手持两矛,目呲爆裂,接下来,雀儿山的缓坡,变成了他的表演场。
杀!
杀了一个!
又杀一个!
一个双杀!
每前进一步,就伴随着一个甚至是几个氐秦士兵的死亡,刘裕的脚步坚定,他的出手更加坚定。
秦兵上来,管你怎么出招,都不能穿过刘裕的防御,刘裕的战斗力着实恐怖。
但更加恐怖的是,秦兵已经被他这种恐怖的杀伤力吓破了胆,他们从未想到,在以稀松为常态的晋军中,居然也会涌现如此杀人不眨眼,冲杀不要命的狠人。
秦兵们冲杀上来的时候,几乎都不敢与刘裕对视。
刘裕的眼睛生的并不漂亮,但在脸上占得地方倒是很大,尤其是眼珠子,更是大的吓人。
被刘裕的大眼珠子瞪过的秦兵,几乎就傻了一半,反应更是跟不上,没过几招,就变成了刘裕的矛下鬼。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一比三十八
刘裕的眼前血光一片,刘裕的铠甲上,到处都是血点。
在他身后负责保护的李宝应,击杀了一名秦兵,回过身来再看他的情况,整个人都傻了。
以前李宝应一直觉得所谓“浴血”二字未免太过夸张,战场上士兵确实都在奋力冲杀,但每个士兵的战斗力是有限的。
每一场战役打下来,能够死在自己手上的敌军,多则不过十几人,区区十几人的血,根本不能把铠甲染红,让一个人整个沐浴在血水中的。
可是,看到了刘裕此刻的状态,李宝应才意识到,不是传说有误,明明是他自己见识短浅。
“寄奴!”
“醒醒!”
“先歇一歇,前方没有秦兵了!”
刘裕冲杀的虽然凶狠,但是他的状态也确实是太恐怖了些。
他的周围,似乎已经被挥之不去的杀气笼罩,生人勿近。
虽然人人都佩服他强大的冲击力,但还是免不了为他悬着心,这样无情的杀戮,刘裕不会出问题吧。
李宝应暂停下来,他的身边,原本隶属于他统领的九人小队,已经围拢了上来。
有了他们保护,李宝应确实可以歇一口气了。
刘裕奋力冲杀,已经达到了忘我的程度,在反复的厮杀之中,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一刻都不敢停的手臂,忽然被人死死拉住,刘裕一时没有缓过神,还以为是敌军。
什么东西!
居然还敢近身!
他抄起长矛,就刺了过来。
“寄奴!”
“慢着,我是李宝应!”
李宝应一心要拦住刘裕,跟本就没想到他会把长矛刺向自己,幸亏小李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依靠着强大的本能,他竟然躲过了刘裕的矛尖。
在杀神刘裕的长矛下,他还能毫发无伤,不得不说,李宝应也是一代猛人了!
“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弄伤你吧!”
直到看到李宝应的脸,刘裕才终于恢复了神志,他的神魂返回了现实,连忙拉住李宝应上下查看。
确定他没有受伤,这才算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
“寄奴,你也太能打了!”
“你数数看,地上的这些氐秦士兵,都是被你挑杀的,到底有几个?”
其实李宝应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他坚持让刘裕自己数一数,这位大哥刚才已经杀红了眼,也该让他清醒一下了。
刘裕见身边有人保护,秦兵距离二人还远,也就稍稍分了些心思,伸出一指,一个秦兵一个秦兵的点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当数字开始上升到十个以上的时候,刘裕不禁深吸了口气,居然有这么多!
然而,即便数字已经达到了十几个人,居然还没有数完。
还有,地上躺倒的秦兵,死相极其难看的,居然都是刘裕一人打杀的!
三十八个!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刘裕一个人,两杆长矛,一场战役,居然就挑杀了三十八个敌军!
而且,这还只是战役打到一半时候的数字,这场仗,到目前为止,显然还没有结束的架势。
这个光辉的记录,还很有可能继续改写,更加的闪耀!
“寄奴,此战之后,你想在北府低调,估计也不成了。”李宝应赞叹的同时,言语之间竟流露出一种担心的意味。
他的暗示,刘裕岂能不知,但是,他现在也没心情去细想这件事。
虽然冲杀的利落,给秦兵也确实是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但这场仗显然还没到收尾的时候。
晋军还没有大获全胜,只要面前的秦军还在抵抗,刘裕他们就必须要继续冲杀!
稍歇片刻,刘裕便重新端起了长矛。
新的战役,还在等着他……
…………
刘裕这边的战况暂且放下,且看何迈这边的表现。
自从在山腰处分兵之后,何迈就带着荆州兵向着秦兵的后身包抄了过去。
何迈在军中的人缘极好,即便是与荆州兵不熟悉,荆州兵也愿意听从他的调动,这倒是省却了不少的麻烦事。
山路难走,何迈也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分兵任务,虽然荆州兵很听话,他还是免不了要时时刻刻担心。
一路上都在认真的招呼士兵,唯恐有掉队的。或是被他带过来的士兵不够多,不能完成分兵狙击的任务。
按照刘裕的指挥,何迈需要绕到秦兵防线的后方,以山崖一边的歪脖子树为中心,那里才是预定的进攻地点。
是的!
半山腰真的有一棵歪脖子树,只是登山到一半,晋军便遭遇了秦兵的突袭,以至于并没有能够摸到歪脖子树那里。
刘裕当机立断,便带着北府兵们从正面迎击了,而歪脖子树那边就交给何迈了。
这可是何迈第一次掌兵,这样的机会对于他这个书办出身的外行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
何迈把所有的精气神全都拿出来,慎重的向着那棵树枝微微摇晃的歪脖子树靠拢过去。
“何主簿,小心!”
何迈正小心翼翼的在山石上攀援,忽然一声呼哨,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向下压住。
而一只鸣镝就从他的头皮上掠了过去!
好险!
何迈粗喘了好几下,对这位好心的救命恩人说道:“阿水,谢了!”
“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何迈一点也没夸张,虽然前方晋军和秦军已经开始交手,但来自秦兵的箭矢,还是不停的从山上飞到山下,虽然大部分都被刘裕带领的兄弟们拦截住了。
但还是有一部分偏斜的箭矢会向着何迈这边飞过来,甚至在他们行进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已经有部分荆州兵倒在了秦兵的箭矢之下。
何迈抹了把汗,继续四脚并用,努力向上攀援。在他的身后,名叫阿水的荆州兵小队主,亦亦步亦趋的保护着他。
视线的上方,雀儿山上,此刻又在发生着什么?
何迈他们究竟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雀儿山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丁零将军翟胜,正带领着一众士兵,向着歪脖子树方向靠拢过来。
翟胜何等样聪明的人,反应不是一般的快。
当刘裕带着北府兵冲杀上来的时候,翟胜便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狠角色,与之正面交锋,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他丁零人翟胜怎么可能为了守护氐人的地盘拼掉性命呢?
面对难缠的恶鬼,当然是走为上策。
第三百七十九章 晋军冲上来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晋军已经逼上来了,想走下山也是没可能,翟胜便带着一小队人马,偷偷从前线战场上溜了下来,企图躲到军帐里不问世事。
然而,他哪里会想到,晋军早就撒下了天罗地网,他翟胜不论是往哪边逃,都免不了要和晋军硬碰硬。
“将军,那晋军的将领看起来十分厉害,我们就这样把兄弟们丢下不管了吗?”
“将军不是应该留在那里指挥作战吗?”
越是到了危急关头,人的狐狸尾巴就越容易暴露,以往翟胜与氐人称兄道弟,一派和谐景象,可事到临头,氐人也不得不怀疑带着小股部队仓皇逃窜的翟胜,是不是另有企图了。
翟胜一脚踏入军帐,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只要到了这个地方,他的这条老命就算是保住了。
管他们氐人如何?
晋人又如何?
让他们打去吧,都死了才得了他翟胜的意呢!
翟胜歇了一会,面对着氐人的疑惑和怒火,平静开口:“诸位兄弟别急,老夫带着你们过来,自是有安排。”
什么安排?
根本就没看出来!
翟胜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氐人士兵们的怒气更胜,一双双眼睛,紧盯着他,仿佛要冒火!
这帮人呐,都是四肢比大脑发达,根本就不足为惧。翟胜捋了捋胡须,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你们没发现,有一路晋军已经分兵过来了吗?”
什么什么?
晋军?
在哪里?
根本没发现呐!
几个小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一头雾水的,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有晋军!”
“你看到了吗?”
“根本没有!”
你看看,晋军浩浩荡荡几百人,那么明显的目标,他们这帮人都能没有任何察觉,还指望着他们能打胜仗吗?
在这雀儿山上,没有他翟胜的指挥,这帮人只能死的更快!
“诸位稍安勿躁,刚才我看了,那伙晋军还没能登上山头,此时出击是最好的时候。”
“诸位只需要把刀枪拿起,搭弓上箭,对准了晋军,我们就胜利了一半!”
翟胜起身,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完全发自肺腑,在他的鼓动下,将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冲杀了出去。
果如翟胜所说,目力范围之内,确实有一小股晋军正在向秦兵驻地靠拢。
为什么这一次翟胜的表现如此正常?
难道他真的是在为氐秦着想?
当然不可能,利人不如利己,一向是翟胜做人的准则,晋军马上就要上山,来势汹汹。
晋人痛恨的,可不止氐人,他们丁零人也是其中之一,若是不努力把晋军赶跑,他这个丁零余孽难道会有好果子吃?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翟胜也得把氐人推出去,给他挡枪。
看到氐人都冲了出去,奋力拼杀,翟胜抚了抚心口,表示满意。
…………
山下的何迈,小心翼翼的带领着荆州兵们向着氐秦的军帐靠拢,王谧交代的任务其实并不明确。
执行包抄之后是只要能围堵敌军,不让他们去支援正面战场就可以了,还是尽量斩杀敌军有生力量,把狙击侧翼的辅助性战役当成正面的冲击作战一样,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大仗,刘裕并没有交代清楚。
何迈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冲上山头,活捉氐秦主将!
何迈不是北府嫡系,也并非出自荆州的土著,他才不会吝惜手下的这些士兵。
冲锋作战,夺得军功不是战士们最应该做的吗?
不是他们的追求吗?
但凡有点追求的士兵,这个时候不必何迈鼓动,就应该自觉跟着他冲上去!
冲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迈才刚刚跑了几步,就发现头上飞过的箭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这样的情况,就绝对不只是冷箭那么简单了!
“阿水,注意防卫!”
“秦兵发现我们了!”
战场上最不能出现的就是侥幸心理,机警的何迈更加不会任由自己存着侥幸。
“快!”
“兄弟们快把盾牌举起来!”
“秦兵发现我们了!”
得到何迈的命令,阿水想也没想就吩咐了下去。
“何主簿,你也小心!”
何迈一手持盾牌,一手长刀杵地,他确实要小心,因为在这危险的山路上,何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阿水忙于照顾身后的荆州兵,也无暇顾及何迈,不知不觉之间,何迈已经与大部队相隔了很大一块距离。
“阿水,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开始打吧!”
隐约之间,何迈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战士们想做什么,箭矢就从他的身后嗖嗖的飞了上来!
“兄弟们说得对!”
“箭手掩护,步卒跟着我冲上去!”
阿水当机立断,命令部分战士停在原地。
“你们怎么还不跟上来?”
时间长了,何迈终于反应过来,身后跟着他上山的士兵,居然寥寥无几。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们怎能不跟紧主将?
何迈无奈折返,质问阿水。
阿水连忙解释:“何主簿,我们不是不上山,我要组织箭手在后部掩护你们上山!”
“箭手?”
“就这些人吗?”
何迈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些士兵,嘴上虽然没有继续表示不满,可是那轻蔑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怎么?”
“何主簿还看不起我们荆州兄弟?”阿水挑眉,挑衅道。
“阿水兄弟,你误会了。”
“我何迈不过是个从来都没有领过兵的小小主簿,诸位不嫌弃我何迈就已经是给面子了,我又怎么会瞧不起诸位荆州兄弟?”
虽然何迈刚才的眼神,确实让荆州兄弟们不满,但他之后的这番话,却很容易让人信服。
是啊!
他一个小小主簿,有什么资格嫌弃护卫大晋疆土的荆州兵?
阿水抛弃了之前的偏见,平静说道:“何主簿放心,我们荆州兄弟近战虽然不行,但弓马技艺绝对没的说!”
“何主簿尽管往山上冲,身后有我们保护!”
阿水言出必行,荆州兵这次也不玩虚的,不必阿水给他们安排,自己就找好了站位,人还没站稳,箭矢就已经飞出去了!
嗷嗷嗷!
砰砰砰!
第一波箭矢才刚刚飞出去,就看到许多正在向晋军发动攻击的秦兵身上中箭,从山顶翻滚下来。
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很多个!
中箭的秦兵,好像是翻滚的石块,不停从山上翻落下来,居然还给上山的晋军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晋军们要小心的躲避着这些翻下山的秦兵,他们有的还没有死绝,仍有反抗的能力。
有的虽然已经死绝,但碰撞到晋军的身上,一个不小心,还会把晋军兄弟带到山崖下。
危险无比!
第三百八十章 荆州神箭手
真是没想到,荆州兵的箭术居然这样出众!
有这样的武艺傍身,早先为何节节败退?
何迈带着剩余的步卒,迅速攀爬上山,过程之中,脑海里难免窜出这样的想法。
头顶上方,狂暴的箭雨依然减弱了许多,充分显示了荆州箭手发挥的作用。
“阿水!”
“过来!”
何迈转身向后,高声大喊,阿水这边,才刚刚指挥了一波放箭,听到何迈的呼喊,放下差事,沿着断壁,迅速攀援上来。
一路上,秦兵的箭矢不停的从他头顶飞过,受伤的秦兵也时有下落,滚到他的身前,阿水都小心的躲避着。
那阵势,何迈看着都悬得很。
“让箭手们把火箭换上!”
阿水一愣:“火箭?”
“何主簿我们带了那种东西吗?”
何迈急了:“怎么没有?”
“不是刚才上山的时候,王秘书让我们带上的吗?”
“就在背着箭囊的那些荆州兵的手里!”
“快去!”
“让箭手们都把弓箭点燃,向着秦兵的军帐里面射!”
“晚了就来不及了!”
何迈他们虽然还没有攀上半山腰的缓坡,但若是他观察的没错,那当当正正矗立在歪脖子树下的最大的军帐,应该就是统领这一伙秦兵的将军居住的。
要抓就抓大人物!
何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抓个大人物,立一个大功劳!
在何无忌那厮面前,扬眉吐气!
火箭这个神器是只要你用了就忘不了的。自从王谧带着北府兵在襄阳城下使用了这么一遭,火箭就立刻成为了晋军战阵中最受欢迎的大宝贝。
几乎每支军队都在争抢,哪一位主将都希望能给自己麾下的部队多配备一些。
这个神器实在是太好用了!
一支射出去,眼前便是火海一片,太痛快了!
这样的痛快场面,绝对是单纯的弓箭比不上的!
王谧思量再三,还是把制作火箭的差事自己揽了下来,交给了北府的作坊。
并非是王谧财迷,偏向北府兵,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普及一个理念,兵器的打造也是需要遵守一致的标准。
在大晋这个年代,不管王谧要求的多么严格,时时刻刻的盯着,从不同的作坊,不同的匠人手里打造出来的兵器也难保一模一样。
这也不只是古代人不在意标准规制的问题,更重要的问题还在于没有工业标准,又是手工制作。
为了保证火箭这一利器能够做工一致,发挥出最强的效力,王谧这才把制作火箭的差事都交给了北府兵的作坊。
虽然制作的时候有些偏心,但真正使用起来,却是平均分配的。按照人数来说,荆州兵的规模实际上不如北府兵。
但在火箭的配备上,王谧并没有偏私,反而在荆州兵上山之前,还特意叮嘱他们把火箭带上。
箭手参战一般都要携带箭囊,而箭囊的位置却并不固定,荆州兵这边的箭手喜欢将箭囊都系在腰间,于是,背上背着箭囊的箭手就非常容易辨认。
都是被王谧分配了火箭的。
何迈短短的几句话,便让阿水开了窍。
放着这么多的火箭不用,留着点篝火吗!
“兄弟们,把火箭都装好,向着歪脖树下的军帐射!”
阿水也不是那种磨磨蹭蹭的人,想到就做到,他迅速奔向队列的后方,把带着火箭的箭手聚集到一起。
箭手们身手利落,搭弓上箭动作流畅几乎是一气呵成,不多时,箭头就被点燃,再下一个瞬间,箭簇齐发,火光冲天而起!
…………
好不容易从晋军的大刀长矛下脱身的翟胜,才刚刚在军帐中安坐了一小会,几乎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发现了异样。
平日里他比较宠信几个小兵,现在围拢在他的身边,老实的呆在军帐里。
这几个人都是军营里眼力最好,最擅长趋炎附势的,在这已经被战火波及的雀儿山上,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然是主将呆的地方!
翟胜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绝对不离翟胜左右!
“将军,这一伙晋军的进攻还挺猛的,我们要不要去山下求援?”虽然他们已经后撤到了雀儿山上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军帐外猛烈的厮杀声还是让士兵们胆寒。
翟胜挥挥手,毫不在意:“放心好了,晋军一向孱弱,我军又有地利之便,根本不足为惧。”
翟胜嘴上说的轻巧,实际上,他心里也敲着小鼓,想下山求援?
谈何容易!
山上山下到处都是晋军,秦兵根本就下不去,更不要说是顺顺利利将军报送到符睿的手上了!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为今之计,只有等待着转机自动出现了。
翟胜举起茶盏,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发现了异样。
“好像有怪味,你们闻到了吗?”翟胜拼命抽动鼻翼,努力吸气,确定无疑。
他看向几个小兵,其他的人也仿照他的样子,四处闻了闻,却并没有发现情况。
“没什么问题啊,将军是不是太紧张了?”小兵们善意开解,翟胜却全然听不进去半个字。
紧张?
氐人倒霉,他一个丁零人怎么会紧张?
就算军帐外面打翻了天,只要没影响到他,他就一点也不紧张。
翟胜起身,四下探寻。
不管是那奇怪的气息,还是异常的情况,都不能逃过他锐利的双眼。
翟胜他们暂歇的这个军帐是符睿主持专门打造的,厚实的很。
噼噼啪啪……
这一回,不只有气味,甚至连细细碎碎的声音都出现了!
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再忽略这些细节!
翟胜的目光移到了军帐顶端的一角,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怪味的源头似乎也在那里!
架起军帐的青布,忽然冒了烟,那原本就黑乎乎一片的布片,竟然变得更黑了些。
“着……着火了!”翟胜不可置信的大叫,各位小兵迅速起身,翟胜却动弹不得了!
发现军帐着火,翟胜第一时间就冲向了那块点着的青布,他已经看到,青布之中似乎有一些锋利的尖端,正要突破青布的阻隔,逐渐伸向帐篷!
这是什么东西?
翟胜的大脑袋一时有些迟钝,就在他逐渐靠近青布的时候,忽然之间,那点燃的青布片中间闪了一下,嗖的一声,翟胜只觉手臂剧痛无比。
这是……箭?
“着火了!”
“快救火!”
军帐之中确实是在着火,到处都是火,无数的箭矢飞进了军帐,没有人再怀疑究竟是什么东西引燃了厚重的军帐。
那燃烧的箭矢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将军着火了!
“将军着火了!”
他们这是说谁?
谁着火了?
剧痛让翟胜的辨别能力急剧降低,听到士兵们的叫喊,他这才低头查看。
只一眼,他就彻底陷入了癫狂。
“水!”
“快拿水来!”
“救命啊!”
一支箭簇硬生生的戳在他的胸口,翟胜虽然身着铠甲,但还是可以看出,鲜血正在从他的胸膛里一点一点的渗出。
阴湿了一大片。
然而,最令翟胜恐惧的,还不是那正在出血的伤口,而是被点燃的衣袖!
戳向他身体的那支箭,竟然是带着火苗的!
而那火苗也并没有因为翟胜的鲜血而熄灭,反而引燃了翟胜身上的衣衫。
很快,衣衫就烧了起来,连带着翟胜的肉皮也跟着变成了焦黑一片!
“快来救火!”
翟胜拼命拍打着自己的手臂,火苗已经延伸到了那里,他拼命呼救,却并没有人理睬他。
别说是清水了,甚至连一个帮他拍打的人都没有!
身受重伤的翟胜还能蹦跶几时呢?
很快,他便伤重倒地,在火海里痛苦的打滚,而军帐中其他的士兵呢?刚才不是还殷勤的很吗?
呵呵……
大难来时各自飞,早就跑啦!
才刚发现着火的时候,就都跑光啦!
嘴上说着氐人和丁零人是一家,但真的遇到事情再来看,还是内外有别。
眼看着翟胜倒在火海里,身后的士兵居然一个上前营救的都没有,甚至是有这样想法的人都没有看到。
“这是晋军放的火吧!”
“我们怎么办?”
放着翟胜在一旁挣扎,几个小兵慌了神。
军帐里已经到处都是火苗了,而那带着火星子的箭矢还在接连不断的飞进来。
很快,他们几个也将没有立锥之地。
“跑?”
“我们能往哪里跑?”
“外面在打仗,到处都是晋军的刀箭,我们跑出去也活不了!”小兵们在军帐中尽力的躲避着逐渐扩散的火光。
他们发出的感叹又何尝不是实情?
在何迈的带领下,晋军已经飞速登上了雀儿山,在登山的同时,他们也没有放弃向秦兵进攻。
出自荆州的阿水正在把何迈的战术一一贯彻。
在军帐外的山坡上,在荆州神箭手的掩护之下,何迈正带领着人数可观的荆州步卒,一路杀上来!
他们真的是杀上来的!
那山上的秦兵虽然一时没有防备,但是当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他们看到来犯的晋军庞大的规模的时候,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秦兵钢刀在手,他们沿着山壁亦奔袭了下来。
由于他们具备高度的优势,从上方俯冲攻击要比仰攻难度要低得多,于是,当秦兵出击,晋军的防线就遭遇了极大的困难。
秦兵本就残暴,这一遭受到了欺侮,狂悖之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手中的兵器乱挥,结成了小队,步步前逼。
而不幸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晋军,几乎都丧生于他们的刀下!
杀红了眼的秦兵,几乎是无可阻挡的!
一直脚步坚定的何迈,看到秦兵昂然的锐气,禁不住吞了口唾水。
“何主簿,我们是不是去和刘将军汇合?”很快,何迈的身边就出现了畏缩的声音。
一同登上雀儿山,士兵们不论是来自北府还是荆州,心中都很清楚,临阵退缩是不可能的。
他们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在极端惨烈的意象之下,士兵们能够想到的,就是去和刘裕汇合。
在这个山坡上,此时此刻,或许只有去投奔刘裕,才能理所当然的找到一条活路。
“不行!”
“我们不能退!”
“秦兵就在那里,我们现在退缩,只会被他们抓住漏洞,更快剿灭!”
这可怎么办?
向前也是个死,逃走也活不了,士兵们急的汗水直冒,前方的战友们一片一片的倒下,眼看秦兵就要杀到何迈的身前。
士兵们焦急的等待着何迈的下一步安排,这个时候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此人了。
可是,他靠得住吗?
毕竟他不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谢玄,也不是两支长矛就能挑死三十八个敌军的战神刘裕。
这位年轻的主簿,能够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吗?
“大家别急!”
“要相信荆州的兄弟们!”
何迈所指的荆州兄弟,自然是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荆州神箭手。在秦兵的冲击下,荆州箭手们的射箭范围也不断的押后,缩小。
好在前方的北府兵仍在奋力抗击,荆州箭手仍然是安全的。战线逐渐吃紧,荆州兄弟也有感觉。
“兄弟们,我们要改变战术了!”
身为荆州队主,阿水也身先士卒,冲在了射箭的第一列,与一般的箭手不同,阿水一边要忙着射箭,一边还要注意观察敌情。
虽然秦兵距离箭手们还很远,但是阿水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换上臂弩!”
荆州兵善射的技艺,可不仅止于射箭,近距离投射弩箭也是他们的拿手绝活。
只是相比弓箭,弩箭的射程有限,不能充分起到防守的作用,毕竟,现在的荆州箭手要掩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那些在前方冲锋的北府兄弟。
能够杀伤远距离的敌人是第一追求。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秦兵开始向山下冲锋,命中率较低,唯有射程够远的弓箭,已经不能满足荆州兵的需要了。
必须使用能够近距离杀伤敌军的兵器!
“一队换弩箭,一队继续射箭!”
在阿水的吆喝下,荆州箭手纷纷改换装备。
臂弩是一种小型弓弩,个头不大,重量也较轻,可以缠在手臂上使用,操作简便。
擅长弓弩的荆州兵,几乎是人手一把弓,一把弩,需要使用哪个就可以随意更换,相当的便捷。
阿水跳到队列的前方,横向扫了一眼,荆州兵不愧是善射高手云集,在弩箭的使用这方面,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就连谢玄亲手带出来的精锐北府兵都不是对手。
“兄弟们,对准秦兵!”
“放箭!”
阿水一声大喝,话音未落,箭簇夹杂着弩箭的狂风暴雨便向着秦兵席卷而去!
有了荆州兄弟的弩箭相助,何迈带领的这一队荆州兵,终于冲上了雀儿山!
第三百八十二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寄奴,快看!”
“秦兵的军帐着火了!”
火!
到处都是火!
确实着火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正面战场的秦兵忽然少了许多,刘裕放下手中长矛,遗憾顿生。
就在刚刚,他一手持一矛,还可以杀伤几十个秦兵,可见,秦兵的数量还是很可观的。
可是现在,刘裕猛然发现,眼前已经没有几个可以挑杀的秦兵,甚至于连双矛都用不上了,一支矛,足矣!
李宝应冲到他身边,指着歪脖树方向的军帐,在那里,熊熊火光已经冲上了天,滚滚黑烟也升腾了起来。
刘裕一顿,叹道:“何迈他们这是用了火箭吗?”
如此猛烈的火势,显然不可能是秦兵自己不小心搞出来的。
“应该是了。”
“寄奴,我们不是也有火箭吗?”
“干脆也拿出来,一起用了吧!”
李宝应搓搓手,激动的看着那冲天的火光,跃跃欲试。
那火箭可是好东西,厉害的紧,他们荆州兵有,北府兵也有,而且数量还更多,有这样的神器,为什么不用?
就在此刻,面对进攻力度逐渐变弱的秦兵,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问题上,北府兵和荆州兵再次达成一致。
刘裕的耳边,各种怂恿之声此起彼伏,兄弟们被氐秦压制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人人胸中都有一口恶气,急等着吐出去。
现在战况完全有利于晋军,更应该一鼓作气将秦兵斩杀殆尽,不管使用什么样的办法。
面对着激情洋溢的属下,刘裕轻轻的吐了口气:“火箭制作不易,还是节省着点用更好。”
“前方的秦兵已经没有多少了,弓箭、长刀足可以对付。”
说来说去,就还是不让用呗。
眼看着荆州兄弟们放箭忙,北府兵这边,却只能捧着神器,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兄弟们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战士们都是很直接的,心思单纯,他们争取在战场上杀伤更多的敌军,也并不只是为了为遭受氐秦欺侮的晋人报仇雪恨。
更是为了自己。
那荆州的桓伊将军刚才说的清楚,杀伤敌军十个,就有百文的赏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上阵杀敌,不就是为了钱吗!
绿油油的铜钱就在前方,兄弟们的眼睛可不是都绿了吗?
一个敌军就是一串钱,现在敌军就在眼前,北府兵岂能落后?
普通弓箭伤人那是一个一个的,火箭伤人那可是一倒一大片,想想看,那场面多壮观!
“大家别急,荆州兄弟们已经为我们打开了一条通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北府兄弟们的真实心意,刘裕很快就察觉出来了,连忙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
“将军,我们还能干什么?”士兵们嘴上愤愤,对刘裕的话也起了怀疑。
“歪脖树下的军帐,规模最大,用料最好,必是敌军主将所在之处,我们北府兄弟,都是大晋精锐,又志向远大,要抓当然要抓大的!”
“抓到敌军主将,你们说说,能拿多少赏钱?”
刘裕的话,顿时戳在了北府兵们的心窝上,主将?
主将在哪里?
不必刘裕继续号召,他才刚刚回过身,就见北府兵们抄起家伙,潮水般的扑向了那棵风中摇摆的歪脖子树。
那架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摧枯拉朽,荡涤一切!
刘裕不禁担心,那个已经被点燃的军帐里到底有几个氐秦的小将,会不会不够北府兄弟们分的。
…………
北府的兄弟们才不管那军帐里有几个氐秦的主将,就是只有半个,兄弟们也要把他抓出来,捆绑好了,放到桓伊的面前,等着领赏钱!
“兄弟们快冲啊!”
“何主簿他们还没有上山!”
“抓住机会,赏钱就是我们的了!”
上百名北府兵一哄而上,目标都是同一个,歪脖子树下的主将军帐。
他们一个个的气势汹汹,满眼都是狂热的杀意,大有僧多粥少的架势。
在高昂的奖赏面前,士兵们的头脑早就失去了运转的能力,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敌军将领的头颅。
至于谁才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已经没人在意了,人人都觉得,担当得起这份幸运。
在北府兵们向着目标前进的时刻,荆州兵的箭手们也逐渐推进到了山上。
越是邻近主将军帐,残余的秦兵也就越多,虽然何迈带领的这一波荆州兵已经很努力在作战了,但毕竟他们这边是分兵过来的部队,人数上还是太少。
这样的人数上的劣势造成了他们能够杀伤的秦兵还是太少,这些活跃的秦兵,接下来就要继续迎接大晋精锐北府兵的挑战了!
噗!
噗噗!
北府兵们从正面战场冲杀过来,原本以为军帐这边已经没有多少残余的秦兵,等到了现场一看,这才明白,想要夺取敌军将领的首级,赢得大赏,还有许多关卡要过。
眼前的秦兵,在经历了荆州兵的厮杀和火烧之后,已经呈现出疯狂之态。
看到来犯的士兵,不管是自己这边的,还是晋军,举刀便砍,招招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刀刀见血,长刀都已经被砍出了缺口,他们仍然没有暂停一下的意思。
晋人果然狡猾!
竟然敢摸到雀儿山上!
面对着晋军强大的攻势,一向自恃武艺高强,兵强马壮的氐秦部队也渐渐认清现实。
只有守住雀儿山,才能保住襄阳城!
如果晋军夺得了雀儿山,以这里作为突破口,突进襄阳城门实在是易如反掌!
雀儿山的一角本就与襄阳城的南门相连,最近因为晋军围困,符睿才派人将连接两地的通路给堵死。
但那都是临时的建筑,叉型的木栅栏,淋了米糊的泥沙墙,充其量只能阻挡晋军的步卒而已。
那种低矮的小墙,只需要几匹战马,通通踹几脚,也就塌了,根本起不到多大的防卫作用。
“南门现在是谁在指挥作战?”紧张的战况让秦兵开始头脑犯糊涂,明明刚才就已经很清楚的事情,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
“是鲜卑人!”
“是慕容垂!”
山顶残余的秦兵,猛然想起了慕容垂的所在,登时就怒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谁是主将?
“兄弟们一定要坚持住!”
“慕容垂那厮从来都有异心,我们若是守不住,启夏门就危险了!”
乱战之中,几个小兵难得的保持这最后的理智,他们不会想到,如今山下的启夏门已经与被攻破没有什么差别了。
“杀啊!”
这个时候再不冲,就没有活路了!
不管是为了大秦,还是为了自己的这条小命,秦兵们都豁出去了!
手中的长刀不间断的挥舞着,好像风中凌乱的树叶一般,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能多杀掉一个晋军都是赚了!
几个小兵临时联合了起来,刀刃向外,同进同退,他们自觉结成了一个战阵。
虽然规模比较小,反复拼杀之后就连武器都不再那样锋利了,但只要还能杀敌,他们就能坚持下去。
在他们联合的战阵攻击之下,荆州兵也纷纷倒下,近身搏杀果然是对士兵们消耗最大的一种战斗方式。
虽然荆州神箭手们的掩护一直都没有停下,但是,荆州兵们一旦踏上了雀儿山的山坡,开始和秦兵短兵相接,弓箭能够提供给他们的掩护力度就迅速衰减。
尤其是在古代的纯粹冷兵器战争时代,所谓近身格斗,往往都是一对一的绝杀。
有的时候,谁胜谁负都不是取决于兵器的优劣,真正能够让士兵们获胜的,只有个人的能力。
是坚强的战斗意志,是精湛的武艺,只有这些是最实在的,其他都是虚的。
氐秦士兵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再不反击,眼看就要被包圆在这雀儿山上。
士兵们做工精良的铠甲已经染血,出现了诸多破损,但他们却无暇顾及,手中的钢刀握的死紧。
血滴子从刀柄上滴滴下落,那都是晋军的血!
“老大,翟将军在哪里?”
“他为何还不出来指挥作战?”
又一波晋军杀了上来,秦兵们重新做好了战斗准备,如今,他们的战斗神经高度紧张,几乎已经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个些微喘口气的时刻,翟胜的下落还是窜进了士兵们的脑海。
从晋军登上雀儿山开始,就已经不见翟胜的身影,士兵们已经反复冲杀了十几个来回,可以肯定的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但翟胜去哪里了?
为何不见这位将军的身影?
“别管那么多了!”
“我们只管多杀晋军就是!”
这一伙秦兵之中已经没有可以称为队主的人,于是,战阵之中年纪最大的士兵便自动升级为兄弟们的主心骨。
小兵们都仰仗着老兵,可老兵却早就已经看穿了战场上的真相。什么都是假的,阴谋又怎样?
背叛又怎样?
对于普普通通的大头兵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对于他们来讲,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的晋军杀光。
只有这样做,氐人才能活命,至于那些城里的将军、士兵能不能活命,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
老兵安定了众人的心意,小兵们再次将长刀握紧,废话少说,杀就对了!
可是晋军实在是太多了!
眼看着同袍越来越少,临时结成的战阵也逐渐压缩到了军帐的一角。而晋军呢?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能全面夺取雀儿山,但很显然的,他们的实力还很雄厚。
一波又一波的晋军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山下冲上来,他们一个个的斗志昂扬,武艺也并不弱。
区区百余人的氐秦小队,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谁都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又一波晋军向着他们冲了过来,秦兵们根本无暇分辨这些晋军到底是出自北府还是来自荆州。
只管拼命就是了!
几乎同一时间,没有任何预兆的,秦兵们都举起了宝刀,当晋军靠近的时候,他们将钢刀高高举起,凌空劈下!
…………
“将军在哪?”
“哪个是将军?”
虽然秦兵的抵抗很顽强,但北府兵们还是找到了机会,冲杀到了主将军帐中。
这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虽然四处都是焦黑,但已然没有了明火。北府兵们冲进帐篷,第一时间就把视线放在了活人的铠甲上。
是的!
虽然这里是雀儿山上最早起火的地点之一,但确实还是有活人的!
而且不止一个!
出乎晋军的意料,将军主帐里,并没有几个死人,那些倒着的,躺着的,全都加起来,不过是三五个人。
更多的是一些受伤的人,剩下的一些人,虽是精神不振,但却可以用毫发无伤来形容。
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荆州兵的火箭都长了眼睛,专门绕着秦兵的身子飞?
北府兵们冲入军帐,一个这样的念头便一闪而过,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被这样的念头困扰。
秦兵嘛,现在还活着,也不代表一会还能活着。兄弟们都闯进来了,还能有这些恶胚的活路吗?
不管刚才在这个军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府兵丝毫不关心,长刀出鞘,指向了几个残兵败将。
从后方冲进来的北府兵越来越多,很快就把几个残余的秦兵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并不是北府兵们厉害,一下子就把几个秦兵全都擒获了,实在是这些饱受大火折磨的秦兵早就已经没有了斗志。
就算北府兵不来,他们也不打算冲杀出去了。只是呆坐在残破的帐篷里,暗自发愣。
北府兵们大到来,对于几人来说,或许还是好事,至少把他们从神游太虚之中解救了出来。
“快说!”
“你们几个,谁是主将?”
北府兵们再次发问,兄弟们实在是着急,按照正常的套路思考,氐秦士兵也一定会保护他们的主将,这里还有七八个活人,虽然都穿着普通士兵的铠甲,但是可以确定主将必定在几人之间,只不过是换了小兵的铠甲,企图蒙混过关。
肯定没错!
北府兄弟们目光如炬,岂能让他们如愿!
那可是氐秦的主将!
杀掉一个,就能领赏!
哗啦啦的铜钱,堆成了小山,又有钱,又有军功,兄弟们个个都铆足了精神,就等着动手呢!
第三百八十四章 谁允许你死的?
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的秦兵,也很迷惑。
“主将?”
“这里没有主将!”秦兵们懵懂的抬起头,眼前的北府兵个个都似恶狼,他们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北府兵暗自磨牙的声音。
“没有主将?”
“这怎么可能!”
“快说!”
北府兄弟们再次抬高了刀尖,直指秦兵的脖颈。主将明明就隐藏在几人之中,死到临头,他们居然还不说实话!
这不是耽误老子们立功拿赏吗?
秦兵们简直是冤死了!
直捣黄龙,抓人就要抓大的,这个道理谁不懂?
要是能有那么一个主将,献出去就能把兄弟们的小命保住,谁会迟疑?
早就这样干了!
可问题是,真的没有。
一个秦兵匆忙摆手,指着废墟的一边,颤抖着说道:“主将,主将已经死了!”
沿着小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身着厚重铠甲,发髻散乱的尸体,呈大字型仰躺在那里。
那人看年龄应有四十有余,浑身已经焦黑,胸口还在向外冒血,模样已经辨识不清。
那个人确实就是翟胜,可惜,北府兵们并不认识他。
两个北府兵前去查看情况,剩下的兄弟们,刀尖仍然指着秦兵。
鬼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一个都不能放过!
两个北府小兵走到焦尸的跟前,在一片黑黢黢之间寻找可以确定此人身份的证据。
你们说他是主将,他就是主将吗?
老子们还等着立功呢!
主将死了怎么行?
士兵们扒开焦尸的铠甲,焦尸的里衣还算是完整,他们从腰间的红带子里发现了一个钱袋。
沉甸甸的,手摸起来也不只有铜钱。
解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到了最后,竟然掉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好像是玉的质地,但应该不是什么名贵的玉,颜色泛着水绿。小兵们把方方正正的小东西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
两个人的脑袋瓜都凑到了一起,眯着眼睛看。玉块的一边上,有些横横竖竖的条纹。
兄弟们大致能够辨认出来那是些文字,可问题是他们不认字!
“宝应,你来看看!”
“这是什么东西?”
求人不如求己,几个北府兵里,唯有九人长李宝应是识字的,虽然不多,但勉强也有几百个吧。
小兵们把那玉块放到李宝应手中,宝应略略一看,便倒抽了口凉气:“这是主将宝印!”
“此人确实是主将!”
那玉石上寥寥几个字写的清楚,看到此人姓翟,李宝应的脑袋就多转了一个圈。
“你们的主将是丁零人?”
丁零首领的姓氏,当然能一眼看穿此人的身份。
秦兵们愣了一刻,随后连连点头:“是,翟将军是丁零人。已经跟随秦兵征战多年了。”
不是李宝应脑子转得慢,而是这事实实在太过惊悚。
苻坚也好,符睿也好,心也太大了。
居然让狡猾的丁零人统领秦兵,无怪乎这山上的反击组织的乱七八糟,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丁零人向来狡诈,怎会规规矩矩的替氐人卖命,你看,关键时刻就拉跨了吧。
“丁零人,怪不得。”李宝应沉吟一句,没再多言,他顿时感觉,晋军不重用敌军将领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翟胜也好,慕容垂也好,都已经在氐秦境内生活了十几年,表面上也为了大秦东征西讨,十分卖力。
而实际上呢,没有人监督的时候,他们便自行其是,照样还是为了自己的后路盘算。
“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主将!”
“怎么就死了呢?”
小兵们终于无奈的承认,躺在地上的这具焦尸,正是雀儿山上的主将翟胜。
气急败坏,抬脚便踢。
一个恶贼,死了就死了,也没人会可怜他,可是他能不能死的稍微有点价值?
死在北府兄弟们的手中不好吗?
让大家领赏钱不妙吗?
既然焦尸是主将,那这几个活着的秦兵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小兵了,就算是杀了也没法领到巨额赏钱。
杀了还脏了兄弟们的手,费了一把子力气,干脆都押下山,充作俘虏算了。
至于那具焦尸翟胜,如今当真算得上是一件废物了,没人在意,翟胜一心想算计氐秦士兵,却没想到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落得了一个比秦兵死的还快的结局。
果然,老天爷是有眼睛的,你的所作所为,时时刻刻都在他老人家的关注之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
北府兵兄弟们的失落,简直是言语难以形容,他们将翟胜的尸身拉出了军帐,打算抬下山去,证明雀儿山上的主将已死。
虽然都是死了主将,但对于急于领赏的北府兵来说,这具焦尸没有任何的作用。
军队中论功行赏,也是有一套原则的。翟胜的焦尸往这里一摆,除了能验证这次战役的功绩,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战场上评定战功,都是要交出真凭实据的,所谓真凭实据,便是敌军的人头。
想要领赏的士兵,必须能够证明这个敌军是你杀的,才能算数。
现在翟胜死了,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被火烧死的,还是被箭射死的,谁也说不清楚。更何况,翟胜是死在军帐里的,究竟是被哪个晋军弄死的,就更是分辨不清。
既然分辨不清,那这个人就算是白死了。北府之内,谁也拿不到赏钱。
实在是可惜啊,可惜。
翟胜他们还在军帐里的时候,帐外的秦兵还在顽强抵抗,厮杀声还是很猛。
李宝应听到这些声响,又回头看了看翟胜的焦尸,心生一计。
死了的人不能让大家领到赏钱,也不能就此废弃,总要找到一些废物利用的办法。
“你们几个,把翟胜的尸体抬出去,给秦兵们看看,让他们放弃抵抗!”
“是!”
“属下遵命!”
几个小兵立刻行动,七手八脚的把翟胜的焦尸抬出了大帐,帐外的厮杀已经渐渐平息,但很显然仍有负隅顽抗的人。
为了让这些秦兵痛痛快快的放下武器,北府兵们把翟胜的尸身抬到了他刚才端坐的高台之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条活路,一条死路,自己选吧
砰的一声!
巨响凭空而出,不管是北府兵还是秦兵都被那巨响吓得暂时停下了挥刀的手。
出了什么事?
哪里来的响声?
士兵们寻根究源,立刻就确定了那声音的源头。
高台!
焦尸!
看到士兵们震惊的神情,北府兵们表示终于爽了。
几人合力把翟胜的焦尸抬起来,虽然某人现在全身都被熏黑了,但此人与秦兵几乎是朝夕相处,他的穿戴,秦兵肯定不会认错。
“氐秦的士兵,你们看看这是谁?”
“那不是翟将军?”
“是将军吧!”
“他已经死了?”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见人影,原来是死了!”
北府兵们还没来得及将这具焦尸巡回展示,秦兵们便已经认出了翟胜,看到烧焦的尸体,氐人的心中倒是原谅了翟胜。
原来,不是某人不尽心,也不是他存着异心,故意让秦兵输,实在是他早就已经被晋军杀死,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既然你们都认出来了,就赶紧把刀枪放下吧!”
“主将已死,就凭着你们这点人马,能干什么?”
“你们回头看看,这雀儿山的四周都已经被我军占据,不管是东边还是西边,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到处都是晋军。”
“你们能打的赢吗?”
“你们能逃得出去吗?”
“不!”
“你们不仅打不赢,也根本逃不出去,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人,你们能到哪里去呢?”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襄阳城就在眼前,可是你们连一个消息都送不出去!”
“摆在你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被我军杀死,留在雀儿山上。要么就放下武器投降,就可以跟着我军走下雀儿山。”
“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选吧!”
在能人云集的北府,当上一个九人长,李宝应也算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他站在高台上,掂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虽然主将已死,对于氐人来说一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是这个打击是否足以让秦兵们放下武器,这里还是要打一个问号。
不够!
还远远不够!
翟胜确实是这一伙秦兵的主将,但是他出身丁零,与氐人不是一个族群,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死了一个翟胜不见得就能让氐人放弃抵抗。
别忘了,襄阳城是属于氐人的,并不是丁零人。
丁零人死了又如何,保卫襄阳城,从来都是氐人们的责任,跟翟胜没有多大的关系。
李宝应祭出这番话,就是为了让好心存幻想的氐秦士兵看清形势,眼前有活路你不走,等待着你们的,就只有死亡。
双方的兵力对比在此,氐人已经没有了获胜的可能。
他这一番话极有煽动性,好半天,台下的氐人都毫无反应,他们的信念彻底被击垮。
不只是因为面前死相凄惨的翟胜,更是因为四面楚歌的现状。
环顾四周,山上山下,到处都是晋军的身影,他们武器精良,他们的战斗力也很强。
而氐人呢?
人数越来越少,战阵也渐渐被收缩到了有限的几个地方,氐人现状当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氐人的信心轰然倒塌,他们一向自傲的强弓利刃在北府兵的连连进攻之下,都败得一塌糊涂。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山下的厮杀暂且不论,雀儿山上的战斗却是真实存在的,晋军没有使用任何的阴谋诡计,如今能够获胜,完全是硬碰硬,顽强拼杀的结果。
“晋人莫说大话!”
“吾等与晋人有血海深仇,吾等放下武器,晋人岂能留着我们?”
败了就是败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氐人还是可以认清现实,坦荡承认失败的。
但是想从容的放下武器,投降大晋,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多年战火绵延,氐人总是处于上风,晋人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领土多被氐秦侵蚀,人口也多被俘虏到了秦境。
氐人和晋人之间,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绝无和解共存的可能。
那边厢,长安城里,苻坚正在酝酿一场剿灭东南残余势力的大戏,而大晋这边,虽然还没有一个成熟的计划,但是凭借着迅速崛起的北府兵强悍的战斗力,晋人稳扎稳打,收复失地的决心也很坚定。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氐人虽野蛮,但心里也不免要怀疑,他们投降之后,还能有活路吗?
很好!
看起来这些氐人也没有那么死脑筋,已经准备投降了。
现在就进入了谈条件的阶段,这帮氐人,想的也太复杂了些。
都说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怕鬼敲门,说的就是这些氐秦恶畜。想当年,他们放马中原的时候,残害了多少手无寸铁的汉民。
那个时候,他们可曾想过,那些无辜的中原子民,也只不过是想在乱世中有一条活路罢了!
可是,志得意满的氐人,可曾放他们一条生路?
得意时痛下杀手,失意落魄时,却想起给自己某一条生路了!
天下岂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现在晋军愿意放他们一条活路,不管是不是谎言,他们不是都应该痛快接受吗?
就算下了山就要死,不是也能多活一会。
“你们若是不放心,等到下山,可以去问问原来驻守在回口的秦兵,他们比你们先投降我军,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们的待遇如何。”
回口的秦兵?
李宝应不提起,秦兵们都忘记了,秦兵之中早就出现懦夫了!
“那些人,还活着?”几个秦兵放下了兵器,脚步向前,质疑道。
“当然!”这一次,是跳上高台的何迈代替了李宝应。
此人一出,秦兵几乎就已经是网里的鱼了!
动弹不了,除了跟着晋军走,已经别无第二个选择。
因为相比李宝应的慷慨陈词,何迈的嘴上功夫更强,而且,他不只会讲大道理,还会忽悠,正的反的,真的假的,只要是能帮助晋军达成目的的,何迈都能坦荡荡的说出口。
何迈来了,李宝应便自觉的让出了位置,一直浴血奋战的刘裕,也停下了手。
完全是被迫的。
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些秦兵也看到了军帐这边的情况,纷纷的放下了兵器,刘裕无人可打,只得也过来凑热闹。
不过,若论忽悠人,当然还是何迈能力更胜一筹,刘裕这个粗人根本比不上。
鼓动人心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何迈的好。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刀锋所指,谁敢不从?
“他们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
“北府兵发给了他们崭新的兵器,他们吃的好,喝的好,还有军饷,我们北府兵绝不骗人!”
“没想到,他们混的还挺好的!”
“出卖大秦,他们居然还有脸活着!”
秦兵之中议论纷纷,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厌恶,但形势也正在往有利于晋军的方向前进着。
秦兵们都放下了武器,也不再坚持抵抗。
何迈与李宝应互看一眼,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也该把这些残兵败将带下山了。
“放下兵器!”
“跟着晋军下山!”
目前还活着的秦兵,大约还有八百人左右,虽然人数并不算多,但要想把他们安安全全的都护送下山,却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在刚刚这群人还咬牙切齿的与晋军抗争,这一刻,他们不过是被迫放下了武器。
这些人与先前在回口的那些秦兵完全不同,回口的秦兵本就有投降的意思,两军相接,没有过几招就主动放下了兵器。
既然是他们主动放弃了抵抗,便不必担心他们会在路上搞事情。
可是雀儿山上的这八百人却是临时起意要投降的,秦兵担心晋军会下山就变卦,晋军其实也不放心秦兵。
万一还没下山,他们就反悔了呢?
防备松懈的北府兵,不是要倒霉?
缺乏互信让何迈迟迟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恶煞一般的刘裕跳上了高台。
刘裕是个狠人,这帮氐人,好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们居然还不知道乖乖投降。
在等什么呢?
难道还等着领赏钱吗!
何迈和李宝应的做法,他也不能苟同。呼吁氐人放下武器,说些漂亮话是应该的。
可是,对待这些败军之将,绝对不能只有仁慈宽容,恩威并施才是正途。要既让氐人尊敬晋人,又让他们从心底里害怕晋人,意识到不听从晋人的命令行事,必定没有好下场。
何迈他们一味的只知道用宽仁来感动氐人,这样的做法,对待晋人说不定还有点用处。
可是对待蛇蝎心肠的氐人,越是给他们脸面,他们就越是不会惧怕你,以往晋人在氐秦的手中连连大败,早就丢光了脸面。
在襄阳之战之前,氐人是不把晋人放在眼里的,战斗力很差的晋军,孱弱至极。
在氐人的眼里,晋人不过是一触即溃的懦夫,对抗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用全力,挥挥手就能打退。
在这样的固有观念的引领之下,氐人根本就不害怕晋军,刘裕相信,即便是一时失败,也并不能转变氐人的看法。
于是,他跳上了高台,给陷入踟蹰的两位同僚解围。
对付这帮氐人,就不用给好脸色,长刀打起,威胁便是。
“放下兵器!”
“谁敢不从?”
刘裕怒目而视,宝刀打起,指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那张凶神恶煞的大脸,平日里心情好的时候,远远看去都有些吓人,在北府军中,不熟悉他性情的人,看到这张脸便要绕着走,根本不敢接近。
人人都知道,刘将军杀人不眨眼,冲锋陷阵从来不落人后,正是因为这样一副瞪你一眼就能吓死你的恐怖面相,刘裕身边的传令兵,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毫不夸张的说,胆子稍微小一点的士兵,连跟他近距离对视都不敢,更不要说顶撞他了。
想想看,现在站在雀儿山高台上的刘裕,裹挟着满怀的坏心情,那表情该有多么可怕。
当他把长刀抽起的时候,秦兵们甚至能感受到那凛冽的刀风!
彻骨的寒意,窜进了秦兵们的身体,吓得他们登时就是一个激灵,这是个什么人?
如此恐怖!
要是犯在他手里,就算是死,恐怕也是最痛苦的那种死法!
还是乖乖从命吧!
只有按照此人的要求做,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刘裕充满威胁的眼神话语的双重挤压之下,秦兵们好似中了魔咒,纷纷放下了兵器。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准确的说,并不是士兵们主动放下了兵器,而是他们被吓得,兵器都掉在了地上。
刘裕站在高台上,铠甲血染,微微一怔:不至于吧!
老子有这么吓人吗?
罢了!
总归是达到了目的,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放下兵器的呢?
“走!”
“我们下山!”
刘裕一声令下,北府兵荆州兵一拥而上,将残余的秦兵都收拢到一起,留下一部分人负责打扫战场,大部队都跟随刘裕押解着秦兵下山。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在两军交手之前,晋秦两边的兵力大体相同,算上后续补充上来的荆州兵,晋军这边的实力要稍强一些。
但是,秦兵却占据这地利的优势,依靠着雀儿山的掩护,秦兵可以采取的进攻方式更多。
可以说,雀儿山这一战,晋军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实力取胜,这是同属于北府荆州两支队伍的荣耀。
经此一役,战士们得到任何的奖赏都不足为过,这是他们应得的。
…………
当晋军们押着秦兵,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的行走的时候,同一个时间,襄阳城的正门,一场更加惨烈的厮杀也正在进行之中。
虽然雀儿山上的战事进行的非常顺利,晋军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但在襄阳城的正门,谢玄带领的北府主力却并没有把战阵推进多少。
到底是襄阳城的北大门,城高墙厚,秦兵的守卫也十分森严,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基本没有空隙可钻。
北府兵只能依靠着硬实力努力冲杀,没有取巧的战争,对于攻守双方来讲都将是损失巨大的消耗战。
这是谢玄不愿看到的,北府兵是他谢家的底盘,谢家如今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底气,就是来自于北府这支军队。
如果几场大战就把北府的底盘消耗殆尽的话,岂不是让朝廷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得意?
“看来,要出重器了!”
谢玄耐着性子观察了一会,得出了结论,在他身边,现在紧紧跟随的就是参军沈警。
别看沈警平日里在军中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他却也算是谢玄能够相信的人。
一听说重器要登场,沈警顿时激动了起来。
重器!
终于可以看看它的真面目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神秘重器蛤蟆车
实不相瞒,谢玄是个极为稳妥的人,那打造秘器的作坊,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就连沈警这样的心腹,也只是听过那秘器的名号叫做“蛤蟆车”,远远看到过一概大概的模样,但那车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又要如何使用,老沈是一概不知。
谢玄转向沈警,念道:“沈参军,吩咐下去,让兵士们把蛤蟆车和对楼都拉出来。”
沈警点点头,却又疑惑顿生。
蛤蟆车他知晓,这对楼又是什么东西?
难道,襄阳城下短短几天的功夫,谢玄居然就鼓捣出那么多新鲜的玩意吗?
要知道,在他的管理之下,只有一个北府兵的作坊在为他打造秘器,其他的作坊,还是按部就班的在制作上阵杀敌的普通兵器。
要知道,仅仅一个作坊,工匠不过十几人,短短七八天的时间,沈警实在是不相信谢玄有能力打造出那么多可以立刻使用的神器来。
人力完全不够嘛!
要是把北府和荆州两边的工匠都算上,或许还有可能。沈警抱着这样的好奇,快步赶到了战阵后方的北府作坊。
是的!
即便大战已经开启,北府的作坊仍然在运作,甚至因为战事激烈,这里的工匠干得更起劲了!
环首刀、长矛,铠甲,因为连绵的战斗都已经开始出现损坏,这个时候,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也许长达几天的战斗,兵器的补充也是重中之重。
只要前方的北府还在坚持,战阵还完整,工匠们就是首先被保护起来的重点人群。
他们被圈定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当然是被战阵包围的,最安全的地带。在这里,工具齐全,材料也配备充足。
作坊外面打的不分你我,作坊里,工匠们一刻不停,也干的热火朝天。铁水正在沸腾,工匠们手中的铁锤也兵兵邦邦的响个不停,工匠们也是北府的一员。
只要他们努力,战士们就能用上更新的兵器,不怕氐秦的战马!
北府的作坊很大,除了制作区,还有放置各种兵器的临时存放地,在这里,不只有新鲜打造完成,还带着热乎气的兵器,还有那些已经打造好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派上用场的兵器,也都暂存在这里。
为什么要特意放在作坊里?
那都是有原因的。
自从两军对垒,北府兵将大军驻扎在襄阳城下,战阵的位置几乎就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作坊因为一直属于后勤部门,所以在战阵之中也是处于押后的位置,受到前方战士的保护。
为了让建造保守新型战车的秘密,谢玄一早就让士兵们把作坊的顶部也封装完好,务必保证不论是北府的闲杂人员还是那城上天天瞭望的氐秦军队都不能窥到作坊的内部情况。
如今大战一开,这作坊也没有拆除的必要,照样原木原样开工,那些秘密战车,兵器,自然还是存放在这里最好。
随着沈警来到作坊里,那些谢玄苦心打造的兵器,终于能够登上襄阳战场了!
“沈参军,你来了!”
“可是谢将军有命令了?”
工匠们看到沈警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沈参军是谢将军身边的心腹,这个时候出现,必定是带来了谢将军的吩咐。
神器终于要登场了!
工匠们摩拳擦掌,虽然不能亲自驾着神器与秦兵对决,但只要他们打造的兵器,能够登上战场杀敌,也相当于是兄弟们上战场了!
沈警负手而立,先是在作坊里环视了一圈,看了看工匠们工作的情况,见大家都很卖力,也就放心了。
“正是如此。”
“前方战事焦灼,谢将军命我将蛤蟆车和对楼都拉到前方战场上,作战使用。”
“太好了!”
“沈参军稍等,诸位兄弟请跟我来!”
工匠们都忙碌的很,也不是人人都有时间来迎接沈警的,那工头便自觉跳出来,把这些事情都办了。
沈警的身后,亦带着士兵,都是谢玄指定的,办事稳妥,也知悉一些神器秘密的人。
不管是蛤蟆车还是对楼,目前在北府兵阵营内都还是秘不外宣的神物,队伍里只有少数人知晓。
不被谢玄信任的人,甚至是王谧这等将领级别的人,都没有看到这些神器的真容。
诶?
为什么不带着老夫?
沈警站在作坊里,等了半天,直到自己带来的士兵都跑到了前头才惊觉。
居然没有人叫着他!
真是岂有此理!
之前老谢打造神器的时候,沈警多放打探,也只能在外围看一个大概,现在谢玄亲自吩咐让他来办这件事,难道,他还没有资格先见识一眼神器的模样吗?
不管别人是否愿意让他看,老沈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警脚步匆匆,连身上的肥肉都在很有节奏的抖动,这一回,他可算是调动了全身的力气,猛追了上去。
当他扒开众人,挤到队列前排的时候,登时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蛤蟆车!”沈警发出了感叹。
在他的面前,那个被称作是蛤蟆车的战车,终于被几个士兵合力推了出来,它是那样的巨大,远远超出了沈警的想象。
那工头走到他身边,倾情介绍:“沈参军认得没错,这就是蛤蟆车,是谢将军画了图样,专门让我们打造的。”
“前几日造出第一架的时候,谢将军专门看了,完全符合将军的要求,将军对我们的手艺可是赞不绝口哩。”
“确实如此,你们确实应当受到褒奖。”
“果然是好手艺!”
那蛤蟆车名字虽然不雅观,但做工却极其精致,外观上一改以往战车四周车壁只用木柱子连接的传统做法,反而选用了大块木板,这种制作的方法,在马车之类的厢车之中运用的比较广泛,战车中却不常用。
为什么不常用,当然是有原因的。
大块木板的延展性一般,而以北府兵现在常用的战车的规模,一架战车至少要供十名步卒站立作战。
这还是一般战斗力的轻型战车,按照古代作战的配备情况,一架轻型战车加一架重型战车合称为“一乘。”
那么一架重型战车上需要配备多少名步卒呢?
第三百八十八章 对楼是个什么东西?
标准规制,一架战车至少要配备六十人,除了站在战车上负责攻击的士兵,战车的两边还有追随战车沿途行进的徒步士兵,这些士兵是负责给战车上的步卒传递兵器,提供粮草的,大约需要二十人左右。
一架战车上需要站立六十人,而这六十人还要在战车上进行各种进攻的动作。
射箭,劈砍,样样不缺,想想看,一架重型战车需要多么宽敞的空间。
木板型战车规模都相当的小,就好像那供人交通使用的马车一样,一架车最多能坐四五个人而已。
再多,车都要散架。
可是谢玄主持建造的这个战车,居然克服了木板车规模普遍较小的缺点,经过改装的蛤蟆车,不仅可以供多人乘坐,同时还加了盖子,士兵们不必露天战斗,可以躲藏在战车之中,而战车,自有牛马牵着,便可以自动让战车前行,不需要车内的士兵再去操作。
虽然蛤蟆车加了盖子,但整个车体其实并不比一般的战车更加高大,相对还要稍矮一些。
但是,蛤蟆车给人的第一观感,还是巨大。
虽然战车的高度略矮,但是能够容纳的士兵却一点也不少,单就眼前的这架蛤蟆车来讲,一架车里,可以供八十名战士同时作战,空间还很富裕。
为什么并不高大的蛤蟆车还可以容纳这样多的士兵?
秘诀在哪里?
北府兵们忙着把一架又一架的战车,拉出作坊,沈警却没有急于跟上他们,而是一直都站在固定的位置上,看着蛤蟆车在自己的眼前,一架一架的走过。
目测蛤蟆车的高度不过是一丈有余,又因为是加了盖子的,从远处看上去,更显得有些矮小。
但很快,沈警就看到一些准备上场作战的士兵纷纷跳上了蛤蟆车,在作坊里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警走近他们,仔细观察,当那蛤蟆车的盖子被掀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那蛤蟆车里的战士,全都是半蹲着的!
而蛤蟆车的盖子,竟然也是可拆卸的!
北府兵战士如今常用的兵器,无外乎是大刀、长矛,这其中环首刀较为短小,携带方便。
可长矛因为有后端的木杆,木杆一般有五尺左右的长度,肩扛手提还算容易。
可是要想带上战车,却并非易事,想象一下,每个士兵人手一件长矛,个个扛在身上,需要占据多大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长杆兵器占地太大,携带不便,以往的战车都做成露天型,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士兵们站在露天的战车上,兵器容易携带,操作起来活动空间也更大,甚至包括上下战车也很方便。
而蛤蟆车中的战士却并不是手持兵器,除了长刀这种便于携带的,包括长矛、长戟这一类不便携带的兵器,都被士兵们存放在战车的一角。
蛤蟆车的后部挡板也是可以打开的,等到战车来到襄阳城下,蛤蟆车中的战士不论是想在战车中起身作战,还是想跳车户外格斗,都相当容易。
战车的行进过程中,战士们就这样半蹲在车里,因为有上盖的掩护,敌军看不到战车中的情况,也不敢贸然攻击。
等到战车停稳,北府兵们便可以鱼贯而出,大肆进攻,当然了,这样的作战方式能够在战场上铺开,还是依托了北府兵的训练有素。
长期合作,配合默契,不论是进攻还是后撤都有规有矩是北府兵的特点。
正是因为具备这样的优势,他们才敢于把护身的长矛放在一边,等到准备跳下战车的时候,在临时捉取。
看似是个很简单的动作,实际上,在混乱的战场上要做到却相当的不容易。
既要保证士兵们都能腿脚利落的跳下战车,在拿取兵器的时候,既要快,还要遵守秩序,放眼大晋境内,除了北府兵就没有其他部队能做得到。
蛤蟆车还没有登上战场,沈警就能预料到这种新型战车将给狂妄的氐秦军队造成多么巨大的损失。
谢玄是个干实事的人,虽然平日里没有那么多的夸夸其谈,但是自从到了襄阳城下,他就一刻不停的监督着工匠们制作攻城的器具。
直到亲眼见到,沈警才吃惊的发现,无敌战车蛤蟆车居然不只一架,而是有二十架!
二十架啊!
若是把这二十架蛤蟆车全都停在襄阳城楼下,估计可以排满一排,把襄阳城正门堵得严严实实。
秦兵再想出城迎战,都不容易了!
太厉害了!
一波震惊还未平复,另一波震惊又起。
沈警这才刚刚满足了好奇心,打算跟着最后一架蛤蟆车一起离开作坊,却惊觉,身后还有兵器在源源不断的运送出来。
而这种兵器,虽然可可以称得上是某种“战车”,但很显然的,并不是蛤蟆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对楼?”
沈警恍惚之间想起谢玄交代的任务,除了蛤蟆车,他确实还提到要把对楼也拉出来参战。
沈警在作坊里帮忙的那几天,工匠们都在忙着制作蛤蟆车,并没有听说还要制作什么对楼之类的兵器。
眼前的对楼,实在是让沈警大开眼界。
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实在是太神奇了!
那对楼,当真对得起“楼”这个名号,因为它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座楼!
它的底盘大约也和蛤蟆车差不多,纯木板搭建,只不过相比蛤蟆车,对楼的底盘并没有那么宽大,内部也是中空的,大约可以容纳二十名左右的战士。
不同的是,蛤蟆车是有盖子的,而对楼的顶部并没有盖子,反而是露天的。
在露天的盖子上面,有搭建的类似凌云梯一般的两副竖梯,竖梯大约一丈高左右。
两副竖梯上还用榫卯结构搭建了一个横梯,相比竖梯,横梯的个头更大。
沈警站在对楼钱观察了半天,实在是想象不到这样的梯子搭配能做什么。
大约也是一种攻城的器具?
沈警思来想去,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谢老爷子也不是一般人呐!
北府多奇才!
王谧小子虽然奇计百出,是个少年英杰,然而,谢玄也并非等闲之辈,看看他一手打造的兵器,全都是天外来物,以往在战场上从没见过。可见,谢玄也是有真本事的!
人才济济,实乃北府之幸!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战车阵
幸与不幸暂且放到一边,襄阳城正门处,激战越发激烈。
城下的符睿渐渐找到了感觉,他发现,北府战阵中果然像以往一样,右路军的实力更加薄弱一些。
是可以反复冲击的。
察觉到这一点,符睿立刻就把骑兵们召集到一起,一声呼唤,氐秦骑兵们便迅速向他靠拢,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聚集在符睿身边的骑兵就达到了两百人!
别看骑兵的规模并不算大,但足够组织一场像模像样的冲锋了!
这一次,符睿的目标,便是北府右路军!
…………
“兄弟们,幔布来了!”
“快把它们都罩在战车上,这样我们就可以躲避敌军的弓弩了!”
北府兵们脚步不停的来到了战阵右侧,在没有战车等遮挡物的前提下,这里的荆州兵兄弟已经坚持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他们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士兵们轻薄的铠甲已经出现破洞,身心俱疲。
然而,能为他们做主的主将桓冲,现在正带着荆州骑兵在前线冲杀,对他们这些步兵也照管不上。
若是以往,不必桓冲给信号,荆州兵兄弟早就反身向后了。
冲锋陷阵什么的,莫要找我们荆州兵。
我们荆州兄弟从来都只能打顺风仗,这种需要吃苦受累,还送命率极大的大战,从来都不是荆州兵的首选。
可是,这一次,荆州兵却一改以往的松散作风,他们身着铠甲,他们手持长矛宝刀,他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在氐秦的强兵壮马的反复冲击下,寸步未让!
荆州兄弟扛得住,北府的战士们这一次也发扬了风格。
谢玄一声号令,他们没有任何的怨言的,就把珍贵的战车全都推到了战阵的右侧,用来支援荆州兵。
趁着氐秦骑兵休息的时候,战车迅速部署到位,这一次,北府兵慷慨解囊,把能用的战车全都拉来了。
浩浩荡荡,竟有上百架之多。
右路大军这边,只剩下了刘春统领,当他看到北府提供的战车阵的时候,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北府……”
“家底竟然这样厚实!”
是的!
北府兵的家底确实丰厚,主要是人家在大晋大小也算是正规军了,与朝廷的关系混得好,基本上已经算是朝廷的军队了。
从大晋朝廷那里能得到的支援也更多,谢家本身又有钱,自然可以将北府军建设的有声有色。
因为晋军的目标一直都是攻城,所以战阵排列的还是比较紧凑的,右路这边,大约只需要四十架战车就可以形成有效的保护。
而现在,大方的北府兵居然大手一挥,就送来了上百架战车!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战车一架又一架的接连不断的拉过来,很快就把右路军这边彻底包围。
毫不夸张的说,战车一层层的堆叠在战阵的边缘,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到荆州兵的身影了。
全都被战车遮挡住了。
战车太多,甚至都不需要再用心去布局,只要这样平铺开来,再折返几个来回,就可以把荆州兄弟保护得严严实实。
木制的战车虽然并不算结实,面对氐秦的战马冲击,也许几轮下来就会散架。
但是架不住北府的存货多啊!
百十架的战车往荆州兵的身前这样一停放,那气势,简直是太壮观了,一架战车容易被冲散。
可是几架战车层层叠叠组成的战阵,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冲破的了!
再加上,战车之后还隐藏着荆州兄弟,一旦有了战车的外围保护,他们的战术实施起来就更加游刃有余。
不管是长矛挑刺,还是运用他们最擅长的弓箭射击,都将给氐秦骑兵施以重创。
看到规模宏大的战车,刘春乐的嘴巴都快歪了,那些埋怨也抛到了一边。
连忙张罗士兵们把幔布都张挂好。
战车虽好,但毕竟是大块头,还四处都透风,能够防住氐秦的马蹄,却还是防不住他们强劲的弓箭。
要知道,秦兵能够在中原逞凶,依靠的便是弓马。
所谓弓马,便是一张弓,一匹马。
秦兵射术高超,从来都不需要质疑。
就说现在的襄阳战场上,相比出击的骑兵,还是城上秦兵的弓箭给晋军造成的伤害更大些。
他们占据着高度的优势,从上往下俯射,站位较低的北府兵简直是防不胜防,多有受伤。
于是对于即将迎接氐秦骑兵下一次冲击的荆州兵来说,战车重要,幔布也重要。
唯有把战车装饰上幔布,士兵们躲在幔布后面迎战,才能更好的保护他们的安全。
刘春看到北府兵送来的幔布,二话没说,率先跳上了战车,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就将幔布都铺盖在战车上。
这件差事倒是并不难办,战车本就比较高大,幔布遮盖在上面,便可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刘春在战阵的前后来回穿梭,忙活的不亦乐乎,他跳上跳下,指挥着士兵将幔布和战车安置的更稳妥些。
很快就来到了战阵的最后部。
前方的战车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剩下甩尾的这一小段。
已经是最后的收尾工作了,只要做好了这件事,对于荆州兵来说,接下来迎战氐秦的攻击就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让他们好好看看我大荆州兵的厉害!
刘春满怀激情的跳上了最后一架战车,底下的小兵将幔布递上来,刘春大手扬起,幔布便好像魔毯一般张开,挂在了战车的横杆上,当当正正的。
这个差事,从前到后,刘春已经干了好几轮了,早就经验丰富。
用多大的力气可以保证把幔布全都扬起来,每架战车需要多大块的幔布可以遮挡完全,刘将军早就全面掌握。
很快,最后一架战车也已经遮盖完毕,回首前方,每一个位置的荆州兵身前,几乎都有三排战车遮挡。
秦兵放马过来吧!
“不好了,秦兵来了!”
“刘将军,快下来!”
刘春的豪言壮语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嗡鸣搅动着清风,径直向着北府战阵后部呼啸而来!
第三百九十章 上梁正了,下梁也正了
这边厢,战车之上,刘春还自我感觉良好,正在品尝着大战间隙欢畅的感觉,那边厢,秦兵的箭矢却比他们的马蹄更快抵达。
符睿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言败之人,他虽然一向没有什么惊天的谋略,但武艺确实高强,人也算是勇敢。
虽然喜欢推别人出去挡枪,但是在危急时刻,他也能挺身而出,带领秦兵反复冲锋,绝对不会躲在战士们的身后,等着他们来保护。
当符睿发现了右路军的空虚,他立刻就带着兵马,赶到了右侧,实际上,这对于符睿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冒险的冲击行为。
身为敌军主将,在乱军之中,他的目标还是很明显的,斩杀敌军主将,一直是战士们的追求。
符睿匆忙离开中军,前往右路军突袭,身边也只有区区二百骑兵跟随,而剩下的氐秦骑兵和步兵,甚至并不知道符睿的具体作战意图。
很多士兵在中军奋力拼杀,还以为主将符睿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呢。
实际上,符睿早就已经脱离中军战阵有一段时间了!
这样的擅自突袭,有多么危险就不必说了。
一旦这二百人的包围圈被突破,符睿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也不知他真的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没长脑子,真的以为自己有金甲神人护体,没有多做考虑,符睿还真的就这样去了!
只带着二百人!
只有两百人!
别人都不敢干的事情,符睿敢干!
符睿不仅敢干,一开始,他还干的挺好,才刚刚来到战阵的前排,前方还有北府兵在阻挡,他就已经瞄准了战阵的右侧,搭弓上箭。
还犹豫什么?
来到右路,符睿才发现,这里的晋军,居然都是荆州兵!
符睿登时仰天大笑,荆州兵也会打仗?
符睿心中顿时涌起不屑的笑意,根本没把荆州兵放在眼里,这也怪不得他,荆州兵的名声实在是太过狼藉了,在氐秦内部,凡是与他们交过手的将领,对他们的评价都是一样的菜。
身为氐秦贵族,长久以来,符睿一直在长安镇守,极少接触边境上的战争。
他对荆州兵,乃至北府兵的了解,全都是来自道听途说。
很自然的,对荆州兵的第一印象就是轻视。
再加上,谢玄又把荆州兵扔到了右路,在符睿看来,这摆明着就是要把荆州兵推出去挡枪的行为。
当兵的,几乎谁都晓得,一军之中,防御能力最差,力量最薄弱的就是右路军。
同样的,敌人也很清楚。
所以,对手一般也会集结重兵,首先冲击右路军。
力量既软弱,还会不停的受到冲击,这不是炮灰,谁是炮灰?
符睿没在多想,确认了右路军是荆州兵无疑,他就一边放箭,一边领着兵马向前冲。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发现荆州兵的防线最外层已经被战车阵包围,他们这些莽撞的秦兵很快就要吃苦头了!
大苦头!
会翻车的那种!
符睿这边,战事暂时还在向着有利于秦兵的方向发展,虽然时间相当的短促,但就是在这样短短的一瞬,在符睿未曾发现的地方,他的一支箭,却给了荆州主将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然打击!
打击确实来的相当突然,志得意满,将要指点江山的刘春将军完全没有准备。
当裹挟着巨大嗡鸣声的箭簇向着刘春飞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战车上忙活,要不是身边的士兵大喝了一声,他甚至都没有发觉周遭有任何声响,更不要说看到箭簇了!
“将军,快蹲下!”
小兵大喝一声,却没有看到刘春的动作,登时就急了,一把抓住刘春的铠甲边缘,把他拽了下来。
几乎就是同时,箭簇飞过,擦着刘春的脸颊,要不是他蹲下了身子,那支箭肯定要钻到他的心窝里!
他的这条老命,就算是交代了!
嗖的一声!
箭矢飞了过去,老刘幸免于难,刘春趴在战车上,紧张的呼呼喘气,口里不停的叨念好险好险。
“来的真快啊!”
毋庸置疑,秦兵的组织力,战斗力还是相当强大的,与一般军队绝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那样高强度的几次反复冲击之后,只休息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秦兵的冲击就卷土重来了。
幸亏北府兵兄弟们是半路赶来的,没有耽误一点时间,要不然,右路军这边说不定都赶不及将幔布都铺盖好,就要再次迎击氐秦骑兵的袭扰。
幸好啊,幸好!
所谓骑兵冲击,大致的战术也比较简单,因为战阵纵深的延展缘故,骑兵冲击战阵,一般也不会从战阵的正前方进行。
那样的话,冲击面太有限了。
一个成熟的战阵的正面,往往是它防御最为巩固的地方,这里的士兵武艺最为高强,纪律性最高,团结一致,敌军的骑兵很难找到冲击的空隙。
一只能征善战的骑兵队也不会知道这样的道理,氐秦骑兵同理,他们一开始就不是奔着右路军的正面战阵来的。
骑兵最擅长的战术,就是从一支部队的侧翼冲击,士兵们因为站位的限制,一般来讲侧面会比较空虚。
可以冲击的侧面也比较大,骑兵的战马有施展能力的空间。
秦兵已经来了,虽然要突破第一排的正面战阵,氐秦还要浪费一些时间,但很显然,距离他们突袭到右路军侧面已经不远了!
刘春跳下战车,抖擞起来。
“荆州兄弟们,真正的考验来了!”
“一定不能让氐秦突破我们的战阵,耗也要把他们都耗死在右路军!”
刘春拔刀出鞘,向下猛地挥舞了一下。
气势昂然的喝道:“箭手们!”
“举起你们的长弓,箭头对准秦兵!”
“步卒们,拿起你们的钢刀、长矛,刺向氐秦士兵的心窝!”
“荆州兵扬名,就在此时!”
受到激烈战势的鼓舞,一向只知道跟着桓冲屁股后面跑,一起携手撤退的刘春,胸中也翻腾起了莫名的豪迈情怀。
那种情怀,在他的心中已经消失许久了,或许,在他刚刚从军的时候,还有过。
这之后,当他受到了荆州兵稀松平常的气息侵染,那种壮志豪情便渐渐的衰弱下去,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而现在,刘春振作也很正常。
毕竟,他的顶头上司,终极效仿对象,荆州兵的第一主将桓冲桓老爷子都抄起了长矛、宝刀,冲杀在前。
刘春又怎能怯懦?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秦兵的大灾难
在刘春的号召下,荆州兄弟们迅速做好了准备。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已经打退了氐秦骑兵的多次冲击,虽然己方也损失惨重,但战阵未失,也没有让秦兵占到多少便宜。
如今,再次面对秦兵的冲击,兄弟们可谓是经验丰富,胆气十足。
秦兵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有了战车阵!
我们有了遮挡氐秦强弓的厚重幔布!
我们荆州兵现在是无敌的!
荆州兄弟从前到后,全都自觉的面向了战阵外侧,有的甚至挽住的手臂,他们的眼睛放着精光,他们的胸中杀意纵横!
来吧!
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吧!
秦兵们好不容易突破了右路军的正面防线,符睿收起弓箭,纵马狂奔。
不觉心中默念,难道,这就是荆州兵?
为什么和耳闻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似北府兵那般强悍,但显而易见的是,襄阳城下的荆州兵战斗力也一点不弱。
甚至,他们狂暴的箭簇,也让秦兵吃尽了苦头。
真不知道是他符睿的能力变弱了,还是荆州兵变强了!
马蹄狂飞,符睿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然而,对比符睿获胜的决心,那预感未免太过微弱。
只是在他的头脑中挣扎闪现了几下,就被昂扬的热血斗志给压制的连渣渣都不剩。
“将军!”
“不好了!”
“战阵有变!”
符睿冲锋很猛,他手下的秦兵却也不甘落后,比他冲的更猛的,大有人在。
不管晋军是强还是弱,他们的任务都不会变,一定要保护符睿的安全,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襄阳城。
行进还在继续,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却忽然调转了方向,向着后方的符睿冲过来。
他们一边冲,一边还大喊着。
或许,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庆幸,氐人和晋人不属于同一个种族,他们用本族的语言对话,普通晋人也听不懂。
要不然,这一句话就可以把符睿的底露的透透的,晋人说不定就会首先发起攻击了。
当然,现在秦兵的下场也没有好很多。
看到骑兵靠近,刘春立刻发出了号令。
“放箭!”
秦兵手里的箭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氐秦骑兵个个都骑术了得,紧要时刻,根本连缰绳都不必挽,就可以开弓射箭。
这样的神技,即便是强悍的北府骑兵也没几个人能掌握,当然了,现在的晋军骑兵已经焕然一新,他们的战斗力大幅提升。
在双马镫的帮助下,晋军当中,可以双手开弓,还不必照顾胯下之马的战士,越来越多。
晋军的大福音,秦兵的大灾难。
不过好在,目前的战阵中,并没有骑兵现身,穿过秦兵的箭雨,可以很明显的发现,来自不同方向的箭矢也正在不停的涌现。
有了战车做掩护,荆州兵兄弟的战斗意志彻底沸腾了,他们拿出了弓箭,弓弩,不停的射击。
幔布遮挡在战车的一面,而士兵们可以就近站在战车中,一方面利用战车理想的高度,方便射箭。
另一方面,士兵们射箭放弩的时候,几乎就是依着幔布的边缘进行。只要氐秦发现荆州兵的射击点,这一车的士兵便会立刻躲避到幔布的保护之下。
这样的进攻方式,灵活机动,由战车支撑起来的幔布层,给了荆州兵极强的保护。
让他们可以充分的发挥自己的特长,尤其是站在战车上,投射位置变高,还可以威胁到骑兵。
荆州兵们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必有人指挥,他们也能依照一定的节奏不停放箭。
在他们神乎其神的箭术之下,秦兵纷纷倒地,战况明明很有利,但是刘春还不满足。
他站在三层战车中的最后一排之上,卖力的举刀指挥,虽然他们的呼喊声传播的范围也并不是很广,很多箭手根本就听不到他这位主将的吆喝,但是刘春还是自我陶醉的很。
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
身为荆州兵的将领,却也不能责怪刘春此刻的兴奋。
实在是当上荆州将军的这些年,他就没有打过几场像模像样的胜仗,天天跟着桓冲,向前冲的技术没有学到几招,转进的技艺倒是越来越纯熟。
丢人都丢到了黄河那边去,被秦廷的人捏着鼻子嘲笑,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身为军人谁能真的一笑了之呢?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显身手,刘春自然不会放过。
“兄弟们,有盾牌的也拿过来!”
“把盾牌立在战车上,秦兵的箭矢就更不容易飞过来了!”
“好,你们等着!”
箭手们的呼喊才刚刚出口,刘春就自觉把差事接了过来,原本这些小事都不需要他来操持的,可是他现在却冲在了第一线。
士兵们说得对啊!
有多少装备就要用多少装备,就算有幔布遮挡,那些盾牌也完全没有废弃的必要。
照样可以继续使用嘛。
不一刻,刘春便组织士兵将沉重的盾牌都搬上了战车,只是一架还不成,现今在这襄阳城下绵延的战车阵,足有一里地长。
相比战车这种重型装备,军队里的盾牌资源还是相当丰富的,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有空余的地方,竖行的,圆形的,各种各样的盾牌就都能把它们填满。
幔布神器真是大好啊!
自从把战车装饰上了这个东西,氐秦骑兵的弓箭几乎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除了没有遮挡的头顶上方还有零星的箭簇射过来,剩下的方向,已经完全处于幔布的遮挡之下。
秦兵的箭簇就算是再锐利,也奈何不了。
阻挡秦兵连续冲击的,又岂知幔布,那些大块头的战车,才是最让他们头疼的!
“符将军,你看,整个右路军都已经被战车阵包围了!”
“我们根本冲击不进去!”
符睿的身边聚集着几十个氐秦骑兵,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满头冒汗。
在他们的眼前,晋军是看得见,却打不着。
“他们的战车停的实在是太密集了!”
“将军,我们得想办法!”
秦兵的胆气很足,一向以勇武著称,这点困难,还不至于让他们掉头就跑。
要想办法!
确实要想办法!
第三百九十二章 骑兵袭扰战术(上)
目视范围的前方,符睿看到,还有一些秦兵正在努力的试图突破晋军的战车阵。
几个秦兵聚集在一起,改变了以往单打独斗的作战方式,几人联合在一起,喊着口号,冲向了一处战车。
这个地点可是秦兵们精心选择的,战阵到了这里已经快要到了末尾,虽然不是最后面的一排,但是这里的战车已经停放的比较松散。
也是时间仓促,没有办法把事事都照顾周全,也没办法把各处的战车阵都布置的妥妥当当。
时间,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经过了几轮攻击,这个区域第一排的战车已经被秦兵冲烂了,搭在车上的幔布也被秦兵用长刀挑了起来。
虽然每个战车上都蒙了两层幔布,就是为了防着秦兵动手脚,但失去了一层保护的战车阵,显然防卫能力变差了许多。
原本埋伏在战车后部的荆州兵箭手,已经逐渐的暴露在了氐秦骑兵的射程之内。
你们会放箭,老子们就不会了吗?
“兄弟们!”
“机会到了!”
“对准后面的箭手,让我们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拔掉!”
氐秦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必怀疑,单拎出来,个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汉。
骑兵们一旦找到了破解之法,顿时就支棱了起来。
他们将长弓对准同一个方向,手指一收一放,箭簇就飞了出去。
“不好!”
“那边有漏洞,我们快去补上!”
一波持盾士兵看到箭簇急促飞出,顿时察觉到了异样。
他们擎着盾牌,飞速前进,无奈,要说能飞的东西,到底不是人的双脚,而是货真价实的箭簇。
他们才刚刚跑到半路,那箭簇就已经击中了目标。
在秦兵的利箭攻击之下,几个荆州箭手相继倒下,他们口吐鲜血,却还是不愿放开手中的长弓。
老天爷啊!
你为什么这样的残酷!
难道就不能再多给兄弟们一点时间吗?
敌人就在眼前,你却没有夺走他们的性命,荆州箭手们带着这样的遗憾,渐渐没了声息。
一个荆州兵倒下去,千万个荆州兵站起来!
秦兵依靠精准的远程箭术,给晋军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是,要想冲击晋军的防线,甚至是拖垮这条防线,却难于登天。
“兄弟们,缺口已经打开了!”
“跟我冲!”小股秦兵的首领喊起了口号,秦兵们一抽马鞭,迅速冲了出去。
秦兵所谓的缺口,不过就是缺少了一层战车保护的荆州兵战阵而已,其实他们的眼睛也不瞎,很明显的,虽然一层的战车阵已经被打散,但后面还有两层。
他们的目标荆州兵,还被两层战车牢牢的保护着,而他们这些氐秦骑兵,只能通过远距离的弓箭给予晋军打击。
这种打击在成建制的十几万人的大军之中,几乎可以说是影响微乎其微。
根本无法撼动晋军的防线。
胯下骏马,马蹄逡巡,骑兵们手中的鞭子挥动的更勤了些,强壮的战马不停嘶叫。
连续高强度的冲击,让战马也渐渐的困乏了,战斗力大减。
想要对晋军施以更加巨大的打击,就决不能只在战车阵的外围打转,必须撕开一个缺口,冲到战阵的内部!
用杂乱的马蹄冲开晋军的战阵,让疲敝的步卒失去站位,无法再保持作战状态。
然而,晋军会让他们如愿吗?
虽然秦兵的战马确实强壮善冲锋,但晋军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活靶子,负责运送盾牌的战士很快就发现这里的防守薄弱,立刻赶过来补充上位。
大家都是来自荆州,平日里一同怕死,一同训练,亲密无间。荆州兵里的大部分人都会用弓箭。
虽然荆州箭手的弓箭相比氐秦箭手的拉力要小一些,射程要短一些,但人人都会射,在现代的各个割据势力的部队之中,已经是相当罕见的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荆州这一支部队常年生活在一起,训练也都在一起,兵器制式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见狂奔冲上来的荆州战士捡起同伴的长弓,举箭便射,根本就没给秦兵多少喘息的机会。
“兄弟们,瞄准马腿,让氐秦恶畜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之间,士兵们才发现,一身铠甲锃光瓦亮的将军刘春,居然也混在护送盾牌的士兵之中,来到了前线战场。
他非但没有躲在战车阵后头,等着别人保护,反而跳上了前线,指挥作战。
战车的前方,氐秦骑兵还在围着几个被冲散的战车继续冲锋,他们的冲击给这几个点的荆州将士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刘春带着盾牌手们迅速补充了上来,并且选择了一个威胁最大的战车阵呆了下来。
都说了,荆州兵只能打顺风仗,其实所谓的顺风,也有很多种说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荡涤一切的那种大仗,当然是顺风仗的一种。越挫越勇,于艰难的战争中,越来越占据优势,也同样是顺风仗的一种。
以往的荆州兵,在桓冲的领导下,总是还没有来得及进入第二种状态,就在一开始连连后撤。
而现在,桓冲不在,刘春统领了这支队伍,看到将士们斗志昂扬,刘春也受到了感染。
他站在战阵的第一列,当箭矢从他身边飞过,他不躲不避,狂暴的箭雨之中,荆州将军刘春的身形格外高大,好似一座高山,巍峨挺立。
发觉到此处有突破的可能,狡诈的符睿瞬间就闻到了气味。
将着兵马,飞速赶来,就好像是急于分割腐尸的秃鹫一般,就怕去晚了,连个骨头渣都没得剩。
符睿才刚刚赶到,就看到一幕奇景在眼前发生。
荆州主将刘春察觉到了氐秦骑兵的弱点,因为反复冲锋并没有达到撕开晋军防线的目的,这些骑兵也渐渐急躁,开始蛮冲蛮撞,不再那么讲究章法,战术。
原本这种侧翼袭扰的骑兵冲击术,总是以踩踏敌军为主要的作战方式。
然而,高大的战车阻碍了氐秦战马发挥作用,马蹄能够踢踏的高度完全在战车的阻挡范围之内。
以至于,氐秦全力操纵马匹,却并没有撞倒几个晋军,反而给自己的马匹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第三百九十三章 骑兵袭扰战术(下)
马踩人,马是占据优势的,可是马踩车,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别说战车巨大还结实,根本不是被马冲击几下,甚至是踩踏几脚就可以被打烂的。
就算是战车不幸被马蹄踩中,马蹄也往往会被战车断裂的木料割伤,远远望去,刘春都已经可以看到氐秦的战马,马腿上多有伤痕了,甚至很多都已经在冒血。
士兵骑在这样的马上,本就已经是处于危机四伏之中,不必刘春卖力攻击,也许过不了多久战马自己就会受不了伤痛的折磨,径自跪下去,再也不起来。
然而,战场就是战场,它容不得一点点的仁慈悲悯。
晋军和秦军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这一刻,你不下狠手,下一刻,就会变成氐秦的刀下鬼。
对这个道理,多年来连连吃败仗,被氐秦的骑兵赶着跑的荆州兵是最熟悉不过的。
于是,刘春命令箭手们将箭尖都对准秦兵战马的马腿。
荆州兵们早就铆足了一口气,就等着主将下命令,他们就会一起行动。
刘春话音未落,锋利的箭矢就飞了出去。
嗷嗷嗷……
战马的嘶鸣顿时响起,氐秦的骑兵队陷入混乱,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荆州兵的手段竟会如此刁钻,更没想到,才刚刚被消灭了一批的箭手们,竟然会这样快就得到补充。
全无防备的秦兵,身上还完好无损,却纷纷翻落,受伤的战马,有的力不可支,直接躺倒,却也有一些战马,并没有直接倒地,而是痛苦的挣扎。
它们摇头摆尾,它们痛苦的嚎叫,这一瞬间,主仆的身份天翻地覆,那些高傲的主人,被战马无情的摔落在地。
战争是由人挑起的,也同样由人来主导,不论是这些充当进攻工具的战马,还是那些辛苦拖拉战车的青牛,都是由人来带入到战争中。
然而,战争原本与这些牲畜何干?
不管是马还是牛,在自然界,它们都是人畜无害的草食性动物,它们的世界里,原本没有争斗。
可是,当它们被拉进战争,它们便承受了太多太多。而现在,受伤的战马终于摆脱了人类的控制。
它们亦或者是加速度的奔向死亡,亦或者是给它们的主人一个死亡的结果。
被甩落的秦兵,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兵器也早就被扔到了一边,转瞬之间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战马巨大的马蹄,踩踏到身上。
噗……
噗噗……
这马蹄当真巨大!
这马蹄当真凶狠!
才被踩了几下,那秦兵就口吐鲜血,瞪了眼睛。
这样死于踩踏的氐秦骑兵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刘春看到自己的战术获得了巨大成功,心满意足的笑了。
“很好很好!”
“看来,秦兵也不过尔尔,很不禁打嘛!”
不知不觉之间,刘春居然再次跳上了战车,他以刀杵地,志得意满,身后的小兵,紧张的看着自家将军。
低声道:“将军,秦兵还未退,你这样太危险了!”
“还请将军赶快下来!”
士兵们确实都急等着刘春下车,刘春站在那里,实在让人担心他的安全,再者,他也占据了一个攻击位置啊!
他下来,兄弟们才能填补上去,虽然老刘手里也在不停的放箭,可是终究不敌兄弟们自己放箭那么痛快。
对士兵们的劝说,刘春充耳不闻,根本没有挪动半步,一个小兵气急了,上手一拽,终于把刘春给拉了下来。
就在他从战车上跌落的那一刻,一支箭矢从刘春的头顶擦过,险些命中老刘的面门。
“将军,你看,多危险!”
惧怕刘春的责骂,那小兵立刻想了个托词,刘春摸摸小心脏,暗道幸亏没事。
他老刘这次如此卖力,可是为了夺取战功的,不是为了送命的,虽然在战场上战死也是获得军功的一种方式吧。
“将军,你看,那边带着红缨兜鍪的人,是不是符睿?”
老刘没发怒,士兵们心里也就有底了,他们立刻进入了作战状态,箭尖瞄准了符睿。
顺着士兵们所指的方向,刘春远望过去,惊叫道:“没错!”
“还真是符睿!”
“兄弟们,给我打!”
刘春嘴上说着,脚底也没停,扛着大刀就向着符睿奔过去。
而目标之中的符睿,虽然没有发现敌军主将,却也在向着刘春的方向奔袭而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双向奔赴!
符睿的眼中,除了那个被冲散的战车阵,已经空无一物,其他的人和事物,全都看不见了!
他爷爷的!
老子英明神武,就不信打不开一个缺口!
身为襄阳城的统帅,符睿也有一身的傲气,自从他驻扎在襄阳,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被人活生生的围困在城中,好几日都动弹不得?
无耻晋军,受死吧!
符睿将着兵马,冲了出去。
究竟谁生谁死?
鹿死谁手?
谁知道呢!
虽然符睿没有号召,但冲杀了几轮过后,还是有人发现了主将的身影。晋军的战车阵相当的紧凑结实,秦兵反复的冲击了数次,也还是没能突破晋军的防线。
饶是战事进展不利,秦兵的损伤却一点也不少。
晋军这边,有了战车阵的保护,已经早就不是只顾着防守的可怜巴巴的样子了。
他们躲藏在战车之后,凭着厚重幔布的保护,接连向氐秦骑兵发起进攻。
箭矢不停的飞,长矛不断从幔布的缝隙里穿出来,击中秦兵的战马,战马受伤,战士自然是跌落在地。
这个时候,荆州兵的机会便来了。
因为右路军的后翼基本只有步卒,以高度论,步卒想要攻击骑兵是相当困难的。
原因自不必说,根本就够不着嘛。
于是,对于步卒来说,对抗骑兵的不二法宝就是把他们弄下马来,不管是逼迫他们探身下马,还是从马上滚下来,怎么样都好,只要让骑兵的高度与步卒相同,他们就有办法弄死他们。
坠落下马的秦兵,立刻就变成了砧板上的肉,冲到战车上的晋军,利用长矛的长度优势,猛力戳刺,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坐拥高头大马,精制的兵器,还有主将的带领,氐秦骑兵却迟迟没有在荆州兵这里占到多少便宜。
这怎么行呢?
这样下去,大秦骑兵的面子还往哪里摆?
符睿还要不要面子了?
要知道,氐秦之所以能够纵横中原,依靠的就是一副弓马,现在骑兵已经派出,居然也会在晋军的阻击之下毫无进展。
传出去,大秦以后在中原还怎么混?
第三百九十四章 符睿出城了!
不由分说,氐秦骑兵们便补充了上去。
氐秦这边战斗力得到了恢复,但是他们的主将符睿却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
因为在骑兵补充上来之前,他就已经奔着战车阵冲杀出去了。
一边是符睿,一边是刘春,两位都算得上是一军主将,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才会是这大襄阳城下的王者?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
战场上如火如荼,战场外,也有人好像并没有被牵扯进去一般。
从谢玄那里夺得了慕容冲之后,王谧便跨上了马背,在檀凭之等人的保护之下,渐渐向正面战场靠拢。
启夏门那边,有慕容垂坐镇,一时半刻的,也不会起大的争端。他将何无忌留在启夏门,总揽全局。
而自己则带着人质慕容冲大模大样的亲临北门战场,有慕容冲在手,王谧完全可以押着他,去启夏门和慕容垂汇合。
一通威逼利诱,让慕容垂打开大门,放晋军入城,但是,王谧却没有那么做。
襄阳城可是一个硬骨头,没有金刚钻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王谧虽然轻狂,却从来也没有忘记这句话,襄阳城并不容易拿下来。
别的不说,只看那城门处不停涌现的骑兵步兵就知道,城中军队还实力雄厚。
即便晋军在城外能占据一时的优势,想要全面夺取城池,还非易事。
你慕容冲不是想投奔谢玄吗?
我就偏不让你投奔,我还要拉着你在晋军的战阵里好好的走一遭,让能看到的战士们都来看一看,瞧一瞧。
这一位可是鲜卑军团的大长官,以往牛气的很,大杀四方的,现在也不过是我北府兵的阶下囚而已。
我们让他生,他就只能活着,要他死,他就只能死。
果然,慕容冲的身影一出现在北府战阵中,迅速就被士兵们发现了他的身份。
看到鲜卑主将早就已被大军俘获,士兵们的战斗意志更加高昂了!
“看看!”
“鲜卑大将也不过如此,那些氐秦的恶畜也没什么可怕的!”
“兄弟们杀啊!”
王谧拉着慕容冲从战士们身边走过,士兵们看到慕容冲那副怂样子,顿时昂首挺胸,握着钢刀的手,都更有力气了!
能开弓的就拼命射箭,能挥刀的,就多杀秦兵,夺回襄阳,把无耻氐秦赶回长安!
哦!
不对!
长安也曾经是我们大晋的!
我们不是要把氐人赶回长安,他们连长安也不能呆,只能滚回草原上去!
啃草去吧!
“战士们的斗志很昂扬嘛!”
在层层士兵的保护之下,乱阵之中王谧骑着马,也可以自如的行走,丝毫不觉得危险。
至于慕容冲,早就像是被剃了毛的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了。
实不是他胆子小,也不是他没有挣扎求生的信念,实在是晋军的大汉实在太厉害。
王谧有马骑,风流潇洒,慕容冲可就没有这样的好待遇了。
要是刚才在谢玄的面前,他能够识时务,表现好些,说不定现在王谧还会发发善心,赏他一匹马。
可现在,他就只能被几个强壮的汉子押着,慢吞吞的跟在马队的后面走。
慕容冲是面服心不服,人群簇拥之中,他别提多委屈了。
大眼睛稍稍向左边一瞟,立刻就被檀凭之的大眼瞪了回来。
好家伙!
这是什么大老虎,要吃人呐!
慕容冲连忙收回视线,再也不敢和檀凭之有眼神接触,檀凭之却不是好惹的。
看看看!
看什么看!
都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还想逃出生天吗?
檀凭之牙关咬紧,还使劲的磨蹭了几下,听着大汉磨牙的声音,慕容冲脖颈之后嗖嗖吹过一股凉风。
“好汉饶命!”
他一害怕,眼神又禁不住和檀凭之打了个照面,脖子瞬间就缩了一下,求饶的话,都没过脑就窜出来了。
无胆鼠辈!
大军还在行进,檀凭之嘿嘿一笑,手下的钢刀就在刀鞘里拉伸了几回。
每次那长刀从刀鞘里露出来,慕容冲的喉咙就咕哝一下。
檀凭之越是威胁,慕容冲就越是胆怯,腰上没劲,脚也软了,一副要瘫倒的样子。
咦?
任务还没完成呢,他怎能现在就瘫?
两个小兵赶紧窜上来,一人扶一边,硬生生的把慕容冲又给架了起来。
啧啧……
这人真是一个绣花枕头!
余光之中,王谧瞥见了慕容冲的怂样,撇了撇嘴,现在就吓成这样,他不禁想象,等会真的到了他要献身的时候,他会不会刀还没砍下去,自己就先吓死了?
“王秘书,前方出现了氐秦的骑兵队,符睿好像就在其中!”
打前哨的骑兵急匆匆的奔过来提醒,他本意是让王谧多多注意安全,却没想到,王谧一听说符睿出没,登时来了精神!
“符睿已经出城了?”
“太好了!”
“凭之,这一次你有福了!”他回身对檀凭之激动的说道,檀凭之大脸一耷,完全想不出他的福气在哪里。
“寄奴他们还在雀儿山上,斩杀符睿的差事就落到你我的身上。”
“你要是能把符睿刺死,岂不是大功一件?”
檀凭之深吸一口气,大嘴微张。
“对啊!”
“还有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王谧很心塞,檀凭之直来直去蛮冲蛮撞的那个性子,除了打打杀杀还能想得起什么?
“凭之,我们冲吧!”
王谧信心十足的看着老檀,老檀亦点头,甩开马鞭,两人便冲上了队列前头。
…………
另一边,混战之中奋力拼杀的刘牢之,也到了疲惫的时候,举目四望,秦兵的数量还是一点没减少。
幸而谢玄也早就察觉出了秦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城外放人,便有序的调动北府兵补充到战阵中。
谢玄意在保持实力,为将要到来的决战做准备,同时,对于现在的晋军来说,局势尚不明朗。
晋军有多大的规模,现在可算是明晃晃的摆在氐秦主将的眼前了,处于明处。
而襄阳城中的秦兵究竟有多少?
实力如何?
谢玄却还不能做准确的判断,手中虽然有襄阳城的详细地图,但这幅图涉及的都是城内的布防,想要用上这张图,还得有本事攻进城才行!
第三百九十五章 牢之回阵,桓冲独挡
于是,谢玄只能将北府兵缓缓放出,一方面引诱氐秦派出更多的军队与北府兵周旋。
另一方面,能用更少的兵力消灭氐人的有生力量,一向是他的追求。
想要拿下襄阳城,自然是速战速决最好,但是即便是要拖延,晋军也丝毫不畏惧。
北府加荆州两支队伍,如今粮草充足,就是在这襄阳城下呆两个月,一动不动,也一点问题没有。
以现在的局势看,秦兵也坚持不了两个月了,如果没有援军,符睿的这支军队必定能在十天之内被晋军绞杀殆尽。
所以,谢玄气定神闲的看着局势发展,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吩咐谢襄把他的茶具都搬出了大帐。
一边品茶,一边观战,好像前方战场上的士兵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他谢将军,不过是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棋局。
看了一会,谢玄便命人去传令,让刘牢之回到战阵中,稍事休息,自己的将帅,当然还是自己心疼。
作为北府兵中,如今谢玄最为仰仗的大将军,刘牢之可是香饽饽,需要细心呵护。
刘牢之气喘吁吁的将一个秦兵斩于马下,就听得身后马蹄哒哒,一个北府兵追了上来。
一见那人的容貌,刘牢之立刻停住了马蹄。
“将军有什么吩咐?”
“快说!”
那小兵是谢玄身边专门负责传令的士兵,他来就代表着谢玄来了,那小兵向刘牢之拱了拱手:“刘将军,谢将军请你回阵休息。”
这就……要回去休息了?
刘牢之面露疑惑,看了看身后的战况。
城门处,秦兵还像蚂蚁一般,接连不断的往外冒。
城上的梁成也在积极指挥城楼上的士兵放箭,打退企图登城的晋军。
战事焦灼如此,身为主将,刘牢之岂能回阵去休息?
就是让他回去,他也舍不得啊!
“可是,战况如此激烈,末将实在是抽不开身呐!”刘牢之实打实的说道,在他身旁,一直是忠实狗腿的袁飞,此刻也出现。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要刘牢之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可以追随刘返回北府阵营。
如果说刘牢之还有一丝丝拳拳报国之心的话,袁飞就妥妥的是个奸诈小人。
他抱紧刘牢之的大腿,绝对不是为了建功立业,纯粹是为了保住狗命。刘牢之是堂堂鹰扬大将军,稳坐北府第一主将的位置,跟着刘牢之跑,还能有亏吃?
刘牢之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他这个刘牢之的头号跟屁虫,当然也能跟着活命啦。
刘牢之此言一出,袁飞的小心心登时就凉了一半。
怎么可能呢?
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居然不想走?
“诶,刘将军,何必担心。”
“这里还有老夫啊!”
这一刻秦兵的冲击略弱了一些,桓老爷子也找到了机会,暂歇片刻,一旦脱离了战斗状态,桓冲耳听八方的特长就再次上线。
他暗搓搓的靠近,在刘牢之等人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呵呵……
这老谢头,居然想把老夫留在这里单打独斗,怎么,想让老夫送命吗?
偏不让你谢老头如意!
“桓将军,只留你一个人怎么行?”刘裕震惊的看着桓冲,那眼神中充满了一种你不行的质疑感。
桓冲抚了抚胡须,年轻人呐,终究是见识太浅。老夫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吧!
居然还敢质疑老夫的能力!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
“谢将军乃一军主将,他让你回去休息,你还能违抗军令吗?”
这……
刘牢之傻眼了,战势急如星火,也由不得他再多犹豫,桓冲就是逮住了他的这个弱点,寥寥数语就动摇了刘牢之的决心。
襄阳城的战局,确实让刘牢之放心不下,可是桓冲的提醒也并非没有道理。
相比战局,他更惧怕谢玄。
若是谢玄把他老刘叫回去是另有安排呢?
“那一切就拜托桓将军了!”刘牢之沉沉弓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某去去就回!”
刘牢之是这样说的,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就算谢玄有什么其他的安排,也不敢把桓冲一个人放在第一线吧。
这不是在玩火吗?
桓冲放声大笑,拍了拍牢之的肩膀,叮嘱道:“放心去吧!”
“这里有老夫在,保证让氐秦军队不敢前进分毫!”
桓冲气势十足,刘牢之却面带忧虑。
这位老爷子,能行吗?
要是换作以往,刘牢之早就把这层疑虑说出来了,可现在他却只能隐忍。
谁让人家老桓刚才救了他的命呢?
目送着刘牢之在乱军之中将兵后撤的样子,桓冲满意的点点头。身后的小队主萧大全眉头皱紧:“桓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刘牢之走了,袁飞自然也不会落后,鉴于他一向是刘牢之的跟屁虫,就算谢玄看到他,也不会苛责。
桓冲欣然一笑:“怎么?”
“你难道以为,老夫还对付不了这帮无耻秦兵?”桓冲挑眉看向属下,萧大全硬挤出僵硬的笑:“没有!”
“属下怎么会这样想!”
“桓将军英明神武,那些秦兵不过是些花花架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桓冲吐了口气,自嘲道:“你们心中所想,老夫看的很清楚,无外乎是觉得老夫是个常输将军,根本不是氐秦的对手。”
这是个肯定句,桓冲根本就没打算让属下反驳,继而又说道:“往日老夫是留有余力,并不想拼命。”
“现在襄阳城的存亡既然交到了老夫的手上,你就看着好了!”
“跟着老夫上!”
桓冲调转马头,长矛打起,马蹄四撇,他冲入了敌阵。
义无反顾,当如是!
…………
却说桓冲在前方抵御氐秦的进攻,左突右奔忙碌的很,而战阵后方,也并非平静无波。
檀凭之和王谧发现了符睿的身影,亦冲杀了上去,而急于攻破晋军防线的符睿,根本就没想到战阵后方也会出现晋军的骑兵。
当王谧他们带着骑兵冲杀上来的时候,符睿整个人都傻了。
“什么东西?”
“这里为什么会出现骑兵?”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符睿,立刻收紧了马蹄,不敢再向前,这一下可是苦了向他奔袭而来的刘春刘将军。
本来刘春抓紧了钢刀,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一鼓作气,要了符睿的小命。
那可是头等大功!
谁会不觊觎,谁会不想争抢?
然而,就在刘春铆足了精神,想要奋起的关键时刻,该死的符睿居然不向前冲了!
岂有此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一锤一个,爽歪歪
刘春此次冲杀过来,那可是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的!
符睿有马,刘春没有马,刘春是跑过来的,刹那间,老刘的小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不会吧!
符睿不会发现他了吧!
一瞬间的迟疑,就让刘春卸了劲,再接下来,刘春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
一旦符睿发现了他这位荆州的主将,虽然他还没有桓冲的地位,但是大小也是个人物。
必定不会放过他。
就在刘春发愣的当口,符睿居然举起了箭!
搭弓上箭,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动作之快,以至于符睿的箭尖都已经指向刘春了,他才惶惶然发觉。
咻的一声,利箭发出,千钧一发之际,刘春抱住了脑袋,整个人就向下栽倒。
符睿张弓,那鸣镝就好似是长了翅膀一样,径自飞了出去,动作轻轻松松,好像符睿都没有用力似的。
不用怀疑符将军的箭术,他虽然脑子不好使,可是武艺却是毋庸置疑的高超。
这一箭出去,刘春的老命就要玩完。
没错的!
然而,数个弹指之后,刘春没死,预想之中的飞箭,居然也没有向他袭来。
难道,是符睿老马失前蹄?
失误了?
惊慌过后,刘春勉强的站起身子,查看四周的情况,这才发现,人家符睿根本就没有看到他,那支箭的目标也从来都不是他刘春。
而是另有其人!
只听得啪啪两声,那支穿云箭就被钢刀劈成了两半。而那举刀的人,刘春瞪了瞪眼睛才看了个清楚。
“王秘书!”
没错,如今骑在骏马上,飞驰而来的,正是存在感极强,没有戏份也要争夺戏份的王谧。
当他与檀凭之两人迅速向符睿方向靠拢的时候,首先发现的,竟然不是符睿本人,而是他射向自己的箭!
我艹!
王谧大喝一声,反射似的举刀便砍。
符睿这厮果然是有点本事的,王谧还没有发现他,他却先一步发现了王谧的行踪。
一定是刚才骑马冲锋的时候,动作过于风骚,这才暴露目标的。
幸亏王谧距离符睿还有些远,以至于箭矢飞过来的时候,王谧居然还有时间反应。
不要小看这短短的一点时间差,要是檀凭之刘裕那般的武林高手也就罢了。
他们常年习武,身体调动能力非比寻常,甚至于脑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动作就已经跟上去了。
可是王谧的武艺才只有那么一点点,手脚协调并用还没有熟练,却要面对这样迅猛的威胁。
而他,猛力一砍,居然真的把那支凌空飞过来的利箭斩断了!
这不得不说是老天爷帮忙!
自从来到大晋,王谧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暗自喊出这句话,既然老天爷都帮忙,他再不做出点成绩来,就太说不过去了。
“凭之,我们冲!”
王谧打起马鞭,飞驰出去,却也没有忘记叫上檀凭之,就算是再激动,王谧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武艺还是很一般的。
单枪匹马挑衅符睿那就约等于是送命。
风声呼呼,马蹄哒哒,这一刻,襄阳城的草木都停止了摇摆,时间静止了。
王谧猛冲过来,而另一边的符睿,早就发现了他真正的敌人在何方。
跟随他一道冲过来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多,冲击晋军防线的任务就交给那些后来人,他符睿现在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迎风招展,自我感觉良好的白面书生!
“这帮晋军杂碎!”
“莫不是看不起老子!”
“竟然派这样的书生来和老子对打!”符睿不满的啐了一口,还是冲杀了上去。
王谧虽然在襄阳战场上已经活动了多日,几乎是天天甲胄不离身,可是在符睿这等武艺高强的猛将眼里,还是菜鸡一个嘛。
根本毫无威胁。
“凭之,你主攻,我偷袭!”
奔袭的间隙,王谧说出了这样的计策,檀凭之轻点点头,就把他的计策记在心里。
实际上,以两人的默契程度,不必提醒,檀凭之也会主要应对符睿的,不靠他,难道还要靠王谧吗?
就在两边的刀锋即将碰到一起的那个瞬间,檀凭之忽然加快了奔马速度,抢在王谧之前,与符睿相接。
檀凭之是个猛人,出招必狠,只要一出招,那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才不会耍弄花拳绣腿。
伴随着咣当一声响,符睿整个人就晃荡了一下。
他的脑袋感到了一阵眩晕,身子也几乎翻下了马背。
天旋地转!
就在即将摔到的那个瞬间,多年习武养成的惯性,催促着符睿抓紧了缰绳,进而把身子稳住。
他的头里嗡鸣声一刻不间断,他虽然无法看到,却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肋骨处,应该是淤青一片。
“流星锤?”
恍惚之间,符睿的视觉刚刚恢复,就看到乌黑锃亮,铁钉尖利的一柄流星锤,赫然在他眼前出现。
“晋军也会用流星锤?”
“符睿老儿,再吃俺一锤!”
檀凭之力大无穷,厚重的铠甲都没能限制他的行动,别人双手才能端起来的流星锤,到了他这里,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拎起来了。
骑在马上,颠簸不休,檀凭之手里的流星锤还能稳稳拿住,不但不会有脱手之虞,还能挥动自如,轻松击中目标。
符睿大将军!
晋人当中为何就不能有擅使流星锤的猛士?
符睿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檀凭之南渡之人,一路上是踏着尸山血海才爬上岸的,其中的心酸苦楚,又岂能为外人熟知?
形形色色的兵器之中,檀凭之唯独钟爱流星锤,为何如此?
当然是爽啊!
在氐秦追兵的四面围堵之中,刀剑、矛戟一样能用,可是那些兵器对于满怀家国仇恨的檀凭之来说,到底还是太过软弱了。
只有这流星锤,锤脑袋,脑浆迸裂,锤腰身,口吐鲜血,筋骨断裂,实在是痛快。
每次带着流星锤上战场的时候,檀凭之都觉得斗志昂扬,两只眼睛蹭蹭冒绿光。
一锤一个,一锤一个,那种感觉,实在是酣畅淋漓,一吐胸中的恶气。
从中原到江左,一连几个月,檀凭之就是这样一路冲杀过来的,不知道多少索虏丑类丧命于虎虎生威的流星锤之下。
当他知晓今天就是襄阳城大决战的时候,他立刻就把自用大锤锤拎出来了。
终于又到了流星锤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书生岂容轻视?
符睿勉强从马背上爬起来,还没有缓过精神,檀凭之的大锤便再度袭来。
这第二锤到底是力道差了那么一点点,主要是第一锤檀凭之实在是太专注,太用力了。
此所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是也。
符睿从不是等闲之辈,檀凭之在他这里,可以占到一次的便宜,却绝对不可能次次都占到便宜。
流星锤再次呼面而来,符睿迅速反应,宝刀打起,刚当一声,铁锤停在了半空中。
居然停了!
真的停了!
檀凭之瞳孔巨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
力拔千钧的流星锤!
斩杀了无数氐人,锤平一切的神物,居然被符睿扛住了!
早就说了,符睿虽然智谋一般,却并非毫无优点,他的战斗神经极其发达,只要踏上战场,他的眼睛、耳朵、甚至是鼻子都保持高度的敏感。
“包抄上去!”
咬牙抵抗檀凭之的同时,他还用氐人的语言向身后的将士发出了指令。
浩浩汤汤的晋军就在襄阳城下,就算符睿轻纵,也绝对不会抱着太大的侥幸。
这帮人可不是到襄阳城下做做样子的!
来到城外,战场上沸腾的血腥味,就让符睿确定了这一点。
这些草原部落的军队在战场上的时候,还是绝对服从的,只要主将一声令下,就算是让他们往坑里跳,他们也绝对不会犹豫。
说时迟那时快,氐秦骑兵就绕过两位正在交战的主将,向着后续的晋军奔袭过去。
谁都不是好惹的!
你秦兵敢去包抄,我晋军就不敢反包抄了吗?
要知道,这一次,对襄阳城,晋军可是志在必得的!
符睿还没来得及去知会身后的士兵,晋军就已经包围了上来。
而对于秦兵来说,他们的危险又何止于这些呼啸着冲击而来的晋军,他们的主将都要命不久矣了!
这个晋军大汉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里来的如此怪力?
符睿虽在咬牙坚持,心中也不免划过这样的疑惑。
襄阳城风平浪静的时候,符睿也曾与慕容垂做过角力比拼。实事求是的说,慕容老儿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是力道却一点不弱,甚至比符睿还要气力更大一些。
而如今的晋军大汉,符睿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此人的力道要比慕容垂强得多。
要是此人和慕容垂对抗,恐怕一锤就能把老锤锤砸扁!
“呔!”
“纳命来吧!”
两军对垒,唯快不破。
趁着檀凭之还在和自己角力,符睿率先出招,凭借着宝刀较为轻便的优势,他从两人对峙之中抽身出来。
流星锤沉重,在这个时候还是稍显笨拙,檀凭之眼看着符睿变换了动作,已经在努力控制。
但还是稍慢了一步,流星锤狠狠的向下砸去,一时还捞不起来。
不好!
符睿要出招!
同一时间,站位略微稍后王谧和正在对抗中的檀凭之全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先把锤子抡起来再说。
幸好檀凭之力气够大,反手一扣,就把流星锤控制住了,接下来,檀凭之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再次挥起一锤。
只要这一锤击中符睿!
只要能打中符睿!
这样近的距离,这氐秦老小儿就完蛋了!
彻底的!
噗……
钢刀戳进血肉里的声音,在檀凭之的耳边响起。
空气凝滞了一瞬,下一刻,檀凭之就感觉,一股剧痛,从腰腹部渐渐向上延伸。
“凭之!”
符睿出刀稳准狠,就在檀凭之企图再给他致命一锤的那一个瞬间,他抢先一步出刀。
沿着老檀的腰腹部,横劈了过去。
王谧大喝一声,连忙冲了上去。
“你去死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捅腰刺背实在是太没有新意了,既然都是要人命的,为什么不一下子就出狠招呢?
檀凭之中刀的同时,王谧的钢刀也紧随而来。
由于书生的面相,一直被符睿轻视,以至于他已经出现在檀凭之的身旁好久了,符睿都没有把他当成是个威胁。
区区白面小儿,根本无足轻重。
这就是符睿的偏见作祟了,人家小王虽然菜,但好歹是个大活人,现在战场上的局势如此复杂,就算这里杵着的是一根木头,只要它还有能伤人的能力,都不应该轻视。
王谧一出手就是杀招,出刀的那个瞬间,符睿的脖颈处就冒出了一道血痕,紧接着,就在人们的注视之下,那血痕从内向外豁开了来。
一个巨大的豁口,就在符睿的脖颈处硬生生的张开,好像血色的眼睛,阴森可怖。
噗噗噗……
呃呃呃……
那豁口噗噗冒血,好像一条潺潺的小溪,都看到水流了。符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下一瞬,钢刀脱手,他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被抹了脖子的人,必死无疑。
这个人,真的是符睿吗?
怎么会死的这样容易?
畅快的同时,王谧心中也涌起怀疑。
怎么可能呢?
为何这样的便宜总是被我捡到?
难道我王谧才是新一代的战神?
亦或是有小福星附体?
符睿死了,还是死在了他王秘书的手里,王谧甚至都能够预感到,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即将在晋军内部刮起来。
太荒诞了!
谢玄若是知道……
刘牢之也不可能不知道……
这些行伍之人,怎会坐视他一个书生斩杀了氐秦第一主将,看来啊,他王谧天生就是个腥风血雨的体质。
注定要搅动一潭死水一般的东晋朝廷。
这个消息一旦传到司马睿的耳朵里,大晋就要乱了……
符睿倒地,喷血不止,反正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王谧连上前查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他关心的只有好兄弟。
“凭之,你没事吧!”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檀凭之身上虽然有伤口,却并没有摔下马。
也许……
也许情况也没有那么糟吧!
在士兵们的护卫下,檀凭之暂且撤退到树下,受伤是确实受伤了的,铠甲上的鲜血,钻心的疼痛就证明了这一点。
解开铠甲,单衣已经被鲜血浸染,檀凭之疼得嘶嘶抽气,待到看到伤口的具体情况,他倒是长出了口气。
“还好,不算重。”
“皮肉伤而已。”
“稚远你还是快去看管慕容冲吧,此人用处太大了,又不安分,要是让他在乱军中脱逃,可如何是好?”
几个负责治伤的小兵手忙脚乱的帮檀凭之清洗包扎。
老檀也还算幸运,这一刀是从侧部戳伤的,看起来出血虽多,但确实没有伤及要害,王谧也放心了不少。
第三百九十八章 符睿死的透透的
在古代,刀伤还算是容易处理的,只要能痊愈,一般情况下也极少有后遗症。
这一点,与箭伤十分不同。
弓箭这种远距离攻击武器,变换的方式非常多,有些歹毒的军团,会在箭手的箭头上涂抹毒药。
一旦被这样的箭簇射中,即便一时不死,也很难被救活。
箭头还很容易残留在身体里,这就更容易让士兵们因感染、脓肿丧命。所以对于很多士兵来说,被弓箭射中,即便治愈,也不能保证后半辈子就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说不定哪一日旧伤复发,就去见阎王了。
幸运的是,现在的檀凭之倒是不必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伤得不重,还没有感染就包扎妥当,要不是王谧拦着,他甚至想再披上铠甲,冲进敌阵。
“稚远,你就让我去吧!”檀凭之不服输,央求道。
王谧摇手,坚决不肯。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现在符睿已死,襄阳城最大的隐患已经解除,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现在,我们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把符睿被我军斩杀这样的事,在秦阵中传开。”
“只要这个消息传开,群龙无首,秦军必定自乱阵脚,襄阳城被拿下,便是指日可待了!”
“符睿死了?”
“王秘书,你说的是真的吗?”
几个医疗兵根本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消息也不灵通,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震惊了。
王谧拍拍胸脯:“那还有假!”
“符睿死了!”
“死的透透的了!”
…………
“符睿,他怎么就死了呢?”
“谁给他的胆子!”
呼啸的烈风之中,士兵们喊着口号,正在抵抗氐秦骑兵的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昏头昏脑的刘春从地上爬起来,久久不能回到现实。
发生了什么?
老子没死,符睿却死了!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可是就在刚刚,他匍匐在地的时候,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一群秦兵口喊着将军,将军,冲向了一具尸体,而那具尸体,正是刚刚从马背上翻下来的,还带着热乎气。
那些秦兵看清了尸体的容貌,又查看了他的伤情,顿时伏在尸身上嚎啕大哭。
“不行!”
“我们不能让将军白死,你去回城报信,把骑兵队都叫出来,我们要与晋军决一死战!”一个骑兵队主命令道。
“那将军的情况,还要不要告诉兄弟们?”
主将的安危关乎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强弱,不论何时何地的战场都是如此。
现在城中的士兵,情绪正常,斗志高昂,他们还等着把晋军赶出襄阳城呢!
要是让他们得知符睿的死讯,不必怀疑,哀兵必败,城里瞬间就乱了。
“先不要提起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是!”
“我去叫人!”
秦兵居然想隐瞒符睿的死讯!
这个选择虽然大胆,却也是理所应当的。符睿是轻骑出击的,襄阳城中,知道他已经出城挑战的人应该都不是很多。
短期之内隐瞒住他的死讯,应该不难。
城内的秦兵也在源源不断的向城外赶来,几匹战马却向着襄阳城的方向行进着,显得格外扎眼。
幸亏战况激烈,秦兵们才没有察觉到异样。
事实上,以现在两军交战的情况,秦兵想要回城去通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城外的晋军难以攻破襄阳城的城池,但同样的,因为晋军都在外围困战,秦兵想回城也不容易。
不经历一番厮杀,绝无可能。
混战之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走动的人群中,还有个老汉,也是晋军的将军。
刘春就这样成为了被人忽略的存在,不过这种忽视,对现在的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他蹲在符睿的尸身旁边,深沉的思考人生。
怎么会呢?
这个功劳不应该是老子的吗?
老子还未出手,他怎么就舍得去死?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到手的军功,就这样飞了?
…………
飞了,确实飞了。
前方战场,谢玄统领着大军,亦要再次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襄阳城,终究要由老子来拿下!
谢玄的身后,各种大家伙已经逐渐安排到位。沈警指挥着士兵按部就班的来到蛤蟆车底下准备。
其实并不需要他太操持这件事,谢玄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打无准备之仗的人。
不管是蛤蟆车还是用来登城作战的对楼,他一早就开始了秘密训练,专门挑选了适合战车作战的士兵,针对新型战车的使用,教习操作的办法。
虽然是临时突击,但效果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沈警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士兵们分配妥当。
“一会蛤蟆车先上,之后再上对楼。”
“不管是蛤蟆车还是对楼,具体如何操作,想必将士们都已心中有数,为了不引起城上氐秦箭手的注意,你们一定要记得,不到达登城位置,不许从车里出来!”
这些话,此前两军休战的时候,谢玄已经说过无数次,然而,等到了战场上,他还是忍不住要再叨念一遍。
蛤蟆车和对楼可是他的心血结晶,自从上次大战之后,回到建康,他的头脑一刻都没有闲着。
北府兵的建设始终在他的头脑里打转,人员建设不能放松,但武器装备的改进,也同样是重中之重。
身为北府主将,谢玄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从古代兵书上探寻妙计,终于制出了两种战车草图,如今的襄阳战场,正是这种独创战车第一次登场亮相。
战车的战斗力如何?
能不能在攻城之战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都是谢玄关切的问题,经历了竟陵城、襄阳城的几场恶战,谢玄对两种新型战车的期待更强。
一定要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才能让那王谧小子瞧瞧他的厉害!
姜还是老的辣!
北府兵还得看我的!
“将军放心,我们牢记在心!”士兵们在战车下集结,登城作战的士兵,一般都是身着薄甲,日上中天,他们在襄阳城下已经鏖战了整整三个时辰。
而现在,他们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要焦又不焦的,啧啧
“将军放心,属下们牢记在心!”士兵们在战车下集结,登城作战的士兵,一般都是身着薄甲,日上中天,他们在襄阳城下已经鏖战了整整三个时辰。
从一盏茶的时间之前,襄阳城的战场上就刮起了一阵狂风,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也渐渐转黑,甚至有乌云从远方飘过来。
那乌云移动的速度极快,仿佛是踩着风火轮一般,刚才还是在回口附近徘徊,没过多久,已经渐渐逼近了襄阳城的南门。
电光!
频闪!
乌云之中不是空无一物,它裹挟了巨大的水汽,准备给在襄阳城内外痛苦鏖战的各军再加一点佐料。
让他们的痛苦更加痛彻心扉一点,让无论是攻还是守都困难加倍。
除了水汽,丝丝闪电还不时从乌云中冒出,突然一个闪现,人们抬头就可以看到浓黑的乌云中夹杂着点点光束,甚为耀眼。
乌云、闪电、滚滚而来,给襄阳城凭空增加了许多魔幻色彩。
王谧抬头看天,不禁感叹,如今襄阳城的天空真有种后朋克的感觉。
谢玄翻身上马,俯视着意气风发的战士们,心绪翻腾。
“如此气势,如此意志,何愁不胜?”
“战士们!”
“登车!”
“把襄阳城给老夫夺下来!”
“活捉氐秦恶畜符睿!”
谢玄抽刀指向襄阳城,发出了高喊。
这番话说的着实有些僭越,若是被司马睿听了,必定要七窍流血,当场褫夺了谢玄的官职。
那襄阳城是他谢玄的吗?
是他谢家的吗?
那是大晋的!
是老司马家的!
虽然老司马家现在不振作,但这个名头也还是在努力扛着的,怎能轮得到谢家踩在自己头上?
远方的背景板符睿:老子都已经没气了,还活捉呢!
死捉倒是有,活捉绝无可能。
士兵们匆匆登上战车,兵器也都带好,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距离攻城还差一步。
士兵们斗志越昂扬,谢玄心中的忧虑就更甚。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某人再不来,可就要耽误战程了!
马蹄逡巡,谢玄不顾个人的安危,不停的甩动马鞭,在战阵前方来回往返。
在视野最为开阔的这片空地上,前方战场上的情况几乎是一览无余的,只要有一点点动静,谢玄都可以很快的捕捉到。
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皱纹也憋成了一条一条的,好像千层糕。
谢将军在等着什么?
士兵们早就已经准备就绪,谢玄为何还不下令?
战机稍纵即逝,若是城上的秦兵发现了晋军的新型战车,他们出奇兵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谢玄的心紧张到了极点,士兵们灼灼的目光,齐齐向他射过来,城楼上,飞射的箭矢也在提醒着他,战况激烈,不能再拖下去了!
此刻他的肩头无比沉重,身为北府主将的责任感,压得谢玄透不过气来。
那王谧小儿平常叫嚣着要掌控北府,他哪里知道,要把北府这样一支大晋的扛鼎之师带好,要跨过多少困难,承受多大的压力!
哒哒哒……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虽然前方战况激烈,人声嘈杂,但是谢玄还是轻易的从纷乱的声音中辨别出了那个他最熟悉的!
轻薄的耳廓动了几下,谢玄哈哈大笑,来了!
终于来了!
天助我也!
谢玄甩动马鞭,快速迎了上去,在他行进路线的最前方,正是他的头号爱将,鹰扬将军刘牢之!
“将军!”
“末将来迟了!”
“有何吩咐?”
看到谢玄忧郁的脸,刘牢之立刻意识到,谢玄叫他回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让他休息,而是另有指派。
这才对路嘛!
战况已经焦灼如此,谢玄哪里还舍得让他歇着。
刘牢之胸中涌起了一阵激情,一个专门派给他的任务,必定是一个艰巨而又能夺得巨大战功的!
跟随谢玄多年,这点自信刘牢之还是有的。
谢玄待他不薄,尤其是这次出征,刘牢之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为了对抗王谧那小子,谢玄将更多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
北府需要更多能征善战的将军,北府兵一年到头要应付那么多的战事,总不能件件都是谢玄出头。
刘牢之年纪合适,又善战,关键还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才,谢玄当然珍之重之。
有战功,也是我北府将军的,王谧小子别想占便宜!
“牢之,就等着你了!”
谢玄激动的迎了上去,没多废话,便指着那些壮观的战车,说道:“战车队,归你统领!”
战车队!
蛤蟆车!
对楼!
对,北府兵里秘器云集,这两种新型战车,直到现在还没能登上战场,实在是憾事一件。
刘牢之拍拍脑门,一时忙乱,居然把这些利器全都忘到脑后,实在是不应该。
他没再多言,扬起马蹄就重新奔赴战场。
谢玄望着他雄壮的身影,默默点了点头。
牢之果然是个靠得住的汉子!
…………
另一边,战场的后方,刘裕与何迈也带着大胜归来,两人的部队一下山,立刻就与作战部队融为一体,继续作战。
士兵们虽然身体很疲惫,但脸上却写满了兴奋,他们斗志昂扬,人人都知道,今天就是决战的时候!
兄弟们加把劲,襄阳城的归属,今天就可以定下来了!
撇开了麾下士兵,刘裕只带着几个有限的卫兵,前去和王谧汇合。不管谢玄怎么想,只要他没有具体的安排,刘裕还是自觉站在王谧的身边。
有仗,当然要一起打!
“稚远,快看!”
“我们把雀儿山上的主将斩杀了!”
士兵们把木板抬过来,上面躺着一具半焦不焦的尸体,正是翟胜无误。
刘裕与何迈一起来到王谧身边,刘裕还算沉着,何迈这位天生的乐天派,嘴角的笑容已经是憋都憋不住。
特别不矜持。
刘裕还没说话,小何就已经跳了上来。
殷勤邀功,大有快快称赞我,我厉害了!
第一次带兵就把翟胜这样的大将干掉了!
两人的话并没有给王谧带来多大的冲击,倒是那具焦尸,让王谧抽了口凉气。
啧啧……
这也太惨了些。
要焦又不焦的,比单纯的一具焦尸,看起来更加恐怖,烧焦的地方暂且不谈,翟胜中箭的地方却还尸身完全,并未变成焦炭。
鲜血淋漓有之,焦黑一片有之,各种凄惨叠加在一起,那种视觉冲击还是很可观的。
第四百章 人皆有功
“翟胜是谁射杀的?”
翟胜的身上,确凿无疑是箭伤,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射杀翟胜的那支箭的木杆,当然也是查无此人了。
不管是哪一支军队,至少也要达到刘牢之那种阶层的将军,才有资格在自用的箭簇上刻上自己的名号作为标记。
而射中翟胜的这一支箭,显然是找不到归属的,况且也不可能有归属,被王谧派到雀儿山上狙击秦兵的两位首领,不过都是一些北府里的小人物,也没有箭上留名的资格。
“是我!”
“当然是我!”何迈率先表示,拍着胸脯保证。
王谧略有怀疑,刘裕更是不服气:“何主簿,某明明看到你未放一箭,你怎能吹嘘翟胜是你射杀的?”
何迈略显尴尬了一阵,却还是死鸭子嘴硬。
“当然是我!”
“翟胜所在的位置,正是我带领的荆州兵箭手射箭的位置,荆州兵是我带领的,荆州兵射杀的敌军将领就等于是我射杀的,这还能有错?”
王谧啧啧称奇,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何主簿虽然没有学习过逻辑学,却已经掌握了归因法的要义,当真是大晋奇才。
刘裕:他娘的!
这样也算?
他向王谧投来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含义,王谧很尴尬,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争一时的短长。
“何迈你第一次带兵就能有这样的战功,着实不容易,等到收复了襄阳城,我第一个为你请功!”
“多谢王秘书,下一次我还要领兵作战,实在是太痛快了!”
额,还来?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某人不要期待过高。
“寄奴,我听说你用两支长矛,一轮冲杀就刺杀了三十八个秦兵?”
“确有此事?”
刘裕的壮举实在是太过传奇,没人给王谧汇报,他仍然从下山来的士兵的闲聊里听到了。
果然呐!
真正的战神只要踏上战场,就是人型绞肉机的存在,不论是三十岁的刘裕还是十八岁的刘裕,都是如此。
刘裕转怒为笑,嘿嘿嘿的,搔了搔后脑。
“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干的。”
王谧挑起了大拇指,由衷赞叹:“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雀儿山上这一战,你当属头功!”
刘裕一愣:头功是我?
何迈呆滞:头功竟然是他的?
“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为了北府,为了大晋,多杀氐人是寄奴应尽的责任,寄奴从军只为了报效国家,并不为了邀功请赏。”刘裕双手抱拳,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男儿气概尽显。
这让还憋着劲想和他论一论军功到底谁先谁后的何迈,羞的头都抬不起来。
还说什么?
看看人家寄奴,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想他何迈想当年从庐江出走前往京口的时候,也是立下了豪言壮语的。
什么不破氐秦不还家之类的宏愿也说了一箩筐,可是真到了战场上,怎的就变得小气了呢?
思及此,何迈没在犹豫,也跟着刘裕弓手表示,一场危机在共同迎敌号召之下,终于化解,这让王谧很欣慰。
在刘裕和何迈二人之间,当然还是要把安抚好刘裕作为第一要务,大晋缺少的是什么?
从来都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大晋朝廷上最富裕的是什么?
就是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庸才!
是的!
庸才!
你说那半有天下的王导,亦或者是恬淡为表的谢安,都不能算得上是旷世奇才。
他们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同时代人当中的能人而已。
在南渡衣冠,人皆思汉的背景之下,司马家能够保有半壁江山,并不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
东晋面对的不过是野蛮著称的氐秦,虽然强大,但是内里矛盾丛生,若说保有江东一隅,算得上是草创帝业的雄主,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孙策、孙权之类的人。
人家孙吴当时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那是奸诈又善战的曹阿瞒!
大晋对抗氐秦多年,之所以不能取胜,实则不是敌人太强大,完全是朝廷上的诸位人菜瘾大。
刘裕与何迈达成了和解,一个人领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军功,另一人又获得了分战场的头功,各得圆满。
而他们的首领,王秘书也很圆满。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给你们看一个人了。”
王谧轻轻踱步向后,刘裕等人疑惑不解,跟在他后面,等着答案揭晓。
“你们看看这个人。”
就在王谧身后的一块木板上,罩着一块白布,王谧猛地把白布掀开,一张丑陋狰狞的脸,顿时出现在众位北府好汉的眼前。
“认识吗?”王谧看向两人,眼神中不免泄露出一点点骄傲的情绪。
“这是……”刘裕的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却不能确定,受伤的老檀也被战士们抬着到后方疗养,别人不知道,他老檀却心知肚明,但在王谧的授意下,老檀忍住冲动,上演了一出,宝宝知道,但宝宝就是不说的好戏。
强忍着,强忍着,檀凭之的嘴巴鼓的好像蛤蟆,脸面涨红,憋得实在是辛苦。
“这个人,难道是符睿?”
苍天不负我啊!
何迈指着符睿的那张丑脸,有些不敢肯定。
在场几人之中,就属他何迈战场上的少,但打仗的差事轮不到他,何迈也从不是个只知道张嘴等投食的人。
别人在战场上对线,何迈就找一块军帐边的高地站着观战。
那个时候,在襄阳城楼上叫骂的,梁成有之,符睿也没少跳,唯独最有实力的慕容垂,却像是只擅长下蛋的母鸡一样,极少说话。
何迈很确定,他在城楼上见过符睿的模样,这个躺倒在地身受重伤的丑瓜,确系符睿无疑。
“稚远,这……这符睿是谁杀掉的!”
脖颈处豁开的大口子,像是吃人的鱼眼睛,这肯定是刀伤。符睿武艺绝伦,究竟是哪位猛人能给他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还是在这样的要害部位?
勇武异常的符睿,怎的会让此人近了身?
实在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
发出感叹的是刘裕,相比性情直来直去的他,唯有一人早已洞悉事件的内情。
便是笑的贼兮兮的何迈。
第四百零一章 王与马何故共天下?
“依我看,必是王秘书斩杀无疑了。”
“什么?”
“稚远,这是你做的?”刘裕牛眼瞪得比牛还大,王谧满意的点点头,这个何迈,到底也还是有他的好处的。
看看,就是有眼力。
“不才,正是在下。”
“寄奴,你看看,杀掉符睿,我该得一个什么样的功劳?”
没有人给王秘书论功行赏,他自己倒是已经开始准备领赏,王谧灼灼的目光就在眼前,刘裕尴尬的要命。
“稚远,先不说领赏的事,这件事若是让谢将军知晓,恐怕我们这京口帮的名声可就更差了。”
京口帮?
王谧很惆怅,没想到啊,寄奴居然也想到这一层了。
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但在波云诡谲,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晋朝,却很有可能转变为一件坏事。
目前在朝廷上一家独大的陈郡谢氏,必定不愿意看到琅琊王谧获得军功。
从上次竟陵一战,谢玄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
改进了兵器,大幅提高北府作战能力的王谧,居然一个军功都没能拿到手。
反倒是刘裕等白身投入军营的低级军官获得了擢升。
可以看出,在你的官位并不显达的时候,谢家的态度还是相当宽容的,他们愿意发掘人才,也愿意重用人才,并且给他们相应的报答。
刘裕的云麾将军便是此类。
但是轮到王谧这样的世家子弟,本就在朝堂上行走的大臣,谢家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抑而不表,便是谢家的方针。
让王谧的功劳无法上达天听,更没有办法获得应有的功劳,却也并不会刻意打压,这就是谢玄的选择。
应该说,这样的选择相当高明。
从朝廷的角度来看,大晋的皇帝司马睿是乐于看到世家互斗他好从中渔利的。
对于谢家对王谧的抑制,根本就是装聋作哑,当做没发生。再者,大晋的事情世家说了算,他司马家的人说了也不太管用。
于是,像是论及军功这样的小事,说不定竟陵之战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司马睿的耳中还未闻其事哩。
这种抑制,完全在各大家族的接受范围之内,根本就算不得是特别上不得台面的做法。
琅琊王氏呢?
这些年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别说是根本不可能与谢家抗衡,就连在朝堂上维持几个实权的位置都很难做到。
谢家也还没有欺负到王家的头上,王家也只能选择隐忍。
而现在,对于王谧来讲,更大的危机正在显现,远比被抑制的军功要凶险的多。
拉帮结派!
琅琊王氏正在北府军中搞自己的小团体!
这个团体之中,能征善战的武将有之,足智多谋的智囊有之,再加上一个有野心,有头脑的统领,俨然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极有实力的集合了!
谢玄绝对不会允许在自己家的军队里出现这样的小团体,朝廷估计也不会允许。
因为刘裕等人都是从京口一地同时投入北府,天然的就是一股乡谊的力量。
这是就算刘裕他们不承认也没人会相信的一种力量,现在这个京口小团体的人,在谢玄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不但没有渐渐势力消弭,反而越来越有本事了。
居然还能把氐秦大将斩于马下,越过了北府的各个将领!
王谧甚至能够猜想到,谢玄得知此事之后,表面上还要装作宽容大度,内里已经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管他作甚!”何迈大手一挥,显现出了自己一贯的乐天本性。
“之前我就说过了,稚远,你我投奔北府从来都是为了匡扶大晋,恢复旧河山的!”
“若是那谢将军连我们的功劳都容不下,还要给我们穿小鞋,那就是他小肚鸡肠,与我们兄弟有何干系?”
“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谢将军怎么想,那是他的事,兄弟们行的正,坐得端,还怕他陷害?”
何迈这个人有一个缺点,只要一激动就容易口不择言,前面说的还挺好的,后面就越来越走样。
怎的又说到陷害的问题上了?
谢玄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好歹也统领北府兵多年,这点容人之量他还是有的。
他也不至于使用特别下作的手段去陷害抵御氐秦的大将。
“何迈,你扯远了。”
“谢将军他怎么会这样做?”
关键时刻,还是刘裕体面,适时的止住了何迈的漫天胡言乱语。
王谧深深的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挺想让何迈继续说下去的,看看在场众人的神情,哪一个不是一脸的不甘心?
何迈说的是不是实情?
正是确凿无疑的事实,在大晋朝,世家的争斗总是要被置于军国大事之上,这已经是个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些只知道唱高调,写称颂文章的世家权臣,嘴上说的再好听,笔杆子摇的再厉害,也无法否认。
套用一句迅哥的名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些话,现在还不能张扬,但是总有一天,王谧一定会站在朝堂上,指着那司马家的老儿,以及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将中原无数百姓置于险境而不顾的世家勋贵的鼻子,说出这番话来。
从这一刻开始,王谧感觉,他已经跳脱了穿越以来自然拥有的那种华贵的身份,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来看待晋朝的人和事。
这个朝代早就已经烂到根上了,没有继续留存的必要,王谧要做的,就是依托现有的体系,完成全域境内版图的统一,之后就可以一脚将司马家的败类踹下皇位。
为什么南渡之时王与马可以共天下?
那是因为,王导很清楚,跟着他一路南奔的世家,多是只有花架子却并无热血的家族,即便推倒了司马家,其他几个世家也完全没有能力领导大晋重现辉煌。
再加上世家内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哪个世家上位,其他的世家都不会坐视。
况且,南渡初时的情况是那样的,虽然琅琊王氏一家独大,但其他几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一旦王家想要再往前一步,绝对不会得到其他世家的支持,相反其余几大世家联合起来,也一样能够干翻王导。
第四百零二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为了一时的平静,为了让几大世家轮流坐庄,大家都能有汤喝,王导才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解决办法。
拱卫司马家继续当傀儡皇帝,如果说王导的身上具备什么其他权臣比不了的优点的话。
那应该就是王导选择了一条路,并且从一而终了。
多少权臣面对这唾手可得的皇位,庸庸碌碌的皇帝,总是初时恭谨,过后便嚣张起来。
经受不住至高皇权的诱惑,反叛帝室。王导的表兄王敦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但是王导却能够在维持晋朝皇室尊严的前提下,经受住了层层考验,最后把几大世家联合拱卫司马家的格局固定下来,这不得不说是王导的一项重要贡献。
而现在,情况和王导来到江左草创的年代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远方的强敌厉兵秣马,而东晋内部,各种力量此消彼长,随着谢安年事渐长,谢家对朝政的控制能力已经渐渐衰弱。
而根据历史记载,谢安之后,谢家也没有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子弟。
也正是因为谢家的势力迅速的退出了掌控朝局的争夺战,才造成了上层权柄的短暂真空。
就是短短的一个空隙,便让司马睿以及他的弟弟司马道子抓住了机会,重新让司马家掌控了权力。
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司马道子,包括之后他的儿子司马消难,都属于人菜瘾大的典型,他们只想夺取权力,却并没有把权力用到实处的能力。
有了司马家掺和的朝堂关系,很快就向着更加混乱的方向滑落,不但没有能因为皇族振作而重现辉煌,反而因为司马家的各种骚操作,让北府军出身的刘裕捡到了便宜。
客观来讲,刘裕的恐怖战斗力毋庸置疑,但是,时也运也,若是没有司马家和几大世家的代表争夺权力,最后以北府兵作为筹码内战不休的话,刘裕这样的白身将军,是很难完全夺权的。
经历了几十年,司马家在东晋境内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的,只要司马家的人有能力,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号召境内的军队。
结果,司马道子天天沉迷天师道,宿醉不醒,却把好不容易抢到手里的朝政,全都交给自己年未及弱冠的儿子司马消难。
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政搅和的一团糟,外有强敌,内有天师道屡次叛乱。
北府兵成为了朝廷唯一能够依靠的军事力量,有了这个基础,北府的实权将领才能够走到前台。
回顾东晋末年的诸多乱事,实际上,根据操作的方式不同,操作之人的不同,完全会有不同的走向。
世家掌权,也不是毫无可能。
只是可恨当时的世家子弟也渐次凋零,剩下的那些人,不过是些跳得高本事却没有多少的庸才。
白白浪费先辈传给他们的爵位,官职。
如今,机会给到了他王谧的手中,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凿开铁幕,突出重围。
“不过,说到底,稚远,你斩杀了符睿,这襄阳城战场上的第一大功臣,便是你的了。”
“这一回,北府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心碎了。”
“第一等的军功归了我,有什么不妥吗?”
想起要干翻世家和司马家,王谧就意气风发,刚才那种纠结疑虑,顿时都消失不见了。
谢家乐不乐意又有什么关系?
将来,等到他王谧总揽大局,谢家的意见还重要吗?
几人连连摇头:“没有!”
“一点都没有!”
“特别妥当!”
“稚远,我们都支持你!”
京口几人便是利益共同体,王谧能够拿到头等军功,京口几人也觉得脸面有光。
在王谧的号召下,京口几人各自分散到战阵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
我这是在哪里?
怎么会混到战阵里?
不断涌上来的晋军,好像潮水的波浪,一波又一波的在慕容冲身边经过,人群围拢着他,包围着他,慕容冲在人浪里迷茫着。
就在刚刚,一群凶神恶煞的北府兵还在押着他,漫无目的的走着,那个时候,他们的位置远远脱离战阵,可以说是完全无法受到前线如火如荼的战况的影响。
襄阳城上的强弓,根本无法照拂到这里,慕容冲的头上一支箭都看不到。
他爷爷的!
苍天啊!
给老子来一箭吧!
与其这样没皮没脸的活着,还不如就在乱阵中死了算了。
至少还能留个体面。
可惜啊!
那些箭簇能力有限,以目前的制造弓箭的能力,不管是北府还是氐秦手中的最好的弓箭,开弓最多也就是五百步左右。
而襄阳城下的战阵已经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地了,岂是弓箭能够照顾得到的。
慕容冲没能得偿所愿,正在他懊丧失神的时候,却发现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熊汉不见了!
连同他那要吃人的眼神也一样被带走了!
慕容冲连忙打起精神,四处偷看,身边只有几个小兵了,看起来还都是武艺一般的。
而那阴险的王谧小子,似乎正在跨马扬鞭,向着另一个目标前进。
太好了!
身后的几个小兵一看就不是他慕容大将军的对手,慕容冲迅速支棱起来,四下寻找脱逃的机会。
不安分的人就是他这样的,失意时就好像是霜打的茄子,得意了就能迅速满血复活。
恰在这时,前方的战阵突然涌起一阵骚乱,不知何故,原本只是在后方待战几排士兵,忽然集体战术后仰,向着后方拥挤而来。
人潮很快就把鬼鬼祟祟的慕容冲卷了进去,卷啊卷的,内卷之后又是外卷,慕容冲跟着战阵的人群毫无目的的卷了好几圈,最后才在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
慕容冲终于从人群的簇拥之中解脱出来,等到他回过神,却发现,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好家伙!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定下了主意,慕容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铠甲都脱了下来。周围到处都是晋军,他这身行头,实在是太容易暴露自己了。
当然也不必全都脱下来,脱一半,留一半即可,在战场上穿着单衣单裤,更奇怪了。
做好了准备的慕容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战阵,去投奔慕容垂!
就在启夏门!
第四百零三章 疯子跑路记
战阵中的晋军,不过是最普通的步卒,也根本就不认识慕容冲,人人都在盯着前线战况的变化,只是默默认为,这个半着铠甲的人,八成是疯了!
疯子,在军营了也并不少见。
你道是那些上阵杀敌的战士真的个个都天生勇猛吗?
当然不可能!
很多士兵,尤其是那些临时被征召上阵的新兵,对战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当他们登上战场,看到那些残忍的厮杀,耳闻目睹袍泽兄弟纷纷倒在血泊中。
那种刺激,不只会让他们脚软,更会让他们陷入疯狂!
这个人呐,肯定是疯了!
面对疯子,战士们非但不会靠近,相反还会躲得远远的,以免他手中的兵器,伤到自己人。
慕容冲终于等到了机会,他铆足精神,一边保持着半疯半傻的状态,一边慢慢的向战阵外围混过去。
小心翼翼的,不引人注意的,一开始,慕容冲很成功,他虽然是个鲜卑人,但是长相俊秀,在鲜卑军团内部一直有个白面郎君的称号。
从长相上来说,倒是和晋人有几分相似,在这样一副可以以假乱真的容貌的掩护下,他已经突破了两层围困。
不远处就是一排战车,而在战车的前方,稀稀落落的,只有一排晋军了!
只要再从这一波晋军的包围中混出去,他慕容冲几乎就可以算是逃出生天了!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这是鲜卑祖先的眷顾!
慕容冲加快脚步,找到了晋军士兵的防卫空当,他稍等了片刻,等到那一伙晋军又开始有节奏的左右移动的时候,才真正靠近。
为了让士兵们保持旺盛的斗志,筋骨灵活,战阵中也经常会有一些简单的动员活动。
尤其是在夺取襄阳城这样的旷日持久的大战中,这样的活动更是必不可少。
看到晋军们有节律的左右移动,前后换阵,慕容冲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我去!
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秦兵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玩法!
秦兵战斗力都非常强大,因为常年征战,战斗神经也崩的非常紧,只要踏上战场,几乎就是气场全开,根本就不需要休息。
晋军常规性的移动,给了慕容冲机会,当他察觉到这种移动的大致走向之后,他就抓住一个空当,趁乱遣出了晋军战阵。
他成功了!
历时半个月,经历了在得胜堡的半幽禁生活,又差点被晋军绞杀,丧命在一个文弱书生的手上的各种劫难,慕容冲第一次脱离了晋人的掌控!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一直被认为是弱鸡面首的慕容冲,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力量,只靠着自己就冲出了危机四伏的敌阵!
当慕容冲气喘吁吁的到达战车阵的时候,他整个人简直可以用热血沸腾来形容。
他之所以气喘,并不是累的,完全是因为他太激动了!
慕容冲手脚并用,爬上了高高的战车,因为氐人骑兵主要在右路军袭扰晋军,前锋部分的秦兵又不可能突破防线,冲到战阵后方来发现慕容冲。
相比晋军,氐秦士兵中认识慕容冲本尊的还是要多些,毕竟某人已经在襄阳城里生活了好几个月了。
可惜啊,可惜!
可贵啊,可贵!
对于晋军来说是无比可惜的事,反而是慕容冲的幸事。
晋军不熟悉慕容冲,他在得胜堡被俘,此前也从未到北府军营里待过一天,晋军将士若是知道,现在这个沿着站车边缘,使劲的往上攀爬,不知意欲何为,仿佛是疯子的男子,正是他们千辛万苦抓住的鲜卑人质慕容冲的话,必定不会放过他。
他慕容冲也绝不可能混出晋军战阵。
“这个车为何如此高大?”
“这也太难爬了!”
眼前停放的晋军站车,完全超乎了慕容冲的想象。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亲眼见过晋军,那个时候,晋军的装备其精良程度甚至比不上塞外入主中原的氐秦。
战车更是以低矮实用为主,都是简单的木框子组成的,根本谈不上什么制作工艺。
可是停放在眼前的,严重阻碍慕容冲逃跑速度的战车,绝不能单单用高大来形容,这些战车,简直是怪模怪样。
不但不见那种竖立的柱子,四周全是木板遮挡,甚至还是有盖子的。
实话实说,慕容冲在往上爬之前,还浪费了一点点宝贵的时间,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一排奇怪的兵器。
这能算个什么呢?
天外来物?
秘密武器?
思来想去,也只能和战车牵上一点点微弱的联系。
不管这些奇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慕容冲也没工夫去管了,只管甩开膀子爬就对了。
不就是高嘛,不就是抓手少吗?
区区困难,还难得住武艺高强身体强壮的慕容冲?
眼看慕容冲就快越过密密麻麻的战车阵,逃出生天,他已经爬到了战车的中间部分,再用点力气,就可以抓住战车的盖子,一跃而起,跳过去!
胜利就在眼前!
慕容冲激动的简直要叫出来,压抑在胸中多时的恶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只要能够找到慕容垂的所在,老头子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接回襄阳城!
激情满怀的慕容冲向着天空伸出了手,只要再往上爬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哐当!
一声巨响,庞大的战车居然整体晃悠了一下,伴随着那巨大的声响,战车的盖子居然从内向外,弹开了!
我去!
这个东西为何会打开?
慕容冲吓得,赶紧缩回了双手,紧紧的攀附在战车的边缘。
危急时刻,他本可以弃车逃走,身后就是晋军战阵,只要能重新混到里面,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慕容冲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彻底脱离晋军的控制,他决定再努力一次!
这个战车看起来奇奇怪怪,里面绝对不会有人,那盖子必定是被风吹起来的!
这人啊,掩耳盗铃的理由无外乎如此,想要自己的努力不要白费,一心想着能获得回报,当形势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前进的时候,便开始闭目塞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
慕容冲紧张的在车身侧部躲藏着,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风声瑟瑟,吹动了他的发丝,整个都飘扬了起来。
想跑?
没那么容易!
第四百零四章 跟着老谢有活路!
“这是什么东西?”
“头发吗?”
“快看!”
“居然有人!”
一直躲在蛤蟆车中的北府兵本来并没有发现车身旁边躲着个人,战车沉重巨大,一点点微微的晃动,根本引不起兄弟们的警觉。
打开车盖子,不过是他们偶然为之,前线战场还没有等来能指挥他们继续作战的将领,士兵们却已经早早的登上了战车。
这蛤蟆车虽然战力强悍,却也着实是密不透风,士兵们人数又多,只是躲在里面半盏茶的功夫就憋闷的喘不上气。
逼不得已,这才打开盖子透口气,却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竟有意外收获。
为什么兄弟们的运气会那么好?
只能说襄阳这一战,就连老天爷都是站在晋军这边的!
乌云遮蔽了襄阳城的天空,散乱的发髻更加遮挡不住,有那么一个瞬间,晋军兄弟从战车里探出头来,正好和慕容冲吃惊的眼神撞在一起,双方同时陷入了沉默。
而后,惊叫声就爆发了出来。
那慕容冲现在再想跑,连个大门都没有了。
“这是什么人?”士兵们发出疑问,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慕容的真实身份。
“总归不是好人!”
慕容冲心底刚刚涌起的一点点妄想,随着晋军小兵的一句话,顿时就破灭了。
“抓走了事!”
晋军喊得凶,手上的操作一点也没落后,几个小兵从战车里窜出来,抓住了慕容冲的胳膊,让他断绝了再次逃跑的可能。
只是这样还不够,过不了多久蛤蟆车就要奔赴战场,岂能在这后部长期停留。
就算是抓了慕容冲,也得把他交给其他人看管。
士兵们迅速行动,一部分留在车上暂时控制慕容冲,一部分则跳下战车,找来绳索等物,说着就要把某人五花大绑。
慕容冲岂能束手就擒,他在战车上拼命挣扎,既不敢落地,又不敢上车,双手乱挠,想要把控制他双手的秦兵拽下战车,又想继续保持在战车上的姿势。
说不定抓住一个空当,他就能跳过战车屏障。
现在的情况,他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上面有晋军,战车下面也堆满了晋军,手中的长绳抽紧了,恶狠狠的等着慕容冲。
乖乖下来吧!
绑好是你最好的归宿了!
慕容冲吓得脸都白了,晋军的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他左看右看,紧张的不行。
晋军小兵不认识他是哪位,可他自己却心知肚明,他若是再落到晋军手里,恐怕就没有活路可选了。
啊!
帮当!
慕容冲尖叫一声,紧接着,重物坠地的声音就再次出现,秦兵们眼睁睁的看着慕容冲就这样笔直笔直的掉落在他们的面前。
啥?
听说这还是鲜卑大将军呢?
这是在干什么?
搞笑吗?
“快上啊!”
“愣着干什么!”
这帮人傻站着做什么?
能不能行?不行,还不如我们兄弟上!
那车上的兄弟们,看到车下的人犯了傻,登时急的咬牙切齿。
这人一看就是个大人物,都已经掉到面前了,还不知道行动,难道想让他再跑了不成。
车下士兵被猛批一通,这才晃过神来。
“绳子呢?”
“快把他绑上!”
惨从高处跌下的慕容冲,完全被这一摔给弄懵了,他只觉得屁股剧痛不已,掉下来的时候,脑袋似乎还被战车边缘撞了一下,到现在还混混沌沌的。
虽然缓过神来慢,兄弟们的动作倒是一点也不慢,很快,慕容冲就被捆成了粽子样,乖乖的被士兵们押着了。
接下来,迎接他的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了。
好运女神已经离他远去,慕容冲只能遗憾的接受,他的好运已经走到头了。
慕容冲被几个人合力拽起,左看右看,到处都是晋军,这一次,没有人再把他当疯子,他也别想再蒙混过关了。
完蛋了!
难道这一次她慕容小冲冲当真要折在这大襄阳城了?
带着无尽的遗憾,慕容冲木然的跟着晋军战士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将军刘牢之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当他再次挥动马鞭想让自己更快和战车队汇合的那个瞬间,他的眼前忽然晃过了一个人影。
“你们几个!”
“等一下!”他向着转身而去的几人喊道,一开始,那几个人显然没有听到牢之的大喊,直到他再次出声,士兵们才算是停住了脚步。
“刘将军!”
“你总算是来了!”看到刘牢之可靠的身影,士兵们立刻亮起星星眼。
“我们等了你好久了!”
“可以行动了吧!”
战车上的士兵也欢欣雀跃,有的甚至重新返回了车里,做好了战斗准备。
刘牢之却并没有马上应承士兵们的说话,反而是将马匹停在了几个小兵的身边。
“这不是慕容冲吗?”
“怎么会在你们的手里?”
几个小兵转过身的时候,慕容冲也不得不跟着转身,这一次他该庆幸,在一群虾兵蟹将中间,他终于迎来了一个明白人。
一个认识他的人。
“慕容冲?”
“他就是慕容冲!”慕容冲可是个大人物,晋军内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兵们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想到这厮是个鲜卑人,还企图逃跑,士兵们的怒气更胜,有的甚至抬起大脚,踹了他好几下,疼得慕容冲龇牙又咧嘴。
“果然是个烂厮!”
“我们从战车上把他抓下来的!”
“他好像是想跑!”也有人选择认真回答刘牢之的问话,牢之微点点头,旋即他又想到,这个人原本一直是控制在王谧手里的,现在慕容冲自己跑了,王谧他们人呢?
“速速带回谢将军大帐!”刘牢之驳过马头,做了今天第一个正确决定。
尤其是对于慕容冲来说,他心尖一颤,震惊的盯着高高在上的紫黑脸大汉。刘牢之并没有给他几分好脸色,慕容冲还是感动的要命。
“太好了!”
“我正想去找谢将军!”
听到谢玄的名号,慕容冲立刻面露喜色,好像谢玄是他的亲爷爷。
牢之抓紧了缰绳,满脸怪异。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居然还想自觉投奔谢玄?
是不是被王谧他们逼出毛病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兄弟们不要怕,花拳绣腿而已!
自从得胜堡出来,这一路上,慕容冲的命运可谓是几经转变,起起伏伏,现在总算是落在一个地方了,慕容冲足可以心满意足片刻。
另一边,在刘牢之的带领下,晋军兄弟们在青牛的牵引下,跟在战车两边,徐徐向核心战场靠近。
兵器已经都事先放到了战车里,待会到了城下,士兵们会在盾牌手的掩护下,重新登上战车。
这样做未免太过复杂,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这个时代,能够提供畜力拉载的只有牛和马。牛马的拉力有限,就算是最多的八乘马,能拉得动的,也不过是二三十人而已。
以蛤蟆车的规模,八十人的载重,单靠牛马,是根本就拉不动的。
那怎么办?
又没有发动机,也没有大卡车。
思来想去,谢玄只能采用折中的办法,战车可以尽量造的大,因为都是薄木板,就算个头变大了,重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空车状态下,牛马还是拉得动的。
士兵就要现在战车两旁跟从,等抵达城墙下的时候,再择机跳上战车。
这样的作战方法,对于士兵的素养,机动性有极高的要求,这也就是为什么谢玄要专门抽出时间精力来单独训练蛤蟆车对楼需要使用的士兵。
还不都是因为蛤蟆车操作起来十分困难,要求颇高嘛。
有了刘牢之出手,谢玄基本上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在士兵们的簇拥下,他升上胡床,羽扇轻摇,观看着一场好戏即将开场。
“将军!”
“将军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襄阳城楼上,氐秦士兵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鏖战,体力明显衰弱了下来,情绪也开始不稳。
而现在,城楼上只有一位将军,那就是梁成。
此人以往在北府兵手下颇多败绩,对他的指挥能力,兄弟们实在是怀疑的厉害。
他们一边各种武器并用,打退晋军的连番攻击,一边还要注意前方的战事。
负责瞭望的士兵远远看到,一些怪模怪样的大家伙,正在从晋军战阵中缓慢的向前移动,立刻跑来向梁成汇报。
梁成这边,才刚刚赶跑一批企图登城的晋军,这边厢,听到士兵的提醒,立刻抹了抹眼珠子,向远方望去。
“嘶……”
“怪怪,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大家伙移动的速度并不算快,当它从战阵后方缓缓向前运动的时候,城楼上可以明显的观察到,晋军士兵都在有纪律的向两边躲避,显然是在给大家伙让开道路。
“应该还是种车子吧,你看是有车轮的。”
士兵们的观念非常朴素,看到圆圆滚滚的东西,立刻就断定那大家伙是车子。
“快!”
“做好准备!”
“北府兵又要登城了!”
身为主将,此刻的梁成还是比普通的士兵目光更深远一些。
晋军也没有避讳氐秦的意思,战车前方也没有做多余的遮蔽,几乎可以说是浩浩荡荡的向着襄阳城门开来。
城上的梁成视线没有一点遮挡,立刻就发现,这样的怪模样战车居然有十几架。
十几架战车就足够秦兵提高警惕,更何况,据梁成目测,这一波战车中,还有些更怪的家伙。
底盘大约是车子,车子还没有盖子,盖子上面还竖着个梯子。
这是一种什么搭配?
准备是都在准备的,可是面对这样的怪家伙,该如何打击,梁成还真的拿不定主意。
“待会千万不能让他们登上城楼半步!”
“晋军一定会从那梯子上来!”他摇手一指,士兵们的视线中才多了那带梯子的战车。
不管怎么说,面对着高约数丈的襄阳城墙,士兵们想要登上来,都要依靠梯子,要打退晋军的攻击,只要盯准梯子就可以了!
所谓的登城作战,实际上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之所以之前王谧他们带领少数北府兵突袭襄阳城的时候,选择从城墙的侧面进攻,就是看准了这里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而且防卫相对松懈。
位置优越,到底优越在哪里?
城墙的侧身,没有壕沟和水洼!
为了防止敌军来犯,一般情况下,城墙之下也不会是空荡荡一片。安置壕沟,甚至是木栅栏阻拦,都是基础操作。
晋朝这时,虽然守城攻城的战术已经初具模型,但相比明清时期,还有很多不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成体系。
明清时代的城市早就发展到了成熟阶段,守卫城市,必定需要一条蜿蜒的护城河,一方面防止敌军攻城,另一方面,甚至还有阻挡叛乱敌军闯入城池的作用。
可是这一套理论,在晋朝还没有达到普及的程度,更多的时候,城市的建设还是依托它原有的地形来建设。
都城建康,四面环水,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水流,这是他城市自有的格局,并非人为开凿。
于是,这些复杂的水系就成为了保护建康城的一道道屏障。可是视线转到襄阳城,这里的水域距离城池稍远,晋军越过了河水,便可以屯兵城池之下。
空地完全够用,城中的氐秦士兵也完全对水战没兴趣,两军也就直接在城下展开厮杀了。
这样一来,城门前的水渠、壕沟就变得十分重要。
这些沟堑可以很好的阻挡敌军的战车、战马冲锋急进,战马和战车陷在壕沟里,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但自己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还会反向成为登城部队的阻碍。
战车、战马这样的大家伙堵在城墙外侧,如何架设凌云梯?
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到时候还要花费人力,专门把战车移走,这一通操作下来,自然给了守城士兵反击的时间。
作为一个闻名遐迩的军事重镇,襄阳城外四周就有这样的沟渠,平日里没有战事的时候,沟渠一般保持着干涸状态。
可现在,城外的沟渠里已经布满了泥汤,士兵们本就活动不便,步卒登城尚且受限,更不要说那些巨大的战车了!
梁成插着腰,审视着城下的战车队,随着战车队逐渐脱离战阵,他们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战车虽然看起来个头很大,好像很唬人的样子,然而梁成发现,每架战车的前面,不过是两头青牛来牵拽,看起来应该并不沉重。
“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兄弟们不要怕!”
“战车越大,到了城下就越是动弹不得,我们只要把箭尖对准晋军即可!”梁成大言道,他充满了信心。
第四百零六章 双马镫立下大功
严格说来,城上的秦兵并不害怕,他们只是很好奇。
这怪模怪样的战车,晋军将要怎样使用它?
它又能有什么用处?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以至于连防守的攻势都变小了一些。尤其是一些老兵,扶着女儿墙,可谓是目不转睛。
因为后方的战车还没有开上来,晋军这边也适时的采用了收缩战术,没有战车相助,一味的只知道登城,只会给自己造成更大的损失,实在是不划算。
在浩浩荡荡的战车队的掩护下,一骑红鬃马亦冲在了前头,马上的那铠甲将军,血脉贲张,连那紫黑的脸色,似乎都变得红润了几分,与胯下的骏马毛色渐渐统一。
眼拙的秦兵只顾着观察大家伙战车,居然没有注意到,战车之后,还跟着一个重要人物。
而这个人才是襄阳战场上,最为恐怖的人之一,将要给秦兵造成重大伤亡。
此人,便是现今北府兵冠军将军谢玄最为信任倚仗的人,鹰扬将军刘牢之。
刘牢之骑在马上,亦是壮志待酬,如今,他刘将军的大名,在晋境内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可是在对面的氐秦,却还未有大名声。至少,他的出名程度,与刘牢之自己的期待相去甚远。
秦军视北府兵为重大威胁,他们知道,在大晋内部已经有那么一支军队,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凝聚力,与以往的那些虾兵蟹将有本质的不同。
除了士兵的战术素养过硬,北府兵还有另外一个优势,那就是拥有一位卓越的将领。
正是出身顶级世家的谢玄,多少年了,江左这帮豪门子弟里都没有出现真的会打仗的将领了。
谢玄的出现,显然引起了氐秦的注意。
但他们却并不知晓,在谢玄的麾下,还有刘牢之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人才。
襄阳城正是机会!
夺下襄阳,他刘牢之的大名必定会传诸大江两岸,到时候,谁还敢轻视他?
战车队脱离晋军战阵之后,士兵们迅速变阵,骑兵队涌上前来,不停冲杀,给战车创造出了可以行进的空间,扫平障碍。
在战车两边一路相随的步卒也没闲着,长矛虽然在车里放着,一时还使用不上。
但士兵们手里仍然握着宝刀,不必担心他们的战斗力,秦兵发现了战车旁跟从的士兵,迅速就涌了上来。
古代战车战便是如此,一般一架大型战车的两旁总是要有几十个步卒跟随。
他们与战车的关系,并不是战车在保护士兵,相反倒是士兵们在保护战车。
一般来讲,战车上的士兵都配备了弓箭,长矛,战斗力更加强大,在战车行进的过程中,他们亦需要被保护,这样才能保证战车走到预定的进攻地点,达成进攻目的。
于是,被选中跟从在战车两旁的步卒,也是具备专门的战术素养的。
他们往往奔跑能力出众,可以跟在战车的两旁,长途奔袭而不会掉队。在耐力超强的同时,这些专门跟车的士兵,还要具备极强的格斗技能。
战场上到处都是敌军,战车攻击他们,他们自然也要还击,这个时候,跟车士兵就要负责将奔袭上来的敌军士兵逐个斩杀。
又要脚步不停,又要在运动中杀伤敌军,这可不是一件轻省的事。
在骑兵队的引领之下,战车队披荆斩棘的向着襄阳城靠近,没有人能够阻挡它!
任何企图阻挡它的人,都将被它无情碾压!
“兄弟们,注意防卫!”
“又一队秦兵出城了!”
相比符睿,梁成还算是个有些理智的人,面对声势赫赫的晋军,他并没有大手一挥便把城中的秦兵全都撒出去和晋军决战。
而是很有节制的将手下的部队一股一股的放出去,一方面,消耗晋军的有生力量,另一方面也能保存氐秦的实力。
一旦城中空虚,襄阳城就危险了!
刘牢之给跟车士兵们留下了这样的警告,便纵马向前,城门下才是他的战斗地点。
半途中的一应事情,就要跟车的小队主们自行决定了。
北府兵们立刻结成战阵,跑的更快了些,身体紧紧贴着战车两侧,刀刃向外。
秦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步卒出城之时,身边还伴着骑兵队。看到骑兵队,北府兄弟们眼睛更亮了!
“兄弟们!”
“肥肉来了!”
“快上啊!”
马鞭挥起,马蹄飞踹,北府的骑兵也冲了上去。
两军的骑兵率先接战,秦兵那边,长戟还是主流,偶有一些士兵会使用流星锤等异形兵器。
因为这几种兵器的特性,他们使用的战术主要就是横扫,晋军骑兵才刚刚冲上去,立刻就被一阵风横扫了。
氐秦骑兵憋足了恶气,也不等晋军出手,他们就兀自进攻起来。
手中的长戟、狼牙棒,甚至是铁鞭统统向晋军袭来,许多晋军骑兵一时没有想到秦兵的出招会这样迅速,不免吃了个暗亏。
被他们的兵器扫中,坠下马去。
这第一次接战,算是秦兵占了先机。
秦兵们看着眼前的晋军纷纷落马,心中畅快,不禁仰天长啸。
狡诈晋贼!
受死吧!
可是,他们怎么没死?
得意过后,秦兵们很快就发现,晋军的伤亡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大。
确实有些骑兵坠落,但数量并不多,可以说就只有寥寥数人,更多的骑兵们,居然还攀在马上。
有的被流星锤砸到了马侧,却没有坠马,而是坚强的攥紧缰绳,没过多久,便又努力的攀上了马背。
除此之外,更多的骑兵,别说是掉下马了,他们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几下,还当当正正的端坐马上,而且举起了兵器!
他们的兵器不甚熟悉,却有似曾相识,秦兵没有时间去再思考一下这些古怪的兵器究竟是什么,也没有办法猜测为何晋军没有大面积的摔下马背。
因为晋军的冲锋已经开始了!
就在几个弹指之前,晋军骑兵赶到了襄阳城下,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秦兵的进攻就先一步到达。
北府兵们立刻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但是反抗已经没有时间,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兵,他们只能先选择躲避。
一些反应慢的兄弟惨被锤击,受伤过重,无法维持平衡,径自摔下了马。
不过还好这样的人只是少部分,更多的北府兵顶住了秦兵的这一波冲击,兵器未丢,战马也好端端的在他们的身下控制着。
士兵们骄傲的互相看了看,眼神中甚至有些庆幸。
都是双马镫的功劳!
第四百零七章 奇迹般的联合
但马镫不过是辅助型的兵器,只能帮助士兵们在战场上保持更好的战斗状态。
对于战士们来说,要想获得胜利,还是要看真格的武艺!
很快,没有被氐秦影响的士兵们迅速就抄起了兵器,向着秦兵冲过去。
长矛打起,晋军把长矛拿在手中,一个突刺,就将矛尖送进了秦兵的要害!
“这是什么战术?”
几个被刺中的秦兵同时发出这样的疑问,他们无助的盯着对面的晋军,只当他们是一群妖怪。
晋军手中的兵器虽然模样奇怪,但到底也是木杆型的,总应该夹在腋下才对啊!
怎能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拿在手中?
要知道,这样的进攻方式,就连一向骑术精湛的氐秦骑兵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以至于晋军冲过来的时候,很多氐秦士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出晋军的进攻方式到底是哪一种。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了。
得逞的北府兄弟,一个翻腕,就把秦兵掀下了马。
依靠着双马镫强大的稳定性,北府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战马上运用多种兵器。
有长矛却并不止于长矛,不过呢,在大型战役之中,氐秦仍然是不可小视的敌人。
脱离了长矛的距离保护,氐秦骑兵仍然能给北府兵造成很大的伤害。
他们在运动战中仍然保持着一定的优势,手中的长刀舞的飞起,一见自己吃了亏就更疯狂了。
环首刀一刀接着一刀的戳到晋军的身上,让战士们钢铁的铠甲染了血。
“兄弟们,一定要撑住!”
“不能放这伙骑兵过去!”
一个被氐秦大刀刺伤的晋军咬紧牙关,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接着就因为剧痛难耐,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马。
“快来人!”
“这里有伤兵!”
几个步卒迅速围拢上来,他们简单的检查了他的伤口,便开始行动。
“他伤得不重,还有救!”
“把他抬走,运到后面去!”
步卒们抬起伤兵的两手两脚,行动有素的冲向了战阵后方,不放弃任何一个袍泽兄弟,一向是北府兵的优良传统。
一直以来,北府兵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凝聚力,也是因为谢玄定下的这些规矩。
以目前的战争形态,谢玄的主张无疑是有进步性的。
古典形态的战争,战士的战损率是非常大的,受伤的士兵,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自己还能动弹,主动去求助,其余的伤者,只能躺倒在战场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根本没有那个余力营救伤兵,也没有那个规矩,可是谢玄却一改往日的作风,主张袍泽兄弟在战场上要尽量互助。
并且专门在士兵中寻找熟悉偏方土方治伤办法的士兵,专门组成营救队,负责运送伤兵。
正是在谢玄的努力维护之下,北府将士们之间的感情纽带越来越坚固,互相信任,配合起来亲密无间。
伤兵被迅速的转移出了战场,晋军骑兵也在不断的补充到前锋部位,除此之外,北府兵渐渐感到,身前的秦兵有些减少,甚至部分秦兵都不能上前接战。
问题当然不是出在秦兵自身,他们是想冲却又冲不上来。
因为无数的箭矢正从士兵们的头顶上空飞过,正戳在秦兵的身上。
有的在胸前,有的在两臂,有的甚至在头上,中箭的氐秦骑兵纷纷落马。
他们哪里还管得了晋军如何,只是抽刀挡住射向他们的箭簇已经足够他们忙活的了。
北府骑兵队主回头一看,略微愣了愣。
“荆州兄弟,原来是你们!”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北府战阵那边重新调整了箭矢攻击的方向,才让秦兵受挫。
待到回过头来一看,这才知道,他们的支援距离他们非常之近。从远处奔袭而来,手中弓箭不停发射的,正是隶属荆州的箭手。
这真是出乎了北府兵们的预料,他们弓手致意:“多谢兄弟们了!”
荆州袍泽才刚刚放过一箭,略停了下来,爽朗一笑:“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快快去攻城吧!”
在刘牢之走后,登城的进度就不可避免的变慢了许多,兵力不足嘛,很正常的。
如今北府兵们再次补充上来,自然被给予厚望。
“你们也要给我们支援!”北府队主指了指荆州箭手的长弓,两人相视一笑。
谁能想到,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支队伍,居然会在这紧张的襄阳战场上达成和解,互相鼓励。
真是一道奇景!
北府骑兵接下了任务,迅速前进,在他们的身后,蛤蟆战车队也大踏步的向前开进,旁若无人一般。
它们确实可以有气势,确实可以目空一切。
因为他们完全有这样的资本。
晋军的骑兵正在前方殊死拼杀,顽强的将氐秦骑兵的兵锋阻拦在了安全范围之外。
而战车两旁,追随车子奔跑的士兵也不遑多让。
自从开始和秦兵接战,北府步卒手里的刀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左劈右砍,狂刀不止。
氐秦厉害又如何?
没有骑兵配合他们冲击作战,他们的步兵也不过如此,除了刀箭能伤人,还能变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也是一双手,一双脚嘛。
激战几场,步卒这方面,秦兵和晋军的伤亡可以说是等量齐观。
在步卒争斗的这个方面,氐秦没有吃亏,晋军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便宜,最重要的是,他们成功的将新型战车护送到了襄阳城下。
接下来,就是这些神器大展身手的时刻了!
襄阳城到底是谢玄的出头露脸之地,还是他丢人现眼的舞台,很快就见分晓了!
城上的梁成并没有浪费时间,在他的主持下,一桶又一桶的滚油准备就绪。
只要晋军胆敢登上女儿墙,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兜头盖脸的滚油魔法攻击!
“梁将军,我们现在就泼几桶吧!”
端来木桶的小兵,抹了抹手,瞪着城下的北府兵,两眼放光。
“现在可不行!”梁成想也没想就否定了。
“滚油这般稀少,怎能现在就用,利器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第四百零八章 对楼平台,攻城无忧
滚油是少,非常少,这样宝贵的油料,不只要做滚油攻击,还要制作为数不多的火箭,保养兵器,襄阳城中的油料总是供应不足。
这也就是为什么不到关键时刻,城中的将军都不会将滚油拉出来使用的原因。
滚油耗费的油量实在是太多了,况且,滚油攻击敌军,一定要保持热度,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敌军造成伤害的。
滚油反复加热,都是有时效限制的,一桶油,在城楼上放不了多久就会变冷,冷了就没用了。
还需要继续加热,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于是,当梁成吩咐士兵们把滚油拉出来的时候,就表明他已经认为襄阳城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一会等晋贼步兵爬到半空中,再用滚油泼,给我狠狠的泼!”
城上的梁成咬牙切齿,等着给顺风顺水的晋军一点颜色尝尝,而城下的晋军,在刘牢之的带领下,也悉数到位。
虽然来自城楼上的箭簇就一刻都没有停过,战车周围负责护卫的士兵也多有受伤,好在对于这样的情况,主将谢玄早有预料。
一开始他派出来的士兵就比真正需要登车的士兵要多几倍,为的就是在经历数次消耗之后,还有有足够的登城士兵。
经历了重重阻隔,晋军兄弟们终于携着巨大的战车,立于襄阳城下。
真是不比不知晓,一比吓一跳。
晋军兄弟们仰头向上,无不发出感叹。
我们北府的车,实在是太大了!
太他娘的大了!
对楼就不说了,单说蛤蟆车,虽然没有竖梯加持,但当蛤蟆车堪堪停靠在城墙根的时候,北府兵们才算是有了真情实感。
毫不夸张的说,蛤蟆车的高度,居然就有襄阳城门这么高!
也就是说,大约有襄阳城墙的三分之一这样高!
想想看,站在这样的战车之上,用各种武器向上仰攻,该会给城楼上的氐秦恶畜怎样的打击?
北府兵们顿时就激动了,不必刘牢之吩咐,士兵们就已经纷纷登车,拿好了兵器。
与此同时,就在氐秦士兵的眼前,蛤蟆车的顶盖迅速弹开,然后呢?
无数的士兵竟然从盖子的空处跳了出来!
“梁将军!”
“快看!”
“车里居然有人!”
战车一直没有走到预定的位置,梁成也退到了城楼上暂时休息,听到战士们的呼喊,这才从花窗里探出头来。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晋军的战车里不只有人,而且还有很多人,源源不断的战士从战车里跳出来,还有一部分留在车里。
他们手中持着长矛、宝刀,大部分人都在依托着造型巨大的战车,攻击秦兵。
蛤蟆车虽然个头大,体量高,但终究距离襄阳城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北府兵们精于作战,还没停到城下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
“氐秦恶畜,受死吧!”
士兵们举起长弓宝刀,齐齐指向车下,车下追击上来的秦兵,看到北府兵们整齐划一的动作,眼神中勃勃的杀意,登时脚步一停。
这些人要干什么?
“他们……他们不是要登城的吗?”
“怎么会向我们打过来了!”
秦兵们还没受伤,就已经丢掉了兵器,抱头鼠窜。
“哪里跑!”
“看箭!”
秦兵还没来得及跑远,北府兵的箭簇就已经飞向了他们,只见那箭杆在半空中划出了华丽优美的姿态,好似有丝线牵引似的,就向着目标飞了过去。
支支追魂箭,箭箭夺人命!
呃呃呃……
箭簇找到了它们的目标,仓皇逃窜的秦兵也终于寻到了他们的归宿,绝大多数人都是背后中箭,还未来得及回过身子,就已被箭簇击中,扑倒在地。
他们的口中发出惨叫,他们的背后,鲜血淋漓。
“就这么死了?”
“真是不禁打!”北府兵们站在蛤蟆车上,鄙视的看着那些扑倒的秦兵。
不可一世的骄横秦兵,原来也不过如此!
死了就是死了,不需要再给一个眼神,北府兵们立刻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方向。
在那边,秦兵的步卒还像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
这些人,也一样要教训,手软不得!
“登城士兵准备!”蛤蟆车上的士兵是攻是守,已经有比较规范的训练,不需要刘牢之再多操心。
他把自己的位置提的更靠前一些,直接来到了襄阳城下。
刘牢之一声令下,北府兵们迅速集结,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正是对楼。
到了这时,对楼还不能正式发挥作用,距离它能够上阵杀敌,还差最后一步。
在前方步卒箭手的保护下,士兵们跳上了对楼下部的战车,接着就两人一队,取出了一个梯子,这个梯子并不是为了放到城墙根下的,士兵们将梯子扛在肩上,对楼与蛤蟆车不同,本来在车上就是装着梯子的。
士兵们将另外取出的梯子搭在了竖梯上,轻轻一扣,便是严丝合缝,稳稳当当。
这样,一副竖梯的上面就当当正正扣上了一个横梯,竖梯像是支架一般,将横梯支撑了起来。
对楼的底座是蛤蟆车改造的,高度和蛤蟆车是相等的,再加上竖起的梯子,可以说,对楼的高度,几乎已经和襄阳城楼的下沿等高了!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想上来吗?”
梁成发现了晋军的企图,匆忙喊道:“快!”
“快放箭!”
仓促之间,梁成居然把他的得意利器滚油抛到了一边,只知道催促士兵们拼命的放箭。
城楼下方,刘牢之一声令下,士兵们便沿着竖梯登上了横梯,直到这时,襄阳的登城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北府兵们手脚利落的登上了横梯,在秦兵没有注意到的片刻,晋军已经将蛤蟆车以两架一列的方式,停靠到了襄阳城下。
两架车上,各有一副竖梯,士兵们熟练的将横梯搭在两架车之间,与竖梯的凹槽卡住。
这样两架战车之间就形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小平台。
一个小兵虽是身量不高,身手却好像是灵猴一般矫捷,抢在同袍们的前面,第一个登上了横梯!
啊!
高处的空气真是清新呐!
那小兵猛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兄弟们,跟我上!”
他大喝一声,身后的士兵们亦步亦趋,也全都跳上了横梯,城楼上的秦兵当然不会一直坐以待毙,弓箭早就已经招呼上了,北府兵们配合默契,有的举着盾牌在上方保护,有的开弓射箭,也没给城上的秦兵好果子吃。
一支箭又一支箭射出去,几乎箭箭都命中了目标。
第四百零九章 慕容老狐狸干什么呢?
“这是什么战术?”
“这样也能登城?”
梁成诧异的盯着北府兵们站在战车上,正在缘着城墙,攀上了襄阳城墙。
那城墙平整又光滑,北府兵们却并没有受到困扰,反而原身向上,利落的很。
北府兵们的手脚确实利落,不消一时半刻,他们的刀锋甚至都可以碰到城楼的岩壁了!
这些只是单纯的登城士兵,他们的手里只有长刀,还不会对氐秦士兵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影响最大的,正是接连不断的涌上对楼的那些晋军。
晋军们以对楼为依托,占据高位,直接和秦兵刀箭相拼,无数的刀,无数的箭,纷纷向着城楼上招呼。
这个时候的梁成,早就退到了城楼的厢房中,乖乖,这些北府兵果然都是妖怪!
“我早就说了,北府兵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襄阳城危矣!”
“危矣!”
梁成指天大喝,他应该庆幸,符睿没在城楼上,要不然襄阳战场上第一个被祭旗的人,就该是他了!
动摇军心的人,就应该拖出去打死!
“梁将军,我们怎么办?”
“晋军的攻势太猛了!”
“他们的兵器太好!”
别管北府兵是不是妖怪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样解襄阳城的燃眉之急,把晋军的攻势打退。
士兵小将们聚在梁成身边,不停的捕捉梁成的一举一动,他们心急如焚,已经快到极限了。
“去,上滚油!”
“是!”
“属下领命!”
滚油!
终于要上滚油了!
将军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一群小兵冲出了厢房,梁成叫住了走的最慢的那一个。
“你等等,我另有吩咐。”
那小兵快步来到梁成身边,一个抱拳,就站好了身位。
“他们去安排滚油,你就要辛苦些了,斛斯。”
棕发大汉,连忙垂下了头,展示出自己无上的遵从。这位斛斯,正是曾经短暂效力在慕容垂手下的那一位。
现在他的一颗心,也算是分明了,梁成亦知,他是身在鲜卑,心在氐。投奔是假的,打探消息才是真的。
“梁将军放心,多么辛苦,多么危险的差事,斛斯都在所不辞!”
“这就好,我没看错你。”梁成点了点头,对他的恭顺表示满意。
“你骑上马出城去,把符将军找回来!”
“晋军马上就要攻城了,守城之战没他指挥不行!”
斛斯略微愣怔了一下,符将军,他居然还没回城吗?
晋军的攻势太猛,氐秦士兵疲于应付早就手忙脚乱,就连斛斯这样的近臣,都未曾发觉。
斛斯二话不说就要奔下城楼,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梁将军,我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慕容垂那边的动静?”
“启夏门交给他,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从大战开始,他还一直都没有传回消息吧。”
梁成心中一惊,脸上还强装镇定,切不能让斛斯看出他的紧张。
慕容垂!
哇呀呀,怎的把这只老狐狸给忘了!
都怪那符睿,一时冲动要出城接战,没有他一同商议,以梁成一人的能力,实在是力有不逮。
他一个人根本就顾不过来。
“你说得对,是应该去看看!”
斛斯这样一说,梁成立刻改变了主意,让他去启夏门查看情况,找符睿这件事就交给另外一群亲信小兵去做了。
慕容老狐狸这么长时间没有回音,肯定有鬼!
待我老梁赶上前去,抓他个正着!
…………
“泼油!”
“快向下泼油!”
秦兵们一拥而上,再也不会给晋军任何可乘之机,他们端起油桶,一桶又一桶的热油从从天而降。
“快!”
“继续加热,把所有的油桶都搬到城楼上来。”
滚油襄阳城里的存货还有很多,关键时刻,当然是全都用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攻击效果!
战况激烈,胜负不分,晋军士兵完全沉得住气,他们为了夺回失落的城池,已经不知道忍受了多少年,多少天。
到了今日,襄阳城就在眼前,几乎是唾手可得,他们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着急的反倒是占据着襄阳城的氐秦,这座城池已经被他们霸占了三年有余,在这三年里,他们在襄阳城里为非作歹,逞凶霸恶,是绝对的主人。
城中的汉人,看到氐人都要低下头,溜着墙边走,根本不敢造次。
可是,就在今天,氐人却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急躁,他们恨不得赶快就把晋军赶跑,他们恨不得眼前的晋军一瞬之间全都消失!
这份冲动急躁,才把他们的真面目暴露无遗,这帮人不过是窃夺襄阳的小偷贼子而已!
襄阳城终究还是汉人的!
氐秦士兵手中的热油咕噜咕噜冒着泡,他们看准了目标,将木桶向外,兜头一倒。
滚热的油汤就顺着城墙,忽悠下落,嗷嗷嗷!
专注攻城的晋军士兵,很快就发出了惨叫,他们根本就没想到秦兵居然会用这一招,都被热油淋了个正着。
虽然有铠甲护卫,但士兵们的皮肤上还是瞬间就腾起了血泡,这热油果然歹毒无比,被热油淋中的士兵虽然一时伤不了性命,却生不如死!
“兄弟们小心,氐贼在泼滚油,别让滚油淋中!”
有的士兵提出了警告,但效果也并不太好。
那滚油是液体,并非刀箭,就算是用盾牌做遮挡,也没办法全都挡住,热油还会从盾牌的边缘下落,砸到北府兵们的头上,造成极大伤害。
攻城大战暂时受阻,刘牢之赶忙把横梯上的士兵都撤下来,回到车里暂时躲避。
蛤蟆车还是有这点好处的,人家是有盖子的,只要把盖子一关,城楼上的那一点点热油就奈何不了将士们了。
刘牢之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分说,就跳进了战车。
相比来的时候,战车里的地方已经相当富裕,彪形大汉刘牢之跳进车竟然可以在战车中勉强行走。
士兵们匆忙撤回战车,有的已经疲敝不堪,靠在战车一角哎哎叹气,有的受到了惊吓,手脚不停的打哆嗦。
最惨的还是那些被热油不幸击中的士兵,那些受了重伤,早就跌落车身的暂且不提,也没人敢提。
只说一些被热油牵连,淋上了一星半点油点子的伤兵,自从退回到战车里,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
第四百一十章 北府的头号大恩人谢玄
每个人的动作几乎都是一样的,抱着头,痛苦的哀嚎。
疼!
实在是太疼了!
这样疼下去,还不如死了呢!
“将军!”
“将军,你给小的来一刀吧!”
“小的活不下去了!”
一个小兵看到了刘牢之的身影,强撑着疼痛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爬了过来。
小兵的脸上通红一片,连眼皮都绽开血泡,睁也睁不开,闭也闭不上的眼珠子,也是通红的。
好像一只红珠!
嘶嘶……
小兵痛苦的模样让刘牢之也很心痛,他嘶嘶抽气,安慰了几句。
但是这安慰显然对现在的小兵已经起不到作用,他已经满身伤痕,剧痛正在将他一点点撕裂。
若是还能忍受,谁人会想要亲自求死?
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
刘牢之的劝说,小兵根本没听进去半句,他运足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把身子弹起来。
一把就保住了刘牢之的大腿。
“刘将军!”
“小的投奔北府,不过三个多月,最信任的就是将军,那氐秦恶贼用了这样阴险的招数,小的是死也不能死个痛快,活也活不下去。”
“今日终究要死,既然不能战死沙场,就让小的死在将军的手下吧!”
这小兵年岁不大,想法倒是很有创意,居然想让自家的将军亲手杀死。
“你别想不开,等到这一波的攻势下去,本将军就把你们都送下车,后方的营帐里有专门的医官,他们自会给你们救治。”
“你们都会好的!”
在剧烈且不间断的疼痛之中,刘牢之的这一点点鼓励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既无法治愈士兵浑身的伤痛,也无法让他感受不到伤痛。
就在刘牢之搜刮肚肠打算再说几句勉励的话的时候,那小兵紧抓着他大腿的手,忽然松了。
怎么回事?
刘牢之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他虽然是个征战无数的大将军,什么惨烈血腥的场面都见识过,可还是被眼前的惨相给震惊了一下。
那小兵疼痛难忍,也自知在士兵们的围观下,刘牢之是肯定不会动手的。
求人不如求己,还不如自我了断来的痛快!
他忍着剧痛,狠狠的闭上了眼睛,与那脓肿的眼睛同时紧闭上的,还有那小兵的嘴巴。
本来以他现在的伤情,这张嘴已经难得的可以算得上是他这张惨淡的脸上,唯一完好的一块地方了。
如今也紧紧的闭着,或者可以说是死死的咬着!
那小兵找寻到自己舌头的准确位置,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已经是他并不算光辉的人生中,可以做的最后一个决定了!
投军之前,他不过是京口一地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农夫,家中原本还有兄长,比他更适合投军。
可是他却还是要逞强,抛开了兄长,自己去投军了。
那个时候想的很好啊,建功立业,有大成就,衣锦还乡,最重要的是还能赚钱!
拿军饷,立军功,当大将军!
可是,理想很辉煌,现实很惨淡,你再看看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兵。
三个月过去了,不但是一个奖赏都没有拿到,他不过是北府兵里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小兵而已。
谁认识他?
谁又关心他?
到头来,不过还是要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
无耻氐秦,居然都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不死在敌军手中的士兵,更是毫无价值了!
北府军自有章程,杀敌有赏,战死士兵的家属也有抚恤,虽然数目不多吧,可那也算是他从军一场的证明了。
可是现在,小兵身受重伤,不只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奖赏,甚至还将自己结果了性命。
罢了!
毁灭吧!
那小兵抵住舌头,猛力咬了下去。
只一下,舌尖就彻底断开了!
“快!”
“快来人!”
“他咬舌头了!”
直到鲜血从小兵的嘴里不停的流出来,好像水柱一般,刘牢之这才发现,在小兵松手的这一个瞬间,他做了什么。
咬舌自尽!
他居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原本已经如此痛苦的情况下!
刘牢之一把拉住他,大声呼救,但一切都已经是枉然,只有几个弹指的功夫,小兵就抽搐着,蹬直了腿。
“将军!”
“将军这该怎么办?”北府兄弟们焦急的凑上来,手忙脚乱,他们知道这些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人,不只这一个小兵,很多这样的伤兵可能都无法得到救治。
不是时间不允许,而是没有这个救护的条件,最后他们将要面对的,不过都是死亡而已。
但是他们还是想再努一努力,都是同袍兄弟,小兵的今天,或许就是他们的明天,或许都挨不到明天。
战场就在眼前,硝烟还未散尽,氐秦恶贼还没有放弃抵抗,战车里的这些士兵根本就没有几个能活到明天!
刘牢之叹了口气,将那小兵的双眼合上,轻轻的,温柔的,古来征战几人回!
又一个好儿郎丧生在这襄阳城下!
“他叫什么名字?”刘牢之看着少年惨淡的面容,沉沉的道出这句话。
“禀将军,他不过是京口的一介农夫,家里也是世代务农,没有大名,只有个诨名。”
“叫路狗儿。”
狗儿?
这倒还真是个诨名了!
田野乡间出生的孩子,父母也大多没什么文化,更是大字不识一个,于是生了孩子就按照田间可以见到的东西来取名。
若是儿子,就叫狗儿、猪儿,若是女儿,便是花儿、草儿一类。
“记住我的话,京口路狗儿忠孝节义,为国死难,特赐一等爵位,家口免租赋。”
“刘将军!”
听的这番话,小兵们顿时激动了。
几个没受伤的士兵自觉簇拥到了刘牢之身边,刘牢之的慷慨,让士兵们都看到了希望。
他们跪在地上,咣咣扣头。
“将军的大恩大德,属下们永生不忘!”
“属下们替狗儿谢过将军,属下们定当奋力杀敌,以报答将军大恩!”
“快起来,都起来。”
刘牢之示意,小兵们纷纷起身,牢之抚了抚胡须,一脸欣慰。
“兄弟们愿意跟着我刘牢之做事,某荣幸之至,不过,兄弟们也要记住一件事。”
“我们北府兵能有今天的局面,在大晋独步一方,受到朝廷的尊重倚仗,都要感谢一个人。”
众人的热情全都被刘牢之调动起来,热情洋溢的看着他。
刘牢之继续说道:“那就是谢将军。”
第四百一十一章 跟着谢将军有面子
“若是没有谢将军,北府兵根本就不会建立起来,更不能打出今天的赫赫名声。”
“我想,兄弟们投奔北府,也都是因为听到了北府的好名声,明白大晋境内,只有跟着北府才能够打胜仗吧。”
“是!”
“将军说的没错!”
士兵们纷纷点头,完全同意刘牢之的说法,他们就是奔着北府的名声来的。
当兵打仗,士兵们的心愿自然都是打胜仗了,天天吃败仗,难道是有特殊癖好?
荆州老桓: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内涵我!
“所以,兄弟们上战场也要记住,我们今天上阵杀敌,是为了保卫大晋,重夺故土,更是为了谢将军!”
“只有我们打胜仗,不断的打胜仗,才能报答谢将军对我们的维护之恩!”
“我们要用一个又一个胜仗来为谢将军在朝廷上争脸面,这样谢将军在朝廷上说话才硬气,才能给我北府争取更多的奖赏!”
“北府兵有了奖赏,我们当兵的才能拿到奖赏,谢将军吃肉,我们才能跟着喝汤!”
突然之间,刘牢之就找到了感觉,他站在蛤蟆车里,为了不蹭到头顶,只能将兜鍪取下来。
他向着懵懂的士兵振臂高呼,一番谢将军好,大家才能好的言语,学问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悖逆无比,捏着鼻子摇头叹气,叹息刘牢之果然是将门出身,没有体面。
可是对待大头兵,刘牢之的这一套吃肉喝汤的理论却非常实用,这些新兵都是从各地临时征召的,在从军之前,他们不过是乡间最普通的农夫,甚至有些人连农夫都不如。
四处游荡的流民有之,山上下来的偷儿,劫匪有之,只要孔武有力,愿意投军的,北府也没那么挑剔,都可以接收。
对于这些人来说,切实的看得见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那些豪言壮语大道理是说给懂道理的人的。
贫苦乡民而已,道理讲的再多,能吃吗?
能穿吗?
既然不能,那还讲它做什么?
莫不如直接向他们申明厉害,尤其是要让士兵们谨记一点,他们跟随的人是大晋境内实力最强的将军。
跟着谢玄有面子,还有钱拿,这样士兵们在战场上才有力气拼命杀敌。
谢玄强势,他带领的北府兵才强势,可以从风雨飘摇囊中羞涩的大晋朝廷榨出更多的油水来。
钱财不是虚的,那才是最实在的。
这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在大晋境内,唯二称得上是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北府兵和荆州兵了。
北府有钱,又受到朝廷的支持,算是半个政府军,在大晋境内的待遇是第一流的,自不必说。
荆州兵完全是谯郡桓氏的私人武装,只是在名义上臣服于大晋,而实际上,大晋管不了荆州兵,荆州兵的一应开支也几乎是桓氏家族自产自销。
荆州兵虽然时常吃败仗,打仗出工不出力,但他们确实有钱,有钱,就能保证兵源。
为了巨额军饷,跟着打不了胜仗的桓冲也不算是一件特别丢面子的事情了。
不过嘛,刘牢之这番话,也只能放在这四处不透风的战车里面说一下,换到北府大营里,或者任何别的地方,他是万不敢开这个口的。
若是被小心眼还没本事的司马家听到了,老谢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
前方战事受阻,后方的阴谋却在暗自酝酿。
谢玄坐在战阵里,也观察到了这个新情况。
“无耻秦兵,居然用了滚油!”谢玄锁眉道。
秦兵无耻吗?
当然不了!
若是现在攻守交换,他谢玄也不会拒绝滚油魔法攻击的。
如此利器,杀敌无数,还几乎没有破解的方法,谁能不爱?
“将军,我们是该想点办法了!”
“蛤蟆车上的战士几乎都不敢出来了,对楼上的士兵也登城受阻,这样下去,我们的利器就全都白费了!”沈警可不似谢玄,直到现在还能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根本就坐不住,早就已经急的原地打转了!
“你说的没错,是该想办法!”
“到后面去把王秘书叫来!”
沈警约略一愣:“王秘书?”
“叫他做什么?”
“现在这个情形,恐怕王秘书也做不了多少事。”
不是沈警看不起他王谧,实在是现在的情形急如星火,在前线观战的谢玄都没什么办法,自从刚才开始王谧不过是在战阵后方负责阻击袭扰的骑兵,前线城下的战况他根本不清楚。
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计策?
谢玄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王秘书不是一向自诩才智无双吗?”
“如此关键的时刻,老夫都没有办法,他不来,谁来?”
沈警愣了。
这个老谢,也当真是个令人捉摸不清的妙人。
他居然还能放低身段,甘愿承认王谧比自己强,那还等什么?
当然是转头就去找寻王谧了!
老沈的想法很美好,殊不知,谢玄岂是那种会主动低头认输之人,他早已料定,王谧来了,也照样是一筹莫展!
到时候,就轮到他老谢登场了!
…………
“看襄阳城中的情势,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符睿已死,稚远,我们什么时候把这具尸身押上去?”
“好好给这些狂妄的氐秦恶畜一点颜色看看!”
受伤的檀凭之歇在军帐里,兄弟几人也就跟着他一起暂且呆在伤兵的军帐里。
自从符睿死了,氐秦这边的骑兵队亦阵脚大乱,已然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
有刘春在就足够指挥士兵们作战了。
王谧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觉得现在就把这张王牌亮出去有些不妥。
“再等等,总有一个更好的时机。”
“何迈,你辛苦一下,去启夏门那边传个消息,告诉无忌和桓将军,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改变战术了。”
“改个什么样的战术?”何迈立刻起身,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互相打掩护的办法虽然精妙,也确实能节省两边的人力物力,关键还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战士们的伤亡。
可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王谧相信,慕容垂也不会一直与他配合,他还想带着族人逃走呢!
第四百一十二章 滚油战术失效了
“我们要真刀真枪的干仗了!”王谧激情的宣布。
“让慕容垂把真本事都拿出来,现在我们已经占领了雀儿山,只需要从雀儿山突袭到襄阳城内,慕容垂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只要我们把城里的秦兵控制住,便可以放他鲜卑人一条出路。”
慕容垂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个,在氐秦未灭的这个时刻,鲜卑人是可以暂时容忍的。
但对于慕容垂的处置,王谧一直还在犹豫。
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莫要刚把虎赶跑,又放走了狼。
究竟要怎样处置慕容垂,实际上和慕容个人的选择也有极大的关系,一切还要看打进襄阳,看一看城内的具体情况再说。
“这件事好办,交给我没问题。”何迈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不过呢,稚远,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王谧倒抽了一口凉气,实在是对何迈现在的表现难以理解。
就在一秒之前,他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过了一秒,真的只有一秒,他却又换了一副脸孔,变得阴云密布。
“说吧。”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该我知晓的,我不是也要听吗?”
到了这时,王谧也渐渐的接受了这种命运,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来到大晋,他曾经想通过提供先进的兵器在北府内站稳脚跟,同时在有限的时间内,先把谢玄老头子笼络住。
但现在看来,情况远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谢玄这老头子不是容易哄弄的,有点真本事,直到现在,他的见识还只局限于北府内部,朝堂上的那些小神仙他还一个都没有交过手。
等回到建康,情势只能变得更糟,更复杂,绝对不可能是一片大好。
何迈纠结了半天,眉头都拧成一股绳了,最后还是刘裕推了他一把,他才勉强张口。
“慕容冲被送到谢将军那里去了。”
“什么!”
王谧一跃而起,不可置信的盯着何迈。
那眼神简直是要吃人,何迈抹了把汗,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件事原本也是他听说的,自从中军那边传来消息,何迈就一直惴惴不安。
想着该在什么时间把这件事抖落出来,现在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果然引发了王谧的愤怒。
“稚远,我们也没想到,刚才我们斩杀符睿的时候,凭之受了伤,慕容冲的身边只有几个小兵看管,战阵一乱,他就抓着机会跑了。”
“不过,事情总归不是太坏,人还是被我们抓回来了。”
王谧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一再努力,总算是把心绪给平复了下来。
何迈说的没错,结果总归不是太坏。
“罢了!”
“人还在我们手里就成,大不了,这个和慕容垂联合的差事就交给谢将军去做。”王谧挥挥手,潇洒的很。
交给谢将军?
慕容垂能接受吗?
刘裕与老檀面面相觑,同时陷入了深思,王谧故意忽略他们的眼神,老谢打算揽功,他就不会反向挖坑吗?
老谢和慕容垂合作?
慕容垂会答应的痛快才怪!
皮卡卡!
皮卡卡!
几人的谈话才刚刚告一段落,军帐外头,密布的乌云之中就传出了几声惊天巨响。
刘裕连忙抓紧宝刀,沉着道:“要下雨了!”
气氛顿时急转直下,帐外阴云集聚,帐内亦浓云渐升。
下雨,对于战况激烈的襄阳城来说,可不是个利好消息。
很有可能让本来已经胜负渐分的情况,瞬间就颠倒过来。
形势究竟会如何变化?
北府的各位兄弟,人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叮叮当当……
噼噼啪啪……
军帐外头,乌云压境,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厚重的云彩,好像有千丈高,天上地下,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的力量都来围困襄阳城。
秦兵危矣!
今天,要么就是接受晋军的正义制裁,要么就是受天谴,总归不会有好下场!
“稚远呐,出大事了!”
雨势渐急,战场上的形势越发的波云诡谲,王谧站在军帐边上,探头观察着雨势,看来,又到了他出手的时候了!
却在这时,他远远看到沈警一身湿淋淋的向他跑过来。
“沈参军,快进来,出了什么事?”
何迈递上了帕子,沈警简单的擦了一把脸,立刻应道:“出大事了!”
“城上的氐秦恶畜竟然使了阴招,我军的登城作战大受阻碍!”
“什么阴招?”
提到战术相关事宜,王谧等几个人都十分关切,将沈警团团围住。老沈为人精明,但就是有一点不好,说话特别爱大喘气。
嘴上说着是大事,可是表达上却总是跟不上,迟迟也说不到重点,急的京口几位同仁个个都一头的汗。
外面的雨势越发的大了,老沈从前方战阵一路赶过来,跑到战阵中间的时候,衣服还是干爽的。
天上没有掉下一滴雨,可现在,老沈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湿了一个透。
就现在,脸是勉强擦干净了,发髻上还滴答水哩。
老沈又抹了一把水,这才继续说道:“氐秦用了滚油,从城上向下泼,我军将士伤亡惨重啊!”
“谢将军让我赶紧把你找过去,一起想个办法,对抗氐秦的阴招!”
滚油?
那不就是热油吗?
天下大雨,还需要解决什么?
沈警焦急的盯着王谧,却发现他根本没像他想象的那般心急如焚,没过多久,王谧非但没着急,反而放声大笑。
众人都被他的表现惊呆了,纷纷追问,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镇定。
那便是刘裕,王谧负手而立,环视四周,果然在一众震惊的脸之中,找到了一脸了然的寄奴。
刘裕受到他的眼神暗示,欣然向前迈了几步,向大家解释道:“外面的雨这么大,氐秦的滚油放在城楼上,不消一时半刻就会凉的,很快就用不上了!”
“等到他们无油可用,我军就可以重新组织进攻,沈参军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也一起跟去,寄奴愿意带领士兵冲锋陷阵,攻上襄阳城楼!”
身为战士,当然要作战。
从雀儿山上下来还没有休整多长时间,刘裕已经手心发痒,忍不住了。
寄奴看起来,很有斗志嘛!
好事,大好事!
第四百一十三章 脑子坏掉了吗?
王谧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老沈:“沈参军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前面看看,我相信,现在氐秦的攻势已经改变了,他们那些滚油早就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稚远你这样说,那老夫就相信,还看什么?”
“倒是你们,下一步还想干什么?”
“有什么计划?”
滚油的危机已经解除,想来以谢玄的机智足可以自己处置前方的战事,一时之间应该是不需要王谧出谋划策了。
老沈干脆留在军帐里,拉着王谧一起商讨军事大计。老沈的意思很明确,计策你总是要出的,北府之中,目前最有想法的就是你小王了,与其把计策说给谢玄,还不如先说给他老沈听。
王谧对沈警这种自觉加入到京口几人组之中的行为当真是哭笑不得,从长远来看,他确实愿意吸收沈警作为团队的一员,毕竟他的背后可是荆州土著大户吴兴沈氏,自有印钞机的家族。
这样的强大势力,留在桓氏家族,实在是浪费了,就应该来被他王谧有效利用才对。
“计划当然是有的。”
“要想运用得当,还得谢将军配合。”王谧坦然道,并且看了看军帐角落里的那块长条木板。
那木板上现在盖着一张白布,只有京口几人知晓,白布下面躺着的人,若是再次出现在襄阳站场上,必定会引发重大骚乱!
沈警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那太好了!”
“谢将军也正等着你们,快走吧!”
说走就走,沈警是个急性子,主要人物还没离开军帐,他却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
让人不禁觉得,他是不是没有搞清楚情况。
这个战场上,究竟谁才是带兵的将军?他一个参军这么兴奋做什么?
“寄奴。”刘裕一听召唤,连忙侧身过来,符睿的尸体交给小兵们一路抬到前方战线,这等小事就不需要再劳烦刘裕了。
“我麾下的北府兵都交给你管理,你带着他们去支援刘牢之。”
“交给我,放心吧!”
刘裕这边也正在担心呢,王谧就给出解决办法了。
他想赶快到前方战场和兄弟们一起奋勇冲杀,奈何目前手下的人手实在不足。
登上雀儿山之前,王谧把北府兵和荆州兵揉在一起,凑了六千余人,一仗打下来,虽然晋军大获全胜,但损失还是很大的,伤亡过半。
令刘裕深感遗憾的是,两方相比,反而是北府兵的战损更大一些,荆州兵因为分兵到偏路,而偏路那边的氐秦士兵攻势并不是特别猛,以至于荆州兵死伤并不算多。
隶属于刘裕这位云麾将军手下的士兵本来就不算多,一战又差不多打残了建制。现在王谧准许刘裕带领他麾下的北府兵,就等于是补足了刘裕的兵力。
至少五千人!
足够刘裕干一番大事的了!
…………
另一边,被王谧交予了特别任务的主簿何迈,也沿着回口一线,重新回到了襄阳城的南门方向。
距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何迈驻马远望,顿时诗兴大发。
这里……真他娘的悠闲!
什么是净土?
什么是天堂?
现在的襄阳战场上,启夏门下就如是!
别人的战场上早就打的热火朝天不分你我,死活都快分不清楚了,可是启夏门这边,晋军和鲜卑军团就这样隔着一道城门,城上城下的这样一动不动。
不对!
不能说是一动不动,士兵们的上肢和下肢都还是在动的,甚至旗兵也在高声喊口号。
士兵们只不过是在听从命令的,有节奏的运动,城上城下配合默契,经过几轮的掩饰,不管是鲜卑军团还是晋军都可以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何迈所指的一动不动,正是战程的继续,晋军没有要攻城拔寨的意思,鲜卑军团也也并没有出城挑战的意图。
这些人呐,演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累吗?
何迈纵马上前,只得去找他熟悉的人。
赶来之前,他曾经想象也许启夏门这边早就已经燃起了战火,必定北门那边都已经打成绞肉战了,南门这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再者说,城里到处都是氐秦的眼线,他们持续搞鬼,秦兵怎么可能一直容忍,总要做做样子吧。
到了启夏门,何迈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是真理。
他们果然一直在做样子,并且做的很认真,何迈纵马上前,总算是在千军万马之间,正确的找到了目标。
“无忌!”
“你们居然还没有开战吗?”
何无忌坐在伞盖下面,整个人状态特别悠闲,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山水之间,在欣赏一幅美景。
何迈急了,上前理论,何无忌这才缓缓的回过头,何迈满头满身都是水珠,整个人就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原来是你啊,别急,没仗可打,我们还能找仗打吗?”何无忌身上清清爽爽,一个水点都没有,看到何迈这副狼狈相,连忙把他拉进了伞盖。
“无忌,你怎能如此轻慢?”
“稚远将启夏门交给你,对你绝对信任,你也该多动动脑筋,早些把启夏门给夺下来吧!”
何迈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一时把王谧交代的正经事都扔到了一边,不管怎么说,今天开战的目的也还是要把襄阳城拿下来。
不管是从北门拿下,还是从南门拿下,都不必拘泥,王谧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
“稚远交给你这个差事,难道是为了让你一直这样浪费弓箭,耗损战士的?”
声声质问,让何无忌一时难以回答。
忽然之间,他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惶恐,启夏门的差事实在是太好干了,以至于他都有些飘飘然。
他惭愧的容色没有逃过何迈的双眼,他一直盯着何无忌呢,何迈叹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先往前看了。
“稚远让我传话,我们和城上的鲜卑军团也该开打了,不可再拖延。”
何迈焦急万状,真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连何无忌这厮都不再等着。
为了合作愉快,他还是多等了一刻,却发现何无忌并没有动弹的意思,这个人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第四百一十四章 桓伊在此,吾有何忧?
“你怎么还不去组织作战?”何迈一边催促何无忌,一边紧张的观望着前方的战势。
他来到启夏门也不过是这一会时间,对这里的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看襄阳城上的情形,似乎一切还都在掌控之中,秦兵是肯定没有发现这里的异样的。
但是能坚持多长时间就说不准了。
“我干什么去指挥?”
“前面战阵有桓野王指挥,轮的上我吗?”
何无忌眨巴眨巴眼睛,用纯粹的眼神看着何迈,还贴心的给他指了指前方战阵桓伊的所在。
桓野王?
启夏门这边还有他吗?
何迈的小世界再次崩塌了,碎成了渣渣。
有桓伊,他们老何家的二人组就可以就此歇业了。
前方的战阵确实是在按部就班的表演,虽然表演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是领导却不是同一人。
你道那何无忌为何能在战阵的外围如此悠哉?
还专门找了个伞盖呆着,既不用挨刀枪,也不必淋雨水,那都是因为他放心呐!
在以王谧为中心的小团体之中,毫不讳言的说,目前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并不是刘裕,更非莽撞的檀凭之,而是桓伊!
桓伊虽然同属于荆州派系,但他一直厌倦自己的出身,不愿被朝廷看做是桓家人。
原本他是想以效忠于大晋朝廷为此生的追求,只要朝廷有要求,他就披挂上阵,不管是赢还是输,都绝对不与谯郡桓氏发生过多的联系,全为了避嫌。
若是幸运的话,能够在四十岁退居乡野,过一过山水田园的生活,便是大幸事了。
然而,自从他巧遇了王谧,一切似乎都有了全新的发展。
桓伊的选择变多了,北府兵对于他来说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原本北府兵是牢牢掌控在谢氏一族手中的,谢氏一族看似是没有那么强的家族观念,愿意启用其他家族的青年将领。
但是说到底,桓伊这样的谯郡出身,也还是会被谢安忌惮,即便桓伊一点为非作歹的念头都没有,谢安还是会谨慎的使用他。
没错!
一直以来北府军能用谁,不能用谁,能与谁合作,主要的基调还是谢安在掌握。
谢玄虽然能够统领北府兵,一呼百应,但是他却呼不动桓伊,两人之间没有隶属关系。
能够决定使用桓伊带兵作战的,只有谢安。
桓伊是无法把自己放进北府兵的序列里,和谢玄他们亲密无间的合作的。
可是现在北府军里多了王谧,为了给自己找出路,桓伊长期观察着王谧的一举一动。
经过一番审慎的评估,他得出一个结论,王谧此人的野心,绝对不是仅止于为北府效力。
他是要把北府军变成他自己的军队,并且不是他王家的军队!
注意!
这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若是王谧的想法仍像谢安等人一样,组建军队,维持朝堂秩序,为的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的话,桓伊是绝对不会选择他的。
这样的话,北府军就会沦为世家争夺的工具,是姓谢还是姓王没有本质的区别。
为单一的家族效力,根本就无法达到桓伊穷尽毕生武学精粹的目的。
然而,王谧努力经营北府兵,却并不是为了他琅琊王氏一族的利益,而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
自从竟陵相遇,一直到襄阳之战,桓伊看得很清楚,王谧从未将在北府军中的种种作为转告建康城里的各位王家亲眷。
他看似言笑晏晏,实则极有心机,而且还独断专行,所有的计策全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他也一力推动执行。
桓伊看到年纪轻轻的王谧,行动力居然如此卓绝,顿时心生仰慕,想要投奔于他。
英才遇伯乐,谁能不说这是一段佳话?
只要拿下了襄阳城,桓伊便可以按部就班的和王谧联合到一起。
凭着他过人的军事才能,再加上王谧的运筹帷幄,何愁大事不成!
大事是什么?
大事就是新一代共同开创的未来!
桓伊在前方指挥作战,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瓢泼大雨之下,两边的表演都有些懈怠了。
城上城下的对射变少了,士兵们的反复穿插运动也不再那么利落,唯一还能保持一贯的水准的,或许只有城楼上那一排高大的盾牌。
不论鲜卑军团究竟要往哪一边躲藏,盾牌阵都不动不摇,守护在那里,形成一片安全的屏障。
“慕容将军,我看到斛斯正在往这边跑,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慕容垂老谋深算,心思深沉,即便这边有北府兵的配合,他也不会全然放下心来。
一早就安排了杨修在城上观望,一边盯着北府那边的异动,一边还得看着氐秦的动静。
若问对于鲜卑军团来说,现在最危险的敌人是谁,答案当然是氐人!
那城外的北府兵来自大晋,与鲜卑人几乎可以说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身为同被庞大氐秦欺侮的鲜卑和晋人,在这兵家必争之地的大襄阳城,倒是可以说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慕容垂判断,晋人就算不给鲜卑人行方便,也不会将打击的矛头指向自己。
鲜卑人现在最需要防备的,仍然是氐人。
“哪个蠢货的主意,居然还敢派这厮过来,他能查到什么?”慕容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一个两边卖好,还想从中渔利的蠢材,慕容垂正在考虑,亲手送一把,给斛斯一个好下场。
“告诉炮手,该给晋军投个信号了!”
“是!”
“属下告退!”
杨修没做一点停留,掉头就跑下了城楼,有慕容垂这样精明老练的将军坐镇,好处就在这里。
你可以轻而易举的相信他,他绝对不会发出错误的指令,让自己的军团陷入绝境。
你只要一心一意的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其他的杂念完全不需要去思考。
那些麻烦的事情就交给慕容垂,他固有的头脑和多年的战场经验,足可以让他带领着自己的族人面对任何的艰难险阻。
杨修快步奔下城楼,一出城楼,他的衣衫就迅速被浇湿,足见雨势有多么强烈。
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下打仗,对于士兵来说,绝对是身心大挑战。
杨修跨出城楼,让自己沐浴在暴雨之中,抬头望天,密集的雨点,已经形成了一道道水柱。
贼老天!
当真是不给人活路!
第四百一十五章 好好一支箭,奈何准头差
老天爷不肯赏光,士兵们却不能懈怠,尤其是处于危机旋涡中的鲜卑军人,更是个个都屏住一口气,生怕稍稍松懈就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大雨瓢泼,城外的鏖战却越发激烈,无数的秦兵匆忙跨上马背,出城迎战,从一开始掀起黄土三尺,到后来,马蹄踩踏之下溅起的都是泥水纷纷。
秦兵并没有放弃对鲜卑军团的监视,他们一直想着襄阳城中的这一伙鲜卑人呢!
鲜卑人和氐人互相仇视,严重程度远超和晋军的仇恨值。
被晋军的石炮赶走一批之后,没过多久,秦兵就自觉又组织起一支队伍,本打算重整旗鼓,继续监视鲜卑军团。
却没成想,襄阳北门外的战况忽然升级,晋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一批队伍组建起来,迅速就被调往北门方向迎战晋军。
一批又一批的骑兵队和步卒军团都是这样被差遣到城市的其他重要地点布防。
鲜卑人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从他们的身边来而又去,除了加强警戒,把戏做足,没有任何选择。
今日的襄阳站场上,唯一没有退路的,不是氐人、更不是晋人,而是鲜卑人!
“将军有令,向晋军投石炮!”杨修好不容易找到了位于战阵后方的石炮阵,那炮手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个腾身就跳上了石炮车,顶着狂风暴雨,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石炮,再次就位。
炮手稍稍调整了投射的角度,一枚石炮再次升天!
这就是开战的信号!
桓伊与何无忌谁都不是草包,一早就想到了这场表演终究是一时之际,无法长久。
他们一边表演着互相打击,一边还在找寻传递消息的办法。
办法甚至就是现成的,很快,何无忌就发现,其实慕容垂的做法就非常好。
又便捷,又能掩人耳目,混在接连不断的进攻里,几乎也没有人能察觉。
一番商议,两军就达成了共识,采用投掷石炮的方式沟通消息。
就在石炮投出的那个当口,启夏门上,忽然垂下了几根粗麻绳,麻绳顺着墙壁蜿蜒而下,很快,就看到几个身着北府铠甲的士兵,亦从绳子上跳下来。
那些简单的消息可以通过石炮传递,而那些复杂的还是要通过人来传达。
桓伊驻马在阵前,也发现了这些熟悉的身影。
他们回来了,看来,慕容垂是有新计策了。
首批登上启夏门的荆州兵就这样被慕容垂放回了晋军战阵,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原本是无法单靠自己的力量登上城楼的。
现在能够在城楼上上下下如履平地,都是依靠着鲜卑军人相助,慕容垂在这里藏了个心眼。
晋军嘛,既然来了,就没必要再走。
本着来都来了,怎能无功而返的原则,慕容垂帮了他们一把,让难以登上城楼的晋军士兵全都安安全全的站在了启夏门上。
天底下哪有白捡的好事,在慕容垂这只老狐狸这里,就更是不可能了。
谁人会被他一时的善举迷惑,那只能说是战场经验不丰富,对慕容垂此人也根本就不了解。
很快,顺着麻绳跳下来的晋军就来到了桓伊的身边,桓伊跳下马背,那士兵迅速上前说道:“将军,慕容垂同意现在就开战,不过,他希望能在一个时辰之内,看到慕容冲。”
“慕容垂说,只要能确定慕容冲是安全的,他就会打开启夏门,放晋军进城!”
见慕容冲?
桓伊心里咯噔一下,他脸上的疑虑与传令小兵的欢欣雀跃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小兵激动的看着桓冲,频频暗示桓伊赶紧去把慕容冲押来,这件事也太容易办了,简直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只需要拉来一个人质,在慕容垂的眼前晃一晃,就可以攻入启夏门,进而突袭襄阳城,世上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吗?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将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慕容冲不是就在这里吗?”
桓伊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尴尬的说道:“慕容冲确实就在此地,不过,让他出来见人,还真是有些难度……”
…………
城下的桓伊,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拖延,然而,城上的慕容垂却已经被氐人追了上来。
面前的红发髯须大汉,慕容垂再熟悉不过,就在几天以前,他还号称投奔自己,反戈相击,而现在,他却又堂而皇之的替氐秦卖命,慕容垂不禁感叹,世上怎能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这就是慕容将军要求过高了嘛,氐人本来就不太讲究礼义廉耻那一套虚法,再者,人家斛斯本就是氐人,虚与委蛇潜伏在慕容垂的身边,心里其实还是向着氐秦的。
这便是妥妥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即便是在汉家的典故当中,也绝对是受到推崇的。
“斛斯将军,启夏门交给老夫,符将军尽可以放心。”
慕容垂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看到斛斯,笑着开口,轻易就把这一页翻过去了。
斛斯微微一怔,慕容垂的坦荡,让他很是汗颜。
他走到城墙的跟前,扶着冰凉的砖块,遥望启夏门的战况。
看吧看吧!
老夫早就做好了妥善安排,你还能看出个什么?
慕容垂站在旁边,轻抚胡须,带着微微笑意,在斛斯的眼前,展现的正是真真正正的一幅战斗场面。
晋军的箭矢好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城上飞过来,一个不小心,带着嗡鸣的箭簇就从斛斯的耳边擦了过去。
“他娘的!”
“什么东西!”
斛斯还未反应过来,那箭簇就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斛斯方正的大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
那血痕逐渐开裂,血滴子顿时就滑落了下来。
斛斯气得哇哇乱叫,慕容垂暗笑:一支好箭,可惜准头差了些。
应该往斛斯的脑袋上戳嘛,戳死他就完事了。
城楼上其余鲜卑军人,纷纷侧目,无不感叹利箭不长眼。
那鸣镝当然不会找寻鲜卑军人,人家早就已经有过沟通了,两军在启夏门对峙,也不是一时半刻,早就有默契。
城楼上的鲜卑人都知道要躲在盾牌阵后,才能抵挡晋军密集的箭雨攻击。
再看斛斯,因为想要将前线战况看得更清楚,他不只没有躲在盾牌阵后,他还站到了城墙边上,使劲的探头。
若是那利箭不来找他,岂不是不长眼?
第四百一十六章 砍断梯子,断你生路
斛斯没死,却真真正正的看到了启夏门前两军的争斗。
他注意到城下的带兵将军似乎并不属于北府,面容清俊,气质卓然,年纪也轻。
貌似与北府的各位将军都对不上号,也不是隶属于荆州兵。
此人是谁?
他默默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北府兵这一次到底是动用了多大的力量来围攻襄阳城?
看着这些战术素养过硬的年轻将领,并不算氐秦精英的斛斯,也不由得感到事态越发严重。
相比而言,慕容垂这边的战术居然也还算是花样繁多,除了在城上进行射箭防御以外,大刀队也镇守在城墙边缘。
只要有晋军往上冲,劈头就砍,绝不手软。
除此之外,慕容垂还单独派出一队兵马,出城迎战晋军。
这一路鲜卑军团的任务,却并不是要和晋军硬碰硬作战,他们另有目标。
一队鲜卑小队从启夏门出来,却并没有一味向前冲刺,而是停在了门前。
乱战之中,桓伊迅速发现了这伙鲜卑小队的踪影。
只因为他们的行为太过异常,他们的站位也着实奇怪的紧。
桓伊驻马,暂且退到了安全地带。
启夏门下堆满了正要登城的晋军,他们搭好了梯子,便开始和追赶上来的敌军鏖战。
一番争斗总是互有胜负,获胜的晋军就可以继续登城,可以说,能够成功登上梯子的晋人,都是强者,都是勇士!
他们攀爬上了木制的长梯,抬头向上,真正的勇者,就是要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在不断的厮杀,战斗中,成长为真正的英雄!
然而,正当晋军战士们援梯而上打算迎接城楼上的攻击的那个时刻,他们的下方忽然出现了异常!
呯呯呯!
棒棒棒!
刀枪相击的嘈杂声音中,夹在着一些更加清脆的声音,稍微有些单调,好似与以往常见的那种声音不同。
城墙下方囤积的鲜卑军人,在晋军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挥起了他们的长刀!
不是向人的身上挥过去!
而是向梯子砍了过去!
无情的长刀一刀又一刀的向那长梯的下缘砍过去,好似那些不是梯子,若是一棵亟待采伐的巨树。
而鲜卑人也不再是军人,而是活跃在山林间的快乐的农夫一般。
伐木,采集木料,快乐赚钱。
一刀一个铜钱,一刀一个铜钱,那木梯子的结实程度能和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相比吗?
平均一副梯子,四五刀就会被砍断。
木梯的下方被砍断,在墙上也倚靠不住,摇摇晃晃,就向下坠去。
木梯都不能站稳,更不要说依靠着他向上攀爬的晋军士兵了!
头顶上方的箭簇还没能奈他们何,身下的梯子却被狡猾的鲜卑军团毁灭殆尽。
木梯下落,士兵们也跟着纷纷掉落,咣当坠地。
摔下的晋军本就受了重伤,但是针对他们的攻击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眼看着晋军好像是落地的苹果一样,一个一个的跌下来,鲜卑军人顿时杀意沸腾,眼珠都红了!
像是鲜卑人、氐人这样的草原部族,一直以来都血性未除,这种血性,往好处讲呢,是能征善战,战斗力高昂。
往坏处讲呢,就是一见到血腥味就控制不住自己,野蛮落后,以屠戮为乐。
慕容垂领导下的鲜卑军团,多年以来蛰伏在氐秦的严密控制之下,总算是能够有所收敛。
然而,一旦他们逮到机会,他们的野蛮一面就会控制不住的展露无遗。
他们疯狂的劈砍,即便刀下的晋军早就已经没了气息,却还是不解恨。
这个时候的鲜卑人好像与刚才的鲜卑人完全不是一类人一般,慕容垂手下的鲜卑军人,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号令。
这也是草原部落的特性,忠诚的战士,只会听从自己认同的将领,除了这个人,谁都无法命令他们。
鲜卑军团臣服于慕容垂,慕容垂让他们打,他们就打,慕容垂让他们停,他们便停。
慕容垂让他们配合晋军演戏,明明对这种古怪行为完全不理解,但是鲜卑士兵还是照做不误。
有病,就要从根源上医治,追本溯源,一向是慕容垂治军,作战的基本原则。
晋军要登城,与其从上方阻击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根本就无法靠近襄阳城楼!
你看,砍掉他们的木梯不是很好吗?
既能斩杀晋军,还能摧毁他们的攻城工具,没了木梯,看他们如何登城?
“不好!”
“鲜卑人玩真的了!”
“快,再把凌云梯送上去!”
桓伊终于看清楚了慕容垂的真实目的,不管城上有没有监督的秦兵,只要他决定要开战,他就绝对不会给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刚刚还是合作的伙伴,这一刻已经是万年的仇敌。
鲜卑军团出击格外凶狠,桓伊甚至怀疑他们把多年来在氐秦手下屈辱日子积攒的怒气,全都撒在晋军的身上了。
一出手就是杀招,骑兵队出击,一直在城外做象征性活动的鲜卑步卒也接收到了信号。
他们可以动真格的了!
抄起长刀,就奔向了晋军的战阵。
一些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晋军,根本没能捕捉到桓伊的号令,未及返回战阵被鲜卑军人逮了个正着。
鲜卑人一旦发狠,便是气势如虹,杀气四溢,荆州兵们显然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杀意,心尖颤颤,禁不住掉头就跑。
鲜卑军人大步追上来,一把揪住晋军的衣领,尖刀随后就赶了过来,那鲜卑军人咬着牙,一刀就刺进了晋军小兵的脖子!
鲜血登时迸发!
不一刻,小兵便像一滩泥一样,软软的垂了下去。
捞都捞不起来,死了,身子冰凉了……
慕容垂坐在城楼上,嘴角渗出冷笑,晋军小子,现在,较量才真正开始。
“放箭!”
“快放箭!”
“投石车也拉过来!”
桓伊骑在马上,几个卫兵紧跟在他左右,帮他抵挡横飞的箭簇,他先是稳住士兵们的阵脚。
尤其是荆州的神箭手,不能让他们因为鲜卑人的一轮打击之下便丧失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在桓伊的号召下,荆州箭手重新组织的队伍,将战阵拉开,箭头还是指向城楼上。
晋军主要的敌人,仍然是城上的那些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墙头上观风景
“瑞生!”
“末将在!”
卢瑞生一直跟随在桓伊的左右,片刻不曾离开,缰绳一抖,他就追了上来。
“城下的那一队鲜卑人交给你,好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荆州兵的厉害!”
重任交到了卢瑞生的肩上,瑞生没有丝毫惧怕闪躲,眼神坚定的向着桓伊点了点头。
“将军放心!”
骏马飞驰,卢瑞生转身冲入了战阵。
没过一会,一路荆州骑手就在他的带领下,杀向了鲜卑小队!
慕容垂虽是狡诈,但桓伊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目前来看,他虽然还拿不出有效的攻上城楼的好办法,但却可以有效解决任何来挑衅的人!
鲜卑小队是来突袭的,人数自然不多,只有区区一百人。
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
茫茫大襄阳战场上,狡诈近似狐狸的慕容垂就派出区区一百骑兵,他在搞笑吗?
还是在表演某种晋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戏剧?
此事说来话长……
都是眼泪啊!
慕容垂若是手里有人,他又怎会做这样的安排,别看鲜卑军团也有五千余人,规模看起来是不小的。
但其实呢,慕容垂领导的这一支军队,也并不是全部都是骑兵,在五千人里,大约只有一千多名骑兵。
当然,这要是在别家的军队里,五千人能带一千骑兵就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事情了。远远超出了正常骑兵和步兵混合战队的比例。
可是对于现在的鲜卑军团,情况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是慕容垂手下人手足,他也不想啊,相当年在燕国,大手一挥,就是几千骑兵,用多少,还有多少,源源不绝。
可是现在,面对艰苦的局面,就连豪爽的慕容垂也不得不精打细算,小心翼翼的将手下的骑兵派出去。
这里可是氐秦的地盘!
我大鲜卑军团怎么可能为了他们拼尽全力?
慕容垂正自得意,看着晋军接二连三的从城墙上掉下去,又栽到了鲜卑人的刀下,这样的场面,让他多年以来压在胸中的那块大石头,有松动的迹象。
虽然晋人不是他们最痛恨的,但只要死的是敌军就足够让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心中畅快。
“怎么样,斛斯将军,看清楚了吗?”
慕容垂坐在某人身后,磨着牙齿,本想给这个烂厮一个结果,却还是忍住了。
送他回去混淆视听,也算是他最后的价值了。
襄阳城很快就要乱了,这厮的末日也要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
“老夫还算尽力吗?”
斛斯被眼前的奇景震撼,早就把自己的任务忘到了九霄云外,匆忙转身,一个劲的点头:“尽心!”
“慕容将军对我大秦忠心赤胆,我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慕容垂起身,逼向斛斯,斛斯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两步。
“看清楚了?”
“可不能在符将军面前造谣生事!”
慕容垂才不管某人是不是吓破了胆,斛斯一张大脸,早已变得惨白,慕容垂才不会管他此刻想的是什么,不管斛斯如何躲闪,他还是一把抓起他,径直就送出了城楼!
是的!
一叛再叛的斛斯,正被慕容垂抓着,两脚离了地,挂到了城墙边上。
当然了,对于杀掉此人,慕容垂毫无兴趣。
他确实心狠手辣,但杀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一向是坦坦荡荡,大丈夫论短长,战场上较量!
斛斯这等小人,杀了他,还怕脏了手。
风雨不停的往身上招呼,斛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等着登城的晋军划了一把脸。
这雨水怎的有一股怪味?
骚骚的……
尿裤不可怕,死人才可怕。
“慕容将军英明神武,小人绝对不敢在符将军那里嚼舌根!”
“将军放心,小人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会陷害将军的!”
呵呵……
说的好听,搬弄是非的事情,他做的还少吗?
“小人若是这样做了,就让这天雷把我劈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响雷就在襄阳城上空炸开!
轰隆隆!
不会吧?
报应来得这么快?
那小兵吓得窜起了一阵激灵,连忙蹬着腿的求原谅。
“将军,小人绝对不敢再骗你,你想知道什么,小人都告诉你!”
关键时刻,斛斯又捡起了卖主求荣的老行当,临阵拜佛,也不会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慕容垂心里厌恶的要命,却还是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把这烂厮又抓了回来。
斛斯的裤裆早就湿透了,雨水混杂着尿水,呼呼的流下来,人们倒是也分辨不清他是不是尿了。
慕容垂略一松手,斛斯就坠落在地,他双膝酸软,早就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不过他也并不想站起来,而是转变成了更方便的动作。
跪好,扑通扑通的磕头。
“将军饶命啊!”
“将军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慕容垂懒得用正眼看他,嫌弃的不行。
只淡淡道:“谁让你来的?”
“氐秦那边动静如何?”
扳起了脸孔的慕容垂,真好像是杀神在世,斛斯再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只把头伏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是梁将军派我来的,让我查看启夏门的情况,看看鲜卑军团是否卖力守城。”
“符将军不在城里。”
慕容垂面色一凛,冷峻的面容更显的凶煞了些,这一回,不只是斛斯抖如筛糠,就连他身边的鲜卑近从都开始脚底心冒凉气,寒毛直竖。
咦……
慕容将军实在是太吓人了!
好怕怕!
“符睿不在城里?”慕容垂的声音近乎咆哮,这还是他努力控制的结果。
斛斯勉强抬起头,打着哆嗦回道:“确实不在,大约一个时辰以前就出城了。”
“带着几百个骑兵,去冲击晋军的战阵,现在还没回来。”
对对!
肯定是没有回来的!
若是符睿在城里,早就派人过来监视鲜卑军团了,怪不得从刚才开始慕容垂就觉得,城中隐隐约约有些混乱。
虽然秦兵还在有序的向城外冲锋,可是战术上却没什么变化,从启夏门这边的情况大致可以推断北门那边的情形。
若是晋军在北门兵力吃紧,囤聚在启夏门这边的晋军就绝对没有心情在这里表演。
必定要被抽调过去支援,而现在,城下的晋军才刚刚开始进攻,这就说明,北门那边的情势一直在晋军的掌控之中。
以至于老谋深算的谢玄都懒得派人来启夏门这边看一看情况,任由年轻的将领自行其是。
尽情的展现着他们各种新奇的创意。
第四百一十八章 氐秦跌倒,鲜卑得利
“你说符睿就带了几百个骑兵就敢出城?”沉吟片刻,慕容垂还是在确定这个问题。
斛斯见慕容垂脸色好看了一些,也终于恢复了一点血气,连忙点头:“绝对没错!”
“那个时候我还在北门城楼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符将军大手一挥,就带着手下的亲兵冲出了城,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向城里要骑兵,可见他的身边就只有这些人。”
如果符睿带着的只是自己的亲兵的话,那这个数字就是可以肯定的了,应该确实只有几百人。
哈哈哈……
啊哈哈哈……
没来由的,慕容垂突然放声大笑,杨修他们连连发问,慕容垂理也不理,倒是很痛快的把斛斯放回去了。
众人不解,斛斯还没离开城门,他们就嚷嚷起来了。
“将军怎能让这样的二心之人活着?”
“要是某,刚才就把他扔下去了!”杨修攥着拳头,大大咧咧的说道。
要说现在他还真有这个想法,趁着斛斯还没走远,干脆把他抓回来,扔下去了事。
大家都省心了。
慕容摆摆手,大呼不必。
“符睿都要死了,他一个无名小卒,谁还管他的死活?”
“有意义吗?”
“符睿死了?”
“将军说的是真的?”
虽然符睿的做法确实轻纵,但要说他一出城就会死,大家还是不相信。
到底是氐秦的重将,武艺绝伦,身边的亲兵都会拼命保护他的,怎会这样轻易就死。
慕容垂长叹了口气,心情大好,看什么都顺眼。
喜滋滋的说道:“符睿手下的骑兵远远不足以对付强悍的北府兵,他却无脑出城,这不是找死,什么是找死?”
“即便他侥幸逃生,他也应该回城才对,可你们也听到斛斯的话了,整整一个时辰,符睿都没有回来。”
“这就说明,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了!”
慕容垂的判断,在众人心里炸开了锅,是啊,符睿到底去哪里了?
他在干什么?
以斛斯的说法来看,符睿的行迹确实很可疑,几百个骑兵是绝对无法在襄阳城下坚持一个时辰的。
但是看襄阳城中骑兵的调动,似乎也并非出自符睿个人的手笔。符睿究竟是还在城外鏖战,还是落入了敌手,亦或者是遭遇了更加不好的事情?
鲜卑军人间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几乎就没有希望符睿活着回来的。
“慕容垂死不死根本就和我们没关系!”
慕容垂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他们。
他的话在鲜卑军团里就是铁律,是信条,他一开口,众人的议论声可以说是戛然而止,特别迅速,特别听话。
“符睿若死,襄阳城必定大乱,而且是很快就会乱,你们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若是老天不弃,我们鲜卑军团的出头之日,就在今天了!”
逃脱氐秦的牢笼!
回归自由!
慕容垂眼中热切的目光,亦点燃了属下们心中的激情。
人人眼前都展开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不管前路如何,也不管会不会遇到更多的艰难险阻,但鲜卑军人还将义无反顾!
再怎样艰难,就算是丢掉性命又如何?
总比在氐秦手下受尽屈辱的强!
鲜卑人天生就是战士!
战士的宿命就是征战,倒在战场上,兄弟们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确定了这一点,慕容垂便积极安排下去,等待着奔逃的时机。
…………
“鲜卑人居然开始进攻了!”何无忌望着前方的战事,沉吟道。
而这个时候桓伊的传信兵也赶到了。
他把慕容垂的要求一一说给何无忌听,何无忌连连点头:“既然他要见慕容冲,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王秘书,人在他那里,也该让他表现一下了。”
慕容冲这厮,自从被捉到得胜堡,就一直被晋人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慕容冲这脸皮巨厚,还没心没肺的家伙,经历了十几天的幽禁生活,不仅没有忧思成灾,日渐消瘦,反而吃喝不愁,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
晋军抓他,就是为了要挟慕容垂的,哪里是为了供养他的?
现在,时辰已经到了,也该把这只大肥猪拉出来溜溜,顺便把刀磨一磨。
…………
启夏门这边的乱状暂且放到一边,北门这边的激战已经到了最高点,双方已经将看家的利器都拿了出来。
能不能造成突破,就看这最后的较量了!
在大雨的帮助下,刘牢之放出了隐藏在蛤蟆车上的战士,他收拢身边的残兵,并且向谢玄发出了通知,谢玄又给他补充了一些兵源。
这让刘牢之有余力能够重新把进攻组织起来。
城上的梁成对于天气的变化对战争的影响还浑然不觉,在士兵们投下的滚油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之后,他终于舍得冲出去了。
对于此等怯懦行径,梁成心安理得,一点也不觉得汗颜,主将嘛,就是应该押后。
这样才能压住阵!
“兄弟们!”
“让我们把滚油浇下去!”
“送晋贼见阎王!”梁成抽刀一指,气势十足,一下子冲猛了,居然冲到了士兵们的最前列。
为什么没有人动弹?
梁成左看右看,却只见到士兵们尴尬的神情,唯独没有他们进攻的行动。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浇油?”
梁成尴尬的把宝刀放好,走到城墙边缘查看,果然,城下的晋军已经准备再次登城了!
他们的战车居然没有损坏!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不把战车烧了?”
“留着让他们进城吗?”
梁成气势汹汹的发问,士兵们被他骂的都好像是褪了毛的鸡,简直是无所遁形。
一群小兵堆在一起,眼前就是那满满当当的油桶,显然还没有使用。
哎!
要是将军能自己看出来,该有多好!
他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想把对方推出去当炮灰,梁成狐疑的眼神从他们脸上掠过。
质问道:“快说!”
“将军明鉴,不是我们不愿意浇油,只是浇了也没用,雨下的太大了,热油被雨一浇,很快就凉透了。”
“根本伤害不了晋军。”
“点火也不可能,雨太大了!”
“兄弟们刚才已经试过了,别说是把火种扔到晋军的战车上了,火种还没有掉下去,就已经熄灭了!”
“将军,我们是没办法,才只能停下来的!”
小兵们你说一点,我补充一点,很快就把梁成钻到厢房里躲清闲这一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情拼凑齐全。
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妖怪晋军带着妖怪兵器
秦兵们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着就要掉下来。
梁成却并不同情他们,一计不成,可以用另一计啊!
难道就一直这样干看着?
“既是滚油不能用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放箭?”
“多杀一个晋贼也是好的,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教你们?”
不用!
当然不用!
小兵们赶紧抓起了弓箭,也不管箭指方向有没有晋军,就是一通乱射。
射完了吧,还回头来找寻梁成的目光。
将军看到了吧!
我们可厉害了!
再厉害,也是于事无补。
就在刚才,上天已经给了氐秦一次机会,在没有落雨之前,他们明明有时间从城上扔下火种,有热油助力,襄阳城下立刻就会变成火海一片!
别说是晋军了,他们那些宝贝的不得了,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建造而成的巨型战车,也将毁于一旦!
放弃这样的天赐良机,岂非是自取灭亡?
良机已经错失,对于现在的秦兵来说,再做什么也是徒劳,虽说可以多杀伤几个晋军战士,但也无法再扭转大局。
襄阳城今日就要回到他主人的怀抱了!
却在这时,被慕容垂吓破了胆的斛斯,正连滚带爬的从启夏门返回北大门。
无情的雨啊,不停的砸落在他的身上,绝情的风啊,将原本直直下落的雨点子吹得乱了方向,拍的斛斯连站都站不住。
他只得依着风的方向,拼命的往前冲,等到了北大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跑过来的,还是爬过来的!
梁成听说斛斯回来了,立刻把他叫了进来。
如今这襄阳城楼上,难得的是此人还算有点用处。
来到梁成面前,斛斯更见腿软,不等梁成招呼,他便一个倾身就扑倒在地。
磕头如捣蒜,弄得梁成好大的疑惑。
这是要干什么?
行如此大礼?
“有话起来说,这是干什么?”
“将军小人没力气,站不起来,就跪着说话就行。”
站不起来啊,原来如此。
应该是累的。
梁成理所当然的这样想到,忽然善心大发,命人给斛斯看了个座,斛斯瞟了一眼那座位,想想若是被梁成发现他在启夏门的挫样子,估计也讨不到好处,干脆把屁股挪动了上去。
“禀报梁将军,启夏门那边慕容垂做的还算尽心,已经几次打退了晋军的进攻,到目前为止,城楼上也没有出现晋军。”
“属下从城楼上向外观望,但见那些晋军虽然箭术了得,却完全不能登城,启夏门现在还牢牢的掌握在我们手中。”
为了安定梁成的心意,斛斯卖力的吹捧慕容垂,他这样做,半是被威逼,半是真心。
以他的能力,确实看不出慕容垂有任何的异心,依他看来,那慕容垂对守城的尽心程度甚至还高过了梁成呢!
“你是说,晋军一直没能攻上启夏门的城楼?”梁成不可置信的问道。
这怎么可能呢!
老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慕容老儿怎能做到?
“确实!”
“晋军根本就没法靠近襄阳城楼,就连登城的梯子,都被慕容将军毁掉了!”
竟有此事!
“慕容垂用了什么办法?”
“他是怎样毁掉晋军的凌云梯的?”
虽然嫌弃慕容老儿,但这并不妨碍梁成向他取经,打退敌人才是最实惠的。
“他派出了一支鲜卑小队,去城墙边上守着,把晋人的梯子都砍断了!”
“晋人向上爬,鲜卑人就在下面把他们的梯子砍断一截,晋人不但不能登城,还会径直摔下来,鲜卑军团再趁机一哄而上,把晋军斩杀!”
“将军相信我,鲜卑人就是这样做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晋人死伤无数,毫无招架之功。”
“妙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梁成拍案而起,大喝道:“组织一队骑兵出城,把晋军的梯子砍了!断了他们登城的路!”
他指着一个小队主发号施令,那队主原本正是在城楼上负责泼洒滚油的,自从滚油战术失去效用,他就耷拉着脑袋,不知该如何与梁成交代。
现在有了差事,哪里还有质疑拒绝的道理,一个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嗯!”
“很好,很好!”
慕容老儿这厮一向是诡计多端,按照他的方法对付晋军准没错。就在此时此刻,慕容垂的英明再次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得到了印证。
嘴上说着不信任,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只是,慕容垂用起来好使的计策,换到梁成这边,却不一定好用……
氐秦骑兵依葫芦画瓢,腰里挂着长刀,手里挥着马鞭,浩浩荡荡的就出了城。
“这个差事至关重要,兄弟们跟我冲!”那小队主振作了精神,目标特别明确。
这可是他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不说别的,只要能把目前立在北大门城墙边的这些凌云梯全都摧毁,便是大功一件。
梁将军就再也不会对他们大呼小叫了!
骑兵们紧紧跟随在小队主的身边,向着城门处猛冲过去,他们的目标竟然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那一根根梯子!
砍断它们,断了晋军登城的路!
那小队主冲在最前面,马蹄飞踹,渐起泥浆一片,暴雨不停歇,战士们的视线都被雨水遮挡,变得模糊不清。
只见他一个急停,骑兵们迅速冲上去,挥刀便砍!
管他是人还是梯,只管砍下去就对了!
噗噗噗!
氐秦骑兵的马刀,几乎是出招便有收获,从来都没有落空的时候,砍倒是砍中了,只是这个声音,怎的不太对劲……
骑兵们稍稍收敛了招数,低头一看,中刀的都是些晋军的战士,而他们的目标木梯子,却没有一个中招。
待到他们看清楚眼前的情况,才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北大门这边的情况,是这个样子的。
梯子是有的,准备登城的晋军士兵也是有的,只是,秦兵们想象中的凌云梯,却是不存在的!
北大门的城墙下,停靠的都是一排又一排的大型战车!
任凭氐秦骑兵把长刀砍断,那战车还是岿然不动,而他们预想中的目标凌云梯,确实是有的。
但并不是靠在墙边上,居然是在战车上!
怪怪!
这是个什么招数?
以前从来没见过!
妖怪的晋军带着妖怪的兵器,秦兵当即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第四百二十章 目标梁成首级!
留给秦兵反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晋军的奇怪战车里,已经开始跳出士兵!
而且是源源不断!
晋军的战车高大,秦兵即使是骑在马上,也很难和晋军站在一个平面上。
晋军居高临下,一眼看到战车外的秦兵,登时就来了精神,抽刀便砍,有些反应快些的秦兵,还知道要跃马快跑,但很可惜,他们到底还是小看了晋军的能力,他们跑得快,晋军跟的更快。
长矛挑起,直直的就从秦兵的背后穿了过去!
正给那些企图逃窜的秦兵来了一个前后贯通伤,场面一时陷入混乱,从蛤蟆车里冲出来的晋军,本就裹挟着一腔怒气,不知该用什么玩意祭旗才好。
才刚刚从车里出来,就撞上了这一伙氐秦骑兵,算他们倒霉,迅速成了晋军练手的工具。
一场惨烈的厮杀,再次开始!
“刘将军,秦兵又上来了!”袁飞急急汇报,身为刘牢之的第一狗腿,牢之钻进战车,他又怎会在外面呆着?
等着挨秦兵的箭头吗!
同样的,战士们鱼贯而出,与秦兵再战一场,袁飞却也没有出去,他扶着战车的出口,使劲向外张望,氐秦骑兵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场景,他看了一个满眼。
吓得袁飞登时一个激灵,缩头乌龟一般的窜回了车子里。
“他们居然还敢来!”
“让开!”
“待老夫来收拾他们!”
刘牢之大手一挥,便把袁飞拍飞到了一边。
很多时候,刘牢之也觉得袁飞这个人碍眼的很,牢之心眼虽小,却并不是个无胆之人。
只见他扒开众人,亦跳出了战车。
与此同时,不知什么时候,一把惊天巨弓,也出现在他的手里,在他跃出蛤蟆车的那一刻,利箭便脱弓而出!
不是一箭!
是连发三箭!
箭箭命中,几个企图上前包抄晋军战车的氐秦骑兵,毫无防备,登时坠地。
死了的被晋军兄弟们的大脚无情踩过,没死的,也被兄弟们补了刀。
厮杀再次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开始,战场上只有输赢,道德和底线都是锦上添花而已。
为了获胜,每个战士都可以化身成为凶残的杀人机器,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如今的襄阳城下,晋军可是正义的一方,氐秦窃夺者,杀掉哪一个都是正当。
刘牢之窜出了战车,环视一周,立刻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城上的氐秦士兵似乎是哑了火,个中缘由刘牢之略动动脑筋也想明白了。
“哈哈哈!”
“滚油用不上了!”
“老天爷有眼!”
“将士们!”
“别离开战车,站在高处,围攻秦兵!”
刘牢之一声令下,北府兵们迅速就位,纷纷跳上了战车,就连原来在车下防卫的徒从士兵也不例外。
高度优势!
没错,高处就是有进攻优势!
骑兵队为何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步卒闻风丧胆?
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有高度的优势吗?
诚然高速移动冲击也是骑兵的法宝,但是若论攻击的成功性,能给敌军造成伤害的大小,到底还是因为骑兵能够从高处轻轻松松的对步卒产生攻击优势。
而现在,氐秦骑兵仰仗的优势,转眼间却成为了劣势。
即便他们有高头大马加持,但是,人家晋军的蛤蟆车可是要比战马高大上整整一两倍,任凭那氐秦骑兵甩开了身子,使劲的向上够,也是无可奈何。
主将都出山了,士兵们岂能不卖力?
在刘牢之的带领下,北府兵迅速调整了战术,他们依靠着高大战车的优势,将利箭狂刀,纷纷往秦兵身上招呼!
“快点!”
“这边还有几个!”
“快放箭!”
晋军战士斗志昂扬,他们有的躲藏在车里,有的站在车外,一些士兵负责观察敌情,发现敌人,一些士兵则专门负责进攻。
很快,配合默契的他们又发现了一波漏网之鱼,开弓放箭,不消几个弹指的时间,那些秦兵便死伤殆尽。
“看看还有活着的吗?”
“再补几刀!”
晋军对氐秦恶畜的杀戮是全方位,多角度的。
上方有北府兵从战车上给予秦兵致命打击,若是有一个半个漏网之鱼,那也完全不必担忧。
那些活跃在战车下的步卒,不管是来自北府还是荆州,都会一拥而上,找到还没死透的秦兵一一送到地下和他们的战友相聚。
“实在是太痛快了!”
北府兵们跳着脚的在战车内外忙活,虽然自己这边也有伤亡,但是与秦兵的损失根本就没得比。
北府兵兄弟热血沸腾,仗也是越打越顺。
暴雨不停,光线晦暗不清,士兵们眼睛都睁不开,争斗也变得更加惨烈。
在这襄阳城下,一切进攻和防守都似乎是放慢了速度一般,士兵们的出招缓慢,手脚都不再灵便矫健。
这样就能减少伤亡了吗?
当然不能!
士兵们在泥水里打滚,一些武艺不精的战士,甚至连兵器都拿不住,为了保住性命,干脆徒手相搏。
你揪着我的衣领,我勒着你的脖子,一片混乱!
刘牢之将一队小兵重新组织到一起,高声道:“利用对楼,冲上襄阳城楼!”
小兵们目光坚毅,平均一人身上都带着两种兵器,他们抹去脸上的雨水,大声回应。
刘牢之又向上瞧了瞧,忽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
那个人是谁?
刘牢之脑中灵光一现,好像是那天空中轰隆隆滚过的闪电!
“梁成在城楼上!”
“登城士兵能顺利斩杀梁成的,赏爵位三等!”
“快上!”
他抽刀一指,大致指出了梁成的方位,却在这时,城上的梁成还在观察城下的动静,居然半天都没有挪动地方,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胆子比天大,还是草包无脑。
狂暴的雨势,严重的阻挡了士兵们的视线,晋军兄弟绝大多数也没见过梁成,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下,更加分辨不清哪个是他们的目标。
“将军,哪一个是梁成,属下们实在是分辨不清。”士兵们无法,望着那城楼,只得实话实说。
人人都想得爵位,人人都想要奖赏,当然是擒贼先擒王了,谁会把精力浪费在不能得奖的人身上。
刘牢之望着眼前的这一队小兵,确实都不是竟陵一战的熟人。
是啊,他们不认识梁成。
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百二十一章 吃一堑长一智
最该死的还是梁成那厮,好端端的一个大将军,也不知道戴一个兜鍪,彰显一下身份。
氐秦的将士人手一件精装铠甲,从远处也看不太清楚彼此之间的区别。
刘牢之盯着城上的梁成,难得梁成今天还挺配合,半天也没有挪动位置。
这给了刘牢之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好好观察一下梁成的特征。
对!
那梁成还是有显著的特点的!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刘牢之一喜,把士兵们召集到眼前,意气风发的说道:“兄弟们,看到城楼上那个衣衫一点都没湿的那个铠甲将军了吗?”
要说别的特征不容易分辨,衣服湿没湿却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士兵们听了这个话,立刻往城上找寻,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那个人,就是梁成!”
“兄弟们冲上去,把他杀了,你们就能得大赏!”
原来那个人就是梁成!
杀了他,兄弟们的后半辈子就有靠了!
士兵们跳上战车,援梯向上,狂暴的雨水打击之下,北府兵们的眼珠子,一会变得绿汪汪,一会变得红灿灿。
在北府将士们的眼中,如今的梁成就和死人没两样了!
总之,不是死在这个兄弟的手里,就是死在那个兄弟的手里,逃不脱的!
…………
接受了王谧的命令,刘裕带着一众北府兵,也迅速向前线靠拢之中。在刘裕的队伍中,既有刚刚才在雀儿山上立下大功的九人长李宝应,更有新近投降北府的氐秦队主冯拓。
回口这帮降兵能不能重用,就看今天的这一仗了!
“把马鞭都甩起来!”
“前方战况越来越激烈,我们要迅速增援!”刘裕发出了号召,身后的骑兵迅速照做,以极快的速度跟了上来。
人人都崇拜英雄,即便是在好汉云集的北府内,也是一样。
刘裕的身后,骑兵兄弟们正在用无限仰慕的眼神盯着刘裕,那眼神,曾经被王谧调侃为星星眼。
北府弟兄们崇拜刘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王谧认为,北府之内,受到士兵们尊重爱戴的指数,他王谧排第一,刘裕就要排第二,剩下的人与他们两人有断层的差距。
根本不能比。
自从刘裕两枪挑死三十八个氐秦士兵的辉煌战绩传到了北府兵的耳朵里,他们对刘裕的尊敬崇拜,已经加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
刘裕先一步到达城门下,很快就寻到了刘牢之的身影,不快还不正常,谁让他刘牢之的面色是北府兵中的独一份呢!
“刘将军,末将奉王秘书的命令,前来支援你们!”
刘牢之瞥了刘裕一下,眼神复杂。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人,他不是上雀儿山了吗?
“赶快登城!”
“那边缺人!”
“末将遵命!”
刘裕挥挥手,身后的步兵就跟了上来,他自己也跳下了马背,把战马留给需要的士兵。
两位将领确实有些不和,但是面对紧张的战势,双方都自觉选择先把矛盾搁置到一边。
刘裕的身手,刘牢之很清楚,他虽然厌烦此人,但是在这一点上却也说不出假话。
刘裕确实是个身手了得的将军,有他带领北府兵登城,他这边也能更放心一些。
总归刘裕是在他刘牢之的指挥下才参加登城作战的,即便是他小子气运无双,真的斩杀了梁成的话,功劳也少不得他刘牢之一份。
不知不觉之间,刘牢之便开始讲希望放在刘裕的身上,好像只要有他在,其他的人就别想揽走这个功劳似的。
不过,回想一下,似乎他也没有把杀死梁成能得到什么样的功劳这件事,告诉刘裕……
若是某人抢功,不如就赖掉算了……
…………
刘裕冲上去了,京口帮里的智囊却还在战阵后方缓缓行进中。
没办法,要是能快点,王谧他也很想快呀,实在是拖着重物,速度提不上来。
想到这里,王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驳过马头,就向着另一匹黑骏马跑了过去。
“都怪你这个烂厮!”
“去死吧!”
马鞭乱飞,王谧把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那黑骏马驮着的人身上。
几个随行小兵个个看傻了眼。
“王秘书,这个人已经死了,你还怎么让他再去死?”而敢于提出质疑的,只有沈警一人。
王谧这边小鞭子还抽的起劲,忽然就没力气了。
说的也对啊!
“罢了!”
“快点走吧!”
“谢将军还等着呢!”
直到现在,王谧身边的这些小兵,还有匆忙赶过来报信的沈警都还不知道这具死尸的身份。
也并不是王谧要刻意隐瞒,这完全是源于他一个小小的恶趣味。
他就是要看看,当这具尸体摆放在谢玄眼前的时候,当老谢知道这具尸体的身份的时候,他将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如何反应?
若是让沈警几人提前知道了,那种轰动的效应就会大打折扣,完全不能满足王谧的奇怪癖好。
沈警虽然带着疑问,几次试探接连失败之后,却也不再追问。
凭他对王谧的了解,这小子肯定又憋着坏主意,而这一切的关键,正是马背上的这具尸体。
自从攻城大战开始,晋秦双方就开始讲主要的兵力往城墙附近调集,而在城楼难以攻取的这个时刻,城门的争夺也更加激烈。
很可惜,这个时候,晋军已经无法故技重施了。
北大门常打开,晋军的万钧神弩,却派不上用场了。
只因为这个时候的襄阳城门前堆满了木栅栏。
这些木栅栏虽然并不是十分笨重,却足够高大,一层又一层连接在一起,会对弩箭造成极大的阻碍。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嘛。
这点计谋,符睿还是懂得的。
弩箭的冲击力虽然大,但是一旦遭遇这样的木栅栏,也绝对不可能冲的过去。
即便是勉强冲过去,冲击的速度也会明显减弱,根本就不能再给氐秦造成伤害。
既是没有用处的东西,也就没有再继续强行使用的必要,谢玄是个想的开的人。
那攻城的重弩本来就还没有到需要被拉上战场的时候,当时用它开场,不过是想给氐秦一个突然袭击。
重弩这种,原本就是用来凿墙的兵器,既然已经没有了突然性,那就不必强求。
第四百二十二章 英雄豪杰正是吾辈!
“启禀将军,刘牢之和刘裕两位将军都已经到了城下,刘裕正带着步卒登城作战。”谢玄身边汇报的小兵,正是刘牢之派来的。
谢玄的手上捏着那襄阳城的简图,因为头上有伞盖,即便是大雨瓢泼,这张地图也没有溅上一个水点。
“刘裕也去了?”
谢玄不慌不忙的声音传来,却让小兵立刻就察觉到,这句话来的不善。
“确实。”
“属下来报信的时候,刘裕已经准备登城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登上去了。”
谢玄没有多做评价,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城上的攻势似是减弱了一些,原来竟是刘裕这小子的功劳吗?
哼哼!
又是京口帮!
谢玄是何等样的头脑,还没有人在他耳边撺掇京口人拉帮结派的事情,他就已经想到了。
但是,对这样的发展,他也是无可奈何。
北府的根基就在京口,征兵训练都离不开这块地方,他总不能自毁根基。
北府在京口征兵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什么以往都没有这样的拉帮结伙的事情,今年就偏偏出了呢?
问题不在京口兵的身上,都在那王谧小子的身上。
所以,刘裕他愿意去登城就去吧。
既然刘裕已经登城了,谢玄也就更放心了些,他这边才刚刚轻松了一点,很快令他更加头疼的事情就送上来了。
王谧领着不明真相的沈警纵马狂奔,终于赶在刘牢之的传信兵还没有离开之前来到了谢玄的身边。
谢玄看到他,十分惊奇。
“王秘书,你终于来了,老夫等了你好久啊!”
谢玄这是什么眼神?
看来,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杀一杀王谧的威风。
“说来王秘书也是真幸运,你人也来了,这天上也下大雨了,氐秦的滚油也用不得了,老夫看来,这个主意也不需要你出了。”
如果说谢玄刚才的话还只是平平淡淡,那现在的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一股酸味了。
陈年老醋的酸气,隔着一个战阵都能闻得到。
王谧也不生气,只微微笑道:“来的迟了这确实是属下的责任,不过也请将军原谅,这都是有原因的。”
呵呵,有原因。
他什么时候没有借口了?
谢玄没做声,沈警却立刻看出了他的心意。
“王秘书说了,有个重要的人物,要交给将军看看,此人对襄阳之战有大影响。”
“慕容冲啊,他你们就不必操心了,他现在在老夫的手里。”
谢玄连头也没抬,还在专心看图,也根本就没有发现空地上已经多了一具尸体。
提到关键人物,他理所当然的就想到了慕容冲。
沈警很为难,王谧却不以为然。
刚才就说了,这件事就交给他自己去和谢玄说就好,可沈警却偏不依。按照他的理论,不能太过直接,让谢玄下不来台。
要让他体面的知晓这件事,现在看看,这不是纯粹耽误时间吗?
他坦荡荡的上前,决定不再给谢玄任何缓冲的空间。
“启禀谢将军,襄阳城今天就可以拿下了!”
“年轻人,还真会说大话。”
出乎王谧的意料,对他这一句豪言壮语,谢玄的反应相当平淡。
“你来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
谢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让王谧略感不适,他有了一个猜测,或许谢玄对今日一战也早就信心十足。
他也同样认为,襄阳城一天可下。
“好办法属下倒是没有,但是,属下要告诉将军一个消息,襄阳城已经没有守将了!”
“符睿……死了!”
王谧故意顿了一下,他把气氛炒到一定的高点,等到把战士们的视线全都吸引过来,也把谢玄的傲气调动起来,这才把最终答案甩了出来。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老夫不相信!”
这一次谢玄再也坐不住了,他不顾大雨倾盆,跳出了伞盖,来到了王谧的身边。
面对王谧的大好消息,这位老前辈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兴奋,而是质疑!
王谧不禁怀疑,同样一个消息,若是换做谢玄的爱将刘牢之来说,谢玄的反应肯定不是如此。
“王秘书!”
“你是说,这具死尸,就是符睿?”
沈警也很震惊,但是他表达自己震惊的方式,与谢玄完全不同。
他大步走到那木板旁边,一把就掀起了盖在尸体上面的白布,待他看清楚那人的容貌,登时眼珠一缩。
“不得了!”
“还真是符睿!”
“谢将军!”
“快来看,这个死人还真是符睿!”
沈警兴奋的挥手,谢玄一脸丧气的走过来。
不管相不相信,总也要亲眼验证才行。
这点胆识谢玄还是有的,符睿的相貌,几名北府兵主将都不陌生,当他站在襄阳城上大声叫嚣的时候,几个人就抓紧时间,好好端详了他的模样。
沈警已经为谢玄铺好了路,白布揭开了,谢玄定睛一看,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还真是符睿!
“是哪个英雄把这厮杀了的!”看到符睿的尸体,谢玄突然心情大好,喜不自禁。
他环顾一圈,兴奋的眼神,从这个人脸上划过,又去看那个人。符睿已死,看他的伤口,竟然在脖颈处,伤他的肯定不是弓箭。
这样的大功劳,王谧他们肯定要把这位功臣带到阵前来给谢玄瞧瞧。
会是哪一位呢?
跟随王谧前来的士兵并不算多,主要就是来保护他的,顺便护送尸体,他们有的带着勇猛之相,有的看起来又很沉稳。
有的士兵机智敏捷,有的士兵力大无穷。
谢玄看来看去,觉得哪个人都有可能。
士兵们也是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英雄的光芒。
这件事,王谧瞒的很紧,他也观察到,氐秦这边亦有意隐瞒符睿已死的消息。
当时他和符睿激战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符睿的身边是有骑兵跟随的,不可能没有人看到符睿被斩杀,晋军这边,小兵不认识符睿,也管不了他的死活。
可是秦兵不一样,他们谁会不认识自家主将长什么样子?
而看现在秦兵在战场上的表现,显然不见慌乱,还算是有斗志,这样的进攻态势,可见,他们还并不知晓符睿的死讯。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鼓作气,干掉梁成可好?
这件事倒是也不难理解,在王谧和符睿遭遇的时候,他就明显感觉到,符睿这次出击,是一时冲动做出的选择,事先并没有做过周全的计划。
他身边跟随的骑兵并不多,完全不是一军主将应该有的排场。
既然氐秦在刻意隐瞒,身为北府主将,王谧便也很配合的先将这个消息搁置在一边。
如果这支北府兵是属于他王谧一个人领导的,他一定会大大方方的把消息放出去。
把符睿的尸体挂的高高的,让城楼上还在蹦蹦跳跳的梁成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但是,北府兵……现在不归他管呐!
必须经过谢玄,他的那些计策才能启用。
“不是你们杀的?”谢玄发问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也渐渐浮上心头。
谢玄回头,那个令人厌恶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
瞧他笑的……
不会吧!
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谢玄两眼一黑,王谧却笑的欢快。
看来,老谢也不算太笨嘛。
“谢将军没看错,正是在下斩杀了符睿!”
“哇!”
“竟然是王秘书亲自动手!”
“王秘书真乃神人也!”
“也太厉害了,以前完全看不出!”
王谧的一句话,战士们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说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质疑王谧的能力,认为他是作假揽功,更多的人却并不认同。
多亏王谧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士兵们渐渐相信,眼前的这位看似文弱的秘书丞,虽是日常讲话浮夸,但却不会故意说谎。
看来,襄阳城的头号敌军守将,真的是被王秘书亲手斩杀的!
谢玄哈哈大笑,待到他低下头,人们才发现,他竟笑出了眼泪。一只大掌在半空中横着劈过来,又横着劈过去,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符睿当真是被王谧杀掉的!
“还真是你做的!”
“真是你做的!”
谢玄猛拍王谧的肩膀,力道之大,某人一直担心他把自己拍散架了。
“你小子可以啊!”
“竟有这样的本事,以往真是小看你了!”
谢玄说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王谧不禁怀疑,老头子的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了些。
有什么时候是他高看他一眼了吗?
他不是一直认为自己加入北府是多此一举,自不量力吗?
“将军谬赞,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王谧拱手,继续虚假谦让,谢玄眉开眼笑,喜道:“北府有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能文能武,实在是大幸事啊!”
“稚远,等回到建康,老夫必定要为你请功!”
王谧默然:老谢一定深谙画大饼之术,一个饼子又一个饼子在天上飘来荡去,也不知道上一个功劳,他向朝廷汇报了没有?
“稚远,你看,符睿应该怎样处置?”老谢放下成见,向王谧征求意见。
总的来说,谢玄还是个处断公平的人,虽然偶尔也有嫉贤妒能的倾向,但从来都不会在大事上计较。
王谧略顿了顿,严肃道:“谢将军,现在城楼上的情况如何?”
“梁成还活着吗?”
谢玄遗憾的轻点点头:“还活着。”
王谧提到梁成,谢玄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所指。
襄阳城下,能调动大军的,除了符睿,尚有梁成,虽说符睿已死这件事必然会动摇军心。
但只要梁成还在,一切就还有变数,一旦梁成看到局势不妙,婴城自保,不再出战,那一天一夜拿下襄阳城的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要不然派一个神箭手,找一个好位置,把梁成射死完事?”
“梁成现在就在城楼上!”
谢玄登上高台,摇手一指,还别说,方向还很正确,正是梁成站立的地方。
虽然从谢玄的位置,他是无法看清楚梁成究竟站在那里的。
王谧抹了一把雨水,惨惨然道:“谢将军,雨势这样大,就算是有神射手,也不方便瞄准吧。”
谢玄一愣,抬头望天。
一时激动过头,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什么时候下雨不好,非要这个时候下,这不是延误战机吗?
他似乎也忘记了,要是没有老天爷降下甘霖,就在刚才,氐秦的那一桶桶滚油,就可以把他苦心建造的那些秘器全都毁了。
“真是可惜啊!”
“可惜!”
“将军别急,我已经把刘裕派到前方去支援牢之将军了,想必不久战况就会有转机。”
“到时候,我们再把符睿的尸首送给襄阳城里的秦兵看看,彼已疲敝,见到主将尸体,必定四散奔逃,再无战意!”
“好!”
“好手段!”
“给王秘书看个座,你与老夫一同观战!”
谢玄这次倒是很大方,把他自用的大伞盖也让了出来,给王谧使用,还专门安排了单人胡床给他,让他可以和谢玄一样升到高处,观看战况。
于是,王谧就滴答着水,和谢玄坐到了一起,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之感……
…………
襄阳城北大门下,各方的势力都汇聚在这里,不管是氐人还是晋人,似乎都把这里看做是襄阳城的标志。
夺下了它,襄阳城就算是易主了!
启夏门的慕容垂还在用自己的方法与晋军鏖战,他却无法想到,在各路大军的眼中,并没有太在意启夏门的归属。
对于急于跑路的慕容垂来说,这真的不知道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沿着对楼的横梯竖梯向上,刘裕不禁感叹,这个大家伙可真是个好东西,幸亏刚才没有被敌军焚毁。
因为有了横梯和竖梯的互相支撑,两副梯子虽是临时搭在一起,但依靠着牢固的榫卯结构,横梯和竖梯之间竟达成了一种平衡,异常坚固,竟还有某种柔韧性。
士兵们踩在上面,完全不会左右摇晃,坚固的梯子可以给士兵们提供有效的支撑。
这种支撑,并不简简单单的是让士兵们登城更容易,更可贵的是,有了搭建的横梯,士兵们甚至可以站在梯子上,与城上的守军对打。
有了这个横梯的支撑,士兵们可以携带的兵器也更多了。
以往攀爬凌云梯登城的士兵是无法携带弓箭的,士兵们两手攀梯本就已经相当吃力,一面要抵挡城上官兵的阻击,一方面还要进攻,能随身带一把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反戈相向,毫不手软
可是有了对楼,一切都改变了。
士兵们可以随意选取自己平日里熟练使用的兵器,登城作战。
不论是长弓、弓弩都相当方便,有些胆子大的战士,甚至把狼牙棒都招呼出来了!
对楼的优势就在于,它可以给登城士兵提供一种轻松的站在半空中的攻击姿势。
横梯还有一定的长度,士兵们可以在横梯上游刃有余的行进后退,施展武艺,甚至是近身格斗。
进攻一方,仍有胜算,这在以往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现在,就在这襄阳城的战场上,一切皆有可能!
刘裕纵身一跃,便跳上了横梯,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大嘴,喝了口雨水。
啊!
真是痛快极了!
刘裕现在已经是云麾将军,待到此战大捷,有了在雀儿山上的壮举,他的官位必定还会再加一级,原本他早就不必这样拼命,身先士卒,但在刘裕的心中,只有战斗才是证明战士存在的不二法宝。
他热衷于战斗,就算是给他兵权,他也绝对不会像谢玄一样,只站在局外指挥作战,他一定要手握兵器,披挂上阵,亲身杀敌,这样才痛快!
“寄奴,小心!”
“秦兵冲下来了!”
刘裕站稳脚跟,定睛一看,这位好心提醒他的好汉,正是氐秦投降而来的队主冯拓!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不知是受了什么样的蛊惑,这位冯队主居然还真的一心一意跟着北府做事了!
刘裕稍稍点头,以示感谢。
接下来,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多说话,因为正如冯拓所说,城楼上的秦兵居然敢试探着跳下城楼了!
他们渐渐向刘裕逼近,虽然脚步摇摇晃晃,但他们还是下来了!
好啊!
长本事了!
看到秦兵出现在对楼上,刘裕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了!
太好了!
他们不下来,老子怎么杀更多的秦兵?
刘裕就等着这一刻哩!
借由对楼和竖梯的高度,横梯这边基本上已经可以和襄阳城楼保持一个大致持平的态势。
虽然整体上还是城楼更高些,但是从城楼上跳到横梯上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技术,轻轻松松就可以达成目标。
晋军的攻势太猛,以至于一些占据着城楼防护优势的秦兵也禁不住纷纷跳下城楼,想要速战速决。
秦兵跳下城楼,对于晋军来说,正是重大利好。
有秦兵在横梯上,那就约等于是人质在手,那城楼上的秦兵哪里再敢捣毁对楼?
他们连一刀都不敢砍下去!
砍断了梯子,最先掉下去的,肯定是秦兵,而不会是晋军!
想明白了这些利害关系,刘裕等人更是信心十足,他们站定了身位,也不急于往城楼上冲。
而是先在横梯上停了一停,迎战氐秦士兵。
让老子先杀几个,活动活动筋骨!
刘裕的长刀打起,刀刃反向,寒光登时就冒了出来,雨水敲打在刀刃上,叮叮当当的发出脆响。
那声音,原本清脆可爱,甚有几分江南雨巷的恬静,但是在这襄阳城战场上,搭配刘裕如狼似虎的眼神,简直是催命的符咒!
“来啊!”
刘裕怒吼一声,比秦兵还着急。
老子这边还等着大开杀戒呢,这帮人为什么还不上来?
这一声吼,裹挟着雨水直奔着秦兵而来,好像是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的感召。
一股声波,传入了秦兵们的耳朵。
嗡的一下!
秦兵们就抄起了家伙,直奔刘裕而来!
那是前进的号角!
那是进攻的口号!
秦兵们虽然是往前冲了,可他们的战术却深深被刘裕的怒吼所影响。
明明是几个人一起跳上横梯的,进攻的时候却并不能保持步调一致,只是看到前方有一个壮汉,就一个劲的往前冲上去。
刘裕这边,早就已经气势开张,不等两方接战,他就先一步窜了出去,一阵左劈右砍,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秦兵就栽倒落地。
现在襄阳城门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城楼上方基本是氐秦的地盘,晋军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能够攻克襄阳城楼的办法。
虽然有了对楼和蛤蟆车等神器,但是襄阳城里的氐秦士兵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兵力充沛,行动迅速。
死了一波,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补充上来一波,很多时候是一波还没有被打走,已经又补上来一波。
源源不断,层出不穷,于是,城楼还能牢牢的控制在氐秦的手中。
与此同时,地上的情况,对于氐秦来说却颇为不妙。
远处不说,只看襄阳城门附近,已经被晋军全面突破,依靠着充足的骑兵队,以及造型怪异却异常坚固的蛤蟆车,北大门附近晋军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而在这对楼上,正是一个居中的情况。
晋军还没能取得巨大的优势,而秦兵也并不能把一波又一波冲击上来的晋军彻底打退。
他们对新型战车对楼毫无办法。
既摧毁不了它,也确实不能阻挡晋军持续依靠着蛤蟆车、竖梯等装备不断向城楼上输送士兵。
奇怪的对峙!
就在更加奇特的新型战车对楼上出现。
然而,打破这种诡异的短暂平衡的人,已经出现了!
他就是刘裕,刘寄奴!
那城楼上的士兵,尤其是梁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已经忘记了面前的猛汉在竟陵曾经遭遇过。
他们曾经被他锤的很惨,差点连襄阳城都回不来。
刘裕又打退了一波秦兵,豪迈的粗喘,令人胆寒,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累。
“来啊!”
“还有谁!”
刘裕愤怒的大喊,一方面震慑敌军,一方面也给自己留出了空当,可以稍事休息。
在他身后,队主冯拓亦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与很多投降异军的外族人不同,冯拓是个很想得开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
没有人教授过他这个道理,他却自学成才。
身为氐人,弓马技术自不必说。
为了掩饰自己的面容,在头戴兜鍪的同时,冯拓还一早就自制了一块面甲带在脸上,遮了一半的面容。
之所以做这样的准备,那都是因为要躲避氐秦的视线,他冯拓虽然在秦军里一直不受待见,但在襄阳城里,认识他的人还不在少数。
今日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为大晋效力,那就不能手软,冯拓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曾经的同族!
第四百二十五章 寄奴的胃口好得很
刘裕这边,一波秦兵再次从城楼上跳下来,正所谓跳着跳着也就习惯了。
相比之前的那些虾兵蟹将,这一回跳下来的秦兵已经具备了一定经验。
三人一组,他们结成了一个小队,联合起来向刘裕发起了冲击。
若是在平地上,区区三个人,刘裕自然不会含糊,别忘了,他可是两杆枪就挑死三十八个秦兵的猛人。
但现在是在半空中,除了要应付秦兵的攻势以外,还得小心的保持平衡。
确实有些难度。
但刘裕也并不担忧,他咬了咬牙,将长刀护在身前。
因为要保持平衡,现在的他无法左右开打,实在是有些遗憾。
秦兵冲了过来,刘裕看准了此人的腰腹处,凌空就是一刀!
这一刀砍得是又准又深,刘裕力大无比,没等那中刀的秦兵自己掉下去,他就帮了他一把。
一个反手,就把那人掀翻了下去。
刘裕的勇猛让剩下的两人暂时有些退却,但他们是狡诈的氐人,他们没有放弃反抗。
两人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刘裕能听出他们说的是本族的土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总而言之,做好准备就是了。
刘裕把长刀护在胸前,紧盯着两个氐人的动作。
手上、脚下,一个都不放过。
总之是要搞事!
刘裕已经有了这种预感。
看他们狡诈的眼神,阴险的笑容,刘裕就能判断出来。
只见一个氐人手持钢刀,舞得虎虎生风,另一人却奇怪的向后退了一步。
刘裕本能的提高警惕,把视线都停留在这后一人的身上。
根据他的战场经验,咋咋呼呼的人一般威胁都不大,真正危险的,一般都是沉默的人。
但是,对于刘裕来讲,想要防备后面的人,前面的这一位也不得不应付。
说话间,那个手持钢刀的人就冲向了刘裕,他的招式并不难破解,刘裕横刀一劈,那人的刀就被打到了一边。
就在刘裕专注抵挡持刀大汉的时候,那后面一位战士终于有了行动。只见他摸了摸胸甲,暴雨之下,他的胸甲之中,忽然闪出了一丝寒光!
“不好!”
“寄奴,小心!”
嗖!
当!
几乎就是同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刘裕的耳边响起,让他从搏斗之中缓过神来。
他定睛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冯队主!”
“多谢了!”
冯拓收起弓弩,微微一笑:“小事!”
“不足挂齿!”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冯拓发现,他那同族的士兵,手却诡异的伸向了胸甲。
寒光乍现,没错了!
他竟然掏出了一支小小的飞镖!
这种玩意在氐秦军内也不是什么主流兵器,会用的人少之又少,看重他的人就更少了。
在惨烈厮杀的战场上,这种又轻又小的暗器根本派不上多大的用处,很难给敌军造成致命伤。
况且,飞镖使用起来还难度很高,有技术门槛,又太过细腻,根本不符合氐秦大汉们猛冲猛打的作风。
但是,别人不清楚,冯拓还是了解的。虽然人数少,但在秦军中确实有百十来个士兵是擅使飞镖的!
当他看到那小小的亮光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
趁着秦兵多疑,行动缓慢,冯拓抢先一步射出了弩箭。
弩箭飞行的速度要远远快于飞镖,尤其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场景之下,飞镖在弩箭这里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弩箭飞速赶过来,那飞镖才刚刚飞了一点点距离,两个兵器的铁头凌空相撞。
瞬时发出当的一声,那秦兵虽然没有受伤,可是他发出的致命飞镖,却被弩箭给打了个正着,直接掉了!
好家伙!
此人竟然敢暗算老子!
这个时候,刘裕也弄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登时怒了!
你知道的……
别人发怒是凡人的怒火,刘裕发怒,那就是猛虎下山,要吃人的!
不等那秦兵再次反应,刘裕便甩起钢刀,将那人砍翻在地!
看看!
多么利落的身手!
实在是太佩服了!
看着刘裕兵不血刃的就又解决了几个人,冯拓的眼睛简直是在放光。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跟着北府兵干的理由!
弃暗投明实乃人间的康庄大道!
冯拓是个理智的人,不一会他就把面甲重新戴好,恢复了战斗状态。
敌人还太多,他的任务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不可松懈!
冯拓这样想,刘裕亦然。
所不同的是,他的目标已经不是那些接连进攻上来的秦兵。
而是那个衣衫一点没湿,还大声咆哮好像个傻狍子的氐秦大将梁成!
不是刘裕太无情,而是梁成太倒霉。
竟陵一战就让这个老小儿逃之夭夭,若是刘裕没记错的话,此人的亲弟弟梁云还是他亲手斩杀的。
也可谓是一命换一命了!
弟弟代他去死,让梁成多苟活了一段时间,可谁让他不长眼睛还没本事呢?
竟然又让刘裕在襄阳城碰到了他。
没办法了,这就是天意。
刘裕充满信心,梁成在此时出现,这就说明,老天爷也希望让他把这个傻蛋送走。
刘裕目光敏锐,在有限的防守的同时,还在观察梁成那边的动静。
城上的梁成,目前身边的守兵还比较多,不容易一击即中,毕竟,对楼这边活动也还是受限的。
倒是有一点刘裕现在可以放心了。
对楼上的秦兵现在不需要他太操心了,身后的晋军已经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再加上冯拓的掩护,刘裕可以把主要的心思都用在盯着梁成之上。
反观城楼上的梁成,现在真如惊弓之鸟一般,他不断要求增兵,对城下的晋军展开攻势的同时,也不忘防守对楼上攻上来的北府兵。
更甚的是,相比城下的士兵,梁成更惧怕的还是对楼上活动的晋军。正所谓城下的太远,城上的太近。
尤其是对楼上昂然站立的方脸大汉,一身精装铠甲,结实的身板好似熊罴一般,但是最可怕的还不是此人山一样的身板。
而是他的眼神!
那是狼的眼神!
那是虎豹的眼神!
那是要大开杀戒的眼神!
若是让此人登上襄阳城楼,要死的,绝对不是一个两个!
只对视了一眼,梁成就意识到,此人的胃口大得很!
第四百二十六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斛斯,你看看,这个人怎的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很不容易的,梁成的脑中窜过一两个记忆中的画面,忽然感觉与刘裕似曾相识。
但他本能的感到,他们见面的场景应该不太愉快。
斛斯匆忙中看了一眼,想也没想便道:“那不是北府里的小将军刘裕吗?”
刘裕!
梁成的脑袋里嗡的一下,他想起来了!
他和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且,那种看了一眼就被杀气四溢的眼神震慑到了的本能的惧怕是来源于哪里,梁成也找到答案了。
“给我一把弓!”
梁成盯准了刘裕,眼角透出杀意!
你不来找老子,老子先去找你!
先发制人!
梁成定下了计划,他的目的很明确,既然他可以认出刘裕,刘裕也不会忘记他的模样。
与其在这里等着他攻打上来,还不如他先给刘裕结果了,一方面他可以为襄阳战场消除一个巨大的隐患,另一方面,也解除了自己的危险。
对楼之上激战正酣,北府兵也是把看家的神器全都拉出来了,只对楼就有十几个。
每个对楼上都不是空空如也,晋军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那叫一个汹涌澎湃。
随着战势拉开,对楼上站立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梁成就是抓住了这个空当,巧妙的将箭头隐藏在人群之中。
他没有急于射箭,他还在寻找机会。
你道那机会是好找寻的吗?
绝对不是!
自从箭头瞄准了刘裕,刘裕就一直都在运动之中,在他的眼前,总是有数不清的敌人。
可这些敌人完全撼动不了他分毫,敌人一波又一波的倒下,铁打的刘裕,流水的秦兵。
刘裕的动作多种多样,花样百出,而他的身后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箭手保护。
梁成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还没有射到刘裕,就被刘裕身后的人发现,先把自己结果了。
然而刘裕又岂是梁成想象中的那种糊涂虫,余光早就瞥到了梁成的异常举动。
就连身后的冯拓都暗自在给他提醒,刘裕绝对不会毫无准备。
他和梁成距离还有点远,这是他的劣势。
以现在的情况,还是冯拓直接出箭更合适,冯拓也是这样建议的,但是刘裕却否定了。
他要自己动手!
一定要亲手结果了梁成!
大丈夫征战沙场,面对这样的敌军大将,总是免不了手心痒痒,绝对不想把这样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但是,谈到杀掉梁成的办法……
刘裕忽然瞥见了距离他大概几尺有余的,身旁的另一架对楼。
“冯队主,让你后面的人加紧放箭,吸引秦军的主意,我去把梁成除掉!”
“寄奴,你手里没有弓箭,太危险了,还是让我来吧!”
情势紧急,已经不容再犹豫,冯拓已经调整了箭头,再次瞄准了梁成。
早就说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最好!
看到冯拓此时的作为很多人的脑子里都要画一个问号,这个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氐奸?
他怎能如此轻易的就将弓箭对准自己曾经的将军?
是什么让他能够轻轻松松克服心理障碍?
这些内情本不足为外人道也,冯拓他们在氐秦军营受尽了歧视,这其中便有梁成一份功劳。
梁成和符睿沆瀣一气,从来都是符睿带头轻视看不顺眼的战士,梁成便跟在后头起哄。
从来都是如此。
“梁将军,你去死吧!”
冯拓将弓弦拉满,两指收拢,很快就要放箭。
却在这时,震惊的一幕在他眼前发生,吓得他弓弦瞬间就松了!
刘裕跳了!
刘裕真的跳了!
他从这架对楼跳到了那架对楼上,那对楼虽然离得比较近,但是两两相隔也总有几尺远。
况且对楼与对楼之间并没有紧密的连接,甚至是互不相干,高度也不能说是完全相同。
关键是对楼可以着陆的地方也只有横梯,那横梯柔软,它能够支撑住战士在其上行走,完全是依靠着一股向下坠的力量。
一旦脱离了这种力量,对楼上的横梯还是很不稳定的。
但是刘裕却胆大包天,为了杀掉梁成,他什么都不怕,也根本就不担心会有危险。
天生的勇者从来都是如此,他明明看得到眼前的危险,却毫不在意,不是他盲目自大,而是他相信自己。
胜利,终究是属于我的!
刘裕大步迈开,向着身旁的对楼跨了过去,他的气力无双,他的跳跃也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士兵。
别人还需要铆足力气才能堪堪办到的事情,刘裕一个跨腿,仿佛轻轻松松就办到了。
却也只有知情人才知晓,事情本来并不容易,刘裕做起来容易,那完全是因为他能力卓然出群。
刘裕这边几个晃身就站住了脚跟,与此同时,那梁成也不是瞎子,他也看到正对着他的这架战车上跳上来了一个陌生人。
当他看清楚那人正是刘裕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了!
不是激动的,是被吓得!
这还是人吗?
穿着一双破旧的皮靴子,身上还挂满了兵器,在没有多少保护的情况下,居然就敢纵身一跃直接的跳到另一架战车上!
这不是人!
这是妖怪!
是疯子!
“快!”
“快掩护我!”
旋即之间,梁成选择了让身边的士兵保护他,他手中的弓箭并未丢下,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难得的事。
只能说,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整,梁成的胆量还是变大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
梁成的大进步,对于刘裕来说却完全无足轻重。
短暂的时间差就决定了两人高下,就算是梁成有更厉害的兵器又如何?
他又不敢用。
两人都已经正面相对了,机会给到了梁成手里又如何?
他又不知道珍惜。
然而,刘裕来了,他带着兵器来了,管他老天爷是怎么想的呢?
只要杀就对了!
“冯队主!”
刘裕的身边还有几个北府兵,都是原本就在这架车上面的,看到刘裕跳过来,一开始真的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们反应的速度还是要比梁成快一点,到底刘裕是自己人呐,凶巴巴的样子也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
刘裕大喝一声,不远处的冯拓瞬间反应,箭头指向了梁成的周围。
嗖嗖嗖!
短暂的嗡鸣声过后,梁成的身边就躺倒了一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打不过就跑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都倒下了?
梁成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北府兵们就已经全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得益于刘裕那一声惊天巨吼,让梁成身边的氐秦士兵有一个瞬间的错愕,就是这瞬间的失神,便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神箭射出,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其实,北府兵们占据的可以发射的点也并没有那么多。
只是,他们敢打敢拼,充分利用对楼和城楼几乎等高的特点,箭头都是奔着氐秦士兵的身上直接招呼的。
这之前,北府兵也是这样射箭的,但是效果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般巨大。
这样可以打退氐秦守军吗?
并不能!
氐秦的射手还要多少有多少,骑兵虽然已经被重大消耗,但步卒的兵源还相当充足。
而氐秦战队的特点就是人人都是射箭高手,一排人倒下去,轻易就可以得到补充。
北府兵此举意在为刘裕创造机会,经过这一轮射箭攻击,梁成的身边出现了短暂的空当。
刘裕可以挺身向前,给梁成一个致命的打击。
原本这件事不只刘裕才能做,冯拓也有机会,甚至是现在也在对楼上站着的九人长李宝应也同样可以。
但是,当他们看到刘裕,便自觉将机会让给了他。
刘裕自然不会浪费兄弟们为他营造出来的宝贵机会,梁成的弓箭还在指着他,却迟迟没有把箭发射出来。
刘裕甚至能看到,他手中的箭头正在微微颤抖!
梁成的眼神不可谓不凶狠,他的心中亦有一腔怒火!
这个人就是杀害他亲亲大弟梁云的元凶巨恶!
必须要铲除他!
杀了他!
为弟弟报仇雪恨!
梁成心里是这样想的,奈何行动上就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为什么呢?
一种莫名的恐惧包围了梁成,他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惶恐的感觉。
弓无法拉满,箭也是说什么都放不出去。
勉强射箭也不是不行,但是梁成很清楚,那样敷衍了事送出去的箭,肯定不能射中刘裕。
那又有什么用处?
梁成拼命调动情绪,用力握紧弓弦。
他终于发现了阻碍自己发挥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就是刘裕的眼神!
那眼神实在是太凶悍了!
对视的那个瞬间,便让梁成恍恍惚惚是回到了竟陵城外的那片竹林里!
后面是无数的追兵,步步紧逼,梁成骑着马,拼命的往前跑,他不敢有一点懈怠,也没有空闲去关心自己弟弟的死活。
即便他估计梁云已然凶多吉少。
那个时候,刘裕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猎鹰一般,任何人在刘裕的眼前,也不过是猎物而已!
绝对没有反抗的可能!
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
刘裕的眼神已经锁定了梁成,他虽然抱定了必胜的决心,却也有一丝丝的怀疑划过。
这是咋回事?
这个人为什么不放箭?
对于即将到来的箭簇,刘裕并不感到害怕。
以他的能力,这样的距离,他足可以把箭簇挡到一边,他唯一难以理解的便是梁成。
大好机会他居然不知道好好运用。
同样的情况,若是刘裕来面对,早就执行弓箭长刀配合作战路线了。
先用弓箭震慑敌军,再上长刀劈砍,最后两人的距离拉近,再拿出他心爱的小匕首。
只要让他能靠近敌军的身,他就可以近身肉搏,把敌军送下黄泉!
可惜的是,梁成是梁成,他永远也变不成刘裕。
而刘裕,也当然不会给梁成机会。
箭手为刘裕铺平了道路,刘裕也不遑多让,有那么一个瞬间,大约只有一个弹指的时间里,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刘裕的身上。
他们都知道,这城楼上的大战将要迎来最终的结局,而那结局的主宰者,只能是眼前的这个方脸雄壮的大汉!
他会怎么做?
他将要如何置梁成于死地?
这个战场上,此时此刻,似乎没有人怀疑,梁成必定是最后的失败者,而胜利只能属于刘裕!
这一场单挑,胜利是属于刘裕的!
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他的名姓,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但是他们却已经对此人的能力十分信服。
接下来,就看刘裕的出招了!
士兵们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身为天生的王者,再多的人看他,刘裕都不会感到一丝紧张。
老子在京口打群架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全村围观?
刘裕手中只有一件称手的兵器,那就是沾满了鲜血的宝刀,这把刀,陪伴他征战整个襄阳战场,已经杀敌无数。
氐人看到这把刀,便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畏惧心理,刀还没有到他眼前,他们就已经吓破了胆。
两腿打颤,寒毛直竖。
别说是迎战了,不掉头往后跑就已经算是勇敢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就在刘裕和梁成对峙的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已经有不少城楼上的士兵奔下了石阶。
太可怕了!
在城楼上再呆下去,送命的可就不止是梁成一个了!
说不定兄弟们都要扑街!
快跑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晚了就来不及了!
梁成真的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虽说城楼上的士兵跑了不少,但他那些近卫随从倒是还算忠诚,虽然不敢上前,却还是在他身后紧紧的跟随着。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襄阳城楼上大将军梁成站在前方,而本应该保护他的士兵,却手握兵器,退到了后头。
这个城楼上现在到底谁是主人?
北府兵们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陷入了疑惑。
他们开始思考人生……
虽然对一些小兵来说,他们也根本没有那样的深度,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什么叫做人生。
氐秦士兵们这是在让梁成给他们当盾牌吗?
梁成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没有那个闲心。
刘裕就在眼前,怒目相视,那愤怒的目光似乎要把一切丑恶全都给烧穿了一般。
现在到底是谁有深仇大恨?
不明真相的人猛然间看到这一幕,或许会误认为刘裕才是死了弟弟的那一个。
“将军,我们还是快跑吧!”
“晚了就来不及了!”
氐秦入主中原没有多长时间,这一招脚底抹油的战术学的倒是挺溜的。
“对!”
“打不过我们还不能跑吗?”
第四百二十八章 梁成已死,尔等还不后退?
氐秦入主中原没有多长时间,这一招脚底抹油的战术学的倒是挺溜的。
“对!”
“打不过我们还不能跑吗?”
不是氐秦士兵不想往前冲,实在是晋军的攻势太猛,自从他们窜上了对楼,城楼上士兵们的进攻就频频受阻。
如今,在这方头大脸壮汉的带领下,晋军更是气势开张,见人射人,见鬼射鬼,总而言之就是谁挡着就杀谁!
秦兵本是以勇武自恃,见到晋军如此气势,也不免弱势下来,望风披靡。
“我不退!”
“你们也不许退!”
“给我进攻!”
“进攻!”
某人口号喊得震天响,可是却没有能够号召到几个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士兵们也是看着榜样前进。
将军行,他们就行。
将军都不行,他们还怎么行?
却在两军陷入僵持的这个瞬间,刘裕终于出招了!
他打起横刀,向着梁成冲了过来。
梁成登时就尿了!
这厮是怎么回事?
他就打算赤手空拳的这么打吗?
刘裕并不打算继续跟他浪费时间,就在刚才他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时间了,要是梁成是个爷们,他早就出手了!
梁成的眼前,弓箭乱飞,刀影亦残,可是他的这一箭,却说什么也放不出去!
这个时候,梁成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拿刀,根本就不应该用箭。
要是这个时候有刀在手,说不定还可以挥几下。
刘裕冲上前来,一个劈砍,就在人们都以为他要用一刀结果了梁成的时候,他却掷出了一把小匕首。
只听得啊的一声!
那是梁成的惨叫!
一把边缘略带弯曲的小刀,就这样径直的戳在了梁成的额头!
当当正正,不偏不倚!
梁成死了吗?
谁也看不出,就连梁成自己也毫无知觉。
他只是觉得,头上一阵剧痛,紧接着,胳膊上也传来痛感,那把他一直珍视的大弓,也咣啷啷掉在了地上。
这之后,他就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活了?
没有受伤?
梁成的两眼圆瞪着,头上还插着那把刀。
“他要干什么!”
“疯了!”
“晋军疯了!”
“快跑啊!”
刘裕一击即中,梁成顿时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但是他对梁成的绞杀还远没有结束。
老子今天登城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在众人惶恐奔逃的这个瞬间,刘裕大步朝前,冲到了城楼的边缘,隔着厚重的女儿墙,刘裕还是一把就抓住了梁成的铠甲。
接下来,长刀抡圆了就是一个横劈!
梁成身体倒下的同时,刘裕的手上又多了一个物件!
便是梁成的脑袋!
“梁成已死!”
“尔等还不后退?”刘裕提着梁成的头,恶狠狠的说道。
他威胁的眼神从每一个秦兵的脸上掠过,不是跑,就是死!
自己选吧!
“梁成死了!”
“梁成被刘将军斩杀了!”
“快去报信!”李宝应迅速反应过来,刘裕的壮举必须让谢玄他们也尽快知晓才是。
赶忙差遣下去两个小兵,去给城下的将军们送信。
刘裕并没有拦着他,却心道:不过是报个信而已,何必这么麻烦?
“兄弟们!”
“跟我上!”
只见刘裕一个翻身就跳上了襄阳城楼,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在敌军肆虐,整体建制还未被打残的前提下,居然就敢跳上城楼。
刘裕的大胆行径成功的激励了后来的晋军,对楼上涌上了无数兄弟,甚至连凌云梯也架起了好几个,不管是北府兵还是荆州兵,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分你我,借助一切可以攀爬的工具,他们不停的涌上襄阳城楼!
“刘将军已经率先登城,兄弟们保护刘将军!”
“快上!”
“跟着我杀!”
对襄阳城的构造,到底还是冯拓最熟悉,本来他就一直在刘裕的身后保护,位置上占优。
刘裕一声吼,他几个大步就跟了上去,手上的弓弩一刻未停。
到了城墙边上,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比较低矮的位置,轻轻一跳就跨了过去。
“从这里走!”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连忙跟了过来,好像是滑溜溜的鱼一般跳上了襄阳城楼。
等待着晋军的将是一场无差别的狙杀?
还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北府兵们虽然还心下怀疑,但他们看到刘裕身先士卒的身影,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
有寄奴在,一切皆有可能!
城楼上的情况暂且放到一边,梁成已死,北府兵最大的目标也就算是实现了。
城上热战正酣,城下的北府兵也并没有闲着。
襄阳城中的秦兵储备充足,他们不只是在往城楼上调集士兵,城门处的厮杀也少不了他们不停的补充。
晋军攻势很猛,秦兵也不遑多让。
步卒和骑兵孰优孰劣?
就在刚刚城上的梁成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晋军内现在最厉害的兵器是什么?
不是他们的弓弩,也不是他们的环首刀!
而是这造型奇特又别致的战车,依靠着庞大的战车,晋军士兵可以很轻易的从上方攻击下方的步卒,然而骑兵就能逃过他们的攻击了吗?
也不尽然。
氐秦的骑兵在晋军的不断攻击之下,也损伤巨大!
但是相比较而言,还是骑兵实惠些,毕竟,战车是死的,战马是活的,骑兵还是可以躲避晋军的攻击的。
于是,在梁成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还是做了一件上道的事,他把城里囤积的所有骑兵队都调集出来了!
不能冲到晋军的阵内,已经是绝顶丢人的一件事,若是再连城门都保不住,那干脆缴械投降吧!
“刘将军,老夫来援助你了!”
刘牢之这边带来的骑兵多有耗损,渐渐显出颓势,桓冲看出了他的窘迫,立刻回兵来援。
看到桓冲的那一刻,刘牢之居然奇异的有些松心的感觉。
“桓将军,多谢了!”
刘牢之刀口染血,铠甲也已经沾满了污血,看到桓冲,终于有机会把刀口向下歇一歇。
“刘将军太客气了,有老夫的神箭队,绝对能保证襄阳城门不失!”
“神箭队?”
“荆州兵里还有这样的专门队伍?”刘牢之搜索记忆,完全不记得有这样一件事。
桓冲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
“当然有!”
“这可是荆州部的精锐!”
精锐!
真的是精锐!
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
第四百二十九章 英雄事英雄办
“要不是为了夺回襄阳城,老夫才舍不得把他们放出来,今日襄阳之围若解,刘将军便是个见证。”
“将来回到建康朝廷,刘将军可要为老夫作证,这次襄阳大战,老夫可是尽心尽力,半点私心也没有。”
“朝廷的封赏,必不能少了老夫的一份,折损这么多的将士,老夫也总要重恤他们的家人才行啊!”桓老爷子的自我感觉特别良好,洋洋洒洒的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一点惭愧心里都没有。
纷乱的襄阳站场上,刘牢之彻底无语了。
他抹了把血水,心道:他就说了,桓老爷子哪有这份好心,他这是提点刘牢之,到时候论功行赏,北府兵别想吃独食。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头子居然还有这份闲心,刘牢之除了佩服,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况且……
这次桓老头还确实挺卖力的。
桓冲与刘牢之汇做一处,但是他带来的神箭队却并没有和北府兵合成一支队伍。
而是远远的与襄阳城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是一支由骑兵和步兵共同组合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箭矢,有弓箭使用的,有弓弩使用的。
他们一到,便将箭尖对准了秦兵。
尤其是那些面目可憎的氐秦骑兵!
以往,就是他们这些骑兵横行中原,骑在兄弟们的脖子上压着打!
机会到了!
该是让他们也尝尝荆州兵的厉害了!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箭箭都是奔着秦兵招呼。
他们的箭头一致向上,氐秦骑兵只看到一队晋军向自己奔过来,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厉害。
不多时便纷纷中箭倒地。
有了桓冲支援,刘牢之的围困算是暂时被解。但是,城楼上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桓将军,城上士兵还是太少。”
“你我要联手支援了!”
刘牢之的意思很明确,激战到了这个时候,仅凭着北府兵一支队伍的力量已经不能全面应付,该是两支队伍联合的时候了!
“老夫也正有此意!”
“大全!”
“吩咐下去,荆州兵分批登城,夺取城楼!”
刘牢之连连点头,投来赞许的眼光,桓老头亦回礼,展现出他接受良好。
有了桓冲帮忙,刘牢之这边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把更多的士兵送上城楼。
夺城,夺城,到底还是要把城楼攻占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啊!
攻下了城楼,才能进入襄阳城,到了这个时候,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刘牢之和桓冲都很清楚,城中的氐秦士兵至少还有几万人。
在这样充足的兵力之前,妄谈投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却在这时,桓冲忽然注意到襄阳城楼上的情况有些改变。
“牢之,你快看!”
“城楼上的那个人是谁?”
襄阳城楼上厮杀还在继续,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桓冲竟然发现,越来越多的北府兵竟然已经越过了城楼的女儿墙!
而秦兵对他们的阻击,竟然不是很强!
在鱼贯而入的晋军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格外明显。
刘牢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顺着桓冲所指看了上去,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刘裕吗?”
确实是刘裕!
这也正常,能在这样凶险的厮杀里突出重围,率先登上城楼的人,除了刘裕还能有谁?
然而接下来,让刘牢之更加震惊的事情再次发生。
只见城楼上的刘裕先是手握钢刀斩杀了几人,之后,保护他的士兵迅速跟上,将他护在了一个安全的地带。
这很不正常啊!
刘牢之立刻就意识到,情况有变。
按照他对刘裕此人的理解,他一向是冲锋在前,不会让士兵们保护的,一旦打起仗来,绝对是不要命的架势。
可这一次,士兵们却把他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怪哉!
实在是怪!
不到五个弹指的时间,刘牢之就不觉得怪了。
因为刘裕他说话了。
刘裕拎着梁成的脑袋跃上了城楼,他一手提头,一手劈砍,那架势当真是十分骇人。
很多秦兵本来还想反抗,当他们看到梁成的脑袋,便哇哇大叫,四散奔逃。
而刘裕就趁着这个空当,来到了众位兄弟们的保护圈里。
他跳上墙垣,将梁成的头举到城墙外,大声宣布:“城下的氐人听着!”
“你们的大将梁成已经死了!”
“这就是他的人头!”
刘裕抓着梁成的发髻,将他的脑袋高高擎起。
只有这一刻,他才觉得梁成此人算是有了点用处,不是完全的废物。
“梁成死了!”桓老爷子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刘牢之更是一脸嫉妒恨:“怎么又是他?”
“这世上还有他刘裕不能杀,不敢杀的人吗?”
桓冲心中一颤,偏头看向刘牢之,但见此刻的牢之,面容凝肃,他的话,让桓冲莫名的紧张。
刘牢之这是在怕什么?
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吗?
亦或者是……
最猛的武将,他们的钢刀都是挥向自家皇帝的!
司马家危矣?
“梁将军死了!”
“梁将军死了!”
“我们怎么办?”
“快跑吧!”
刘裕站得高,望得远,城下的氐秦军队几乎都可以看到他那高大的身影,一开始还有人怀疑刘裕是在说大话,而当他们看清楚他手里提着的人头的时候,便没有人再怀疑。
首先是城下的步卒,纷纷放下了武器,掉头就跑,正和后面企图冲锋的步卒撞了个正着,两股部队顿时乱作一团,后来的士兵也很快就发现了梁成的死讯,慌不择路的跟着逃命。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步卒,本来是要支援襄阳城的,却根本就没有达成目标,反而四散奔逃。
有秩序的逃跑,那叫后撤,像是襄阳城前发生的这一幕,那就只是妥妥的逃跑而已。
人们慌不择路,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跑。
在氐秦战队中,最有战斗力的,当然是那些被精心训练武艺高强的骑兵队,但是这些步卒却并不一定很善战。
这一次,为了大举攻晋,苻坚充分动员了氐秦境内的壮丁力量,采取的是十取五的方式,从各家各户抽取壮丁。
这样的抽取方式就等于是竭泽而渔,基本上把氐秦境内所有能够出来打仗的男子全都充入了部队。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步卒人人厌战,武艺也不精,战斗意志也不坚定,这样临时组建的部队,战斗力当然堪忧。
第四百三十章 氐人战斗力何故锐减?
本来这群氐人在襄阳城里驻扎了几个月,总算是安定了一些。
若是襄阳城一直在氐秦的手中,晋军也还是原来的样子,特别不禁打,氐人的怯战心理说不定也不会暴露,他们依然会是骁勇善战的战士。
可惜啊!
这时的晋军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晋军了!
现在的晋军,所向披靡,在他们的眼里,就从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小小氐人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是蝼蚁而已!
推平之!
而现在,曾经被晋人看作是神兵天降的氐秦士兵,在接连受挫之后,早就已经找不回以前的那种肆意杀戮的豪情。
他们像是一群绵羊一样,在战阵中疯狂乱走,跑?
是跑不起来的!
到处都是人,都是疯狂的人,你挤着我,我挤着你,谁都不肯让谁,人们疯狂的逃命。
然而毫无章法的奔逃只会让他们死的更快!
步卒在溃退,骑兵却还暂时未受影响,梁成一向是只有吹得大,真实的实力没有那么强。
氐秦士兵大约都不太服他。
死了他一个,难道襄阳城就要被放弃了吗?
谁也不会甘心!
以骑兵队为首的氐秦士兵还不能容忍轻易言败,他们举着马鞭,疯狂的抽打。
“快回去!”
“谁也不准跑!”
“擅逃者格杀勿论!”
狂暴的马鞭抽打在步卒们的身上,在瓢泼大雨之下,让士兵们遭受到了更大的痛苦。
不一刻,士兵们就皮开肉绽,明明没有被晋军打中,却鲜血淋漓。
步卒与骑兵不同,身上穿的都是薄甲,天气炎热,薄甲之外,士兵们穿的只是单衣。
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暴打。
但这又能有什么用处?
两军相逢,总是勇者胜,怯懦者是无法收拾局面的。
战阵中最不能出现的,就是溃退。
怯懦的心理只要一出现,那在本来就没有什么学识信仰的普通士兵中,便是一场无法遏制的洪流。
它们会迅速传播,不论你使用什么样的办法,也无法让士兵们重新拿起武器,冲向敌军。
这一点,很多名将早就心知肚明,于是,他们在平时训练的时候,都会三令五申各种军纪军规,从根本上消除士兵们的怯战心理。
同时还要注意激励士兵们的荣誉感,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战,他们的战斗有什么样不同寻常的重大作用。
当士兵们怀揣着坚定的信念,认定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他们就足以面对战场上任何的艰难险阻。
这样的军队才是战无不胜的神军!
这样的军队才能攻无不克!
为什么此前晋军的士兵总是不禁打,战斗力更是没有,原因就在这里。
虽然在晋军士兵的心里有一个笼统的概念,他们要夺回旧山河,重回故土。
但是因为几大世家之间经年不断的扯皮,个个拥兵自重,都把麾下的军队当成自家的(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一些世家会把自家的部曲乡兵也补充到正式军队里。)
这样成长起来的晋军,并没有哪个世家会专门向他们灌输要忠于大晋的思想,也更不会为他们树立坚定的信念。
重返中原之类的话,不过是一句空泛的口号,世家子弟们也不会把这件事当真,自然也不会在意士兵们是不是把这件事当真。
没有信念的军队,当然就不能打胜仗啦。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现在的氐秦战队里,人无战心,难道还能靠抽打就能让士兵们重新振作?
这当然是做梦!
骑兵们越是抽打,步卒们后撤的就越快,场面就越混乱。
血水淌下来,混入泥水中,有的人逃了,有的人倒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扑倒在地,在拥挤躁动的人群里,根本无法站稳,接连摔倒。
战友们的大脚丫子踩在他们的身上,很快他们就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不断涌上来的人流,早就把摔倒的人踩死了!
氐秦骑兵在努力维持秩序,可是,晋军岂能让他们如愿?
秦军的溃乱完全在晋军的意料之外,而当大溃退一开始,便迅速蔓延成为了战阵中的大势。
桓冲首先看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把麾下大将刘春召集了过来,大言道:“秦兵乱了!”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了!”
“刘春,快随老夫去斩杀他们!”
“是,属下遵命!”
刘春捞起钢枪,反身向后,就向着战阵冲了过去!
他早就等着这一刻呢!
符睿死了,原本属于他的功劳竟然被王谧那小子窃夺了,刘春本就愤愤不平。
现在终于让他抓到了机会,他当然要第一个冲出去了!
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现在的秦兵和刚才的秦兵那是一样的秦兵吗?
那不一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刚才的秦兵是恶狼,现在的秦兵不过是绵羊。
还有什么比屠戮一群绵羊更容易的事吗?
刘春感觉幸运女神正在向他招手,他就好像是那冲入羊群的狼一般,贪婪的舔了舔嘴巴。
肥肉,我来了!
虽然和斩杀符睿的功劳没得比,但若是能杀他个百十来个,也算不亏了。
…………
“梁成死了!”
“谢将军,机会到了!”
隐约听到城楼上的叫喊,王谧便从胡床上跳了起来。
那是寄奴的声音吗?
只要确定城上是寄奴,那梁成就是必死无疑了!
传信的小兵迅速就到了,北府大帐这边确定了梁成的死讯。
“太好了!”
“老夫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王谧激动,老谢比他还激动,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胡床上也坐不住,居然从伞盖下走了出来,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王谧:老谢,你也不必这样激动吧!
不是王谧小气,也不是王谧马术不精就酸葡萄老谢,实在是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根本就看不清城楼上发生的那些事。
更不要说提在刘裕手里的那梁成的人头了。
“谢将军,秦兵的战阵已经乱了,我们是趁乱给他们再加一点料呢?还是先让将士们杀个痛快?”
这个时候,王谧就要征询谢将军的意见了。
形势对北府军是大大的有利,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刘牢之和桓冲分别冲出了战阵,在乱阵中来回的冲杀。
如果现在把符睿的尸体再展示出去,会不会把秦军给惹得狗急跳了墙?
更何况,还有慕容垂那边也不得不顾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假议和,真逼降
“王秘书年轻有为,不妨先说说。”谢玄坦然说道。
王谧一笑:这老谢可以啊!
这个时候他想起踢皮球了!
“禀将军,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想一想一旦秦兵退守内城,我们该怎么办。”
谢玄面色一凛,略有震惊。
这个小子,怎么又和老夫想到一起去了。
若是王谧他不是世家子弟,说不定,谢玄真的会把他引为知己,两人的关系早就一日千里了!
“确实,一旦秦兵们意识到在城外无法战胜我们,他们自然会向城里跑。”
“我们也拦不住,城里还有那么多的秦兵,我们一时也无法控制城池。”
谢玄所指也正是王谧担忧的。
晋军现在的困局正在于,他们虽然可以在城外控制住局面,可在城内,他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力量。
即便是刘裕骁勇善战,真的带领一队晋军攻入了城池,但是,也根本无法在短期之内达到控制襄阳内城的目的。
一旦秦兵遁入内城,必定会威胁城中的百姓,襄阳城的百姓就要倒大霉了!
晋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他们自由的,若是适得其反,未免伤了大家的心。
况且,退守到内城的秦兵也会更加不好对付,无法对他们进行大规模的攻击。
“谢将军,我有一计,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关键时刻,他怎么还犹豫起来了。
谢玄挥挥手:“有话尽管说。”
王谧这才欠身上前,低声说道:“我们不如先议和。”
“议和?”
谢玄还没说什么,沈警却先愤怒了。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死伤兄弟无数,现在形势这样有利,怎能议和?”
“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对得起死伤的兄弟吗?”
“对得起襄阳城的百姓吗?”
沈警一激动,那股激情就再次回来了,他也不管王谧心里究竟怎么想,谢玄的冷脸也当看不见,只把自己的看法一股脑的说出来。
直到抛出了这一连串问题,他总算是出了一口气,舒服了。
“沈参军,不议和,才算是对不起襄阳城的百姓。”
被沈警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王谧情绪也有些受不住,他指着襄阳城门的方向,颤抖着说道:“你不是糊涂人,你想想看,一旦这些失败的秦兵冲回城里,城里的百姓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命运?”
“秦兵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警心尖一颤!
顿时眼前一片开阔:“秦兵一定会欺侮百姓们的!”
“何止啊,说不定还会把城里的百姓绑起来当盾牌。”看着前方乱成一团的战势,谢玄接上了话。
“更有甚者,他们甚至会以襄阳百姓为要挟,让我们退兵!”王谧亦道。
王谧很欣慰,看这个情形,谢玄也同意他的想法,这就好办了。他可以顺应形势,继续分析。
“所以,将军我才主张可以议和,当然是假的。”
“假的?”沈警更惊奇了,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这样搞?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以沈警头脑的转弯程度,当然是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的。吴兴沈氏打仗,从来都是义字当先,什么都不多说,抄起刀子就是干的那种类型。
让他们去多动脑,当智囊,要求也太高了些,这也可以想见,当年的王敦是多么的愚蠢了。
他还会让沈充来当他的智囊,能成功才怪!
“说说你的办法。”
既然是假的,谢玄就感觉,可以有讨论的余地。
雨势有减弱的趋势,一旦脱离了泥泞道路的阻隔,想必秦兵也该回城暂避了。
这是免不了的。
两军相持已经有段时间了,按照现在的情势,氐秦的两位主将都已经死了,他们也很难在有限的时间里扭转形势。
谢玄放心的把战场交给刘牢之等人,带着王谧回到了主将大帐。
第一件事便是把湿透的衣衫换下,说到底,老谢还是个讲究的体面人。
在这一点上,王谧等人就要差得多了,在王谧有限的记忆里,原主似乎也是个爱干净的翩翩贵公子。
若是换做以前的王谧,说不定也会立刻要干爽的衣衫来换,甚至根本不会钻进臭烘烘的军营。
至于沈警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不是个讲究人,下雨天对于他来说才是大福音。
反正他也不喜欢洗澡,正好可以借着雨水搓一搓他那陈年老泥。
只见他又从脖颈处摸出一块泥来,潇洒的抛到地上,王谧便皱了皱眉头,只有老沈还是本色不改啊!
厉害!
“属下的意思是,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我们不妨派出有实力的人去和氐秦守军议和,现在形势在我,氐人又不傻,他们已经守不住襄阳城了,主将又死了,还有谁能带领他们夺得胜利?”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议和,只是给他们一个面子,为的就是让氐秦先稳住阵脚,不要在城里大肆杀戮,给襄阳城的百姓带来灾难。”
“实际上,我们就是以议和为借口,逼迫他们赶紧开城投降,在主将已死的情况下,他们也能保存一部分的力量,我们也可以减少损伤,重新夺回襄阳城。”
谢玄手握着茶盏,想了许久,最后沉吟道:“按你的说法,这就是真的议和啊!”
“你为何要说是假的?”
谢玄并未恼怒,实际上,在他看来,最后的底线,真的议和也无所谓。
他是世家出身,与刘裕这般的武人还是有区别,他考虑更多的,是利益的均衡。
秦兵投降,晋军入主襄阳城,只以一天为代价,这不是很完美吗?
王谧和谢玄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他能够洞悉他心里的那点弯弯绕,不过只要谢玄对这个计策没有异议也就可以了。
他继续说道:“谢将军,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夺取襄阳城,议和就当然是假的。”
“事实上,秦兵还是投降于我军,我们只不过是在名义上卖给他们一个面子,让他们安安生生的退出襄阳城,不要祸害城里的百姓,如此而已。”
“他们不但不能拿走襄阳城的一砖一瓦,甚至除了自用的兵器,其他的一切武器装备,只要是在襄阳城范围以内的,都只能留在原地,等着我军去收缴。”
“这便是假议和,真投降的真相。”
“妙啊!”
“太妙了!”谢玄击掌大笑,赞许的看着王谧。
这一回,谢玄倒是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王谧也感觉,老头子这次是真情实感的觉得他的计策好。
第四百三十二章 议和代表舍我其谁
计策好,当然是好的。
这也是在他观察了襄阳城的战局整整一天之后的结果,如今,大雨渐歇,但也快到天黑的时候了。
若是议和,当然是趁夜比较好。
现在的王谧主要有两个担心:一则是,城中的襄阳百姓恐遭氐秦士兵的屠戮。
按照襄阳城的情况,这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氐秦和襄阳城的百姓本就不是同族,平日里,无风无浪,氐人还时不时就要欺压襄阳百姓。
现在有了大灾祸,怎么可能不把乡民们当活靶子?
二则,襄阳城里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炸响,不得不防。
便是慕容垂!
很明显的,在这次争夺襄阳城的大战中,慕容垂也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他想达到出奔的目的,实际上是取决于两股力量的此消彼长。
氐秦强盛的时候,慕容垂是休想带着部下离开襄阳城半步的,完全不可能。
可一旦氐秦的势力削弱了,不管是他自己削弱的,还是被晋军打弱的,慕容垂的机会就来了。
不论是晋军把他放走,还是氐秦放走他,他都能达到目的。
算来算去,襄阳城一战中最得意的,竟然是慕容垂!
一笔买卖,稳赚不亏!
真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既然谢玄也同意这个计策,王谧也就把心中的担忧老老实实的拿出来,讲给他听。
“我们怎能让慕容垂得利?”
“用我们晋军的殊死搏杀,给他慕容老儿开路?”
谢玄一听就急了,一开始,他还指望着用慕容冲做人质,逼迫慕容垂反戈相向氐秦的!
“老夫本想让慕容垂替我们办事的,难道,我们竟然一直在帮他办事吗?”谢玄很吃惊,他好像终于绕过这个弯子来了。
王谧沉痛的表示:“确实如此。”
“谢将军说的没错。”
谢玄晕倒,这哪里是我说的,明明是你小子引导的!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若是与氐人议和,会不会让慕容垂更得意?”
这一回谢玄是真的没招了,只能指望王谧。
王谧连连叹气,补救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想到最终的结果或许还会让慕容老儿逃脱,他便是无可奈何。
都是因为氐秦太菜了!
要是能借着氐秦的刀把慕容垂这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危险解决了,不是就省却了很多麻烦。
可惜啊!
可惜!
“若是我们以慕容冲做要挟,让慕容垂配合我们逼迫氐秦投降呢?”
见王谧不说话,大聪明沈警终于憋出了一个办法。
他们手里还有一个鲜卑贵族,又是慕容垂的近亲,他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慕容冲死在晋人的手里吧。
“说起慕容垂和慕容冲的关系,据我所知,大约就算是慕容冲死在慕容垂的手里,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愧疚。”
“所以,他才放心大胆的把慕容冲放在我们的手里当人质啊!”
“属下敢断定,慕容垂肯定对慕容冲的死活,没有那么关心。当然了,若是他死了,倒是可以成为慕容垂兴风作浪的借口。”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回到议和的办法上。
“若是谢将军放心,入夜,待到秦兵回城,我就带着无忌、寄奴一起进城去议和。”
“进城?”
“你要进城去?”
“那也太危险了!”
谢玄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对这个人选,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能是王谧去。
刘牢之只适合战场杀敌,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差事根本就不适合他,总不能老谢自己上吧。
可是襄阳城中氐秦的势力还很强大,这个时候贸然进城,王谧小子是打算找死吗?
“老夫看来,还是在襄阳城下摆个宴席,你带着无忌他们一起去和氐秦商议,这样最好。”
“有我军将士在城外保护,氐秦恶畜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
王谧点头称是,谢玄说的有道理,他也无法反驳,进城确实有些冒险,他做这样的提议,只是按奈不住自己想要冒险的心而已。
本来他就不觉得谢玄会同意。
“可是,氐秦军中,还能派谁出来?”
“现在的氐秦军团,那就是一团蚂蚁,乱的不行,根本就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我们想议和,还能找谁谈?”
王谧挥挥手,大笑道:“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议和是给氐秦脸面,他们只要长了脑子的,不会看不出来,只要想谈,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不用我们操心。”
说的也是,谢玄也没有异议了。
本来王谧还想再谈一谈具体的议和事宜,这终究还是一件大事,需要谢玄全面了解。
谁知谢玄竟然推辞了。
“这件事就交给王秘书全权负责,老夫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让氐秦乖乖的投降。”
“到时候,一切的事宜都由你便宜行事,不必再请示老夫。”说罢,谢玄就举起了一卷书,不再过问战场上的事。
他竟然开启了恬淡怡然的读书时间!
不可思议!
完全不可思议!
王谧隐隐感觉,谢玄不可能这样大方,他肯定还是憋着坏的,可他究竟在挖什么坑,王谧一时还理不出一个头绪。
战况越来越混乱,他也无暇多想,只得暂且放下猜忌,与沈警一同退出了大帐。
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没时间再去纠结这些阴谋诡计。
夕阳照在脸上,王谧才刚刚步出大帐,就被金黄的阳光闪了眼,想来,这就是今日襄阳城的最后一抹阳光了!
“沈参军,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沈警倒是不介意抓紧时间,在桓冲和刘牢之的两边夹击之下,秦兵早就溃不成军,纷纷退守到了襄阳城内。
城外的氐秦士兵已经寥寥无几了!
王谧他们倒是不必担心氐秦的明枪暗箭会伤到自己,两人骑着马就去做准备了。
“王秘书,你当真要去和氐秦议和?”
“会不会中他们的圈套?”办法虽好,但准备还是很不充分的,沈警不由得担心,没什么经验的王谧会倒霉。
王谧却无所谓,跨马扬鞭,好不惬意。
“他们早就没有什么本钱了,两名主将皆被斩杀,你看看襄阳城现在的乱局便知晓,没有主将的带领,这帮蛮族不过是虾兵蟹将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第四百三十三章 收兵了,收兵了!
“只是获得了梁成的死讯,他们就已经乱了,若是他们知道,他们效忠的符睿也早就被我军斩杀,沈参军你来猜猜看,氐秦士兵会作何反应?”王谧笑道。
沈警微微一顿,细想了一下,最后做出了判断。
“他们只会躲在襄阳城里不出来。”
“可是,主将都死光了,他们派出来的人还能相信吗?”
“能做的了主吗?”
沈警实在是担心,氐秦那边的人靠不住的实在是太多,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了能主事的人,议和这样能主宰一支军队最终命运的大事,总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就来和晋军谈吧。
“你就不怕氐人反悔?”
这个老沈,思想还挺复杂。
“怕,就不会提这个办法了。”
王谧直言道:“氐人狡诈,从来都反复无常,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的德性,就算是换符睿还活着,让他来谈,也一样有反悔的可能。”
“这一点,沈参军倒是不必担心。”
“他们若是反悔,大不了就继续打下去,现在他们群龙无首,吃亏的也只能是他们,若是我军大胜,氐秦再打开城门,等待着他们的,可就不只是投降这么简单的了!”
该死的死,该骟的骟,对待反复无常的俘虏,不只是王谧,哪一个主将都会这样做的。
想到氐人的反复无常,王谧也很头疼,幸亏他的手里还有一样利器,当然是要带到襄阳的谈判桌上的。
便是符睿的尸首。
到目前为止,一片混乱的氐秦军团想必知晓符睿的死讯的还在少数,他们惶惶恐恐的跑回城里,惊魂未定,也不见得会发现主将早就已经不见人影。
一旦他们知晓了符睿确凿的死讯,惶恐的秦兵势必会更加疯狂。
这个时候,就是晋军要价的好时机。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先把议和的消息送出去,不能给氐秦留时间!”
一旦氐秦缓过精神,襄阳城的百姓们可就要遭殃了!
想到这里,两位北府兵的官员便马不停蹄的迅速行动了起来……
…………
襄阳城上,刘裕正带着晋军大杀四方,正在他杀的痛快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中却升起了一阵烟火。
大雨才刚刚停歇,襄阳城内外到处都是泥泞一片,连一个火星子都不会有。
刘裕立刻判断,那是晋军传递的号令。
“谢将军让我们退军?”李宝应上前,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狼烟。
火是一定点的起来的,这一点不必怀疑。
北府军中有保证木材干燥的特殊办法,虽说这种办法无法保存大规模的木料,但数量不多也是可以的。
这些少量的木料并不是为了制造战车或者是打造兵器而使用,就是为了这个关键的时刻而存在的。
为了传递消息!
北府兵们堆好狼粪,一边扇风,一边迅速将火种点燃,看着浓烟滚滚蒸腾而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战场顺利,晋军现在已经压得很靠前了,想要把杀的正痛快的士兵们全都迅速的叫回来,只靠口号已经是办不到的了。
只有启用这种古老的办法,给身在襄阳城四面八方的北府兵们发信号,责令他们迅速收缩队伍,结束战斗。
不要小看这种传统的传信方式,运用得当的话,效果非常的好。
更加完美的是,北府兵正是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现在他们又是乘胜追击,没有理由不听从谢玄的号令。
虽然士兵们对谢玄的命令也有些怀疑,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翻身向后跑去。
刘裕等人在城楼上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开始准备撤退。
“形势这样好,这个时候却要回撤,实在是可惜。”刘裕都撤了,李宝应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埋怨总是免不了的。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一鼓作气吗?
刘裕严肃道:“谢将军自有道理,我们这些属下听命就是。”
嘴上这样说,刘裕的心里却在盘算,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见得就是谢玄一个人的意思。
说不定机智的王秘书也是谋划者之一。
若是如此,就更应该迅速撤退了,半点时间也耽误不得。
“你说得对!”
“冯队主,我们快走!”
李宝应大喝一声,冯拓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劲弩,在登上这个襄阳城楼之前谁能想到,整个攻城之战当中,斩杀的最起劲的,竟是冯拓这个氐人。
他难道真的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之下,冯拓带着自己的几个战利品走下了木梯,他才不会在意北府兵们的看法。
氐人做事就是有这一点好处,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坦坦荡荡的作恶,坦坦荡荡的杀戮,莫问前程,也不在乎过往。
现在的选择就是,他冯拓将来要跟着北府干,一点点心意总还是要表示的。
这些躺倒在地的秦兵,就是冯拓的见面礼。
李宝应接着走下了木梯,在他们的护送下,所有登城的晋军士兵,凡是还活着的,都已经被转移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被打残了的秦兵,早就已像惊弓之鸟一般,毫无还手之功。
你就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到城楼上来和晋军决战,他们都不敢。
更多的士兵早就已经回到了襄阳城里,不知道龟缩到那个军营里了。
刘裕站在城楼上,把握住最后的机会,俯视了一下襄阳城内部的情况,百门关闭,街上早就没有了行人。
氐秦的败兵残将不停的从城外跑到城内,惊慌有余,志气不足,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被一向孱弱的晋军给揍成这副样子。
只知道仓皇逃命,暂时还管不了其他。
毕竟连保住自己的命都困难,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去关心别人的生死。
“走吧!”
李宝应站在梯子上,喊了一声,刘裕亦放弃了观望,大步流星的向着城墙走过来。
看到刘裕走过来,城楼上仅剩的几个小兵立刻投来了敬佩的眼神。
啊!
那就是偶像的光芒!
士兵们眼中的刘裕,脚步坚定,仿佛是天神再临,周身都闪耀着金黄的光芒。
正当士兵们万众期待,刘裕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势潇洒的走下襄阳城墙的那个瞬间,战神刘裕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刘将军,怎么回事?”
“还不快下来!”
“秦兵发现可就坏事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鲜卑人的机会到了?
李宝应本想快速走下梯子,给刘裕让个地方,却迟迟不见刘裕下来,又不敢动了。
不会吧!
他难道还有什么行动?
李宝应不禁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刘裕不但没有向前,反而向后走去。
刘裕一脚跨过女儿墙,坚定的向着一个目标走去,在女儿墙的一角,堆放着一些杂物。
原本都是属于氐秦军队的,一些箭矢还有残弓,不算什么稀罕物,修理修理倒是还可以用。
登城之后的北府兵也就把它们都归置到一处,等着日后取用。
刘裕走到杂物堆的跟前,很快就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差点把你给忘了,这还得了?”
刘裕从杂物堆里寻到了梁成的脑袋,好像那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
啧啧……
这般鲜血淋漓的东西,扔在这里多好!
当然不成!
这可是证明刘裕功绩的重要凭证,再者说,说不定,谢玄也需要这东西。
毕竟,梁云虽然够不上等级,但梁成已经差不多了。
这样一颗现成的人头摆在眼前,稍微处理一下,谢玄就会命人连夜传回建康,给北府兵邀功请赏。
“刘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快!”
“你先下来!”
李宝应在这根梯子上等了好久,一直不敢离开,幸而襄阳城楼基本上已经被晋军控制了,整个城楼上,晋军的凌云梯足足架设了十几个,少了这一个,倒是也不受什么影响。
李宝应招呼着刘裕赶紧过来,看到刘裕腰间别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他心下登时一沉。
额……
这个东西……
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回想刚才刘裕的种种行为,李宝应的脑袋忽然嗡的一下。
这不会是……梁成的脑袋吧!
就这样大喇喇的别在腰上,不太合适吧!
这也太惊悚了!
惊悚是真的惊悚,不过,刘裕会在乎吗?
人头都是他亲手砍下来的,他才不会有一丝丝的害怕……
…………
“将军!”
“晋军退兵了!”
“我们这边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了?”杨修给慕容垂送来消息,慕容垂看看天色,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最后一滴雨水顺着他那条骇人的伤疤流下来,他开口言道:“既然晋军都收兵了,我们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
“让兄弟们都回来吧!”
“天也黑了,兄弟们也该歇歇了!”
粗略统计,鲜卑士兵的战损率大约在一千人左右,还算符合慕容垂的预期。
但也仅止于此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慕容垂若是想体体面面的走出襄阳城,还是需要保存实力,鲜卑军人都打完了,就他一个光杆将军跑出去,那还有什么用?
“还有一个消息,将军。”
这是什么表情,吞吞吐吐的。
杨修丈二的身高,平日里器宇轩昂的,这个时候却像是被褪了毛的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背也弓着,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我们鲜卑爷们,还有这样的?
“有话快说!”慕容垂是最看不得磨磨蹭蹭的人,他这一声吼,立刻就把杨修的状态给叫回来了。
“将军,梁成死了!”
慕容垂微微变色,却见杨修的嘴巴还是半张着。
“还有什么事?”
这件事可太大了……
杨修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低声言道:“符睿也不见了。”
“从晋军中传来消息,好像,有人说,符睿好像是死了!”
“被晋军杀了!”
“此事当真?”
这一回,慕容垂真的是坐不住了。
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哪里淡定的下来。
慕容垂追问了好几次,杨修也只能实话实说。
“属下还不能确定,这只是一种说法,但是符睿不见了,应该是确凿无误。”
“听说我们这边打起来不久,他就带着骑兵队出城挑战,过了很久都不见回来。襄阳城里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北大门的作战也因为没有符睿指挥,接连败退。”
“现在城中有一种说法,符睿出城后就被晋军斩杀了,只是秦军故意隐瞒,才没有在军中传开。”
慕容垂在城楼上激动的来回踱步,嘴里叨念着,符睿死了,梁成也死了,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没有人能猜测到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人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等待。
等待着这位传奇名将在机遇到来时,能够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死了!
全都死了!
别看慕容垂表面上一脸平静,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就已经翻江倒海一般激动。
机会到了!
机会终于到了!
他想仰天长啸,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一切是上天的安排,是祖宗的眷顾。
但是他还不能太过得意,现在他还不能冲出襄阳城的牢笼,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达成目标。
但这一步,却是最关键的一步。
稍有差池,之前的种种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那现在北门那边可有什么反应?现在主事的是谁?”
十几万大军,就算现在折损了一部分,也至少有几万人吧,总得有个说了算的。
“现在还真的没有。”这也是杨修为难的地方。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襄阳城,有符睿这个人比没有符睿这个人麻烦事要少得多。
接下来,若是符睿还活着,能够趁乱跑回襄阳城,那一切都还好说,可若是他真的被晋军除掉了。
那襄阳城必定要大乱……
“可是晋军的反应也很奇怪……”
为了给慕容垂宽心,也为了让他能搭理自己,杨修提出了疑问。
“若是符睿已经被他们干掉了,他们为什么不把他的尸身交出来?若是城中的氐秦士兵看到主将的尸身,别说是打仗了,就连城池都守不住,还不全线溃退啊!”
“晋军便不战自胜,这样的好事,晋军为什么不做?”
“所以,属下推断,是不是符睿没事,一切还都是猜测?”杨修当然希望符睿别再回来。
可问题是,符睿身为襄阳城最大的守将,他怎么会这样轻易就被晋军干掉?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还是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的那么好为妙。
第四百三十五章 打不过晋军还杀不了晋人?
杨修忧心忡忡,慕容垂却摇了摇头:“不可能!”
“符睿肯定已经被晋军干掉了,之所以现在氐秦还没有反应,不过是因为战况激烈又混乱,没有人报信而已。”
“你想想看,战况对氐秦如此不利,符睿若是还在,他为何不赶紧回城来指挥士兵们作战?”
“他这个人虽然是个草包,但是面对这样的困局,也不会一直坐以待毙的。”
“他没回来就代表,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
“你看那些晋军的小将军,一个个的全都是头顶长眼睛的机灵人,他们一定会用符睿的事情大做文章的。”
“你等着看好了!”
慕容垂的一番话,非但没有让杨修更安心一点,反而让他更忧虑了。
“一旦晋军和秦兵干起来,我们可怎么办?”
“你也不必担心,秦兵已经几乎被晋军打残了,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情况已经是进入襄阳城之后最好的了。”
“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又没有退路,静观其变罢了!”
慕容垂虽然也心有疑虑,但是相比杨修,显然他的态度要积极得多,这么多年以来,鲜卑人遭遇的种种不公和困难,让眼前的这一点点挫折都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了。
在他看来,鲜卑人的处境,现在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叮嘱兄弟们,一会不管秦兵做什么,我们都不要跟着参与,守好本分。”
襄阳城即将大乱,不论它将要往哪个方向乱,慕容垂都不希望鲜卑兄弟们掺和进去。
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够清清爽爽的离开襄阳城就是最大的追求。
他可不想惹麻烦……
谁也不想惹麻烦,但是麻烦就在眼前,躲得过去吗?
当然不能。
如今的襄阳城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伤感又萧瑟的气息,那气息并不是由襄阳城的百姓们制造出来的,而是被城外接连败绩的氐秦士兵带进来的。
就在他们到来之前,百姓们还纷纷打开窗户,向城外张望,想要看到北府大军将战旗插上襄阳城楼的那个光辉的场面。
就因为人人都想围观,结果人数太多,以至于不少百姓竟然被晋军的流箭给重伤。
这绝对不是晋军想看到的,可他们又阻拦不住襄阳城百姓心向大晋的心,就算大晋菜吧,那也是自己人不是。
在氐秦的手下过日子,那过的简直不是日子,就是苦熬着,一有机会,百姓们就躁动起来了!
也正是因为明白襄阳城百姓们的一片赤诚,王谧才不能把他们再往火坑里推。
现在的秦兵那就是一群野狼,只要有一点血腥味,他们便会发疯!
晋军小心翼翼,怕的就是把他们的杀意给引出来。
毕竟,他们已经杀了一个梁成,若是知道最为信赖的符睿也被晋军给干掉了的话。
谁也无法拍着胸脯保证,疯狂的秦兵会干出些什么。
投降,其实并没那么容易。
一群逃过晋军屠戮的氐秦骑兵从马上跳下来,一溜烟的就滚到了大营,侥幸早一点逃回大营的人,情况也没那么妙。
人人都是一脸惶恐,人人都是一腔的愤怒。
“斛斯!”
“你不是去找符将军了吗?”
“人呢?”
一个氐秦壮汉,斛斯还记得,他好像还特意给自己改了个汉名,叫什么金光道的,大刀杵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质问斛斯。
在他的身后,是同样凶狠的一双双眼睛,都是来自浴血奋战才刚刚侥幸逃脱的氐秦士兵。
他们很多人是步卒,但是更多的人是骑兵。
这样的组成结构,明确的彰显了谁才是战场上的炮灰。
自然是数量多,装备又差的步卒。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拥有一匹战马,那就相当于是拥有了当代的劳斯莱斯、bmw,那是高速移动装备,可以带领着它的主人迅速逃离战场,不管你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跑,都一样。
士兵们有理由愤怒,别人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才保住这条命的,可是他斛斯却不一样。
人家命好,自从站到城楼上,就一直都没有走下去一步。
别说是挨刀箭了,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被伤过。
这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
士兵们很快就想起,这个斛斯现在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大营里,他应该在战场上!
符睿还没有消息呢!
兄弟们虎视眈眈的眼神,让斛斯寒毛直竖,他简直是要冤死了!
“你们别问我啊!”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一开始梁将军是说让我去找符将军,可到了门口他又反悔了,让我去盯着慕容垂了!”
慕容垂是什么东西,也需要盯着?
众人的眼神还是停在他的身上,根本就不相信。
人们有理由相信,或许在这襄阳城中,最先倒霉的也许并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这位新近的氐秦红人斛斯。
“真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相信,你们去问慕容垂!”斛斯匍匐在地,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兄弟们看了。
慕容垂那老汉有什么好,兄弟们要去问他?
金光道还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在兄弟们的劝说下也就勉强忍下了。
毕竟,现在氐秦是吃了个大亏,若是自己人再起了内讧,那还混什么混。
可是自己人能饶,外人可就不能了!
“光道,我看我们不必忧虑,杀出去就是了!”
“杀出去?”
“说得容易!”
“那晋军都是不要命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们哪里打得过?”
“我们现在杀出去,那就等于是去送命!”
兄弟们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谁愿意去送死?
想到北府兵那疯狂的大刀,荆州兵那不要钱一样的箭雨,秦兵们就缩了缩脖子。
“你们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杀出城去,是找几个晋人杀一杀,襄阳城多得是百姓,我们为什么不用他们祭旗?”
晋人?
对了!
晋人!
襄阳城那么大,晋人要多少有多少,杀城外的和杀城内的有什么区别?
大营之中,氐秦士兵们迅速恢复了狼性,他们的眼珠子瞪得通红,那里面有嗜血的杀意。
“说的太对了!”
“我们现在就去!”
“先去杀一波最有钱的!”
兄弟们磨刀霍霍,在他们的眼中,那些软弱无力的晋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就等着他们下刀呢!
“兄弟们,等一等!”
“我们不能这样做!”
第四百三十六章 晋人没安好心
斛斯爬起来,几个大步跳到了金光道的面前,拦住了他。
这不是疯了吗?
老金不把他杀了已经是开恩了,杀晋人他居然也要管,他是不是活腻歪了!
现在金光道看向斛斯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你这厮活腻歪了,要挡道,先问问我手上这把刀!
金光道可不是个花拳绣腿之人,他不爱动嘴,就喜欢动手,宝刀抽出,已经要顶住斛斯的脖子了。
幸亏斛斯腿脚快,一个闪身就给躲过去了。
要不然,他又要成为第一个炮灰。
“光道,我不是拦着你,我是在为长远打算。”
“城外都是晋军,他们早就把襄阳城团团围住,这个时候我们若是对晋人大开杀戒,晋军岂能饶了我们?”
“我们在城里杀人,他们距离襄阳城这样近,还能不知道?”
“我们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元气,这个时候若是又把晋军给挑动起来,我们还怎么活?”
“我们还有活路吗?”
斛斯见有些士兵的脚步停住了,有些也在认真听他说话,便一鼓作气,把这件事的利害得失全都说明白了。
他这一番话完全是发自肺腑,为的是氐秦的未来,可惜,金光道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杀多了,晋军才会知道,少杀一点,问题不大。”
“对啊!”
“金队主说得对!”
“我们先去找二三百人练练手!”
别看金光道改了个汉名,但他在氐秦的军中还真是有点身份的,说话有些分量。
至少,在群情激昂的这个时刻,他说话比斛斯说话要好使。
城里的富户,林林总总算起来没有五百,三百是肯定凑得到的!
兄弟们擦了擦钢刀,嘴角露出了狞笑:“杀人!”
“抢钱!”
“就这么定了!”
说是抢钱,其实氐秦士兵们的眼神又岂止是盯着那些成串的铜钱,金银财宝,珍玩字画,他们哪个不想抢。
要是有瞬移术,他们甚至想把富户们的房子都整个搬过来!
“金队主,这真的使不得!”
“我们再休整一下也好啊,不急于这一时!”
“斛斯,你一个几次背叛大秦的人,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了吧!”
你看看,斛斯好不容易说对一次,可兄弟们却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什么不着急?
兄弟们着急的很!
都是氐人,他斛斯难道不晓得,氐人都是急脾气吗?
谁能等的了?
报仇这种事情,就是要速报才痛快!
氐秦士兵们拿好了兵器,精神头也支棱起来了,与刚才那种懊丧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冲啊!
现在不冲更待何时!
“等一下!”
“先不能去!”
“晋军来信了!”
氐秦士兵兵器都擦的锃亮,眼看就要冲出去找到大户去宰一刀的时候,大营里居然又滚进来了一个人!
真的是滚进来的!
大雨才刚刚停歇,襄阳城内外到处都是泥汤,那小兵带着重大消息从城外赶过来,一路小跑,片刻都没敢停,事情都已经紧急到了这样的地步,谁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去挑着路走。
这一路雨水趟过来,靴子也湿了,衣角也湿透了。幸亏刚刚下大雨的时候,兄弟们的衣衫就已经是尽湿了的,要不然,真的是十分狼狈。
“晋军的信?”
“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写信?”
“都什么时候了!”金光道打死也不相信,但是小兵的手里确实有一封信。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封信,容不得任何人的怀疑。
说起小兵在城外的遭遇,那又是长长的一段故事了,详细的就不必明说了,只说当时他原本也是无数逃兵之中的一员,看到襄阳城大门渐渐关闭,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四只脚来,加快速度,抓紧跑进门才是。
可惜啊!
他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再普通不过,怎么可能靠着双脚跑进城,就在他即将失去希望,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沦为晋军的刀下鬼的时候,一个晋军的骑兵居然从后方追上了他!
他竟然不是为了来杀他!
这就足够令人惊奇的了!
那骑兵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居然还交给他一封信,说是大晋北府兵的谢将军亲笔写的。
小兵混混沌沌的往前走,到了城门前,可是那城门早就关闭了,如何才能进去?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城楼上居然掉下来一个梯子!
而那个递给他梯子的人,居然也是晋军!
这是什么意思?
帮他登城楼?
不管晋军是何居心,小兵也不怀疑,抓起梯子就爬了上去,直到看到他安安稳稳的站上了城楼,晋军士兵们才沿着同一个梯子走了下去。
直到这时,氐秦小兵才发现,城楼上的晋军不是只有一个,而是还有好几个!
亏他刚才在城下的时候,还想着要是城上只有一个晋军,他就要动一动手脚,给大秦报仇雪恨哩。
幸亏啊,幸亏。
他没有这样做,要不然,非得被晋军扔下城墙不可!
“两军对垒,所用靡费,秦军疲敝无以为系,今晋军宽宏,以天下苍生为念,晋军所取,唯一襄阳城尔,欲全性命,酉时初刻,出城商谈,北府略备薄酒,以飨众位。”
“商谈?”
“这不是玩笑吧!”
那封被称作是晋军大统领谢玄所写的亲笔信,被金光道死死的攥在手中,信上的内容实在是令氐秦众人震惊不已。
怎么回事?
完全无法理解!
晋军气势如虹,氐秦士兵都打算拼死一战了,这样的关键时刻,晋军居然想议和?
“他们这是想要议和吧!”
与其他人不同,看到信上的内容,斛斯简直是乐的合不拢嘴,显然他是很支持议和的。
“怎么可能!”
“晋人狡诈,这一定又是他们的阴谋!”金光道板着脸,笃定的说道。
这还真是贼喊捉贼,这世上还有比氐人还狡诈的部族吗?
隔壁的鲜卑人都比他们要光明磊落几分哩!
“他们有什么理由和我们议和?”
“他们现在兵锋锐利,我们就是铆足了力气都不见得能抵挡,他们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襄阳城夺回去,还居然想议和,你觉得这可能吗?”
那两张薄纸在金光道的手里上下抖动着,就差甩到斛斯的脸上了。
这个人都不长脑子的吗?
议和?
想什么好事呢!
还让他们出城,当他们傻吗!
“这明明就是晋军的圈套,他想把我们都骗出城去,全都杀了!”
金光道的话,很快就在兄弟们当中取得了共识,这才是正常的思路嘛。
斛斯冷笑:“杀我们?”
“晋人犯得着吗?”
第四百三十七章 艰难时刻,竖子成名
看来这些人还是根本就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啊,现在氐秦的处境都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有一条生路摆在眼前,他们居然还不知道珍惜。
“梁将军的人头是被那晋军的小将砍下来的,现在符将军也生死不明,我军已经损失了两员大将,可以说,氐秦这边已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晋军为什么要和我们耍花招?”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我看,他们是真心想和我们议和的!”
“生路就在眼前,兄弟们一定要珍惜啊!”
耳濡目染这个词在斛斯这里可以得到全面的印证,虽然他只在慕容垂的身边混了短短几天,但是也受到了老谋深算的慕容垂的影响,头脑聪明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斛斯他学会了一个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做什么事情之前,不要先动手,要先动脑子。
听说有活路,秦兵们的情绪才安定了一些。
若是有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求生的办法,兄弟们也不介意试一试。
“光道,你看看这句话。”
金光道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一点,斛斯看到了希望。
他指着书信上的一句话,暗示道:“以天下苍生为念。”
“晋军不想让我们威胁城里的百姓,毕竟,这些人也是晋人,我猜想,他们大约担心我们一时失利,会对城里的晋人动手,所以才想提前议和。”
“原来如此。”
在斛斯的引导下,金光道终于把这封信里的弯弯绕给弄明白了,但是他却并不服气。
“既然他们顾忌城里的晋人,那我们何不就把晋人绑好,放到城楼上,让晋军投鼠忌器不是更好吗?”
“为了让城里的晋人不受伤害,晋军自然就会退兵。”谁心里没有一把好算盘?
金光道也有自己的小聪明,斛斯拍拍脑袋,当真是无语。
“你这样做,只会把晋军惹恼,到时候,晋军就会杀进来,我们再想跑,可就跑不了了!”
“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求生,议和不是很好吗?”
“同样不费吹灰之力,还能轻轻松松的保命。”
斛斯的话,当然很有煽动性,大家也渐渐同意他的观点,但是,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摆在眼前,那就是议和之后,他们该怎么做?
如今,不管是梁成还是符睿,这襄阳城里能主事的大将军全都不在,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左右襄阳城的局势吗?
“可是,一旦我们去和晋军讲和,他们一旦让我们打开城门交出城池,我们怎么办?”
“这个责任我们谁都负不了!”
“我们还怎么返回秦廷,陛下会饶了我们吗?”
陛下当然不会饶了他们,陛下那个脾气,一旦知道这件事,还不把所有士兵和他们的家人全都刮了!
士兵们怕死,他们的家人更是无辜,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家人,谁也不敢开这个头。
投降,更是不可能的!
“一不做,二不休!”
“我们不如就投降吧!”
斛斯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出这番话,他用决绝的眼神盯着同伴,众人皆是一脸惊诧。
这个人疯了!
确实疯了!
“我看你这个人是活腻歪了,是不是!”
“今日谁再敢提投降的事,就跟我这把刀说话!”
金光道可不是一个会说笑话的人,宝刀一出,那就代表着是要动真格的。
谁还敢动投降的脑筋?
当然了,毫无疑问的是,就在刚刚已经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斛斯赶忙道歉,连声道:“我不是让大家现在就投降,晋军想和我们谈,我们就尽管谈,反正我们又不吃亏,何乐而不为?”
“他们明明可以打进城的,却还要顾及城里的百姓,不敢任意为之,吃亏的明明是他们。”
“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大家最好也有个心理准备,不管我们是在襄阳城战死,还是议和之后,痛痛快快的走出襄阳城,等到回到了长安,我们也不一定会有一个好下场。”
斛斯的几句话,让兄弟们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苻坚不是一个能容忍败军的人。
在他的头脑中就没有失败二字,一支丧失了主将的大军,就算是在襄阳城全军覆没,也不一定会得到苻坚的怜悯。
说不定兄弟们奋战到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金光道亦心中一沉,他忽然就明白了斛斯为什么要让大家做好投降的准备了。
投降还有可能活着,但是,回秦廷,可就说不定了……
“那就去议和!”
“晋人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金光道放下长刀,终于下定了决心,斛斯也松了一口气,这把刀放在他的面前,可有好一会了。
吓得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生怕金光道一个控制不住,真的给他来一刀。
金光道起身,顿时感觉一股使命感上身,在这个遭受残忍杀虐的夏日夜晚,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陈胜吴广等人的心情。
时无英雄!
使竖子成名!
他从不讳言,他金光道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般的人物,但是,群龙无首的时刻,他也不介意挺身而出。
他站出来了!
做人不狠,前程不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短暂的时间里,金光道的眼前接连闪现了这些名言警句,顿时信心倍增。
“兄弟们,我决定去议和,你们意下如何?”
他金光道又不是将军,心中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要看一看其他人的想法。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愿不愿意拥护自己。
议和是件大事,关系重大,一旦开始商谈,各项事务就必须有条不紊的推动下去。
那就必须要有大家的支持,脱离了兄弟们的支持,他金光道这个临时的领头人,当不当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锐利的眼神从众人的身上扫过,带着某种不可置疑的权威,以往,人们可从没在金光道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光芒。
难道这就是乱世出英雄?
瞬息万变的局势,紧张的状态,让一个平平无奇的战士,竟然变成了一位首领。
给予他信任吗?
还是另外选一个更好的人?
谁来?
这好像是个相当容易回答的问题,从士兵们略显怯懦且毫无变化的表情里就能揣度到一点端倪。
“金队主!”
“我们相信你!”
“你就做决定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炮灰在手
“好!”
“太好了!”金光道欣喜的说道,他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艰难困局之中,最害怕的就是出现号令不一的情况。
一旦没有人承认他的权威,亦或者是出现异样的声音,那么,别说是议和了,就是抄起兵器去拼杀,士兵们也一样是提不起精神。
“兄弟们放心,我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听了这句话,众位兄弟才终于算是放心了。
“一切交由队主处置!”
“吾等必当听命行事!”
也不知道是谁带了这么一个头,军营里的士兵们齐刷刷的开始喊口号,甚至是军营外面的,大街上临时赶回来的士兵,也聚在了一起,为金光道呐喊助威。
一时之间,金光道竟有种黄袍加身的错觉,难道,以后这襄阳城就要归他老金说了算了?
“光道,你这样想就对了!”
“这笔买卖,总归是我们不亏!”
金光道斜了他一眼,很是不屑,好好的一场美梦,都让这个人给搅合了。
就不能让他在想象的海洋里再多徜徉一刻吗?
好在他已经将钢刀放下了,这让斛斯大呼金队主天恩。要知道,就在刚才,老金的宝刀还一直都指向他呢。
襄阳城的百姓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间得到了拯救,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恩人究竟是谁。
然而,身为氐人,斛斯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晋人着想,他可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
他完全是为了自己,现在晋军在襄阳城外势如破竹,即便他们不议和,真的把城中百姓当做人质,要挟晋军,晋军也不见得会给他们机会。
还不如看着好处,顺坡就下呢。
晋人不是常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斛斯觉得,这句话特别有道理,他们氐人也完全可以拿来用一用。
接下来,就要看看晋人如何出招了!
“我们谁去谈?”斛斯提出了疑问,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人们的目光很显然的都在他的身上。
斛斯心中一惊,眼珠转转:“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这还用问?”
“当然就是你!”
“除了你,谁还有能应付晋军的责难?”这个时候,金光道倒是明白起来了,反应迅速。
把这个议和的差事,一把就推给了斛斯。
斛斯很为难,他向周围看了一眼,众位兄弟皆是一脸期待,完全没有换人的意思。
看看剩下的这些人,也确实不合适。
“可是,就我一个人去?”
“不太合适吧。”
金光道了然:“这不用担心。”
“太简单了!”
“晚上我派一千骑兵加步卒护送你出城,保准不会让你出差错!”
金光道特别自信,虽然秦军现在的实力,击溃所有晋军是不太可能了,但是保护几个重要人物,那还是没问题的。
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说缺保护的人手,我说的是能和我一起应付议和的人!”
“一定要是个聪明人,有主见的!”
斛斯急的,汗都下来了。
看看金光道这张迷惑的大脸,显然他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怎么办?
还有谁能胜任?
说到另一个人选,氐秦将士们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这个人呐,还当真不容易找。
氐秦当中已经没有什么明白人了,金光道也有头脑,自知不是这样的聪明人。
放眼氐秦大帐,都没有这样的人,可是……氐秦之外呢?
好像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若是从鲜卑人里面找,或许还有可能。”
鲜卑人?
我们襄阳城里还有那么一群人吗?
有!
确实有!
斛斯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鲜卑人!”
“对,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我们氐人在前方卖命厮杀,他们鲜卑人可是什么损伤都没有,既然同在襄阳城,就谁也别想不出力!”
“走!”
“我们去找慕容垂!”
虽说以前氐人从来不用正眼看鲜卑人,可这时却不同了,想到要去晋军里议和,多少还是有一些风险。
这样冒险的事情,当然还是交给鲜卑人最合适。
斛斯心尖颤颤,找慕容垂?
慕容那老狐狸若是去了,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要被卖了。
…………
在今晚之前,杨修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与氐秦合作,这些人,以往都是他切齿痛恨的。
别说是合作了,他做梦都想弄死符睿,干掉梁成!
“将军,你真的让我和斛斯一起去?”
“晋人和氐人议和,与我们鲜卑人何干?”
杨修满脸不乐意,眼看着酉时就快到了,可他还是呆坐在鲜卑军帐里,迟迟不愿启程。
对他的怨气,慕容表示理解,不过他还是要把利害讲明。
“当然与我们有关。”
“老实说,他们两军议和,也在老夫的意料之外,没想到,晋军居然还能下这样的决心,当真是不容易。”
“他们原本可以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堂堂正正的夺回襄阳城,却能够适时收手,看来,晋军之中确实有能人。”
“他们两军若是议和,我军该如何处置,总要有个明确的说法吧,我们不派人去,岂不是任人鱼肉?”
杨修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是如此,属下还真的要去!”
“不止要去,我们还不能让氐人和晋人把我们鲜卑人算计了!”
慕容垂点点头:“诶,你这样想就对了嘛。”
“氐秦已经没有能主事的人,斛斯不过是一个鼠辈,毫无远见,杨修,相信老夫,他不是你的对手。”
“你只要记住一句话,一切都以我鲜卑军团的利益为重,便可以无往不利。”
要说头脑,杨修绝对不算差,慕容垂还是很信任他的,他唯一能够嘱咐杨修的,便是站定自己的立场,不要被氐秦带跑偏。
“不管氐秦他们如何谋划,一定要给我鲜卑军团找出一条最好的出路。”
“具体怎么做,就看你的随机应变。”
杨修没想到慕容垂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一个人处理,在氐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确实也认可,如果有一个人适合代表鲜卑人去和晋人谈判,那也只能是自己。
总不能是慕容垂吧。
慕容垂若是去了,那氐秦的人说的话还有人听吗?
第四百三十九章 谁都不想面对的人
“这个责任实在是太过巨大了,将军,修担心不能完成将军的嘱托。”杨修俯身在地,真切的看着慕容垂。
今日这一谈,不只是把襄阳城中几千鲜卑兄弟的将来都交到了他杨修的手中,甚至连慕容垂的命运,也在很大程度上被杨修左右。
这个责任实在是压得杨修透不过气来。
他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更担心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葬送了鲜卑军团的前程。
慕容垂轻轻叹气,挥了挥手,杨修乖乖的来到将军的身边坐正,慕容垂这才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敢料定,那些晋人不会为难鲜卑人。”
“顺便也看看慕容冲怎么样了。”
“今日打了一天,竟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感谢将军信任,属下一定让晋人把慕容冲交出来。”
才刚刚商议好,斛斯就来到了鲜卑军营接人,杨修带着无限的使命感跨上了战马。
看着他自信的背影,慕容垂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
晋人真的打算议和?
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总觉得,这些晋军的小子又要玩弄什么花招了,不过,不管他们如何玩弄花招,被玩弄的也只是氐人,鲜卑军团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亏的。
只是,慕容垂很质疑,晋人真的会把慕容冲放出来,交给杨修吗?
…………
“阿迈,快把你私藏的那些好酒拿出来吧!”
“我们今天要宴请的可是贵客,你得大方些。”王谧捧着刚刚猎杀的动物,来到了桌案前。
天才刚刚擦黑,晋军简单休整之后,就开始准备宴席。
虽说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有心情还吃的下去,不管是氐人还是晋人都如是。
但是该准备的也一点不能含糊,谢玄在议和的这个问题上,保持着支持的态度,这种支持表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为了迎接并不算受欢迎的氐秦谈判代表团,谢玄还特意把自己帐下留存的各种新鲜野味,都贡献出来,支援今夜的饭局。
那些氐人为人粗野,精细的菜肴反而不和他们的胃口,反倒是大鱼大肉,最适合他们。
不管今后的合作会如何,今夜这桌饭菜还是要搞好的。
好在,应付氐秦也容易,这些糙爷们,只要有烤肉就足够了。
倒是这酒水,需要动一番脑筋。
谢玄并不喜饮酒,军帐里的存货也不过是些泡沫少少的清酒,这种清汤寡水的东西,拿出来应付氐秦糙汉,实在是摆不上台面。
王谧脑筋一转,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谢玄没有,不代表北府境内别人没有。
至少,何主簿那里一定有上好的存货。
“你别叫我阿迈,你一这样叫我,我就感觉你要坑我!”何迈浑身涌起一个激灵,警惕的不行。
王谧大喇喇的走过来,把手往他的肩膀上一搭:“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真是太伤心了!”
他以手抚心,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好在何迈眼明心亮,才不会被他的虚伪做作欺骗。
“稚远,那些可都是我的珍藏,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用来招待那些粗野人,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何迈不是不舍得把好酒拿出来,只是觉得美酒配不上英雄,有些心疼。
若是兄弟几个赏月观景,畅饮几杯,那当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可是白白送给氐人……
啧啧……
真是一滴都不想让他们喝到!
“别小气,不过是做做样子。”
“体现我们的诚意。”
“等回到建康,我再送你几坛就是了,不会亏待你的。”
“此话当真?”
“那当然!”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他这样多疑,堂堂琅琊王氏的子弟,会连几坛好酒都弄不来,还要糊弄他?
何迈叹了口气,乖乖的去拿酒。
按照王谧的安排,这个临时的酒宴安排在了晋军驻扎地和襄阳城门之间。
因为氐秦已经全面溃败,城外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势力,现在目力范围之内距离最近的秦兵,就在襄阳城楼上。
晋军退去之后,秦兵又重新登上了城楼。
但是人数并不多,估计他们自己也知道,即便是派大部队上去,也很难控制住局面,也就随便弄几个人做做样子罢了。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书信送出去之后,王谧便惴惴不安,谢玄现在已经化身甩手掌柜,把一应的事项都推脱给了王谧,自己呢,什么事都不管啦。
城里的百姓现在怎么样?
他们还好吗?
襄阳城门紧紧关闭着,城里的人看不到城外的情况,城外的人更别想探听到城内的消息。
王谧心急如焚,若是氐秦赖账,不肯就范,反而去刁难襄阳城的百姓,那现在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打!
那就必须再打一仗!
“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城中的百姓还算安好,有一部分受了伤,但是也都是在两边混战的时候误伤的。”
“氐秦似乎并没有向他们下手。”队主曾靖一边回忆着城里的情况,一边细细说道。
“可以肯定吗?”
想到一向狡诈的氐秦这次居然难得的办了一件言而有信的事,王谧就心情激动,说着又给宴席上多加了几个菜。
“可以肯定!”
“属下多方打探,反复确认,城中百姓现在安然无恙,甚至是氐秦的士兵也相当安分。”
“属下这里还有一个情报,或许对接下来的商谈有用处。”
王谧欣喜的看着曾靖,这个小曾,很有心路嘛,看来,回到建康,确实要委以重任。
小曾这边,看到王谧这样的眼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后脑,笑道:“据属下观察,氐秦似乎有意邀请慕容垂老将军出来与我军议和。”
“慕容垂?”
“这怎么可能?”
不是王谧不相信曾靖,是这个行为就约等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氐秦一向看不起鲜卑人,怎么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求助慕容垂?
慕容垂能给他们出好主意吗?
曾靖看到王谧情绪不佳,心情也有些低落。
“应该没错,属下看到几个氐人进入了鲜卑大帐,时间不长又出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我们送信之后不久,想来应该就是商量这件事。”
“慕容垂真的会来?”端着酒坛的何迈,左摇右晃的赶了来,听见慕容垂的名号,急的酒坛子都没有落地就奔过来插话。
这是什么表情?
看来人人都不想面对慕容垂啊!
第四百四十章 今日兄弟,明日仇敌?
王谧抚了抚下巴,拧眉细想。
“应该不可能吧。”
“慕容垂若是来了,到底是鲜卑人听从氐人的,还是氐人听从鲜卑人的?”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说的也对。”
何迈瞬间就被他说服,其实,何迈也不相信慕容垂会亲身前来,别的不说,人家慕容垂的架子多大啊,怎么可能来帮这个忙。
议和议和,说的好听,不就是来谈氐秦的投降条件的吗?
不管能谈成什么样,这个时候出来代表氐秦的人,大体都是得不了好下场的。
古代交通不便,说不定襄阳城都已经丢了一个月了,氐秦朝廷那边才能得到消息。
这个时候,就算苻坚派遣大军来援,也挽救不了局面,因为夺取了襄阳城的晋军,肯定不会止步于此。
他们会更向前走,继而把新野等更早被氐秦控制的地方一一夺取回来。
这些日子,何迈总管主簿,虽然忙活的都是文案上的工作,但却一点也没有马虎。
据何迈分析,襄阳一战过后,以目前北府加荆州部队的兵力,足可以支撑把新野城夺下来。
甚至是在两地驻军都是富富有余,一旦晋军夺回江左两座城池,将来南北对峙形势便会一片大好。
襄阳和新野可以左右互援,互为犄角,氐秦想要把这些城池再都拿回去,比登天还难。
所以,何迈相当认同王谧的提议,议和对于晋军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左不过是面子上难看一点罢了。
用最小的消耗,拿到最大的收益,何迈虽然没有正经学过现代的经济理论,但对这一套却是无师自通。
“不过,既然氐秦的人去了,说不定还真的会叫一个救兵过来,毕竟,他们现在也没有能主事的人了。”
“那依你看,这个人会是谁?”何迈追问道。
说起人选嘛,王谧还真的有些线索,但是却不能肯定。
“你还记得在启夏门上站着的那个大个子吗?”
“就是站在慕容垂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小将军。”
何迈也是从启夏门过来的,应该见过他。
“王秘书说的是杨修?”
而这个时候,崔延佑却又赶了过来,给了何迈一个重要提示。何迈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人比人高马大的慕容垂还要高大一点,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惹的。
王谧回过头,认真附和:“正是此人。”
“我看,若是慕容垂要派一个人跟着氐人,八成就是此人了。”
“若是鲜卑也派人过来,你们说,我们应该让他们见慕容冲吗?”
没想到,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这个绣花枕头慕容冲居然还会成为晋军的大阻碍。
关于如何处置此人,王谧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尤其是崔延佑,他是从襄阳城里出来的。
恐怕会有更新的见解,现在王谧就看着他呢。
崔延佑也深知自己的职责,一点也没推辞,便上前进言:“其实,见也没有大问题。”
“我们又没有把慕容冲怎么样,他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我刚才看到他了,他竟然比在襄阳城的时候还要胖几圈,可见,晋军待他极好。”
“鲜卑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算他们知道,晋军把慕容冲的随从全都杀了,关起来了,又能如何?”
“这不是很正常吗?”
“晋军一开始又不知道鲜卑人是来求合作的,只要留着慕容冲,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慕容垂此人虽然多智谋,但却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在襄阳城的时候,他就对慕容冲的很多作为看不惯,只不过是因为鲜卑军团势弱,他不得不容忍他罢了。”
“不过,如果你们真的看不惯慕容冲,想把他除掉也没那么困难。”
“等到他和慕容垂一起从襄阳城走出来,找个机会杀了他就是了,只要不要让慕容垂发现是我们动的手就行。”
崔延佑越说越起劲,王谧只感觉身边阴风阵阵,冷飕飕的,从头到脚,再到脚底心,处处冒寒气。
这厮也太狠了!
小手段比我还黑!
慕容冲不过是个草包,还用的着杀个回马枪对付他吗?
“此事过后再议。”
就算是要除掉慕容冲这个祸害,也要借慕容垂的刀才好使,晋军自己上手是怎么回事?
犯得着吗?
晋军这边谈判的人选已经确定,王谧将带着刘裕和何无忌一文一武一起迎战氐秦的代表。
现在看来,氐秦的声势确实很弱,而一切也和他们当初料想的情况差不多,除掉了梁成和符睿,氐秦就算是完蛋了。
没什么可以推出来的能人将才,要是这样的人能凑够三个,氐秦也就不必去寻求慕容垂的帮助了。
王谧的手中拿着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一些晋军的基本要求,虽然不甚详细,但这是在古代,很多事情本来就只要存一个大概就行。
再说,秦军如何出招现在还未可知,王谧给自己留出了随机应变的空间。
“先这样定下来,有你们两位在身边,我想,出不了大差错。”王谧看看身边的两位同伴,欣然说道。
此时,他的同伴对他也有绝对的信任,战场上血性男儿之间的情谊果然是最动人的。
人人各司其职,没有猜忌,也没有争权夺利,有的只是为了办好一件事的集思广益。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能保持这样的干净纯粹,那该有多好?
没有人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能吗?
这是可以期待的吗?
无论是出身世家的王谧,还是草莽里爬出来的猛汉刘裕,都看得很清楚,在事业开端的时刻,时光总是这样的美好。
一切事物总好像是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一旦事业发展到一定的阶段,矛盾便会不受控制的接连涌出。
纷争的出现,从来都不是取决于一个人或是几个人,是环境的变化促生了它。
绝对不是王谧或者刘裕互相谦让就可以避免的。
漆黑的夜里,宁静的周遭,让兄弟几人同时产生了某种虚幻的感觉,今天的美好,以后也将一直延续下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挫宋乃是最佳反面教材
这也太静了!
襄阳城里因为已经开始宵禁,几乎什么亮光都没有,晋军大帐这边倒是还好,有足够的火把照明,但是仍然不足以把夜空都点亮。
也不足以干扰这夜晚的宁静。
这安静让人们不自觉的就产生幻觉,好像白天的那些奋勇厮杀,好像都不存在了一般。
一切都是假的吗?
不可能!
只要你把目光放远,便可以看到,襄阳城下,那堆成小山一般的尸身,不只是晋军的,秦兵的更多。
因为战况激烈,时间又太短,战后,就算是北府兵铆足了力气,一刻不停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把尸身全都掩埋妥当,也难以将他们都归置到一个固定的地点。
充其量只能把相邻的几十具尸体都收整,堆放到一起,让战场看起来干净一些。
这也不是为了单纯的打扫战场,只是为了迎接即将开始的下一场战争。
万一要是再打起来,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连个战马都腾挪不开,这可就大大的不妙。
珍惜眼前的好时光吧!
仰望皎洁的月光,王谧心中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扑通!
“没想到,这东西还挺沉的!”
就在京口几人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的这个浪漫的时刻,忽然身后一声巨响,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王谧便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你们怎么把这个东西搬来了?”
“还……还放在桌上!”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老兵虽然见多了各种血腥残暴的画面,早就习以为常,总也不能这样狂野吧!
就在王谧的眼前,几个老兵将那符睿的尸身抬了过来,符睿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腿脚都不会打弯了,整个是僵直的。
老兵们也不介意,直接把符睿扔到了一个空着的桌案上。
“再怎么说,也该给蒙个白布吧!”
“这也太不体面了!”
王谧扶额,头疼的要命。
这帮糙汉还真是,简单直接。
“何迈,你快去取一块白布来,把符睿遮上。”
何迈这边也一时被吓傻了,直到王谧一声大喊,他才屁颠屁颠的赶紧去寻白布。
几个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发现自己错在哪里了,你看那王秘书,为何面如土色,如此难看。
“王秘书,这符睿的尸首不是也要给氐人看看的吗,何必那么麻烦,还蒙上白布?”
敢情他们还有理了。
若是氐人一下马,立刻就看到这种惊悚画面,王谧敢打赌,保证什么东西也谈不成。
“要挟氐人,我们还要靠他,这可是最重要的法宝,岂能现在就拿出来给他们看?”
法宝?
是啊,大家都知道啊!
正是因为知道,不是才应该第一时间就搬出来把氐人吓傻吗?
让他们对我军事事依从,除了同意晋军的要求,绝对不敢再起任何的歹心。
晋军兄弟们议论纷纷,让王谧颇感头疼。
这些人呐,看来是一点也不明白所谓博弈的价值,或者说是讨价还价的重要性。
罢了!
王谧也没心情给他们科普,刚巧何迈也把白布取来了,不等别人插手,他便自己操作,给符睿的尸身盖上了白布片。
这还差不多。
“这里我要嘱咐大家一句,”王谧把几位亲信和准备要保护他们的北府兵都召集到一起,郑重的说道:“虽然氐秦粗野无义,一向是我晋人的仇敌,但是,待会他们是来议和的,至少在这一刻,我们要先放下成见,展现出我们汉家正统的风范,以礼相待。”
“他们也懂得礼节?”李宝应撇撇嘴,颇为不屑。
“他们懂不懂与我们怎么做,完全没有一点干系,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彰显我们的礼仪,至于他们能不能接受,那是他们的事。”
“若是他们不讲信用,到时候,我们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正所谓笑脸相迎之,白刃不相饶。”
“众位,我的意思你们懂了吗?”
王谧面向众将士,把他最后的底牌展示了出来。
和谈,当然是要谈的。
谢玄的心意,王谧也大致知晓,北府兵的耗损当然是越少越好,能以和平的方式夺取襄阳城,这也是谢玄的追求。
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但是,王谧比谢玄还是要多考虑了一层。
和平,从来都是以战争作为后备手段的。
我们追求和平,我们希望和平,但我们也不畏惧战争,并且我们有自信有能力打退强占襄阳城的氐秦恶贼。
唯有具备战斗实力的以战促和,得到的和平才能是真正的和平。
没有强大的战斗力作为后盾,即便是获得一时的和平,也绝对不能高枕无忧。
不过又是一个澶渊之盟的翻版而已!
谁愿意做宋真宗谁就去做,老子们就是战死沙场,也决不当逃兵!
可惜啊!
挫宋距离这个时代还太远了些,无法将他们的那些奇葩事迹讲给兄弟们听,让他们引以为戒。
当真是遗憾,想来,挫宋的那些皇帝完全可以充当一个个完美的反面教材。
老司马家的人看到挫宋的皇帝,都可以欢呼一声大哥。
“稚远,我们明白了!”
“若是这帮氐秦恶畜不识相,我们就杀进襄阳城!”
身后的士兵们听说还可能有大仗要打,顿时激动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本来就没有打痛快,憋了一身的力气和怒气,还都没有发泄出去呢!
下午的时候,战势最好的那段时间,兄弟们于秦阵中几出几进,杀的所向披靡,却闻听了退兵的消息,无不一脑袋的问号,懊丧的不行。
晋军已经全面占据优势,眼看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冲进襄阳城,把这片失落已久的城池收回到晋朝怀抱。
多么荣耀!
多么神圣!
谁知这个时候,王谧居然点起了狼烟,要求将士们退兵回营,这口气,谁能咽的下?
终于又要有仗打了!
战士们的热血登时就沸腾了!
看到他们斗志昂扬,杀气满怀的样子,王谧也很欣慰。
战争终究是最后的究极手段,在现阶段,以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逼迫氐秦乖乖开城投降,才是上上之策。
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嘛!
何况,他们已经战了一会了,不论是对氐秦还是对北府兵,都算是够本了。
接下来,就看氐秦如何出招了……
问题是,他们还有招数可出吗?
第四百四十二章 有寄奴在,什么也不怕!
议和是什么东西?
我大秦军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从来都是攻城略地,踏平村寨,以欺侮别国为乐,将他们的男女老少、猪马牛羊都俘获到自己的属地,常胜的大秦军队,这一次是怎么了?
战马上晃晃悠悠的几位谈判代表,回望襄阳城楼,不禁陷入了这样的迷惑。
“我看,这襄阳城的风水极有问题,不是我们不能取胜,实在是这地方就不利秦军!”
思来想去,斛斯终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杨修在他的右边,胯下的战马是一匹毛色斑驳的花斑马,虽然毛色不是太高级,但却是杨修的最爱。
陪着他在氐秦征战四方,忍受着歧视轻蔑已经五年有余。
为什么不跑起来?
这样也叫骑马?
杨修似乎能从花斑马不停涌现的响鼻里,听到爱马的心声。
败军之将,就算侥幸有议和的机会,心情也是无比沉重的,一点精气神都提不起来。
自从他们启程,还没有出城门的时候,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松松垮垮的骑法。
原本杨修以为,城门打开,斛斯总能稍微振作一点,却没成想,还是毫无改变。
这怎么能行?
待会谈判还不是要被晋人压着打?
不过呢,这终究是氐秦的事情,鲜卑人只要顾好自己就罢了,杨修才不愿多管闲事。
“你说,待会晋军会跟我们谈什么?”
“他们真的打算议和?”
杨修不搭理他,斛斯还是不住的找他搭话,这大概就属于大事之前的紧张情绪需要用话多来缓解。
看他颤巍巍的眼神,颤巍巍的语调,杨修便嗤了一声。
“我怎么知道他们想谈什么。”
“不过,大概不用质疑晋军想要议和的决心,他们若是想骗我们,根本就用不着找借口。”
“趁着休战,直接冲进襄阳城就是了,我军也照样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杨修一张口,斛斯就想把他的嘴巴撕烂,他还不如不问呢!
活像是个自取其辱的傻瓜笨蛋。
“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骗到阵前,一举杀光?”
说到底,斛斯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什么襄阳城的得失啊,百姓的安危啊,那些都是托词。
哪里有他这条小命的存活重要?
“你想太多了,杀你干什么?”
“城中的主将都已经被晋军斩杀殆尽,氐秦群龙无首,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襄阳城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你觉得,晋军犯得着杀你吗?”
换而言之,不管是斛斯还是杨修,在晋军的眼里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为了他们举起屠刀的兴趣都没有。
战马悠闲的走了一段路,斛斯的眼前,晋军的战旗已经清晰可见,威武的战阵还是立在原地,并没有因为优势在我就把战阵前压,逼迫氐秦。
而在大型战阵的簇拥之下,一个很明显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的外头,居然好像还有类似桌案之类的东西。
怪怪!
晋军难道是真心想议和?
“杨修,你看看,那桌案旁边摆着的,是酒坛吗?”一说到酒这个字,斛斯的酒虫子就泛起来了。
口水滴答,他只得拼命的咽回去。
“是啊!”
“有酒还有肉。”
“这晋人也真是有闲情逸致,还真的准备了酒宴,斛斯,看来你也不必再担忧了。”
“他们还有兴致请你吃饭,必定不会开杀戒。”杨修安慰他道。
斛斯却管不得这么多,他的眼里只有好酒好菜,看到这些才恍然发觉,今天这一天,他还一粒米都没吃。
现在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
想到这些,斛斯顿时就心情大好,再也不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了。
就算是要死,也得做个吃饱的鬼啊!
杨修偏头看到斛斯的馋相,不禁摇了摇头,跟这种棒槌一起合作,实在是他从军生涯的耻辱!
“相比其他的事情,斛斯,我看你最该担心的,倒是符将军的去处。”
毕竟现在和氐秦算是临时联盟,就算杨修看不起某人,也只得耐着性子,捏着鼻子给他提个醒。
斛斯心头一颤:“对啊!”
“将军到底去哪里了?”
“不会是……”
斛斯虽傻,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中也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面对斛斯求证的眼神,杨修没有做声。
其实,答案几乎就是昭然若揭的了。
不是被俘了,就是被杀了,还会有其他的可能吗?
总不能是越过大晋的千军万马,成功奔逃吧!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我军都会极其不利,斛斯,你的身后可是系着几万氐秦大军的生死,一定要慎之又慎。”
符将军,就这样折了?
斛斯顿时压力陡增,真正感觉,这个差事他就不应该接。
还不如推给金光道了事。
金光道:这襄阳城里目前是老子说了算,这种背锅的破事,当然是你老兄来了。
…………
“他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看来,氐秦还是贼心不死啊!”
虽然主事的人懒懒散散,但氐秦的士兵们还是具备应有的素质,浩浩荡荡的骑兵跟随在斛斯等人身后,看起来也颇为威武。
至少比晋军这边显得有排场。
“稚远,早就说了,我们应该再带一些士兵过来,总也能壮一壮声势嘛。”
大雨初歇,何无忌终于能把他那把宝贝的小扇扇给拿出来吹风了。
晋军这边有人吗?
当然不会没有,只是,为了表示诚意,王谧让北府兵大军都退到距离自己百丈远的地方。
而他的身边,现在也只有百余人的骑兵队保护,都是隶属于刘裕的。
王谧微微一笑,又看向刘裕:“有寄奴在,何必千军万马?”
刘裕亦爽朗大笑:“有稚远一句话,也胜过万语千言呐!”
什么叫做知音!
这就是了!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怂怂一窝,王谧深信,在没有得力将领引导下的氐秦士兵,就算是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小羊羔而已!
王谧这边,虽然带兵不多,但是个个都是精锐,再加之有刘裕加持,更是让大家都信心十足。
何无忌的那一点点担忧,很快就在他和刘裕对视的那一眼中消散殆尽。
有寄奴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第四百四十三章 晋军送大礼
三兄弟骑在马上,晚风吹过他们的脸颊,又掠到了身后士兵们扛着的战旗之上。
那战旗原本只是微微的晃动几下,忽然被清风带动,一面旗帜立刻就整体抖动了一下。
正符合晋军现在的气势,支棱!
遥遥相望的另一边,斛斯与杨修还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即便他们已经隐约看到了晋军这边代表的所在,也依然故我。
他们不是不着急,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大有一种反正我也好不了了,就让你们也好不了的破罐破摔的情绪。
好似让晋军多等一段时间,他们就可以把战场上的败绩给抹平了似的。
对于现在的氐秦来说,看似威武雄壮,但他们似乎都没有发觉,在他们的面前,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于对方谈判代表身后护卫的威武雄壮的晋军,而是站立在晋军之前的代表本尊!
“晋将何人?”
斛斯和杨修缓缓靠近,在距离晋军的阵营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的时候,忽然顿住了马蹄。
不再向前走,斛斯拿出了气势,鼓足勇气质问。
虽然他做出了威严赫赫的样子,但在晋军诸位将领的眼中,依然是个虚张声势的货。
这也难怪,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战场上的胜负几乎已经定了,氐秦现在就算是再逞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没有人会把他们的声势当真的。
“秘书丞王谧。”
“博士郎何无忌。”
“云麾将军刘裕。”
三位晋军的年轻将领弓手致意,各自报了姓名,实际上,他们是谁根本就不重要,氐秦只要记得,他们是北府兵的代表就足够了。
而不久之后,王谧他们也知晓了眼前两位壮汉的身份。
实际上,那个身量更高些的壮汉,王谧是认识的,在启夏门的城楼上见过的。
根据崔延佑所说,此人名叫杨修,看来,一切的发展与崔延佑的预测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氐秦果然去求助于慕容垂了,而慕容垂也确实派出了自己最为得力的助手,参与谈判。
倒是这位氐秦的代表,名叫斛斯的,以往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看他报的职位,也只是队主一流。
难道,这偌大的襄阳城中,就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将军的氐人了?
怎么把这样的货色也拉出来凑数。
虽说这样的人更容易对付吧,但太没有挑战性的对手,也会让谈判的过程索然无味。
宾主落座,氐秦的骑兵忽然急速上前,距离宴席的桌案,也大约只有三十丈左右了!
真是岂有此理!
这样的距离,让刘裕颇觉冒犯,他看了看王谧,眼神充满了愤怒,他已经握紧了钢刀,只要王谧一个表示,他立刻就可以冲出去给这帮无耻氐贼好看!
不过,很可惜的是,在场几位,只有刘裕一个人义愤填膺,再看看面前的这两位,一个是羽扇轻摇,好似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欺侮似的。
另一位呢,倒是还算正经,还在刘裕的耳边低语道:“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就让他们装一装。”
“只要优势在我们这边即可。”
王谧完全不着急,他是真心的,绝不是假装。
只要回头看看身后声威赫赫的晋军大部队就知道,区区一千步兵加骑兵,在这样的威武之师的面前,能算得上什么?
不过是蚍蜉撼大树而已!
就在今天,经过了一整个白天的痛苦鏖战,氐秦军团的实力如何,北府兵的实力又如何,不是已经分辨的很清楚了吗?
刘裕勉强忍住怒气,一双虎目,还是紧盯着斛斯不放,经过短暂的几个眼神接触,刘裕立刻就断定,两位敌军代表之中,还是这个叫斛斯的更可恶。
斛斯落座,也不管他们要谈什么,氐秦的筹码是什么,人家北府兵的所求是什么,拿起一个羊腿就是啃呐!
这个人怎么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看他这副吃相,王谧实在怀疑,他是赶着去投胎。
假模假样的喝了几碗酒,还吃了几口菜之后,王谧拍拍手掌,笑道:“宝应,把我们的礼物带上来!”
斛斯一惊,嘴巴里的肉差点掉下来。
怎么着?
晋军居然还有大礼?
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却在李宝应把晋军的大礼晃晃悠悠的往宴席这边搬运的这个当口,王谧发现,两军谈判代表身后的各军战士,戏也很足。
氐秦这边,虽然早就已经战败,但却并不甘心,看到晋军的大部队,居然还是倨傲的很。
那种派头摆的还很足,或许他们还是不适应被曾经看做是手下败将的晋军,狠狠的踩在脚下。
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
而晋军这边,裹挟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管秦兵如何看低他们,他们仍然不会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他们是胜利者!
名正言顺!
两军对峙,晋军的眼神充满着自信昂扬,在晋军兄弟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氐人节节败退。
一些骑兵甚至出现了微微的怯懦,这一点从他们胯下蹄子不停向后退的战马就可以看出。
为什么现在的晋军,眼神变得如此凶悍?
是谁给他们注入了这种狼性?
不必怀疑!
正是新一代的战神,云麾将军刘裕!
有了这样虎虎生威的将军,他手下的兵又怎能是怂蛋?
当然都支棱起来了!
“来了!”
王谧正在陶醉的看着斛斯胡吃海塞,何无忌在他耳边低语一句,他立刻板起了脸孔。
真正较量的时刻,终于到了!
“宝应,放到桌案这边来!”
重器,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展示才对。
李宝应闻令,嘴角划过一抹坏笑,带着几个人,快步把那重器搬了过来,在他们放下重器的时候,还特意摆到了距离氐秦更近的地方。
看看,我们贴心吧!
让你们看仔细些!
这是……一具尸体吗?
斛斯不敢张嘴,可是,那尸体才有的独特造型,还是让他隐隐感觉到了危机。
是不是尸体倒是没什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这具尸体到底是谁的?
在王谧的注视下,斛斯的脸越变越黑,呈现出某种灰败的感觉。
还没揭晓真相的,就被吓成这样,氐秦真是没人啦!
活该覆灭!
第四百四十四章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既然二位已经吃好,那我们也该谈正经事了。”
“想必我军的意思,你们已经很明白了,今日相见,虽为议和,但实际上我军是要求你们无条件投降,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将襄阳城交与晋军。”
“不知我的意思,说的明不明白?”
这个白面郎君,讲话还真是直接了当,斛斯感觉,他的自尊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他怼了杨修一下,杨修无奈,只得出来背锅。
“你们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不过,也有一点,我要提前说明,我两今日结伴前来,但并不是隶属同一支队伍,我是鲜卑人,代表的是慕容垂将军,这一位斛斯才是氐人,如今,襄阳城掌控在氐人手下,一应的议和事宜,你们还是要找斛斯来具体商谈。”
斛斯眼前一黑,这个杨修,果然是诡计多端,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居然把自己给推了出去!
真是岂有此理!
老子不会让他们鲜卑人有好下场的!
“也就是说,杨修你只关心鲜卑军团的去向,对氐秦之事,并不打算参与。”
王谧感觉,谈判还未正式开始,襄阳城的这两位代表之间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于是,他便打算扛起鲜卑氐人势不两立的大旗,挑拨他们两人的关系。
实际上,根本都不需要王谧太花心思,因为这两人连表面的和睦都做不到。
矛盾完全是外露的。
“你们到底想怎么做?”
“痛快说出来吧!”
败了就是败了,氐人都是纯爷们,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总归我们氐人也不讲究,不管是一会真要议和,还是继续车轮战,也都是一个闪念的事情,完全没有什么信义可言。
“两位别急。”
“且先看看我们这份大礼。”
李宝应接到了王谧的眼神暗示,立刻反应过来,大手一扯,就把那虚掩着的白布片给掀开了来。
“嘶……”
“将军!”
“将军!”
“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呐!”
大脸一张,透着孔武有余,智谋不足的面相,脖颈处一条深深的伤口,皮肤都是卷着边的。
尸体的身上还穿着那符睿最令符睿骄傲的将军铠甲。
是他!
正是符睿无疑!
符睿的尸体一出,两位代表的亲疏远近就可以看得清楚了。
那鲜卑人杨修,简直就可以用毫无表情来形容,不仅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露出一种轻蔑的表情。
对比起来,斛斯的表现就完全是真情实感,发自内心了。
那白布一掀开,他便哇哇大叫,一头栽到符睿的尸首上,痛哭流涕,那真情流露的样子,让王谧看了都有些不忍。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王谧吞了口唾水,本想念叨一下正经事,可惜,斛斯太过激动,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叫的。
阵仗搞的特别大,恍惚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那木板上躺着的,竟然是他亲爹一般。
刘裕咳咳两声,已然到了忍耐的极限,何无忌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这个人一向就爱看热闹,眼前的闹剧,正是他感兴趣的那种。
所以,小何特别愿意继续看下去,乐此不疲。
老实说,看到符睿的尸体,斛斯的内心震动,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大。
杨修提醒之后,冷静下来想想,对符睿已死这件事,斛斯基本上也有了些准备。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符睿没死,反倒是被晋军俘虏了,甫一踏上谈判桌,晋军便不管不顾,就把五花大绑的符睿往他们面前一放。
用刀指着符睿的脑袋,逼迫他们投降,到时候,身为属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将死吧。
那肯定要被逼就范,不管晋人开出的条件多么的苛刻,他们也只有接受的份。
但现在符睿死了。
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你们想说什么,可以照实说了。”斛斯抽了两下鼻子,终于发泄够了。
王谧点点头,他也感觉,各种表演都完毕,该是谈正经事的时候了。
王谧伸出手指头,摆了个一二三的姿势。
“要求很简单,只是,在说具体的议和事宜之前,我们有必要确定一件事。”
“王秘书请说。”杨修接过话头,王谧表示很满意。
你看看这位青年不愧是慕容垂看中的人,这句话一出口,会谈总算是上一点档次了。
在杨修开口之前,这次所谓的议和商谈当真是一点层次也谈不上。
远处的何迈,一直抻着脖子张望着宴席这边的动静,眼见着斛斯一盏又一盏的把他珍藏许久的好酒全都一个人喝了,心都快碎了!
他爷爷的!
他要是再喝一碗,他就别想回城了!
王谧沉了口气,又故作姿态的啜饮了一口酒。
其实晋朝时候的这种酒,他就是喝一坛也不会醉,如此只是为了做个姿态。
“贵军主将皆以死尽,晋军也不免担心,今日议和之事,你二人答应了,能不能算数。”
“待你二人返回城里,若是群情激昂,不愿开城,到时候,受连累的也是晋军。”
这便是在讨论授权的问题。
其实,王谧他们今天来商谈,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
最担心的,莫过于秦兵的谈判代表能不能把襄阳城的大事一肩挑起。
一想到将来的麻烦事,王谧就恨自己手太快了些。
早知道,符睿或是梁成,至少也要留一个才是。
主将的威严,绝对不是靠着一天两天,临时抱佛脚就能建立的起来的。
眼前的这两个人,既不是将军,也远非能人异士,他们代表氐秦出来谈判,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
斛斯杨修互看一眼,心中也是惆怅万千。
那忧愁的情绪,甚至比下午襄阳城的瓢泼大雨还要澎湃!
城里要是有人,还能轮得到他们两兄弟来充数吗?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们两兄弟既然敢来,说的话就一定算数。”
斛斯还在犹豫,杨修却先一步把话给抢了过来。
不管王谧相不相信,他们自己总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吧。
斛斯愣怔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带着这个男人,还是有用处的。
若是只靠他自己,面对敌军的质问,恐怕就只有支支吾吾,屁都放不出一个的结局。
王谧斜眼,居然是杨修这厮说出来的,可信度当时就弱了三分。
慕容老狐狸带出来的人,啧啧……
果然有点水平。
第四百四十五章 败军之将,有何资格议和?
“既然你们保证了,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晋军三人组也捧了一个头,这才由王谧出来,把晋军的要求一次性的说明白。
重点无外乎就是开城开城,投降投降,缴械缴械。
重要的话要多说几遍。
“当然了,你们开城之时,我军也要同时进入襄阳城,所有氐秦的降兵,要在我军的护送下,出城百里,退到白水另一侧,不准再进犯大晋城池。”
刘裕向王谧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兄弟,刚才没有这条吧。
王谧欣欣然:别急,刚加上的。
早就说了,这场和谈本就是临时起意,谈判条款一开始也约等于没有,谢玄那老头子为了推卸责任,也不肯帮忙。
王谧也就只有自己摸索着来。
谈判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
要在保证氐秦全面投降的同时,还不能惹出祸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且不说这帮精神不受控的恶胚能不能老老实实的放下武器,一旦他们认为议和对于他们来说不划算的话,瞬间反悔也不是没可能。
王谧要做的,就是按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投降,这些所谓的谈判条款,也是临时拼凑的。
参照的就是氐秦这边的态度,他们若是强硬,晋军这边就会给他们几分体面。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自然是不必这样客气了。
“你是说让我们全都放下武器?”
“还要被你们护送出城?”
王谧刚刚开始讲条件的时候,斛斯还听的很认真,不伤害襄阳城的百姓,打开城门放晋军进城这样的事,他都能够接受。
这也是他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后面的这几条,就真的是让人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了。
“这怎么可能?”
“哪一个战士能放下兵器?”斛斯声嘶力竭的叫喊,猛力的拍着桌案,那桌案上的杯盘都被他拍的一颤一颤的。
面对他的质问,王谧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王谧眨着眼睛,摆出真诚的表情,这一回就连稍微有些头脑的杨修都愣了。
晋人真是有意思,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脸皮也太厚了。
这真是天地良心,王谧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替他们着想,这些人呐,头脑太简单了,居然都看不出来。
“你们想想,若是我们不一路护送,只靠着你们两个能把襄阳城的事情都办妥吗?”
“据我估计,城里的秦军,至少也还有几万人吧,那么多的人,各怀心思,你们原本也不是他们的统帅,贸然开城,若是到时候发生了骚乱,我们难做,你们也更难做。”
“到时候,我们晋军完全有信心能解决骚乱,可是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一定能把事情办妥的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王谧没有给他们一个准确的说法,而是将视线放到了那死的透透的符睿的尸体上。
一个弹指,又一个弹指,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到人人都看清楚王谧的眼光之后,他才把头转了回来。
这是什么眼神?
这是在看哪里?
斛斯感觉,他身上的寒毛正在一根一根的树立起来,多看一眼,寒毛就竖起一根。
吓死个人了!
“晋军总归是要进城,好像让你们护送也没有什么不行。”斛斯笑的比哭还难看。
人嘛,都是这样的,一开始言之凿凿,口号喊得好听,调子也抬得高,但是一到了关键时刻,该是什么样,他就还是什么样,变不了。
斛斯本就不是个胆大的人,杨修呢,又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做派,王谧轻轻一吓,他便立刻就范了。
甚至,在受惊吓的巅峰时刻,斛斯的心中还掠过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刚才在襄阳城里,士兵们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好像有人提到过一个办法。
当时被大家一致否决,斛斯也畏惧兄弟们的兵威,不敢再提。
难道,终究还是免不了要走上那条路吗?
看着斛斯噤若寒蝉的样子,王谧心情大好。
看来,把符睿的尸体放在这里,还是很正确的一个决定。
有了这具死相恐怖的尸体,威吓作用大大的。
“寄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何无忌这个人就不说了,擅长没话找话,这次商谈,他已经发言不少。
可是刘裕就不同了。
一直沉默不语,几乎就是干看着,王谧岂能不给好兄弟一个说话的机会。
身为一个武将,刘裕思考问题的角度与王谧他们有明显的不同。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想要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无奈嘴笨,反应又慢了一点。
总也抢不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憋得他脸面涨红,好像关公再世。
“稚远,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王谧一怔,寄奴的表情为何略带薄怒?
难道他做的事情,有什么让他不满意了吗?
“说吧!”
杨修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
这位壮汉是谁?
看起来和这两个书生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从刚才开始他就在盘算,为什么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人,也会搭配在一起,究竟能有什么奇妙的作用。
难道,晋军也要闹内讧?
由不得人家杨修会想歪,主要是刘裕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凶悍,跟他不熟的人又不清楚,他这不是故意要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就凶。
王谧时常想象,就刘裕这面相,若是能穿到现代去,那些专门演恶棍的专业户,恐怕都要失业了。
就在众人对刘裕的行为迷惑不解的时候,更加让大家迷惑的事情发生了。
刘裕没有坐着汇报,也没有开口,而是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大身板,忽然从地上腾起,带动的气流都比别人大上几截。
斛斯顿时猛吸了一口气,闭紧了嘴巴。
只要这大汉敢刁难他!
他就!
他就,立刻投降!
给他下跪!
站的有点猛,刘裕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绪,终于张开了嘴巴:“败军之将,就应该投降才对!”
“有什么资格议和?”
刘裕可不是个好脾气的,想到这一场可笑的谈判,他就心中不快,拿起个酒盏就砸了出去。
那气势,简直是穿云破雾!
第四百四十六章 威逼利诱
瓷片的碎渣四散纷飞,有的溅到了远方,有的甚至是沾到了斛斯的身上。
砰的一下,几乎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酒盏虽然摔碎了,却也没有伤到任何人。
刘裕本意也并不想伤人,但是他一定要把今天的事情一锤定音,他早就看穿了氐秦这伙人的虚弱。
并打算把这虚弱的表壳,一刀刺破!
是的!
他举起了刀!
径直的指向了斛斯!
斛斯吓得登时就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杨修的身体比他的嘴巴反应的更快,一下子就弹了起来,退到了一边。
他可不打算为了斛斯,去开罪刘裕。
这么明显的动作不可能瞒过身后保护的氐秦骑兵,他们迅速上前,更加逼近桌案。
“你要干什么?”
“放下兵器!”
你有刀,老子们就没有了吗?
说话间,骑兵们的长刀也纷纷出鞘,所不同的是,刘裕的刀只向着斛斯一人,而骑兵们的刀却是指向晋军众人的。
你看看,又把事情搞大了吧。
王谧叹气。
这个寄奴啊,就是沉不住气。
投降的事情,有话可以好好说嘛,舞刀弄枪的,把他们都吓尿了,对谈判有什么好处?
斛斯尿了。
对!
你没看错!
他……他真的又尿了!
这是什么味啊!
太冲了!
白衣小郎何无忌,端起了扇子,鼻尖一皱。
“说!”
“投不投降!”
刘裕才不管某人尿不尿呢,长刀打起,径直的指向了斛斯。
刘裕胆大,也不只是源于个人的胆识,也来自于他强大的靠山。在他的身后,是强大的晋军集团。
在秦兵有动作的时候,北府兵们亦纵马前进,将对峙更加逼近了一步。
一千对几万?
想想都知道哪一边会吃亏了,晋军这边,谢玄隐与其后,根本就没有现身谈判现场。
如今这些晋军都是由桓伊统领的,这是年轻人的战场,谢玄为今日的所谓商谈定下了基调。
相比桓冲等人,桓伊的反应就要快得多了,态度也更加强硬,虽然从他的长相上看不出这一点。
秦兵那边才刚刚有动作,他就捕捉到了他们的动向。
实际上,桓伊并不是看着秦兵的动作行动的,他完全是在看着晋军的几位谈判代表的表现行动的。
刘裕的钢刀才刚刚抽出来,桓伊就注意到了!
终于要有大变化了!
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拔刀吧!
这不是刘裕一个人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同样也属于桓伊。
在晋军的步步逼迫下,秦兵终于收敛住了自己的行为,当然了,就算是不收敛,他们也并不是晋军的对手。
斛斯的眼前,就是刘裕的刀尖,刘裕身量高大,但是斛斯也并不矮小,刘裕的刀尖也并没有往上挑,甚至是在向下指的。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当然是因为斛斯不仅是尿了,他还跪了啊!
“好汉饶命!”
“什么事都好商量!”
“快把刀放下!”
斛斯两手举起,追随着刘裕的眼神,拼命的央求,面对凶狠的刘裕,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好。
又是哀求,又是作揖,就差扣头了。
但是扣头对于斛斯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难办到的事情,他现在之所以没有那么干,那都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要是能跪,他早就跪了!
刘裕的刀尖就在他的眼前晃啊晃,他现在要是下跪,生怕被那刀尖蹭到,小命玩完。
“别说没用的!”
“就说投不投降?”
刘裕可不是那么容易哄弄的,求饶没用,投降才有用。
晋军关心的难道是这个斛斯还是那个杨修两个人的想法吗?
根本不是!
今夜几人还有闲情逸致跟着他们几个磨嘴皮子,完全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几万氐秦士兵的态度。
要不是秦兵把他们几个推出来当代表,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个小人物,杀掉他们,刘裕都觉得是浪费了他的刀。
“投……投降……”
“投投投……”
关键时刻,斛斯的脑子就好像是被浆糊堵住了,面对此等威胁,居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居然结巴了!
什么废物!
砍他一刀都不解气!
刘裕的刀尖颤抖了,他的脚尖也在反复磨蹭。
王谧头脑中的小雷达开始工作了,这是寄奴发怒前的先兆!
不好!
“寄奴,先把刀放下。”
“你看看把斛斯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他伸手,按住了刘裕的刀,他露出微笑,看着刘裕:放宽心,他们肯定会投降的。
刘裕的性子,他太清楚了。
绝对的正直纯良,若是发怒,那就是纯正的一腔义愤,若是不拦着他,他真的有可能把斛斯给结果了。
若是那样的话,议和这件事可就要泡汤了!
可是,想拦住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靠言语相劝,恐怕是不成,于是,在他濒临失控的前一刻,王谧便按住了他的刀。
亲自帮斛斯把危险给解除了。
“多谢王秘书!”
“救命之恩!”
那大刀终于从斛斯的头上拿走了,他也神奇般的恢复了说话能力。
就连智商都在线了,他立刻就找准了自己的恩人,给王谧叩了几个头。
王谧啧啧然,别说是刘裕想砍他,就是他也想给他来几刀,这个男人真是,如此无趣……
王谧听说,那氐人虽然残暴,但却还算是堂堂正正凭实力说话的,何曾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软骨头。
穿越就是好啊,还能长这样的见识。
“好了!”
“都坐下来谈。”
王谧装够了好人,何无忌也出来抢台词,在这一套一边唱白脸,一边唱红脸的夹击之下,斛斯已经彻底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能力。
耷拉着眼皮,耷拉着肩膀,晋军说什么,他的反应都要慢半拍,首先想到的,不是回话,而是去瞟一眼刘裕手中的宝刀。
几次过后,刘裕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举动,只要斛斯的眼神瞄过来,刘裕便拔刀出鞘。
斛斯立刻开始紧张的抽气,王谧那边再给他谈什么条件,他都只有点头答应的份了。
好好好!
是是是!
晋军的将领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们都同意!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拔刀吧!
威逼利诱的具体操作过程是这样的。
王谧:秦兵当缴械投降,子时开城。
斛斯:子时就开城?
这也太快了吧!
刘裕:拔刀!
斛斯:好好好,子时大好!
王谧:秦兵开城之前,不得伤害城中百姓。
斛斯:这还是可以的。
王谧:秦兵出城后,兵马都归晋军统领,分散到晋军各部,原来的队主解除职务。
斛斯:什么东西?
全都解除职务?
那大家还投降做什么?
投降投降,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持利益不被侵害。
氐秦的队主还要当队主,氐秦的将军(虽然现在是没有了)也还要是将军。
多少年了,南北两边连年征战,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投降的将领还可以继续当将军带兵打仗,甚至他们原有的城池也一样可以由他们来管理。
这便是金光道他们打的好算盘。
要不是为了这点好处,谁会去费尽心机的去投降?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没有人心甘情愿的投降,但是当他们选择投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算计的。
襄阳城有好处可捞!
襄阳城的守将都死了,谁能在这个时候带领氐人投降晋朝,谁就很有可能被任命为新一代的襄阳城守将!
斛斯说的没错,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返回秦廷也不会有好下场,既是如此,还不如干脆投降晋朝的好。
这个时候,谁的本事大,反应快,就能抢到先机,成为晋军最信赖的人,统领原有军队,占据襄阳城池。
城头变幻大王旗,但襄阳城里还是换汤不换药。
寂寂无名的金光道,成了将军,斛斯呢,作为第一个谈判代表,以一己之力促成投降事宜的人,在晋朝朝廷那里也自然能得到一份好处。
不说在晋廷当大官了,只是继续在襄阳城混吃混喝,应该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这也是他们的追求。
大家不是氐人,就是鲜卑人,自知和晋人根本不是同类,既然不是同类,那就互不相扰,把距离拉远一些最好。
然而,王谧的一句话,就把兄弟们的美好愿望彻底打破了。
大军都收归晋朝,兄弟们那本就不算高的职位,还要被全部解除,这让人如何能接受?
对于这件事,斛斯很坚持,他一反唯唯诺诺的常态,据理力争。
“王秘书,这可不成,不是我们要刁难大晋,皆是因为城中氐秦士兵还有好几万,我们这些氐人与晋人不论是习性,还是作战的方式,都大为不同。”
“若是直接由晋朝的将军来统领,恐怕不妥。”
“我军确实是投降了,不论是士兵还有城中的兵器辎重都应该划归晋朝所有,但是,我提议,投降之初,还是由我们来带领襄阳城的士兵们吧。”
斛斯这个时候倒是很机智,他没有把这个将军的人选确实的说出来,而是也学习王谧的那一套,把道理摆出来。
你看,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你们也不要太过分。
王谧才不吃他这一套:“具体如何管理,那是我们的事,二位不必担心。”
“当然了,像是二位这样的人才,若是想继续为我大晋效力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们。”
“待到把襄阳城的情况汇报了朝廷,自然会随才任用,让你们都满意的。”
王谧摆出了真诚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身为一位谋略高手,他深知画大饼的重要性。
现在,襄阳城就是晋朝想要夺取的,还想不再使用武力,这就需要氐秦的配合。
于是,对于这两位氐秦的谈判代表,总也是要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大可以把这些甜头究竟最后能不能拿到手放到一边。
斛斯还是有些不满,什么叫做随才任用?
我们有才华吗?
这难道是说,我们没有才华,就不会有任用吗?
晋军开出的条件与兄弟们的预想可以说是相距甚远,斛斯瞅了一眼杨修,果然,某人的表情也很严肃。
“这……这我们……”他结巴了几句,忽然又想起了刘裕的刀,那小眼珠不自觉就往刘裕的方向看去。
好家伙!
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就不好了!
斛斯这边还在疑惑,从刚才开始,这个宴席上,似乎总有一种声音,丝丝拉拉的,好像还带着某种危险性。
他一开始也没有多想,现在他可算是知道了。
敢情这种声音都是刘裕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那是他拔刀的声音!
都怪这斛斯太过迟钝,刘裕的刀已经来来回回的拔了好几次,他居然还浑然不觉。
他居然还在和王谧讨价还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斛斯终于是长了胆气了,只有斛斯自己知晓,他只是一时激动,就忘了刘裕的威胁。
现在,当他看到刘裕的长刀,他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我看你们也别再犹豫了,城中的士兵肯定还都在等着你们带回一个明确的消息。”
“一直磨蹭,耽误的可不只是我们的时间,而是你们自己的。”何无忌摇着小扇子,态度那叫一个悠闲,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威胁力十足。
作为主要的谈判代表,王谧的立场还是要端正的。
他不能太过蛮横,像刘裕那样,动不动就舞刀弄枪,逼迫恐吓,也不能阴阳怪气,让氐人觉得晋人心意不诚。
于是,这两个辅助性的任务就全都两位帮手了。
至于王谧自己,则是负责说各种漂亮话的。
“反正,也不会让你们吃亏,你们担心什么?”
还不就范,再给你们加点压力。
何无忌微微笑着,就说出了这番话,斛斯的大脑袋已经彻底停止了工作。
“那一切就依你们所说。”
“但是,时间上可否再充裕一点,偌大一个襄阳城,你们却想让我们几个时辰就准备好开城投降,时间上也实在是太紧张了。”
“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张罗,还要劝说士兵们。”
“你们什么也不必准备,只要把士兵们都召集起来,有序出城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情,都有晋军来操持,辎重、兵器,你们就是都丢在街上,晋军将士也可以清点清楚,这些都是你们投降以后的事了。”
“别犹豫了。”
王谧这个人虽然不善于高压威慑,却有另外的法宝。
那就是靠着喋喋不休把敌人绕进去。
你看,斛斯不就这样被他给说糊涂了吗?
第四百四十八章 鲜卑人怎么办?
斛斯思来想去,反正都已经投降了,是体面的投降还是狼狈的投降,其实有很大的差别吗?
没有啊!
只要不能在战场上获胜,对于战士来讲,再做任何补救都是没有作用的。
“罢了!”
“晋军的要求,我们都同意!”
“就子时开城吧!”斛斯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谧欣然点点头,这就对了嘛,早这样不是更好,白白耽误这么多时间。
“太好了!”
“我们干了这一杯!”
王谧举起了酒碗,终于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刘裕他们有样学样,也跟着把酒碗举起来,斛斯早就被晋军的各种招数逼迫的头脑一片混乱。
看到兄弟们端起酒盏,好半天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慌慌张张的端了起来,手也哆嗦,那碗里的酒液,这边洒一点,那边又落一点。
怯懦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干……干杯。”
好不容易,斛斯才挤出了这句话,却在众人正要把酒言欢,确定合作关系的时候,某人却坐不住了。
“就这样算了?”
“不知,晋军打算如何处置我们鲜卑人?”打破这种美好情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肩负重要使命的鲜卑小将杨修。
一直以来,杨修都保持着沉默,不是他不想说话,也不是他对这次荒谬的谈判没有意见。
只是因为刚才的那些你来我往,完全和鲜卑人没有一点关系,他也就懒得插手。
可是,杨修越听越不对劲,氐秦和晋人虽然时有争吵,但看进程已经越来越靠近妥协了。
而他们争论的话题,居然和鲜卑人没有一点关系!
看来,慕容将军说的果然没错,这次谈判,鲜卑人确实不能缺席!
举杯各位还没来得及碰一个杯,就愣在当场。
咦?
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很不和谐啊!
王谧把余光一扫,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一直被冷落的人。
哦!
原来这里还有个鲜卑人呐,失敬失敬,刚才竟然忘记给他们安排了。
实际上,王谧并不是无意中忽略了杨修,他完全是故意的。
他就想好好的憋一憋这位慕容垂的大弟子,鲜卑代表的性子。
慕容垂这个老狐狸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还是要让他们自己说出来才是。
你看,终于憋不住了吧。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王谧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还笑嘻嘻的看向杨修:“杨兄弟,不着急。”
“先把酒盏举起来,我们喝一杯。”
杨修莫名其妙的端起了酒盏,心里疑惑不堪。
有些人的心真是大啊,都什么时候了,他喝得下去吗?
咚咚咚……
男人和酒搭配在一起,不管过去,也不管未来,只管把眼前的酒吞进肚子里就是了。
一碗酒下肚,杨修抹了抹嘴巴。
直接问道:“说吧!”
“打算怎么安排鲜卑人?”
杨修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王谧的脸上。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能决定鲜卑人命运的,只有晋人。
城内城外两重天,城外是晋人的天下,可是城里,照样还是氐人的天下。
从酉时到子时,也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没有晋人的干预,在关闭城门的襄阳城里,鲜卑人是要吃亏的!
王谧面露疑色,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好像鲜卑人特别希望晋人出来主持公道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已经有计划了?
“我大晋以礼相待,鲜卑人与氐人不同,你们想怎么办,不妨说说看。”
轻轻一推,皮球就被扔了回来。
杨修却眼前一亮,十分高兴。
晋人很上道嘛,居然很尊重我们的立场。
“我们想请晋人入城,监督氐人投降。”
啥?
他听到了啥?
杨修话音一落,连一向厚脸皮稳如泰山的王谧也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你们想让晋军什么时候入城?”
襄阳城现在已经是属于晋人的了,晋军当然会入城,但是按照刚才的约定,为了让氐人不要荼毒城内的百姓,晋军决定给他们一点体面。
让他们在城里收拾妥当,堂堂正正的走出襄阳城。
原本,王谧确实是想让氐人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的,氐人野蛮不受训,王谧考虑,将他们编入晋军的序列,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战斗力,可是,也会给北府兵中增添很多的不稳定因素。
若是来了又叛,几万氐人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可是,刘裕的主张,他后来也想明白了。
氐人危险,在襄阳城的氐人危险,可回到长安的氐人就更危险了!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可是,把几万氐人招进北府兵,刘裕究竟想怎么做?
不会真的要杀要剐吧!
这些原本都是小事,如果现在大晋的版图有唐时那样广大,区区几万氐人,完全可以消化的了。
把他们打散,分配到全国就是了,多么容易。
可惜啊!
如今的大晋也只有半壁河山,全国境内的各种正规局,杂牌军都算起来,估计也不过百万人吧。
区区百万人如何能把几万氐人都给消化了?
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王谧虽然没有明说,但氐秦军队来到晋军中的处理,就全都交给刘裕了。
“当然是现在就入城!”
“你说什么?”
“你疯了!”
王谧还没说话,斛斯就先跳了起来!
一把抓住杨修的衣领,就是一通吼。
“怎么可以让他们现在就进城!”
“城里的士兵能答应吗!”
当然不会答应,城里的士兵们现在还眼巴巴的等着他们谈判的结果,或许还在奢求不必投降,或者说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长安呢!
连投降他们都没有准备,现在就告诉他们让他们立刻打开城门,迎接敌军进城。
还要监督着大家投降,不只是兄弟们无法接受,就是斛斯也不能接受。
“说说你的理由。”王谧发了话。
虽然斛斯很激动,但杨修却依然故我,还把他扯着衣领的手一把拿开。
只见他端正坐好,王谧等人也提高了警惕。
他会说什么?
总觉得,晋军几人今天的战术或许有些失败,今日的这一场谈判,最能作妖的,根本就不是斛斯。
而是眼前的鲜卑人杨修!
“城里的情况想必晋军也清楚的很,氐秦士兵好几万,然而我鲜卑军团只有五千余人,如何能抵挡得过。”
“你们要抵挡什么?”
“我们氐人都投降了!”
“还会把你们怎么样?”
斛斯发出了质问。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兄弟们!上马!趁乱进城!
斛斯发出了质问,这是疑惑,也是自嘲。
杨修想的也未免太复杂了。
在这襄阳城下,氐人都已经成了败军之师,哪里还顾得上鲜卑人的死活,早就自顾不暇了好吧!
斛斯虽然是这样想,但杨修却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就让他混过去,他能代表城里的几万氐秦士兵吗?
他不能!
他说的话,算数吗?
晋人不清楚,他杨修还不清楚吗?
当然也不算数的。
引入晋军的势力,势在必行!
“你说了不算,真实的情况就是如此,氐人一向憎恨鲜卑人,一旦城门关闭,难保你们不会在打不赢晋军的情况下,反戈相向,跑来给鲜卑军团找不痛快。”
呵呵……
这倒是一个之前没有想到的情况,到底还是鲜卑人的屁股坐在鲜卑人这边。
王谧暗笑:这襄阳城中的局势还真是纷繁复杂,晋军惧怕秦兵拿百姓出气,而鲜卑人呢,首先想到的也是自己。
城中的百姓伤不得,晋军却并不会保护鲜卑军团的安危,秦兵一向残暴,难保没有个狗急跳墙的可能。
“你这是无理取闹!”
“王秘书,可千万不能听了他的谎话!”
“我军承诺,一定不会伤害城中众人,也包括鲜卑人,还请你们能给点时间,让我去和兄弟们商议。”斛斯双手伏案,声声控诉。
啧啧……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不定,王谧还会可怜他,给他一点面子,可是,很可惜,现在到手的机会也飞了。
这个襄阳城,晋军是非进去不可了!
就现在!
“什么叫做商谈一下?”
“斛斯,你说清楚。”
“你不是说,城里的士兵都听从你的号令吗?”
“难道,你刚才说的是谎话?”
“你们觉得,我们很好骗?”
斛斯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城里的秦兵只知道我们是出城议和,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要投降的。”
“就算我们打败了,士兵们心里对投降也有点准备,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晋军一点时间也不给他们。”
“你们若是想让我们规规矩矩的投降,一定要给我时间去说服他们。”
斛斯感觉,王谧等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他尽量把自己的发言时间拖得长了一些,真情实感的说出了这番话。
氐秦现在是什么处境,他不是不清楚。
正所谓,败军之将,无以言说。
被晋军兵临城下,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论是他们的人,还是他们说的话,在晋军那里都是没有任何的分量可言的。
多么可悲,又多么真实。
斛斯用渴求的眼光看着王谧,他知晓,今天的谈判桌上,最后能决定氐秦生死的,唯有这个年轻人。
“你能说服你的那些兄弟吗?”王谧冷冷的开口,斛斯的心顿时就凉透了。
看来,这一招真情实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当然!”
“我当然能!”
“不只有我,还有杨修,城里还有我的好兄弟金光道,我们几人足以控制襄阳城的局势。”
金光道:谁跟你是兄弟?
还有襄阳城还是我说了算,你斛斯靠边站!
“那是最好了。”王谧松了一句口,斛斯顿时激动了!
有希望!
我得再加把劲!
“在我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要晋军能稍稍高抬贵手,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保证,一定把襄阳城以及城里的百姓完完整整的交给晋军!”
说的这样真诚,人家都快相信了。
王谧看了同伴几眼,要不就先卖他一个面子?
刘裕:杀了算了!
何无忌:只要有热闹看,他就支持。
二对一,可以了,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那你们就请上马吧!”
王谧欣然起身,第一个跳上了马背,不是他要装x,而是他要给氐秦做个表率,让他们放心大胆的跟着他走。
对咯!
这大襄阳城被氐秦侵占已经三年有余,多少晋人的血泪才换来了今天的胜利。
王谧怎么会轻易的就同意他们的要求,让氐人心想事成?
还是做梦比较快。
兄弟们,上马!
王谧给了两兄弟一个眼神,顺便又让何迈去通知桓伊,何迈得令,兴奋的屁颠屁颠就向着战阵奔了过去。
一直想谈判桌的何迈,贡献了好酒却还是没能换来一个资格,心里郁闷的不行。
王谧思索着,也不能亏待了从京口来的这帮子兄弟。
原本这里无论如何也没有何迈能够插手上的差事,但是王谧还是帮他找到了一个。
负责在谈判的宴席和桓伊带领的晋军之间传递消息,这件事,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人去操持。
何迈是个聪明人,王谧才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意思还没有说明白,何迈却已经将他的心思揣度了一个七七八八。
嘿嘿……
稚远不会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吧……
王谧这边都上马了,斛斯也不甘落后。
太好了!
时间有了,该谈的条件也都谈到了。
总的来说,氐秦这边也不吃亏。
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兄弟们!
杨修表示:诶诶!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鲜卑军团如何处置?
还没谈到呢!
他当然想拦着几个人,不让他们离开,可惜,对面的士兵都是氐人,并不会受他的管辖。
遥望另一边,到处都是晋军,更没有人听他一个鲜卑人讲话。
这要是在战场上,杨修还能有些胜算,凭着一身的武艺,说不定能搏到一个说话的机会。
可现在,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是无可奈何。
没办法!
赶紧跟着他们去吧!
驾驾驾……
驾驾驾……
众人一起上马,却在人们不知觉的时候,王谧居然冲到了第一个!
一马当先!
氐秦的士兵完全被眼前的情况弄糊涂了!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这边的代表,急匆匆的在后面追着跑,那晋军的青年看起来文文弱弱,却冲到了最前头。
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们是不是该拦着他?
还是把他弄死?
一时之间,秦阵发生了微弱的骚动,很多人都被王谧的惊人举动弄迷糊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快!”
“我们进城!”
马鞭甩不停,马蹄也不停歇,冒险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王谧的身边,两匹马渐渐赶了上来,正是他的好搭档,刘裕和何无忌,虽然他们二人对王谧的计划还浑然不觉,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追了上去!
不管王谧心里是怎么想,他们都誓死追随!
第四百五十章 放下,把兵器都放下!
好兄弟,就是要同甘共苦!
至少现在的晋军兄弟是这样想的!
在刘裕的身后,晋军的大部队也闻风而动。
桓伊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大手一挥,就把兄弟们都招呼上了。
“兄弟们!”
“我们进城去!”
马蹄哒哒,泥泞的土块都被踢踏了起来,大片骑兵开道,大晋军团迅速启动,步卒在骑兵的身后紧紧追随,虽说调动来的非常突然,士兵们的移动也过快,战阵也还是有松散的趋势,但士兵们都努力坚持,咬住了一股劲。
…………
“禀将军,王秘书带着士兵们冲进襄阳城了!”谢玄捧着一卷书,到目前为止是一页未翻,好在他身边的刘牢之也不是细致的人,坐在他身边也有半个时辰了。
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真是令人庆幸。
谢玄当然不可能对谈判的情况真正的做到不闻不问,但是,他又不能把自己的关心表现出来。
只能在这里举着一本书,装一装淡定了。
倒是那刘牢之,一向不是个沉稳的人,自从进入了军帐,他就不时溜达到门口,使劲的向外张望。
这里距离宴席那么远,能看见什么?
就是把脖子拽断了,也照样是什么也看不到,还不如像他老谢这样,淡定一些的好。
外面有的是观察局势的人,总有人会把前方的消息送过来的。
这不,消息不是来了。
袁飞最是坏事乐,巴不得王谧他们倒霉呢。
虽然在王谧等人那里,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进城了?”
“这么快!”谢玄眸光一聚,立刻就把书卷放下了。
“千真万确!”
袁飞铆足了劲头给王谧说坏话,谢玄却并没有如他所愿那么生气。
“将军,这和我们约定的不一样啊!”牢之亦起身向外看,言语之间颇有不满。
晋军大部队已经行动,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就连战阵后部这边也可以看到一点隐约的行迹了。
谢玄亦等高望远,刘牢之赶忙跟在他身边保护。
“只要能把襄阳城顺利夺下来,还不伤害城里的百姓,我管他们用什么办法!”
谢玄挥手一指,对刘牢之命令道:“快,你也去指挥士兵们,追上去!”
“不能让秦兵反应过来!”
“我们要迅速占领襄阳城!”
谢玄有命,刘牢之还有不从的道理,他跨上了马背,却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不是要议和吗?”
“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不是又要起战端?”刘牢之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在战场上,哪有这么多的道理可讲。
谢玄就深谙这个道理,他催促刘牢之赶紧上马指挥作战,却又说道:“不管是议和还是打仗,只要能在今晚把襄阳城拿下,就是好的!”
“你快往前冲,不要让王谧小子把功劳全都抢了!”
谢玄急得要命,已然也跃上了战马,他这一上马,可把刘牢之吓坏了。
“将军,有牢之就够了,城里太危险!”
“将军就在大帐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就是了!”刘牢之别过马头,挡在了谢玄的战马之前。
谢玄哪里会依着他,他勒紧缰绳,怒道:“老夫不去,难道襄阳城里的局势都要他王谧小子一个人说了算吗?”
“别愣着了!”
“快点吧!”
谢玄一踹马腹,整个人就跟着战马窜出去了!
我去!
谢将军怎么先出去了!
刘牢之眼睁睁的看着谢玄的战马一骑当先冲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赶紧追上去吧!
手里的马鞭挥个不停,他的战马也跟着不停的往前冲,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刘牢之拼命的往前冲,倒并不是为了抢功。
他担心的,是谢玄的安危!
…………
谢玄那边的战况暂且放下,老头子从战阵的大后方冲过来,就算是插上翅膀,也绝对不会比王谧他们更快。
冲进襄阳城,变换大王旗这样的事,还是要看年轻一辈!
王谧还是刘裕?
刘裕还是何无忌?
谈判三人组跨上了战马,便自觉涌出了一股你争我赶的心情,谁也不想落在后头,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面对着唾手可得的大功劳,谁都按奈不住胸中的骚动,想做第一个胜利者!
“晋军过来了!”
“我们怎么办?”
眼看晋军的小股部队已经快速移动过来,秦兵中各种声音都开始出现。
人们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本就是败军之师,人心不稳,猛然间看到这样的怪异情况,一下子更是慌了神。
“我们就在原地不动就是了,不管他们想干什么,还能越过我们不成?”
虽说现在的氐秦是不成就了,麾下只有一千人,但是在这样的开阔草野上,氐秦的战阵并不是摆的太大。
东拼西凑的,也还是有几层的战阵的,几个晋朝的骑兵,根本冲不出秦军的包围。
“我看,杀了他们几个算了!”
“难道还真的放他们进城?”几个小兵自不量力的提议道。
要么说氐人反复无常呢,你看看,才刚刚被晋军好好的收拾了一番,正要举旗投降呢。
只稍稍轻松了这么一刻,就立刻原形毕露,又想动杀心了。
这么一看,王谧对他们的防备,当真是正确无比。
这些人呐,就不能给他们脸面,就算是给了,也不过是白费心机,他们自己就会把递到眼前的脸面,狠狠摔在地上。
明确的告诉对手,脸这种东西,他们就不需要。
“不行!”
“斛斯他们也在晋军的包围中,我们动了晋人,晋军会饶了我们吗?”
心急的士兵已经举起了弓箭,眼看就要放松五指,幸亏啊,这一千人里还有一些明白事理的。
他们是担心斛斯的安危吗?
不!
氐人之间的兄弟情义,绝对没有那么坚固,他们担心的,只有自己。
他们是惧怕王谧几个小将吗?
他们是被王谧他们身后浩浩荡荡涌过来的晋军士兵给吓破了胆。
他们跟的也太快了!
跟的也太紧了!
兄弟们虽然狡诈,可也不是傻瓜,分不清轻重,他们把这件事在心里掂量了这么一番,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放下!”
“快把箭放下!”
眼看晋军就要冲过来了,领头的几个士兵赶紧招呼着同伴把弓箭放下,把兵器都收起来。
我们是来投降的,又不是来示威的!
这帮人,还有没有一点自觉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胜利,唾手可得!
而这个时候,在王谧几人的带领下,晋军真的冲过来了!
“寄奴,待会进城,你先放慢一点,从野王那里把士兵带一些过来。”
“是,我明白了!”
“无忌,你也一样。”
何无忌亦点点头,王谧的嘱咐,众人都明白,一旦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冲进襄阳城,一场恶战便又是不可避免的了!
然而,战势一触即发,绝对不能延误,这个时候,便是老天爷在推着你往前走。
晋军上下,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都冥冥中有一种预感,这一切都不只是将帅的个人决定,而是天意!
是老天爷让他们这样做的!
“那张襄阳城的布防图,你们可记住了?”
快马奔腾,震得王谧胸口都一阵阵的疼,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把这些叮嘱赶紧说出来。
“记住了,稚远,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刘裕坦言。
“待会,我们冲进襄阳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分兵。襄阳城内地方广大,街道楼阁众多,我们兵分三路,要抓紧时间把氐秦的士兵全都冲击打散,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反抗!”
王谧虽然一个劲的拼命往前冲,但他的头脑却一直保持着清醒,他看得很清楚。
现在晋军大举入城,看似气势如虹,但是那襄阳城岂是容易闯的?
其中诸多风险变故,都不是王谧能掌控的了的。
必须尽早做出安排,否则,等到进了城再去想对策,恐怕晋军还是要吃亏的。
“还有城门上的那些机关暗器,也要注意!”关键时刻,何无忌也冲了上来,提醒道。
是啊!
还有那些暗器!
冲的太猛,差点把那些利器给忘记了。
一旦让氐秦士兵找到机会冲到城门处,那么继后冲入城里的晋军兄弟们,恐怕就要遭殃。
“大家一定要牢记布防图上的那些标志,记住那些机关的所在,不能让秦兵登上城楼!”
要是素质一般的士兵,早就会被王谧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临时决定弄昏了头。
又要防备街道里的秦兵,又要阻止秦兵登上城楼,这是容易完成的任务吗?
临时起意冲进城里的晋军兄弟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进城的时候还能保持队形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哪里还能顾忌这么多?
但是,现在襄阳城面对的是北府兵,他们是一般的队伍吗?
他们是训练有素,号令统一的晋朝唯一最强军队,北府兵完全可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再加上,现在统领北府军的,可是刘裕和何无忌这些年轻有为的将领,根本就不需要王谧步步安排,只要吩咐一个大概,他的好伙伴们就可以将他的作战意图贯彻到底。
襄阳城的基本构造与这个年代的一般城池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城市的各个部分,都是由简单的十字街道分割,通往四个方向。
因为道路一边有城墙围绕,所以,各条大道的尽头,都是死巷子,这一点是和开放式的现代城市最不同的一点。
王谧的身边有刘裕与何无忌两员大将,围捕城中不安分的秦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城门那里,确实有困难。
这里的困难并不是说北府兵的能力不足,无法狙击秦军,只是因为他们的兵力不足。
偌大一个襄阳城,就算秦兵们现在都已经放下了武器,但是他们的兵力犹在,想要短时间把他们都控制住,并且把散布在城市各处的士兵都搜罗到一起,敦促他们投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只靠着刘裕一个人,绝对无法做到,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哪里能把城市的各个方向都兼顾到。
所以何无忌的兵马势必要和他通力合作,控制襄阳城的秩序。
但是谁来防守城门?
要知道,城门上能够伤人的利器都是一些机关暗器,是提早就安排好的。
启动这些机关,根本就不需要大部队占领城楼,只需要十个人就足够了。
况且,现在的襄阳城楼上还是有秦兵的!
虽然只是去做做样子的,但是零零总总算起来,人数也不少,一旦被他们这些人察觉到异常,说不定晋军还没有冲进城,就要遭受一轮沉痛的打击!
怎么办?
京口的几位同僚奋勇冲刺的同时,头脑也一刻都没有停止运转,对策!
在冲进城门之前,一定要想到对策!
狙击城楼上士兵的人马,究竟在哪里?
却在王谧几人高声议论,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的这个当口,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年轻将领从拔出众人,冲上前来!
“别担心!”
“城门处有我!”
一声大喝,把王谧的注意力成功转移,他回头一看,千军万马之间,一个铠甲外面一个兵器都没有携带,唯独在腰间系了一根长笛的男人,正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没错!
正是桓伊!
桓野王!
这位清俊的将军,该挂兵器的地方,从来都只挂着一只长笛,而自用的兵器,从来都是拿在手中,片刻不离。
桓伊治军,并不似他的长相那般恬淡怡然,自从缘江戍和桓伊相识,王谧就经常看到他一身戎装在军营里四处奔走。
不是在查看敌情,就是在视察士兵训练,总而言之,是个一天到晚都闲不住的实干派。
唯有腰间的那支柯亭笛,时刻提醒着人们,这是一位颇具风雅志趣的儒雅将军。
不过,上战场也带着这支笛子,难不成是笛声可以用来传令吗?
“野王,你来了!”看到桓伊,王谧也很激动。
有了桓野王这支部队,他的战术就可以执行下去了!
桓伊稍稍把马步放慢一点,与王谧并驾齐驱。
“稚远,城门这边的秦兵就交给我,他们要是敢反抗,荆州的神箭手,必定会将他们射下城楼!”
“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们放心去城里敦促秦兵投降!”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同样一段表决心的话,桓伊说起来就十分让人信服,你只要听到他这样说,你就能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若是换做桓冲来说就……
好了!
在高速冲击中,年轻的将领达成了一致意见。
他们虽然还没有冲入襄阳城门,但却好像已经把这座城池掌握在手中了!
城门就在眼前,北府兵建军以来的第一场重要胜利,近在眼前了!
然而,唾手可得的胜利,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拿到手的!
在年轻将领的面前,还有一道重要的关卡。
只有通过了这道关卡,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冲入了襄阳城!
第四百五十二章 热烈欢迎晋军入城
别忘了,在襄阳城厚实的大门前,还有一千人的秦兵小队!
我们的人数虽然少,我们虽然无法对抗北府大军,但我们足够拖后腿!
要想冲过这一千人的骑兵加步兵小队,晋军非要费一番功夫才成,不是不能突破他们,只是突破他们就会影响兄弟们冲入襄阳城的时机。
时机这个东西可是非常重要的!
半点不能含糊,错过了,整个战场的态势说不定都要大变。
王谧几人都端起了兵器,做足了准备。
冲过去!
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兄弟们,冲啊!”
“杀出一条血路!”王谧喊着口号,气势开张。
就在他的眼前,横向排列的秦兵,马蹄逡巡,也正欲行动!
好啊!
来吧!
让老子看看你们还有多大的本事!
长矛挑起,王谧咬紧了牙关!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自己冲锋了!
今天的襄阳站场上,最不得意的或许就属王谧了。
虽说他今天成功斩杀了符睿,已经是奇功一件了,老天爷待他当真不薄。
但是,还是不过瘾呐!
身为一个天生的冒险派,置身襄阳城这样雄壮的战场上,居然没有能披挂上阵,到战阵中去杀他一个七进七出,如何能痛快?
王谧就好像是馋猫见了鲜鱼一般,在战阵的外围,他是等啊等,盼啊盼,一直在期待一个机会,可以带领着大队人马,冲进襄阳城,把那些无耻氐秦的战旗,统统拔下来!
可惜啊!
不管是南门还是北门,襄阳城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却一直没有他王谧正经上场的时候。
除了在后方插科打诨的时候捡了一个大漏,就没有参与任何一场战役。
眼看襄阳城就要被拿下,王谧岂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冲在最前面,找一场仗打!
想到这里,他就加快了抽动马鞭的速度,将其余几个将军抛到了后面。
上阵杀敌,各凭本事。
要让秦兵尝尝他王稚远的厉害!
“晋军来了!”
“快闪开!”
“给他们让路!”
不知道是谁,总归是有那么几个挑头的,在秦阵中大喊了几句,本来还迟疑不决的秦军,就好像是一瞬间听到了主将的指令似的,迅速行动。
骑兵们控制着马匹,步兵们则抄起兵器,各自向两边散开,这个时候,秦兵们的动作倒是可以称得上是整齐划一。
城下的秦兵们反应迅速,城上的也不遑多让,他们本就是商量好的,若是要进攻就一起进攻,若是要投降,便一道投降。
谁也不能把谁落下。
一看到城下的士兵们给晋军让开了一条路,城上的士兵们顿时就激动了!
太好了!
终于投降了!
兄弟们等这一刻,可是等了好久了。
其实嘛,现在的襄阳城里几乎是人人思降,根本就没有人想要上阵打仗了。
不管干什么事,拼的都是一股气,这股气一旦泄了,也就没有什么再挣扎的。
只能任人摆布,战场上也一样。
…………
“把城门打开!”
“快打开,放晋军入城!”
城楼上的士兵也不是傻瓜,他们这样做也是有理由的。
站得高望得远,他们早就看到那晋军的大部队中,斛斯、杨修亦在其中。
既然他们两个人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两军是谈妥了!
晋军的行进速度虽然是快了些,但也纯属正常,面对襄阳城这样的军事重镇,谁能慢悠悠的。
当然都要拼命向前冲,抢占下来。
轰隆隆的一声响,襄阳城门从内向外咧开了一道缝,很快,那道缝就迅速扩大。
大门洞开!
几个士兵,左边几个,右边几个,从城门里走出来,将巨大的城门彻底打开,固定在一个位置上。
热烈欢迎晋军入城!
要是晋朝的时候时兴举标语,相信秦兵一定会给自己置办一个的,举得高高的。
贴到城楼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思议!”
王谧拼了老命往前冲,做足了一切的准备,已然已经要大开杀戒,却没想到,就在他的眼前,神奇的一幕突然出现!
原本要接受王谧凌厉刀锋袭击的秦兵战阵,居然从中间劈开,整整齐齐的!
右边的人更向右挪动,左边的人则更向左挪动。
而战阵中间的部分,竟然留出了一个巨大的空当!
从王谧他们这些打算冲入襄阳城的人的方向看过去,秦阵就好像是被人从浓墨一般的天空中劈开了一刀!
原本紧凑站立的士兵们好像是被人驱使了似的,自觉的向两边站了过去。
那场面,看起来就像是波涛汹涌,连绵不绝的海面上,突然被一股神力击中。
金箍棒从海底窜出的那一刻,周围的海浪全都被金箍棒隔开,径直涌现了一条通路!
“快!”
“冲啊!”
“趁着秦兵不明真相,攻占襄阳城!”
不管秦兵当中究竟出现了什么异动,王谧才不会去理会,他的目标只有襄阳城。
伴随着气壮山河的喊声,王谧第一个冲入了秦兵让出的通道,接下来,襄阳城门便是志在必得了!
“谁让你们开城门的?”
“笨蛋!”
“蠢材!”
“你们不是都谈妥了吗?”
“不开城门,你们怎么进来?”那带头的骑兵甚是迷惑,好心好意放你们进城,让你们好办事,怎的还埋怨起我来了。
真是不公平!
斛斯被他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他甩着马鞭,焦急万状:“没有的事!”
“什么也没有谈成!”
“晋军不只让我们投降,他们还要进城去看着我们投降!”
“他们不肯让我们自己准备投降事宜!”
“快把城门关上,拦住他们,否则,一场大战又要开打了!”
没谈妥?
监督投降?
无数的问号,从秦兵兄弟们的脑中掠过,他们完全听不懂。
有那么一个瞬间,襄阳城门前陷入了一片沉静,周围只剩下趁乱冲入襄阳城的晋军士兵哒哒的马蹄声,在耳边不断萦绕。
秦兵战阵中,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关城门!”斛斯再度催促道。
你道那关城门是容易的事吗?
你瞧瞧那城楼上哪里还有活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 英雄归来
早就全都跑到城下来,给晋军开门了!
城楼上没有人,想要登上城楼,还得从城内的石阶才能实现。
城门处的几个小兵,看到晋军驾着马,气势昂然的冲进襄阳城,竟然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啊!
晋军的兄弟们多么威武!
多么雄壮!
想当年,他们秦兵攻占襄阳城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豪情万丈!
城门处的秦兵,其中略有些年岁的,还记得当年的情景,看到今日的晋军,竟触景生情,眼底泛起了泪花。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此时围绕襄阳城争夺的双方,和当年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攻守易处了而已!
“冲进城里,秦兵若敢阻拦,刀箭伺候!”
留下了这样凶狠的一句话,王谧便带着麾下的士兵向着襄阳城的更深处冲了过去。
他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氐秦的大帐!
亭台楼阁,各处的暗哨,都交给寄奴和无忌去攻占,他这位还算是主将的人才,当然要去直捣黄龙了!
在这里,王谧玩了一个心眼。
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能不明白,这一冲,来的突然,来的诡秘。
晋军等于是偷了秦兵一个不防备,取巧才冲入了襄阳城的。
防守的秦兵,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们根本就搞不清楚秦晋两军在那谈判桌上到底谈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如今的氐秦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了。
就算是来到这张谈判桌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能看看能不能经过一番努力,获得一点点晋军的怜悯。
他们晋人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礼仪之邦,仁义之师的吗?
这个时候,总该有些体现吧。
对败军之师穷追猛打,算什么本事?
很快,他们就会明白在王谧带领下的这支晋军,将把宜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既然是蒙混过关,总要有点蒙骗的意思。
王谧在进城的时候,就告诫士兵们,在冲进城门之前,一定不能放箭,更不能动刀。
要注意观察局势,只要秦兵没有反应,他们也不能动武。
要装作他们就是来接受秦军投降的,而不是打算开杀戒。
如今,在北府兵中,王谧这位纯正的书生,说话也是颇具分量的了,北府兵们对王秘书信任有加。
知道他是北府里的能人,谋士,他说的话,他办的事,一定是有道理的,兄弟们想要过好日子,只要跟准了王秘书准没错。
王谧对他们的告诫,兄弟们记在心里,即便是可恶的氐秦士兵近在眼前,只需要抄起刀子,举起弓箭,轻轻松松就可以干倒一大片,可晋军们还是忍耐着!
当前的牺牲,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这就是王谧交给战友们的道理,他用自己的言语,用自己的行动,在告诉着他们,打仗,也可以不必争一时之短长。
想获胜,方法多得是,不一定非要步步硬拼。
你看,智取不是也不错吗?
晋军大部队就这样在秦军的眼前浩浩荡荡的通过,他们不但没有被狙击,甚至还受到了秦兵们的眼神欢迎。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要是大后方的谢玄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三观崩塌,瞬间怀疑人生。
要是秦兵一直这样好说话,这一座座城池怎会丢失?
王谧这小子,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然让他们这样听话!
老夫若是也会这一招,就好了!
谢玄怎么想,暂且放到一边。
王谧奔走后,刘裕亦冲进了襄阳城。
自从他一进城,一切就都变了样。
该拿刀的拿刀,该放箭的放箭,一点没含糊。
城里的情况又是如何呢?
在斛斯和杨修带队出城后,城里的士兵们也没闲着,既然要投降,那也得做好准备。
古代水源极为宝贵,一些穷酸的小兵也绝对不可能具备把自己洗白白再投降的机会。
但是秦兵们也很识时务,他们在金光道的组织下,正有序的将自己的家当全都收拾停当。
所谓的家当,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不过是士兵们自用的兵器而已,看到堆积如山的箭矢、刀剑,秦兵们无不扼腕叹息。
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么多的好东西,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
连动都还没有动呢!
对于兵器来讲也是一样,最悲催的命运无过于从它们被制造出来,再到收归仓库,竟然从来都没有登上战场。
秦兵们实在是气不过,这些成堆的兵器,成功将他们心中的歹念再次激发出来。
放着这么多精良的兵器不去使用,难道就这样空手投降?
很快,这样的声音就涌现了出来。
金光道叹了口气,要是他有办法打退晋军的话,难道他不想继续征战吗?
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的能力实在是不足以对抗强大的晋军,他不能看着兄弟们白白丧命,最后还落得一个相同的结局。
金光道已经明确的意识到,襄阳城已经无法在秦军的掌控之中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终究要失去,还不如自己坦荡交出去更好,说不定还能落得个更好的下场。
…………
金光道他们放下了兵器,统统坐在军营里,等待着谈判的消息。而城外的襄阳城百姓们,早就察觉出了城里漂浮的,异样的空气。
“大家快来听我说,氐秦恶贼败了。”
“真的吗?”
“真的败了?”
几个消息灵通还胆子大的年轻人,已经走出了家门,他们冒着再度被氐秦残害的可能,聚到了一起。
“当然是真的!”
“恶贼们都准备投降了!”
“他们早就是残兵败将了!”襄阳城百姓的声音中透着雀跃,人人都盼着氐秦恶贼赶紧倒台。
“这么说,晋军就要攻打进来了!”
“我们很快就能把氐人赶走了!”
“太好了!”
“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人人欢欣鼓舞,有的人登上了高处,遥遥张望,他们希望能看到晋军的身影,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样子也好啊!
就好像只要能提早一点看到晋军的所在,襄阳城里的百姓就会更快一点得到自由一般。
还有的人比即将投降的秦兵还忙碌,他们把自家储藏的那些好酒好肉全都拿了出来。
只要晋军能进城,不管多晚,他们都会用这些好酒好菜招待他们。
不管多晚,百姓们都会一直等待。
晋军一定会进城的!
这一次,他们不会抛下襄阳城的百姓,他会成为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
第四百五十四章 门神在此!
秦兵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他们一心迎接的晋军,却并不准备给他们这个体面。
刘裕带着士兵们冲进了襄阳城,他们脚步不停,可谓是全力以赴。
当他所带领的士兵们全都冲进襄阳城,手中的弓箭就举起来了。
“杀啊!”
“兄弟们别客气!”
嗖嗖嗖……
刷刷刷……
秦兵们手中的箭矢不停的射出来,城中的秦兵完全被这样的阵势吓懵了。
绝大部分的秦兵已经跟着金光道去到最大的军营里等候着,他们的身边,甚至连个兵器都没有。
兵器都被锁到仓库里了,就等着晋军入城能顺利封存。
他们呢,也好得到一个比较好的待遇。
毕竟投降工作做得好,晋军才会对降兵另眼相看,这是每个士兵都明白的道理。
并不需要谁来解释清楚。
于是,当刘裕冲进襄阳城,动用武力的时候,秦兵竟然毫无招架之功。
有些在哨所观望的秦兵,原本也早就不打算反抗了,可是看到晋军冲杀进来的样子,立刻感受到了升腾的杀气。
作为士兵的那种第六感一下子就占据了他们的头脑,他们还是把弓箭和长刀举了起来。
可惜啊!
他们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些,他们的兵器还还是太弱了些。
面对气势如虹的晋军,即便他们此时再做任何的抗争,都已是徒劳的。
在刘裕凌厉的攻势下,所剩无几的秦兵们,迅速倒地,再也不能形成任何的威胁。
“晋军攻城了!”
“兄弟们快准备!”
“快点!”
“登城!”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城楼守住才是真的。
“关门!”
“快关门!”
“把晋军挡在城外,我们就安全了!”
一部分的士兵奔向城门,把那里看成活命的唯一法宝。
还有一部分士兵想要往城楼上冲,打算把晋军都挡在城门外,而这个时候,他们也终于想到了那些还可以利用的重器。
“快!”
“下钉板!”
“砸死这些无耻晋军!”
对了!
虽说现在秦兵已经是待宰的羔羊了,毫无还手之功,也根本无法把晋军从襄阳城赶走。
但给晋军找点麻烦,再挣扎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们还有钉板!
自从被悬在襄阳城的大门上,还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呢!
这一次,该让狂妄的晋军,瞧瞧他们的厉害。
一板子下去就是几十个人!
扎的死死的,死的透透的!
有这些无敌钉板做防御,谅晋军也绝对不敢再擅闯襄阳城!
“把壕沟里也灌满水!”
“撒上三棱钉!”
“快!”
“不能让他们再进来!”
匆忙之间,秦兵们的头脑倒是瞬间好用了许多,虽然他们已经无法把已经进城的士兵再赶出去。
但是,他们至少可以把还没有进城的晋军挡在城门外。
到了这个时候,秦兵们的愿望已经相当的单纯,他们只求可以让自己死的体面一点。
但是,机智的晋军岂能让他们如愿。
秦兵们本就毫无防备,临时起意,也根本不能和准备充分的晋军相提并论。
当他们来到城门前,打算实施自己的一系列措施的时候,却发现,晋军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在志气昂然的晋军大部队之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将领,他手握长笛,就好像那是他的护身符一般。
城上城下,早就已经被他所带领的军队层层围住。
城楼上,城门那里,到处都是晋军,秦兵才刚刚出现,就发现,他们陷入了晋军的海洋。
哪里都是晋军,他们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我们怎么办?”
面对着层出不穷,如狼似虎的晋军,慌忙赶来的秦兵顿时手脚大乱,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桓将军,我们是杀,还是抓?”身为桓伊最为信赖的副将,卢瑞生第一个站出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是杀还是抓,这是一个问题,桓伊将眼前的虾兵蟹将掠了一下,充满了不屑。
这件事的决定权,其实是在秦兵。
要是表现的好,那就抓,要是表现的不好,呵呵……
“襄阳城已经被我军攻占,尔等识趣的,速速放下兵器,晋军宽宏,保证不会开杀戒。”
这个将军又是谁?
斯斯文文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弱的样子。
虽然秦兵已经是垂死挣扎之徒,但他们还是对桓伊展现出了轻蔑。
桓伊眼光明亮,立刻就看出了秦兵们的意图。
虽然他们并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行动,但是他们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兵器,甚至还有向前突进的趋势。
来啊!
这帮贱畜,量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怎么?”
“诸位难道还想较量?”
一个反手,桓伊就把柯亭笛收回了衣袖里,几乎就是同时,长刀已经抽了出来!
那泛着凛凛寒光的刀尖,就这样径直的指向了秦兵。
够胆量的,就过来!
与我这把刀谈话!
桓伊可不是说笑的,别看人家生的文弱,但是杀起人来,也照样是不眨眼的!
这帮不开眼的秦兵,大多都是在北大门这边驻守的,还没有见过桓将军大开杀戒的凶悍模样。
以至于还对桓伊的杀伤力有所怀疑。
“我们还冲吗?”
几个为首的秦兵,眼珠一转,立刻就发现了城上城下已经到处都是晋军。
他们已经陷入了晋军的旋涡!
那股因为冲动而来的勇气,很快也在冲动消散之后,迅速的下落。
就像是退潮的沙滩上,总也会留下一些什么一样,现在的秦兵心中,激情不再,剩下的只有那挥之不去的,对晋军的恐惧。
城楼上已经被晋军占住,他们的箭尖全都指向秦兵,凶狠异常。
若只是这样的话,或许秦兵跺一跺脚,喊几句口号,勉强还能冲上去。
然而,很快眼睛还没有瞎的秦兵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波晋军,居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竟然在拆解城楼上悬挂的诸多机关暗器!
一些人爬到了城楼的顶端,巨大的钉板是由无数粗如手腕般的长麻绳系在城楼上的。
几个晋军很容易就找到了绳结所在,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拆开,特别干脆利落。
很快,巨大的钉板便被拆开,钉板的另一端,还有一圈绳结,是用来在城楼上进行固定的。
这一边的绳结当然不能被拆开,若是拆开了,那钉板便会轰然下落,倒霉的可就是站在下面威武雄壮的晋军自己了。
士兵们小心翼翼的将钉板移回到城楼里,要怎么处理它,还真是件为难的事。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投降晚了没肉吃
这块钉板个头大不说,上面布满各种铁钉、三棱钉,简直连一个能插手的地方都没有。
想短时间把这些铁钉都卸下来,让它们没办法再害人,是没有可能的。
那还能怎么办?
晋军士兵不是傻瓜,城下还有许多氐秦士兵没有被控制住,一旦他们发个狠,也不见得就无法冲上城楼。
这样的利器,若是被秦军再抢回去的话,倒霉的可就是晋军了!
要知道,就现在城外还有十万大军没进城呢,甚至连晋军的第一主将谢玄都还没能进城呢!
这个钉板,它就是个祸害,哪能让它再落到秦军的手里。
“曾队主,你看我们怎么办?”
冲上城楼的这一伙士兵里,还当真有个头脑灵活的人士,便是被王谧非常看重,打算回到建康便委以重任的队主曾靖。
此刻,兄弟们看着危险至极的巨型钉板,心里当真是没了主意。
这个时候,就需要英雄豪杰挺身而出,给大家当一个主心骨。
现在的秦军里,就是缺少一个这样可以给大家充当精神支柱的人物,而很庆幸的是,曾靖却是这样的人。
“我们就在城楼上呆着了,一定要把这钉板看管好,必要的时候,若是秦兵在楼下有异动,我们就用钉板对付他们。”
“让他们好好尝尝自己制作的重器砸在身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望着城下还迟迟不肯投降的秦兵,曾靖的眼中好像要冒出火来。
呸!
这帮贱人!
弄死他们完了!
“队主说得对!”
“我们就在这城上守着了!”
有了曾靖定主意,晋军士兵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而这样精明的办法,竟然不是主将桓伊想出来的。
只是区区一个队主曾靖的主张,足见,这一代的晋军,素质有多么强大了!
有这样机智的士兵组建的军队,战斗力还都这样强悍,能文能武,秦兵何能不败?
“我们也不能只在城上干等着,你们两个下去,给桓将军送个信,让他再补充一些士兵上来。”
“城楼上的位置,我们一定要占住!”
“是,属下遵命!”
两个小兵忙不迭的就冲下了城楼,与此同时,曾靖则带着士兵们按照崔延佑提供的布防图的标记,将那些隐藏在城楼上的各种机关,包括秦军藏匿的那些滚油,全都搜检了出来。
一个个的毁掉。
一通操作,秦兵的所有布置,全都毁于一旦了!
“他们怎么发现的?”
“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看到晋军熟练的操作,秦兵们更加惶恐了,很显然,晋军的实力远在他们的想象之上。
“这还用问,当然是提前投诚的秦兵兄弟送给我们的!”
“不瞒你们说,不只是这城门处,就是那城里的大街小巷,各种建筑,里面的构造,有多少将士驻守,我军都清清楚楚。”
“前面是晋军,身后也还是晋军,恕我直言,你们这些人就是被晋军包夹在其间的,前进不得,后退也无能。”
“除了投降,你们还能干什么?”
“我军的大部队正在陆续进城,你们人手这么少,能打得过吗?”桓伊挑衅的眼神,在几个秦兵的脸上来回打转。
那眼神充满了轻蔑。
是的!
桓伊看不起他们!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已经决定投降何必还要挣扎这么一下。
若是真的能挣扎出一个前途来也就罢了,可是很显然,这帮秦兵已经没有那种机遇了。
连这点情势都看不出,还想在这城门前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岂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桓伊本想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都说给秦兵们听,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算了!
何必再去刺激这些残兵败将。
“秦兵里居然已经有投降的了!”
“竟然把我们兄弟都扔下了!”
“岂有此理!”
“何止是投降啊,他们连襄阳城的布防图都交给我军了!”
“不得不说,这些兄弟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早早投降就是好,现在都已经领了赏钱了!”
秦兵们气得,鼻子都歪了,齐齐看向城上,对城下的争论浑然不觉的曾靖等人,只顾着拆除城楼上的各种机关暗器。
他们举着布防图,在城楼上认真的检查,很快就把那些藏匿的很深的弓弩全都一一找到,拆除。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行动,以及他们手上的那张布防图,给城下的晋军同袍拉了多少仇恨。
为数不多的秦兵,盯着城楼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苦大仇深来形容。
这帮人,竟然敢出卖兄弟们!
投降不可怕,可怕的是既然要投降,为何不通知兄弟们一声?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我们若是现在投降,还能领赏吗?”
一队犹豫不决的秦兵里,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桓伊微微一笑,敷衍道:“封赏都是谢将军定的,我等小将是做不了主。”
“不过,我敢肯定的是,早投降肯定比晚投降要好得多,比如,早投降的秦兵,或许还能充入我军部队,随才任用,若是晚了,那可就说不准了。”
桓伊的笑容是那样的真诚,他的长相也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的,秦兵听着他的长篇大论,顿时觉得十分可信。
要说时机,现在的兄弟们已经是大大的落后了,聪明的都已经领到赏钱了,就他们还在这里磨蹭。
再晚一点,就连活命的机会恐怕都要拱手让人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几个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咣啷啷一阵响。
长戟长刀纷纷落地,珍贵的弓弩也不再需要。
桓伊的眼前,扑通通的跪倒一片。
那带头的秦兵第一个伏下了身子:“吾等愿听大晋将军差遣。”
“缴械投降。”
这人啊,一时一刻的,变化倒是快得很,还不等桓伊吩咐,他们就把兵器都放下了。
一副任凭晋军处置的样子。
桓伊点点头,鏖战这一天,总算是看到了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瑞生,去,把他们的兵器都收起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晋军来了!晋军终于来了!
卢瑞生得令,立刻行动,带着几个小兵,便把秦兵扔到地上的兵器全都捡了起来。
这件事可不能耽误,在这襄阳战场上,收缴兵器,确实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饿狼失去了爪牙,他还能逞凶吗?
战场上的士兵,兵器就是他的爪牙,现在已经全都被晋军掰断了,秦兵就是想再奋起,也是无能为力。
城门这边的隐患拔除了,北府的后续部队也可以放心大胆的进城了。
只不过嘛,放眼城外,进城这件事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困难……
不必为北府大军担心,困难只有一点点,还不是凶恶的氐秦带来的,而是晋军自己带来的……
主将疯狂,不是个好事情啊!
那谢玄听说刘裕他们已经先一步冲进了襄阳城,登时就激动了,既是对攻占襄阳城的渴望,又是对不能让京口帮抢了头功的一点点贪念,让谢玄把麾下大军都扔到了身后,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冲。
刘牢之已经先他一步冲向了襄阳城,也无暇顾及身后的士兵,谢玄又走了。
这样一来,军中就有些乱套了。
即便是素质上佳的北府兵,在没有大将统领的前提下,也难免控制不住队形,兴奋的往前冲。
目标就在眼前,如此明显,谁能看不到,谁能耐得住性子?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种奇景。
在毫无秩序的煌煌大军的冲击下,襄阳城的北大门前,挤满了晋军。到处都是北府兵,荆州兵。
呜呜泱泱的一大片,这一回可倒好,不但是秦兵动弹不得,就连晋军也动弹不得。
士兵们前挤后拥,都想抢先冲到城里去抢夺胜战果实。
“快让开!”
“保持队形!”
谢玄甩着马鞭,在战阵的后方拼命指挥,维持秩序,可惜啊,已经混乱的局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恢复的。
老谢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还想进城?
老子都还没进去呢!
这些士兵都傻了吗?
他们看不到自家主将在哪里吗?
…………
城外虽然乱了套,但好在还在晋军的控制之下,大体的状态没有改变,城门这边,也有桓伊把持,可谓是令人放心。
襄阳城内唯一的变数,或许就在内城里。
刘裕何无忌等人各自带领着大军,四处奔袭,将氐秦的残余抵抗力量全都铲除干净。
这种打扫战场一般的行动,对于刘裕来说简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轻轻松松就能完成。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一个人的身上。
而那个人,天生就是襄阳一战中的明星,那便是大晋秘书丞王谧!
王谧的身边,也不是没有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能人,就在王谧把刘裕他们都分兵出去的那一个瞬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小将军亦披挂上阵,冲到了队列中。
便是主簿何迈!
“你怎么也来了?”
王谧一路冲刺,好半天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熟人。
何迈嘿嘿一笑:“攻占襄阳这样的大事,我怎能不参与?”
“就算你们不叫着我,我也能自己钻个空子挤进来!”何迈拍拍胸脯,对自己抓空子的能力特别自信。
机会总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对于此刻的何迈来说,就是如此。
战场上不分你我,全看自己的本事,谁能抢到机会,功劳就是谁的。
总是在骚动的何迈,这个时候怎能落后?
王谧无所谓,多一个帮手,倒是多一分力量。
“晋军来了!”
“晋军终于进城了!”
王谧这一路奔过来,实在是太顺了!
不但是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的秦兵,但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秦兵,也都在气势嚣张的晋军的冲击之下,迅速放弃了反抗。
襄阳城的百姓,看到晋军进城,再也抑制不住胸中涌动的激情,冲出了家门。
他们扶老携幼,站在道路两旁,他们看着晋军的眼神,都是带着无限拥戴的。
“襄阳城的百姓,大战还未结束,快回家去!”
“关紧家门!”
王谧从欢呼的襄阳百姓之间经过,看到他们站在街上,欢呼雀跃的样子,立刻高喊了几句。
“留下一个小队,把百姓们都劝回去,别让他们围观,太危险了!”
王谧把差事交给何迈,何迈当然不会自己去做这件事,他立刻把它托付给手下的小队主。
襄阳城的百姓都是晋人,晋人管理他们,并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只需要百十来人的小队,足矣。
此刻的城里确实很危险,虽然大规模的战斗是没有的,但零星的抵抗,还是层出不穷。
毕竟,襄阳城目前严格说来,还是人家氐人的地盘。
一些提前反应过来的秦兵,并不知晓晋军在城外的一系列操作,他们只知道,冲进来的这一伙骑兵,一看就不是自己人,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必须被打出去。
他们举起了弓箭,射向目标,位置好的箭手,确实也能给晋军带来一定的伤害。
一些防备较差的骑兵纷纷坠马,让王谧身后的战阵略有松动。
但很可惜的是,对于现在的晋军来说,这一点点攻击,实在是太过微弱了,根本无法撼动他们夺取襄阳城的大局。
襄阳城内,到处都是流矢,百姓也多有受伤,幸亏王谧迅速反应,派了士兵维护秩序,把激动的乡民都请回了家,这才让无畏的伤亡降到了最低。
“稚远,前方就是秦兵大营了!”
“我们该怎么办?”
崔延佑倾情赠送的那张襄阳城布防图,对于攻城之战可谓是至关重要,有了它,晋军就可以在襄阳城的各条街巷上狂奔,绝对不用害怕会迷路。
王谧带领的兵马,是这波进城晋军当中,冲击速度最快的,何迈在他的身边紧紧跟随,见他快马飞奔,一副一往无前的样子,实在是担心的很。
这样毫无防备,若是中了氐秦的圈套,可怎么好?
圈套倒是没有,危险却并不是没有。
前方的氐秦大营中,聚集了差不多八万左右的秦兵,全都是已经放下了兵器的。
在他们的面前,是临时主将金光道端坐中间。
为了彰显身份,他还特地给自己找了把体面的胡床坐着,众人看着那胡床四角熟悉的卷草花纹,立刻认出了它曾经的主人。
这不是符将军的座椅吗?
所以说,晋军完全不必担心,主将这个位置,从来都不会空缺,有人倒下去,自然有人自觉补充上去。
你看,金光道不就是这样一位捷足先登者吗?
然而,他很快就会明白,襄阳城这个烂摊子,就算是让他抢下来,他也绝对得不到好下场。
第四百五十七章 拉一批,抓一批,杀一批!
“金队主,晋军来了!”
几个前去观望局势的小兵,急匆匆的赶回来,神色紧张。
金光道眼皮一抬,很是不屑:“来了就来了,激动什么?”
“小的们看那些晋军很不对劲,他们好像不是来等着我们投降的,更像是来攻打我们的!”
“什么?”
“来打仗的?”
“快去看看!”
金光道也不是那等无胆之人,起身的同时还把长刀拿好了,幸亏啊幸亏,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还是在大营里放了百十来件兵器。
虽说根本就不够用,但聊胜于无,只要能顶过晋军的第一波冲击,他们就有机会返回仓库去取兵器。
…………
“稚远,秦兵还是出来了!”
“怕什么?”
“打就是了!”
王谧搭弓上箭,嗖的一下,那箭矢就冲出去了!
老子也要来过过瘾!
自从来到大晋,人杀了不少,却还都是用长刀,从来没有摸过弓箭哩。
那鸣镝从长弓里飞了出去,径直的奔向敌军。
王谧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他这第一箭能够一击即中,开一个好头。
然而,他一个没什么武艺的军中新人,几次战场杀敌不过是靠着侥幸而已。
哪里是真实武艺的体现了,那鸣镝飞了出去,原本路线速度都是极为正常的。
可谁知,就在它还在半空中自由的飞翔的时刻,忽然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股妖风,也不算猛烈,只是微微一吹,竟然把被堂堂琅琊贵公子寄予厚望的箭矢给吹得偏离了目标!
不只是没有射中目标,竟然还半路就掉了下来!
掉了!
没错!
真的掉了!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王谧,当时就傻了,傻的不只他一人,还有对面的秦兵。
他们远远看到晋军的战马冲击而来,气势煊赫,简直是又威又猛,纷纷吓尿。
犹如惊弓之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又该往哪里躲藏。
也有些还理智尚存的士兵,还知道要去找寻兵器,不管怎么样,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四散奔逃的秦兵中间,金光道却没有跑。
身为几万秦兵的统领者,即便是临时的,金光道也还是有一丁点过人之处的。
他手持兵器,跨上了战马,在他的带领下,部分秦兵也恢复了作战状态。
金光道做好了准备,打算正面迎击,就在他目不转睛,盯着目标的时候,却见那带着嗡鸣的箭矢,竟然飞到半路就掉了!
世间竟有这般神奇的事!
王谧大叫了一声艹,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的骑兵,看到主将这第一箭没能射中,连忙补上。
眼看着箭雨腾空而起,王谧心里更抑郁了。
他娘的!
谁都能做到的事情,老子怎么就做不到!
一定不是我不行!
一定是敌军太狡猾!
“兄弟们!”
“听好!”
“以现在的情况,把所有的秦兵都杀了也不现实。”
“谁敢从大营里冲出来,我们就杀谁!”
“杀一批!”
“打一批!”
“抓一批!”
“听懂了吗?”王谧头也没回,就向众位将士发号施令。
在他的身后,追赶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已经提早完成了清扫街道的刘裕,也带着麾下士兵赶了过来。
虽然初次射箭表演,表现不佳,但是士兵们对王谧的推崇,还是没有减弱半分。
他们望着他奋勇的身影,顿时信心满怀。
大声回答:“是,属下遵命!”
还不够!
他们的叫喊,声音还不够大,他们的决心还不够强烈。
“冲到氐秦大营,我们要怎么做?”
王谧又呼吁了一遍,士兵们瞬间就感受到了他的感召。
放声大叫:“杀一批!”
“打一批!”
“抓一批!”
“好!”
“太好了!”王谧狂笑:“兄弟们!”
“跟着我,冲啊!”
一时之间,氐秦大营前站着的那些士兵,竟然一个都没有了!
不是投降了,更不是躲起来了,而是倒下了。
不是一个一个的,而是一片一片的,全都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更多的人,倒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却还有一些人,没有这样的幸运,虽然倒下了,却并没有立时就死,而是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士兵们在地上翻滚,却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反抗,晋军的突击,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等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这突袭的第一步,算是顺利完成,王谧的计策是这样的,对待大营这边囤聚的秦兵,全部斩杀当然是不现实的。
也根本就做不到,人数太多了。
只能采用枪打冲头鸟的办法,谁敢冒头,就杀了谁,一定要保证晋军能冲入大营。
冲进去之后,谁还敢反抗,当然就还要打,那个时候,弓箭就不好使了,拼的就是刀功。
大营里敢跳出来的士兵,就是被打的这一波。
剩下的那些老实人,只要不折腾,就可以保住小命,抓起来了事。
若是只有王谧这一支队伍,想要把一整套计划都在短时间内完成,难度很大。
但是,现在刘裕也来了,一切就不必担忧了。
刘裕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也不爱用弓箭,每个被他杀死的敌军,不是被长刀劈死的,就是被长矛一枪贯穿。
绝对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自从他冲入了大帐,大营里的秦兵就遭遇了灭顶之灾,晋军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字。
杀!
杀!
杀!
刘裕带领士兵冲入氐秦大帐,瞬间就看到了一批拿起了兵器的士兵,好啊,居然还敢跳出来。
长矛打起,刘裕便冲杀了出去!
他左右开张,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敌军,往往还未出招,便被掀翻了去。
凌厉的杀招,沸腾的杀意,让本就惊恐万状的秦兵瞬间就乱了套,有些胆小的士兵,连抢到手的兵器都拿不起。
嘴里竟是发出一些哇哇呀呀的怪叫,该干什么来着?
早就抛到脑后了,想不起来了!
太恐怖了!
这是什么人?
杀人这么困难的事,为何到了他的手里,竟然像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快跑吧!”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跑?
往哪里跑?
大营的门口,早就堵满了晋军,还都是手持刀枪就等着开荤的,哪个秦兵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好!襄阳百姓有难!
“还有谁?”
“还有谁敢上来?”
因为杀伐的太厉害了,刘裕的铠甲早就已经被鲜血浸满,王谧看到他那副样子,摇了摇头,赶紧让他去换了一身。
结果,一身新铠甲上身,一点用处也没有,才刚刚冲进襄阳城,这身铠甲就再度被秦兵的鲜血溅满。
一双眼睛,目呲爆裂,犹如金刚下凡,威武的铠甲,仍然不能掩饰他雄壮的身躯。
一手持刀,一手持长矛,每件兵器上,都沾满了鲜血,血珠子滴滴答答的,颗颗落地。
他的叫声,好像虎啸,远远的听到那么一声,秦兵们的头都快被震掉了。
“交出兵器,投降不杀!”
因为射箭表现不佳,在第一轮的冲刺之中,王谧不幸输给了刘裕,被他抢先冲到了氐秦大帐。
怎么说呢,这种结果对于晋军来说,是有喜有忧。
只有王谧心里有点不爽,自己没能第一个冲进氐秦的大帐,成为襄阳城当之无愧的王者。
可是对于整体战局来说,刘裕率先冲入大帐,当然是好事一件。
他利落的身手,恐怖的战斗力,立刻对秦兵造成了十级伤害,让还残存了一点斗争心里的秦兵,瞬间就土崩瓦解,再也形不成有效的进攻。
那些倒霉的,被刘裕抓了个正着,只有等死的份。
大多数幸运的,刘裕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王谧救下了性命。
王谧从帐外冲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一群晋军的保护之下,疯狂杀戮的刘裕。
连忙大吼一声,大步上前,把刘裕手里的长矛给按住。
好家伙!
寄奴办事也太利落了!
不得不说,刘裕对战术的执行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只是,太好了也是困扰。
“寄奴,杀一些人,震慑一下就可以了。”
“不是让你把他们都吓傻啊。”
看着手脚相枕的氐秦士兵摊开的到处都是,王谧发出了深深的感慨。
过了!
太过了!
什么事情都要适度,杀一批人,达到控制住局势的目的就可以了。
当然了,刘裕不分你我的一通杀,倒是也把目的给达到了。
刘裕喘着粗气,眼珠子渐渐变小,心情终于平复。
他按照王谧的指令,一通冲杀,他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一开始打杀,整个人就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另一个世界一般。
所有的动作,都是被浓浓的杀意所支配,头脑好像已经不听使唤,眼睛也只能看到敌人,其他的一切事物,仿佛都不存在了。
待到王谧赶来,按住了他的钢刀,刘裕才终于从幻境中回过神来,而这个时候,在他的眼前,已经到处都堆满了尸体。
虽说这次冲杀,刘裕发挥的并不是很好,给氐秦造成的伤害远不如在雀儿山上的那一次。
但这并不是刘裕状态不好,完全是大帐里范围有限,动作施展不开的缘故。
刘裕看到王谧的动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稍稍向后退,给王谧让了个地方。
王谧的手里,只是握着一把刀,但是他却不必惧怕眼前的上万秦兵。
只因为,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同伴已经鱼贯而入,甚至,就在刚才,他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刘牢之的声音。
可见,谢玄老头的反应也不慢,一看到王谧这边行动起来,立刻就把手下爱将刘牢之派遣过来。
不管是为了抢功也好,为了给王谧提供支援也好,总而言之,刘牢之的到来,确实是给王谧壮大的声势。
有晋军同袍在,王谧便信心十足。
“今日我军来到襄阳城,不过是拿回我们原有的领地,只要你们乖乖把城池交给我们,我保证不杀。”
锐利的眼神在氐秦众人的面前扫了一圈,王谧忽然感觉,有丝丝的怪异。
这些被刘裕吓傻的秦兵,显然已经没有了斗志,他们的眼神游移,手中连个兵器都没有。
很显然,他们已经放弃了抵抗,既然不想打了,那投降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不投降?
在人人都有投降之意的这个关键时刻。
“秦军中没有主事的人了吗?”他忽然顿悟了。
就在刚刚他率先冲到大帐附近的时候,确实是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主一类的秦兵,带着一众兄弟出来应战。
而他的箭,本来也是要向此人射过去,奈何,某人的技术实在是太渣,根本没有射中。
那个队主跑到哪里去了?
“金队主刚刚还在的,可现在又跑了。”
“跑了?”王谧的心,瞬间就揪紧了。
要坏事!
那第一个出来应声的小兵,支支吾吾的继续说道:“确实是跑了。”
不是兄弟们出卖队主,实在是金队主做人不仗义,白白当了这么一个领头队主的职位,不但没有保护兄弟们,却反而偷偷跑了,这谁咽的下这口气?
“好像还带走了几个士兵,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说起这件事,秦兵们的脸上就露出了不满之色,在他们看来,金光道这个时候带着上百人提前离开,那肯定就是跑路了。
趁着晋军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从襄阳城那些不为人知的暗门,逃跑了!
就这样丢下了兄弟们!
“不好!”
“金光道要狗急跳墙!”
“寄奴,你看着他们,我去搜寻金光道!”
不等刘裕应声,王谧便带着一众北府兵,再次跨上了战马!
马蹄哒哒,王谧却心乱如麻。
若是他猜想的没错,这个提前离开的金光道,根本就不可能逃出襄阳城。
如今,襄阳城的四面八方处处都被晋军占领,他们还能往哪里跑?
若是跑不了,陷入穷途末路的秦兵会干什么?
对抗,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
那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无谓的垂死挣扎?
襄阳百姓有难!
王谧纵马狂奔,他在襄阳城的各个巷子中奔进奔出,不停的穿梭,他在搜寻金光道的踪迹!
到底在哪里?
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城里的局势已经被晋军控制住了,刘牢之也冲入了城里,将麾下的士兵打散开来,帮助保护百姓。
王谧在人群中纵马前行,心中充满了忧虑。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人质在手,逃生可以有
投降的秦兵,被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城门附近,他们手中没有兵器,有的甚至连铠甲都被没收了。
没办法,相比兵器,铠甲在军中可是金贵多了。
兵器用料少,打造起来也容易,可是一套完整的铠甲,便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了。
氐秦的铠甲当然是好东西,都已经是打了败仗的军队了,哪里还需要穿铠甲。
自然是命令他们各自脱下来,运到晋军的仓库才像样。
一群又一群的布衣秦兵从王谧的身边走过,他看也不看一眼,他关注的只有那一个人!
金光道!
他记得那人的容貌!
只要他在王谧眼前出现,王谧敢保证,绝对不会让他逃脱!
“稚远!”
“你看,那是谁?”
王谧纵马狂奔,已经完全不管周遭的事务,但是他的同伴却不能抛弃他不管。
军帐里的一应事宜,有刘裕照应,何迈便紧紧追随着王谧,一同搜寻。
与心急如焚的王谧不同,何迈虽然也着急,但是他却并不清楚王谧究竟是为什么而焦急。
于是,他的视野也更加开阔,并不只是专注于找人,襄阳城的其他事情,也都在他的关注之中。
他看到了襄阳城的破败,经历了一场撼人心魄的大战,原本热闹繁华的城池,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飘落的屋瓦,很多泥墙上,也布满了箭孔。
他亦看到了失败的秦兵眼中的不甘和惶恐。
对于自己的失败,他们根本不愿承认,但他们对现状又无能为力,相比失败的惨痛,士兵们更关注的,倒是自身的命运。
裹挟着大胜,浩荡而来的晋军,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异族的士兵?
是俘获之后继续使用,还是就地屠戮,人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真希望晋军能给兄弟们一个痛快。
何迈的视线就这样在天上地下的这么来回打转,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
襄阳城里虽然商贾繁盛,店铺众多,卖什么的都有,但是规模还是无法和都城建康相比。
店铺一般都是一层小房子,四面泥墙而已,一些稍微高点的建筑,不是秦兵们用来在城中放哨的哨所,就是酒楼等娱乐场所。
何迈远远看到,一座二楼还挂着酒旗的小店的屋瓦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人。
出现几个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行为!
只见十几个铠甲士兵赫然出现在酒家的二楼,他们的手中都擎着钢刀,一个个的杀气腾腾,何迈虽然还离得远,但是那种杀意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这些人,是准备杀人的!
这个时候出现在襄阳城里的,能够穿着铠甲的人,不是晋军就是秦兵!
而出现在酒家二楼的这几个人,肯定是秦兵!
何迈能一眼断定那些人是秦兵,当然不只是因为他们穿着铠甲。
只因为,在这些人的前面,还有另外一些人,一些更多的人,而这些人,之所以会被铠甲士兵控制,皆是因为,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襄阳百姓!
何迈抬头看到,立刻大叫,王谧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登时倒抽了口凉气。
“果然呐!”
“他们果然下手了!”
“快!”
“我们去看看!”
缰绳一抖,王谧再度冲了出去,以更快的速度。
晋军在城下争分夺秒,而酒家楼顶上的秦兵,也并没有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此刻的时间更为重要。
在一伙丧心病狂的秦兵之中,站在最前面的,手持钢刀,劫持着乡民的,正是王谧苦苦寻找的队主金光道。
自从丛王谧的箭下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金光道就迅速纠集了一批士兵,跟着他逃到了街面的另一侧,避过了晋军的兵锋。
为什么这样做?
一开始当然是为了逃跑,保命。
但是,他们纵马冲了一段时间就发现,他们根本就跑不出去,襄阳城从内到外都已经被晋军团团围住。
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这些冲进城的晋军,可不仅仅是为了逼迫秦兵投降,只要机会合适,他们不介意再多杀几个秦兵!
而他们这些穿着秦军铠甲的士兵,就是这城里最危险的目标,一旦落入晋军的手里,绝对没有活命的可能!
岂有此理!
老子们掌控襄阳城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在这襄阳城里,氐秦士兵几乎都是横着走的!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人敢造次?
为何一朝变换,地位就一落千丈,成了这副落魄的样子?
不行!
氐人绝对不能接受这样任人摆布的命运!
就算他们再也夺不回襄阳城了,但是,他们也要尽量折腾!
想到这里,金光道便恶向胆边生,他罪恶的手,伸向了襄阳城的百姓。
这群恶贼!
终于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金光道带着所剩无几的兄弟们,闯入了几个民居,将他们可以找到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带到了城中的高处。
这个高处,不能只是高而已,他还要更显眼,让晋军一眼就可以看到目标,还无法形成有效的袭击。
原本,启夏门外的雀儿山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很遗憾的是,启夏门早就被晋军控制住了。
于是,金光道押着一群可怜人,再次辗转返回了城内,找到了整个襄阳城最高的一座建筑物,站到了那颤颤巍巍的屋瓦上!
“队主!”
“晋军好像发现我们了!”
秦兵的视线以下,一队晋军已经快速赶到,看他们那仇恨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秦兵的所作所为。
“太好了!”
“早就等着了!”
金光道不惧反笑,他举起钢刀,径直放到了襄阳百姓的脖颈上!
而被他挟持的那个可怜人,正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小娇娘!
对了!
这就对了!
王谧在酒家的下面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把那劫持着小娘子的恶汉与金光道对上了号。
就是此人,从他的神箭下脱逃!
害得他脸面全无!
他的脸,化成灰,王谧都认得出!
这也确实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件事绝对没有一点的错。
专门劫持小娘子,要挟晋军,不就是这些氐秦恶畜能干得出的事吗!
第四百六十章 暗中射杀
“下面的可是北府的大将军?”金光道率先喊话,只一句话,就把他的虚弱暴露无遗。
无牌可出的人,才会先跳起来。
王谧轻蔑的看着他,心里紧张的要命,却不愿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把百姓放开,尔等还有活路。”
“若执意动手,你们全都会没命!”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说什么好话互相蒙骗了,都把底线亮出来就是了。
那被劫持的小娇娘,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欺辱,脖颈上阵阵寒凉,那是钢刀顶在那里的感觉。
她吓得哇哇大哭,泪珠子不停的掉,眼前模糊一片。
“大将军救命啊!”
“救救我儿的命!”
就在小娇娘的身后,亦有几个男女被劫持了,他们声声哀求,看起来应该是小娇娘的父母。
他们虽然也被劫持着,但与小娇娘稍有不同,除了金光道一人,他的那些徒从,不过是把劫持的钢刀,放到了百姓们的前胸而已,而且,还没有放的很结实,不过是虚着放的。
这姿态很明显了,金光道想拼命,可是看到浩浩荡荡的晋军,其余的兄弟们已经萌生了退意。
他们并不想在这里就把命送掉。
但凡有一点能够活命的可能,小兵们都想死死拉住,管他金光道是怎么想呢!
他想死,兄弟们可还没活够呢!
“你们先别急!”
“肯定有办法!”
“相信王秘书!”
这样关键的时刻,能说出这等和稀泥的话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王谧。
第一个发现目标的何迈,现在也仰着头,焦急的关注着事态的变化。
那楼上的金光道,刀尖稍稍挪动了一下,小娇娘的脖颈间就多了一道血痕,只听得小娇娘嗷的一声叫唤,差点瘫软了下去。
幸好啊!
她居然没有真的晕过去。
以现在的情况,小娇娘若是真的晕了的话,就更危险了。
只要她倒下,以氐秦恶畜的德性,必定会迅速给她一刀,结果了她的小命的!
虽然她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但只要还能站着,王谧就还有运作的可能。
“你让后面的箭手准备好,我在前面周旋,一旦金光道走神,便一箭结果了他!”
“解救人质!”
“这不太好吧。”何迈眉头皱起,有些为难。
“带头的这个死了,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会伤害乡民们的,我们总是无法把乡民们全都解救出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该另想办法。”
何迈所说的,是正确的推理,但是,王谧却已经看清了真相。
“就按我说的做!”
“干掉带头的,后面的人便不足为惧!”
何迈本来还想再说几句,看到王谧这样笃定,也就不再坚持。
王谧愤恨不已,要不是他现在的位置不佳,一箭挑落金光道这样的光辉大事,早就由他一个人操办了,还能轮得到别人?
那酒家楼上的金光道,其实心里也紧张的很。
他也就只有这几个筹码,站在这里,脚下不稳,心里更不稳,他怎会不知,这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搏。
若是失去了这几个筹码,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放我们出城,我们就放了他们!”
该要求点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金光道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对!
放了他们,他们就放了人质!
这是最好的办法!
别人的死活,他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只要能保证他自己活命,充其量也不过是把身后的几个兄弟带着,就是老金最大的追求了。
“可以啊!”
“你们先下来。”
王谧保持着微笑,表情特别和蔼可亲,眉头跳跳,大有:“来啊。”
“够胆你们就来啊”的那种感觉。
楼上百姓们的哭喊,声声入耳,搅得王谧不得安宁,但他还是坚持着看似无动于衷的表情,即便是楼上百姓已经对他此刻过于淡定的样子产生了某种不可理解的神情。
他们哭喊着,甚至想要徒手解救小娇娘,但他们的努力终究全都是徒劳。
连他们自己都被秦兵们劫持着,又怎能救出小娘子。
金光道也不傻,让他下去?
怎么可能!
他下去,他就死翘翘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酒家二楼的房顶,金光道虽然武艺上佳,但是不必对他有过高的期待。
那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都是存在于小说中的江湖,真实的战场上,即便是氐秦这般以武艺见长的部队,士兵们也绝对不会拥有从二楼径直跳下,还能稳稳站立,毫发无伤的特异功能。
更何况,他还得劫持着人质呢!
就算是他金光道能跳下去,人质能跟着下去吗?
老金为人精明,他太清楚了,这个时候只有人质活着,他这条命才能狗住。
人质若是死了,他也就别想活。
关键时刻,他的脑子才不会犯傻。
“我才不下去!”
“想救人质,就必须让我们出去!”
那小娇娘啊啊两声,就看到金光道的长刀,再次放亮,更加逼近了小娇娘的脖颈。
在他的身后,他的那些家人,早就吓得没声了。
有几个人已经被吓晕了过去,剩下的几个也只是匍匐在楼顶的屋瓦之间,哆哆嗦嗦的不敢吭气。
这也怪不得他们,在他们眼里,此时,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只有眼前的晋军。
他们这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大局,更无法把亲人从恶徒的手中解脱出来。
而被襄阳百姓给予厚望的晋军主将王谧,这个时候,却不动如山,只是在和楼上的金光道进行一些没有意义的对话。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究竟想干什么?
很多人心里都不免掠过一丝疑惑,但战况紧急,他们又无暇提出疑问。
只能由着王谧自由发挥。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的罗唣,不过都是那致命一击的铺垫而已!
在他的身后,来自氐秦的神箭手冯拓,悄然出现。
他头戴面甲,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也没有人认识他。
他粗壮的手臂悄悄打起,为了掩人耳目,他未用弓箭,那个东西确实好用,可是目标太大了。
一旦拿出来,必定会引起金光道的注意。
冯拓眯缝着一只眼睛,仔细的瞄准。
楼上楼下距离并不算远,完全在弓弩的射程之内,冯拓压抑着胸中的热血,将弩箭的箭头,对准了那城上的傻瓜蛋。
第四百六十一章 起点,从襄阳城开始
呵呵……
没想到会遇上这厮。
看来,他冯拓功成名就的道路上,还少不了各位同族傻瓜的相助。
“这位兄弟说笑了,你不下来,我们如何能放你出城?”
“有话好商量,先下来再说。”
王谧还在好言相劝,当然了,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那金光道的极限,他已经看穿了。
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之徒,他根本就不敢下来,更不敢杀了人质。
看穿了这一点,王谧便不再担心,背上忽然被人戳了一下,他顿时明了。
机会来了!
那楼顶上的金光道,还在负隅顽抗,脑子里做着逃出重围的美梦,却在这时,楼下的王谧,忽然间一个闪身,背后的一柄暗箭迅速出击,一支短弩,几乎就是在毫无察觉的一个瞬间,破空而出!
咻的一下。
只见身披铠甲,几乎处处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金光道,整个人就如同被电击了一般。
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队主!”
“你怎么了?”
“队主!”
金光道一动不动,大晋的百姓还没有怎么样,氐秦的士兵反而先着急了。
这个时候,除了金光道,他们已经是毫无指望了。
他若是再倒下了,兄弟们可怎么办?
几声叫喊,金光道还是毫无反应,城楼下的王谧却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不为所动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队主……不会被打中了吧……”
秦兵们一下子就慌了神,他们忽然想到,就在刚刚,这酒家的二楼上,好像是飞过来了什么东西。
虽然他们的面前,金光道以及一众人质在前面挡着,视线有些受阻,但毫无疑问,确实是有东西飞上来了。
难道,那竟然是一支箭?
几个小兵也顾不得人质如何了,伸手推了一把,只是轻轻的一推,金光道便整个人倒了下去!
“死了!”
“王秘书,他真的死了!”
“我们是不是该上?”
“赶快解救人质!”
李宝应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就连刘裕都已经抽出了宝刀,就等着一拥而上,把氐秦恶贼一举斩杀。
王谧却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着急。
领头的都死了,剩下的这些虾兵蟹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何必逼迫他们,要是狗急跳墙了可怎么办?
“怎么样?”
“投降吧!”
“老实放了人质,保你们不死!”他轻轻拢着缰绳,状态悠闲自在。
已然料定了,这些人除了投降,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那被金光道劫持的小娘子,就在金队主倒地那个瞬间,小娇娘便脱离了他的掌控,她早就被金光道的长刀吓破了胆,这一下,终于摆脱了纠缠,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去找寻家人们。
然而,她的家人们,现在的情况却并不比小娇娘更好。
怎么办?
晋军看起来确实很厉害啊!
我们肯定打不过的!
这个时候放下兵器,还能活命。
要是晚了……
要是晚了,可就什么热乎的都赶不上了!
“晋军饶命!”
“我们这就放人!”
氐秦的士兵不管是不是纯爷们,办事倒是都很利落,绝对不磨蹭。劫持人质的时候手脚快,投降的时候,也堪称是降兵的典范。
那高高的二楼,虽然金光道不敢跳,可是兄弟们倒是一点也不怕,就在王谧的注视之下,秦兵就这样一个两个,直挺挺的从楼上跳了下来!
“大晋的将军,我兄弟站在哪里好?”
几个小兵从二楼跳下来,连滚带爬的就跑向了王谧,王谧很尴尬,这也太积极了。
“先把铠甲脱下来,到后面跟着降兵们一起出城。”某人想了想,到底还是应该公事公办。
“好!”
“太好了!”
“小的们这就去!”
氐秦的小兵听说可以混到降兵的队伍里,登时就激动了。
小命保住啦!
只要能混到大部队里,根本就不认识他们的晋军统领,哪里还能分得清谁是谁?
这些劫持人质的罪过,就算是一笔勾销啦。
氐秦小兵们跑的欢快,王谧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襄阳城氐秦守军留给他的最后一抹影像,竟然是边脱铠甲,边奔向降兵大队伍的狂跑……
大襄阳城!
从今天开始,终于回到我晋人的手中!
王谧挥鞭一指,向着皎洁的月光,郑重的宣布。
高喊传播范围之内的人们,不管是晋军还是晋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马上这位志气昂扬的年轻人。
“晋军威武!”
“晋军威武!”
不知道是谁带了这么一个头,匍匐在地的襄阳城百姓,忽然喊起了这样的口号。
原本还有些脸皮薄的王谧,在襄阳城恢弘的战事的熏染下,也自信满怀。
“兄弟们!”
“上啊!”
“把襄阳城拿下来!”
王谧一声令下,晋军兄弟如潮水般涌上来,一瞬之间,他们便出现在大街小巷之间,那遍布城市的,氐秦的战旗,被晋军们挨个拔下来,有的抛到地上,有的顺手折断。
战旗断了,就好像是氐秦的气数断了一般。
从襄阳城开始,这里便是起点……
…………
“这王谧小子,手脚也太快了!”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刘牢之愤恨的甩着马鞭,显然对眼前的景象十分不满。
严格来讲,刘牢之的动作慢吗?
当然不算慢了!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迅速,毕竟抢功劳这种事,你就是逼着刘牢之慢点,他也不会甘心。
难道,他不想把夺下襄阳城这样的大功劳分一杯羹给自己?
可惜啊!
不是刘牢之太慢,而是王谧太快了!
待到他冲破拥堵的襄阳城北大门,冲入城中的时候,这才发现,王谧不是只带着自己的一路兵马闯进了襄阳城。
在他的身边,还有何无忌、刘裕的两支队伍!
几支队伍加在一起,足有上万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规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势?
这是一种吃干抹净,连一点渣都剩不下的节奏!
刘牢之赶在他的主人谢玄之前冲进了襄阳城,就是为了给谢玄扫平障碍,至少也能表现一下。
却没成想,等到了城里才知道,他带领的部队,连热乎的都赶不上了!
跨马狂奔,所见之处,都有晋军在活动,这些人,有的来自北府兵,很是眼熟。
有些则是荆州序列,原本都是刘牢之看不上的一些人,现在却抢先一步占据了城池。
而且,最可气的是,不只是占住了,而且做事井井有条,刘将军连敦促的余地都没有!
第四百六十二章 找骂的人来了
等到谢玄也进了城,刘牢之终于绷不住了。
他一通埋怨,牢骚满腹,抬头却看到,谢玄的神色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愤恨。
这怎么能成!
一定要把老谢拉到和他同一个战线才行!
“将军!”
“我们不能放任王谧小子把功劳都抢了去!”
这才是我们的初衷啊,老谢你醒一醒!
老谢当然没有睡着,他只是对这样的局势乐见其成而已。
襄阳城的局势既然已经稳定下来了,老谢也就不再折磨自己,把战马托付给了谢襄,而自己又坐上了胡床,被一群士兵抬着,体体面面的进入了襄阳城。
士兵们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谢将军就在这样的簇拥下,登上了北大门的城楼。
做主将的嘛,到底还是应该有一些体面的。
大战结束,谢玄就想起这个来了,登上襄阳城高高的城楼,从上到下俯视着接连不断冲入城门的北府兵,以及被北府兵们一路押送,再也没有还手之功的氐秦降兵,也是一种乐趣呐!
一开始,刘牢之的牢骚就好像是嗡嗡叫的蚊子一般,在谢玄的耳边萦绕。
他本来不想搭理的,可谁知这一次刘牢之十分小心眼,因为愿望没有达成,他便一路追上了城楼。
这就没办法了,老谢只能应付一下了。
“牢之,急什么?”
“襄阳城这样的重镇,攻占了就要迅速拿下来才是真的,王谧小子他们手脚快,有什么不对吗?”
“我看很好啊!”
谢玄满意的看着城下的情况,在他的眼前,桓伊、刘春等小将纷纷出现。
不管是荆州兵还是北府兵,在这重镇襄阳城下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这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可是……”
“可是,王谧小子他并不属于北府兵!”
“可他却带着北府兵夺得了功劳,这难道不是利用北府,窃夺我军的大功吗?”
说来说去,这才是刘牢之最担心的问题。
直到刚才他才醒悟过来,王谧的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算是北府的功劳,这其实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大问题!
原本王谧来到北府,就是借了朝廷里的光,要不是看在王恭的情面上,谢玄怎么会收留此人?
可他一开始就不能算是北府的官员,手下的兵丁也都是谢玄临时分配给他的。
现在,他假借着北府的兵威,节节获胜,还获得了许多军功,这不就是在利用北府,达到他功成名就的目的吗?
刘牢之恨得咬牙切齿,更可恶的是,待到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王谧早就已经把能够揽到怀里的功劳,全都揽到了!
“牢之,你这样想,就不要怪老夫说你,也太小心眼了。”
“功劳,从来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夺取的,他王谧小子今天在襄阳城独领风骚,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老夫也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吧,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住。”
“那也能赖到王谧小子的身上?”
谢玄给刘牢之安排了个座位,却是略带失望的看着他。
恨铁不成钢啊!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顿时就戳中了刘牢之的软肋。
你可以说王谧他能力强,运气好,可是你就是不能把他和王谧放在一起对比。
这也太伤人了!
“将军,你是说,属下的能力比不上王谧小子?”
多年征战,一身的伤疤,难道还赶不上那王谧小子的花拳绣腿,三言两语?
刘牢之气不过!
他不能相信,更不敢相信,若是世家子弟里真的不断涌现将才,那他们这些将门子弟的出路可就更少了!
谢玄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
“牢之,话不是这样讲的。”
“那王谧小子的武艺,你也看到了,若论征战杀伐,他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这老夫完全有信心。”
“老夫要说的是,战场上的功与过,从来都不只是用杀伐来决定的,你从军也许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战场上最大的功臣,从来都不是最能打的将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牢之看着沾满了血迹的皮靴子,陷入了沉默。
若论能打敢杀,当年在北府,他刘牢之也不能算是第一。
要不是忠诚于谢玄,现在这个鹰扬将军的位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北府里可从不缺少能征善战之人。
不说话了,很好,看来是想明白了。
谢玄很满意,城楼下,谢襄给马喂好了草料,也登上了城楼,站在谢玄的身边,等候差遣。
谢玄沉了一刻,让刘牢之有机会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
牢之此人,他的上限在哪里,下限又在哪里,谢玄太清楚不过了。
打仗的能力是有的,心眼也是真的小,以往北府之中没有人能盖过他,他倒是还能维持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现在来了个王谧,可算是把刘牢之这点小心眼的德性全都给激发出来了。
这样一想,谢玄倒是有些感谢王谧,他的出现,让北府中出现了一种失落已久的竞争态势。
身为北府主将,谢玄对于这样的情况,是乐于见到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失落。”
虽然谢玄的指责很严厉,但他的本意也不是要打击刘牢之的积极性,反而是想敦促他积极与王谧竞争,振作起来。
所以,一番话毕,他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被朝廷认可的功劳,那才能算是军功,朝廷不认,他王谧小子就算殚精竭虑,干的再多,也是徒劳。”
刘牢之本来一直盯着脚面,都快把襄阳城楼的青石板看穿了,猛听得这话,登时支棱了。
“将军的意思是……”
你看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谢玄的话还没说几句,刘牢之的眉头就抖动起来了。
一股暗示的意味。
其实呢,哪里还需要他这样眉飞色舞的,谢玄的意思不是一直都摆在明面了吗?
他难道还能让王谧小子得便宜吗?
“牢之,很多事情,只要心里明白就好,不必明说。”
刘牢之嘿嘿一笑,心里有数了。
只要谢玄这边有后招,大事就还在北府的掌握之中。
“谢将军,王秘书有要事禀报。”
“让不让他上来?”
一个小兵把消息送过来,谢襄听了,这才过来传话,他说的有些犹豫,显然,这个时候,王谧不适合出现。
人家正骂着他呢,他还巴巴的凑到面前来,不是找骂,就是要给人家添恶心。
很明显的。
第四百六十三章 放虎归山可否?
“来的真快啊!”
“当然要让他来!”
“王秘书可是今天襄阳战场上的头号大功臣,谁能拦着他?”谢玄这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之意。
在谢玄开口的那个瞬间,他忽然又想起了那被王谧亲手斩杀的氐秦大将军符睿。
符睿啊符睿,你这个废物!
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这么早就死了!
死在谁的手里不好,偏偏死在那王谧小子手里!
就算谢玄要抑而不表,斩杀符睿这件事,估计也是瞒不过去的。一想到不论怎么操作,王谧小子终究还是可以捞到一个功劳,谢玄就抓心挠肝,心里愤恨的要命,面上还不能让刘牢之看出来。
对北府二位大将的仇恨毫无知觉的秘书丞王谧,脚步轻盈的登上了襄阳城楼。
在迈上最后一截台阶的那个瞬间,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带走了连日来的焦急愤懑。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登上襄阳城楼!
虽然他在此地已经鏖战了快一个月,可以说是北府兵当中最早一批到达襄阳城外的部队,但身为一个不以武艺见长的文官,虽说王谧可以指挥作战,但是登城这样的具体操作,还是轮不到他的。
身为热血男儿,王谧当然想要身当矢石,亲身作战了,只是限于武艺不精,实在是抢不到机会而已。
总不能仗没打好,还拖了后腿吧。
抬眼看到端坐的谢玄,顿时换上了个笑脸,又吐纳了几口气,王谧这才大步来到了这位北府主将的面前。
“晚辈见过谢将军。”他行了个礼,倒是把谢玄给惊到了。
他笑道:“王秘书什么时候又客气起来了。”
“坐吧!”
“慢慢说。”
谢玄气定神闲,一点也不着急,在他看来,如今的襄阳城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大动干戈的事情了。
王谧瞟了一眼谢襄取过来的胡床,到底还是没有挪动位置。
“谢将军,城中的秩序已经控制住了,兵器、俘虏各自归位,几位将军各尽其职,相当尽心,将军可以放心。”
“放心,老夫当然放心,你们几个办事稳妥,这是老夫一直知晓的,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事都交给你们了。”
“老夫听说,你是有要事要禀报,应该不只是这些吧。”谢玄略微倾身,示意王谧赶紧捡重要的说。
那就别再墨迹了,虽说这件事确实难开口,但谁让王谧摊上了呢,就只能硬着头皮汇报了。
“谢将军,是这样,如今襄阳城里的氐秦部队基本全都被我军控制住了,绝大部分人都已缴械,一部分没有放弃抵抗的人,也都被斩杀。”
情况很好嘛,谢玄拢袖而坐,坚定的等着王谧的转折。
要是形势一片大好,这小子才不会赶到城楼上来,战场还没有打扫干净,他便急匆匆奔上来,不用说,一定是有了仅凭他王谧这颗小脑袋瓜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谢玄静静的等待着,他期待的眼神,给了王谧许多压力,他只得继续说道:“只是城中尚有几千鲜卑士兵,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谢玄眉头微微紧了一下,一时兴奋,他竟然忘了城里还有鲜卑军团。
虽说都是襄阳城的守军,但是很显然,鲜卑军人不能和氐秦军人同一个待遇。
那慕容垂在启夏门的作为,谢玄也都清楚,人家这么卖力的和晋军打配合,晋军今日能一鼓作气拿下襄阳城,很难说,其中没有慕容垂的一点功劳。
“别的不说,慕容冲还在北府军中,总应该先让他回到慕容垂身边才是,总要表示我们的诚意。”
哎!
看来慕容冲这厮终究还是要放啊!
王谧很不甘心,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也只有这一种选择,从王谧个人的预知来看,当然是弄死这个日后的劲敌更好。
可是,从长远来看,现在弄死慕容冲,确实容易弄巧成拙。
鲜卑人一时半刻的,也杀不干净,等着氐秦土崩,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晋军现在整体上的战斗力还有提高的空间,敌人当然还是越少越好。
“遵命。”思忖片刻,王谧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可在谢玄看来,某人的表情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慕容垂不是想带着军团回归祖地吗?”
“这一次,他还是有信义的,我们也不能不讲信用。等到他准备好了,就放开一条路,让他回龙城吧!”
历史上被称作龙城的地方有很多,谢玄所指的这一个,正是慕容垂他们鲜卑一族起家之地。
正在现今的辽宁省境内,与很多想要定鼎中原的鲜卑将领不同,慕容垂是个很理智的人。
大燕全胜之时,他们都不能在中原站稳脚跟,而现在,破败如此的大燕,早就已经失去了逐鹿中原的资格。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先逃离氐秦的控制,回到他们的龙兴之地,一边可以暂避风头,一边还可以恢复实力,瞻望时局。
慕容垂的小算盘打得精,别人的也不差。
王谧把这件事从前到后捋了一下,发现放慕容垂走,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如今,借由襄阳城局势的改变,整个南北对峙的大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即便这种改变目前还没有引起晋朝和秦廷的注意,但很显然,王谧是不会让历史上的淝水之战发生在它原本应该发生的地方了。
拿下襄阳绝对不是此战的重点,整个南北对峙的分界线都要大大的向北挤压。
苻坚想要马鞭一挥便饮马江左的美梦,还没有开始就将彻底破灭,王谧会把他封堵在淮河以北的!
这并不是他狂妄,也不是他信口开河,如今的晋朝,完全具备这种能力。
即便一时不足以消灭氐秦全部,但将他们阻拦在淮河以北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的晋军早就不是历史记载中的晋军。
年轻有为的将领云集,有他们,足可以将有限的兵力运用到极致。
既是如此,在短时间内,大晋和慕容垂根本就不会产生接触,互不相扰是最好的状态。
唯一令人担心的点不知谢玄想到了没有。
第四百六十四章 晋军的人,厉害的很!
“可是,谢将军,你就不担心放走慕容垂,会放虎归山?”
“此人的军事才能并不在苻坚之下,更何况心性也远比苻坚沉稳,如果他带着大队人马,安然无恙的返回祖地,将来,对我们平定中原,会不会也是个威胁?”王谧定定的看着谢玄,希望他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玄却轻松一笑,无所谓道:“稚远,你想的也未免太长远了,中原对于现在的大晋来说,还太遥远了。”
“我们先把这几年失落的城池一个一个收回来就可以了,至于中原,不是这一两年间要想的事情。”
“慕容垂年纪也大了,就算把他放回到龙城,老夫断定他也不会有大作为了。”
“放心吧!”
好吧,好吧。
老谢都发话了,王谧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放人了!
他嘿嘿一笑,老实的按照谢玄的要求办事,只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谢玄想把黑锅推给他王谧,王谧还想把锅再给他扣回去呢!
这世道,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是谁坑谁呢!
放跑了慕容垂,正是王谧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别忘了,这大晋朝廷,目前还是姓司马的。
他谢家虽是一家独大,但也不能事事都如意……
…………
“将军,这里有属下护卫,将军自可放心,还请回房休息片刻,属下估计,今夜我们是走不出襄阳城的!”
“待城中大小事务全都平息,怎样也还要一天的时间。”
杨修凭刀而立,带着一众鲜卑士兵,护卫在大帐门口,与氐秦部队不同,只是在这个稍显阴暗潮湿的大帐里暂停的鲜卑人,已经是军团所有成员了。
鲜卑军团本就人数不多,一场大战,又损失不少,虽然军营的范围并不算大,但足以让所有的鲜卑士兵栖身于此了。
慕容垂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并没有丝毫的倦意。
“老夫不回去,这样的重要时刻,谁能睡得着?”
“将士们若是扛不住的,可以原地休息片刻,晋军那边的处置还没有探明,一直这样扛着也不是个事。”
“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不管情况糟糕到何种地步,也不管事态紧张到哪种地步,慕容垂最先关心的,还是麾下士兵的安危。
身为一个投奔异族的将领,他太清楚,将军一人的安危,远不如一只军队的安危重要。
没了将军的军队,还有可能涌现出新的将领,然而,葬送了军队将军,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丧家之犬。
就好像之前的慕容垂自己一样。
为了大燕的前程着想,他也不会放弃麾下的士兵。
对慕容垂的关切,鲜卑士兵亦表现出了应有的服从。经过一天的鏖战,鲜卑士兵们也是累的不行。
很快就扔下了兵器,原地跌坐。
虽说相比氐秦士兵,他们的消耗要少得多,毕竟更多的时间,他们都只是在表演打仗,出工不出力。
但到底还是坚持了一整天,神经高度紧张,如今,稍有松懈,便觉得整个人都要瘫了一般。
看着士兵们疲惫的身影,慕容垂也深深叹气,对于鲜卑人来说,走出襄阳城,又岂止是苦难的结束?
说不定还是更加惨烈结局的开始!
千里返回龙城,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旅途当中又将面对怎样的艰难险阻,就连经验丰富,老成谋事的慕容垂都估算不出。
“杨修,回来吧!”
“现在没有人顾得上我们了!”
慕容垂挥挥手,示意杨修别再门口站着了,可是这位忠心耿耿的小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岗位。
只背着身说道:“将军,某不能回去!”
“某一定要在这里守着,谁知道晋军那些妖怪会使什么烂招数!”
慕容垂心中生疑,这个青年是怎么回事,自从跟着斛斯他们回到城里,就一直是这副疑神疑鬼的模样。
那晋军的小子们,当真有这么可怕吗?
“晋军的将领到底说什么了?”
“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
说起晋军的恐怖,杨修登时就精神了,顾不得门外的危险,小跑过来道:“当然至于!”
“那晋军的几个小将,有文有武,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计划的,我和斛斯才刚刚填饱了肚子,他们便开始逼迫氐人投降。”
“氐人原本的意思,将军你也知晓,虽然有心投降,却根本就没有下定决心。只想走一步,看一步,多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知,那晋军的一个什么秘书丞,上来就挑明了要氐秦投降,而且设置了很多苛刻的要求,斛斯几番央求,都绝对不松口。”
“最后,为了威胁斛斯就范,直接就把符睿的尸体扔出来了,吓得斛斯一个半死,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也只能同意了。”
“这样也就算了,总该给秦兵一点时间准备投降吧。可人家偏不。”
“听说斛斯还想争取一点时间,直接二话不说就跳上了马背,一路赶着斛斯进城交接,城外的氐秦守军都被他给唬住了,以为他是进城来敦促投降的,谁知道,人家带着大批军队,直接就打进来了!”
“且逼且打,让氐秦毫无防备就丢了襄阳城,属下跟在他们后面一路追随,都看傻了。”
“慕容将军待会若是见到此人,一定要小心,这位姓王的秘书丞,可不是个好惹的!”
杨修做了这样的总结,末了又觉得表述的不到位。
连忙补充:“不对!”
“晋军里的恐怖人物,又岂止那王谧一人,还有个姓刘的将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钢刀时刻拿在手里。”
“稍不如意就要动刀,他们一个言语威胁,一个兵器威胁,我们哪里还能招架的住!”
“这些都是厉害的人物,属下想来,若是襄阳城落入晋军之手,最后,谢玄一定会派这几个人来处置我们的!”
“将军务必要小心!”
提到王谧刘裕两人,杨修的脸色都变得忽明忽暗,一副很诡秘的样子。
被忽略的何无忌:怎么着?
老子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都当我不存在?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刘裕来了!老锤锤很激动
“你说的这些小将,大约都是多大年纪?”慕容挑眉,笑着问道,他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一人喊打喊杀,一人负责威逼利诱,这不就是在打配合吗?
说不定,人家晋军一开始就是商量好的,就为了逼迫氐秦赶紧投降了事,不要再挣扎了。
计策并不新鲜,但能执行的这样好,从谈判演变到冲击城池,整个操作行云流水,就很不容易了。
杨修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喃喃道:“都很年轻。”
“二十左右。”
“这么年轻啊!”慕容垂感叹一句,发自内心的觉得,氐秦的气数已尽。
“没想到,晋军中还有这样年轻有为的将领,他们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作为一位传奇名将,慕容垂看到晋军年轻将领的储备如此丰富,不禁心生羡慕之情。
想当年,他也曾经像他们这般年轻,纵横沙场,何等逍遥?
可惜啊!
如今终于到了能解脱的时候,蓦然回首,慕容垂却发觉,年华老去,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慕容垂了!
“将军何必长他人的志气,依属下看,晋军中出现什么样的将领,对我军都毫无影响!”
刚才还言之凿凿晋军可怕的男子,现在却又认为他们不足为惧,慕容垂便更好奇了。
“这是作何解释?”
杨修确实很有底气,他说这样的话,绝对不是毫无根据的。
“晋朝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从来都不会真正重用有能力的人,今日这些年轻将领在襄阳城表现的越好,等到回了建康朝廷,说不定会更加遭到排挤也不一定。”
“对于我军来讲,几乎是毫无影响!”
这个话说的……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是吧。
慕容垂忽然有所顿悟,大晋朝廷那副挫样子,就算是把诸葛孔明交给他们,也一样是浪费而已。
想到这里,慕容垂就放心了。
氐秦倒霉,大晋无法成势,大家都一起整整齐齐的!
很好!
非常好!
慕容垂面露笑容,很少见到他笑的杨修,顿时慌了神,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还是被晋军的一连串行动给刺激到了?
事实证明,人呐,还是不能太得意了!
慕容垂这边才刚刚舒坦一点,门外就传来了禀报。
一个小兵一溜烟的跑进了大帐,灵活的眼珠子在帐中转了一圈,立刻就先走向了杨修。
“杨将军,晋军的将军来了,说是要见慕容将军!”
晋军的将军?
杨修面色一凛,小眼神立刻就向慕容垂飘过去。
这个小兵也是办事不妥当,你要是想在杨修这里过渡一下,那就把声音压低一些也成,总是不能让慕容垂听到吧。
可他不只没有拉远距离,还声音好大,慕容垂想装听不到都装不下去。
“是哪个人?”
“有没有通名报姓?”
“大约是什么长相?”杨修的小心脏顿时就揪紧了,小兵还没给他回答,他便有了个猜测。
不是那个谁,就是那个谁……
总归都不会是什么鲜卑人愿意看到的人选。
那小兵略微愣了一下:咦?
这都什么时候了,杨将军怎的还要关心这种问题,不管是谁,只要打开门也就见到了,还需要提前问?
他虽心下不满,却还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
“一个年轻的,面皮特别白净,看起来不像是当兵的,一个大方脸,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凶神恶煞的!”
“为首的只有这两个人,身后还有一些陪同的士兵,但小的想来,士兵们应该不会跟进来。”
杨修惨惨然说道:“慕容将军,看来属下预料的没错,来人正是王谧和刘裕。”
“刘裕?”
“你说刘裕来了?”
听到刘裕的名号,慕容垂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仿佛要吃人一般。
一个闪身就把杨修给挤到了一边,亲自和报信的小兵对话。
那小兵被慕容垂突然的跳跃吓了连连后退,哆哆嗦嗦的说道:“确实是叫这个名字。”
“小的,小的不认识这个人。”
汗珠子登时从额上涌出,眼看就要垂落,那小兵不但是没有见过刘裕本尊,更是连来访的二人究竟谁是刘裕都分辨不清。
根本没见过的人,你让他如何能肯定,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将军,这刘裕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杨修也是不明所以,慕容垂这也太激动了。
完全打破了他以往的沉稳风格,毫不讳言的说,今天打了一整天,杨修都没有发现他还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慕容垂亦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冲动,他轻咳了几声,收敛了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大言道:“老夫肩上的伤,你还记得吧。”
杨修倒抽了口凉气,惊道:“当然记得!”
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
慕容垂的肩膀上,森森血洞那么明显,自从投奔了氐秦之后,十几年了,杨修从没见到慕容垂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实在是记忆深刻。
“这个伤,就是这个刘裕小子弄的。”
刘裕那凶神恶煞,仿佛随时要吃人的表情,在杨修的眼前发生了重叠。
他惨惨然说道:“原来就是他!”
“将军,刚才我与斛斯去谈判,一直用刀指着斛斯,要求他立刻投降,同意晋军所有条件的人,也是他!”
“就是他!”
“怪不得!”杨修不停感叹,确实是刘裕!
只能是他!
能够与武艺精湛绝伦的慕容垂缠斗多个回合,最后还能背后下杀刀,给慕容垂留下了这样的重伤的,除了刘裕,还能有谁?
还有谁?
在刘裕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他居然多了一位迷弟,杨修仗着丈二的身高,看到刘裕,满眼星星。
崇拜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这就对了。”
“斛斯那种三叛之人,本就是个草包,要不是氐秦无人,议和这样的大事,什么时候能轮得到他?”
“且不说那个机智的王谧了,就是只有刘裕一位猛将,他也应付不来,只有被人家耍的团团转的份。”
慕容垂如今算是都明白了,襄阳城这一天发生的各种乱事,已经被他一手掌握,全都捋清楚了。
晋军这么多的猛人,还不止能打仗,头脑也十分机敏,这样的一群年轻人凑在一起,指挥的军队,战斗力当然是所向披靡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名将气场
“让他们进来!”
“老夫等着他们!”
慕容垂双目发亮,胸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回到书房,他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这里,虽说鲜卑军团在这次战斗中一直处于中立的地位。
但是,关于谈判的具体事项,还是不要被麾下士兵们知晓更好,也免得他们生出异心。
在这方面,慕容垂一直十分注意。
并不是他不相信她的兄弟们,只是,鲜卑人本就少,将兄弟们都拧成一股绳,这就是他一直坚持的。
刘裕的为人,慕容垂已经很清楚了,是个凶恶的,但是,那王谧小子又是什么样的?
听杨修的意思,似乎此人的厉害程度还在刘裕之上,而刘裕如此能征善战的将军,竟然还唯他是从,真是令慕容垂好奇。
究竟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弹压的住刘裕这样的猛人。
三头六臂?
头上长犄角?
慕容垂不禁紧张起来……
…………
见到了!
马上就要见到了!
慕容垂紧张,他却不知道一门之隔的王谧,此刻的心情更加忐忑。
当世名将,智勇双全的慕容垂!
今天终于可以亲眼见到了,还是活的!
一直没有能和慕容垂交手,以至于十分遗憾的王谧,终于有机会可以一睹名将的真容,弥补这个遗憾。
所以,他一改以往的做作派头,带着刘裕,亲自前来鲜卑大营,与慕容垂会面。
名将嘛,就是要有名将的排面。
即便慕容垂这次并没有打胜仗,甚至襄阳城也根本不是他在镇守,但是,北府兵还是给足了他面子。
亲自来见他。
除了王谧,兴致勃勃的,当然也少不了刘裕。
虽然这次进城商谈危险不大,但是刘裕还是积极争取,让王谧把他带来了。
都是老熟人了,他也很想在离开襄阳之前,再见慕容垂一面,老将军年事已高,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一面,也是说不定的事了。
有机会当然要把握。
“寄奴,不必这样激动,我们和慕容将军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全都答应他们就是了。”
“这也是谢将军的意思。”王谧好心提醒,刘裕却根本没有入耳。
“稚远,我确实激动啊!”
“整个襄阳城就没有比慕容垂更能打的人,你看那符睿,不需要我动手,你这样的武艺都可以一刀毙命,实在是太菜了。”
“若不是他故意让着我,可以说百招之内我们两个分不出胜负,百招之外,谁输谁赢,那就是老天爷说了算了!”
“能再见到绝顶高手,当然激动了!”
这样想来,慕容垂确实是个能人。
别忘了,他的年岁要整整比刘裕大二十岁,这样的年纪,还能扛住锋芒毕露的刘裕,可见,想当年,他与刘裕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一定是纵横疆场,所向披靡!
而这么多年过去,慕容垂的战斗状态并没有明显的下滑,实属不易。
慕容垂也应当感到欣慰,毕竟他的实力获得了新一代战神刘裕的肯定,在他之前,刘裕可从来没夸奖过任何人。
什么刘牢之、符睿之流,在他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一号人物。
唯有慕容垂,能够获得刘裕真心实意的赞美。
当然了,在刘裕敬佩的各种人物中(不要怀疑,虽然人数非常少,但是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王谧当然也是其中一员,但是刘裕对他的尊崇更多的来自于对他聪明头脑的喜爱。
硬碰硬的强手,还数慕容垂。
“不过,谢将军真的什么都答应?一个要求也没有?”
虽说刘裕不拘小节,但是有了王谧的提醒,他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下,两人看到鲜卑军团来了迎接的人,便下了马,与之汇合。
“确实没有。”
“我想,谢将军也是很尊重慕容将军,相信他可以全权处理此事,才不插手的。”
刘裕和王谧有一搭无一搭的在交谈,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小,但断断续续的还是传到了鲜卑小兵的耳朵里。
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笑容,看来,晋军确实不打算为难鲜卑人,将军的多年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
“将军!”
“晋军使者带到!”
心气顺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小兵通传的时候,声调朗朗,听着就舒心。
看到报信的小兵如此欢快的样子,鲜卑同仁们也都放心了,看来,情况对我方很有利。
慕容垂这是在看什么呢?
当王谧他们一脚踏进书房的门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此刻的慕容垂,并没有关注门外的客人,而是将他凶悍的目光朝向了窗外。
窗外现在有什么值得慕容垂好奇的事?
除了一片乱糟糟以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正经事,原本清明的月光,在这样混乱的夜里,也变得无人关心。
这就是如今襄阳城的景象,处处如此,早就身在此处的慕容垂不可能不清楚。
“慕容将军,晚辈有礼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要保持客气,对慕容垂这样的名将,称一句前辈也不为过。
慕容垂终于转过了脸,看清他长相的那个瞬间,王谧就倒抽了口凉气。
这……这也太过凶悍了!
好怕怕啊!
实话实说,符睿比起慕容垂来,都可以算是正人君子的长相了,特别周正。
毫无威胁性,怪不得连他都可以一刀解决了。
换做慕容垂,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他都不敢。
估计刀都举不起来,咣啷啷落了地,更不用说是挥刀了,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慕容垂还没有开口,王谧就被他脸上纵贯的刀疤震撼到了。
这该是多么严重的刀伤,才能在脸上留下这样深刻的伤疤,这可是脸!
是一个人的门面!
一般情况下,就算战况再激烈,战士也会保护自己的脸庞,尤其是慕容垂这般武艺超群的名将,更是如此。
但是,他还是让敌人给他留下了这样深刻的伤疤,还是在脸部这样的要害部位。
王谧虽然没有荣幸能够看到当时的真实战况,但却可以从这道骇人的伤疤上窥到那种惨烈。
这样的将军才能被称作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吧,桓冲那样的,或许打一辈子仗,上限也就那样了。
根本和名将不沾边,打仗二十年,能力也没有提升多少,不过是原地踏步的能手而已。
不知为何,王谧的思绪就飘到了桓冲老爷子那里。
第四百六十七章 晋军为何如此大度?
“慕容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之前的那一刀,是晚辈失礼了,还请将军见谅。”刘裕再弓手,态度特别恭谨。
就连王谧都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看来,慕容垂在他的心里,分量确实很重。
慕容挥挥手,完全没在意。
“战场争斗,伤害在所难免,不碍事。”
“老夫听说,符睿和梁成都被晋军斩杀了,可有此事?”
武将之间的寒暄,无外乎是战场上的杀伐,虽说慕容垂也想把鲜卑军团的去向先定下来,可他还是决定用这个话题开场。
王谧点点头:“确有此事。”
“若不是两位氐秦大将都死了,我军也不能这样顺利就冲进襄阳城啊!”
“说不定,再鏖战几昼夜,也是极有可能的。”
慕容垂唏嘘不已,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能相信,两位经验丰富颇有战功的氐秦大将,居然在同一天丧命于同一支队伍。
他知道晋军的这支新组建的队伍确实能力很强,与以往的晋军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绝对想不到,居然能强到这个地步。
“晋军兵锋锐利,势如破竹,年轻人,你们太谦虚了。”
寒暄几句,果然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慕容垂这边,一直侍候的小兵也没在身边,便由杨修代劳了。
一会功夫,小桌案上就摆满了各种小点心,茶水也都是热乎的。
一看到吃的,王谧可就绷不住了。
鏖战一天,体力消耗巨大,虽说打赢了这场仗,但是后续收尾的工作还是纷繁复杂,忙也忙不完。
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刻稍有松懈,便觉得头晕眼花,看到能吃的,哪里还忍得住。
在慕容垂惊奇的注视之下,王谧捧起碟子就是一通吃,当然了,吃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正经事。
总归这次商谈,能发言的也不只他一个,不是还有刘裕嘛。
论语言表达能力,刘裕是稍差了一些,但也不是个不会讲道理的,应付慕容垂,足够了。
“想来,两位大将都是刘将军斩杀的了!”慕容垂理所当然的想到。
这位刘裕必定是最近北府里得到重用的年轻将领,从上次被派出来和慕容垂单挑,再到参与两次商谈,没有主将的器重,是万万不能的。
要说这晋军中有一个人能一连挑落两位氐秦大将,慕容垂只认刘裕,在他心里,只有刘裕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刘裕一愣,遂笑道:“梁成确实是我斩杀的,符睿是被王秘书斩杀的。”
“王秘书?”
这怎么可能呢!
只见慕容垂的脖子缓缓的向王谧的方向转动,王谧似乎都能听到那关节相碰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慕容将军没想到吧。”
“符睿确实是晚辈斩杀的。”
他居然还承认了!
此刻慕容垂眼中的王谧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呢?
面皮白净,一张小嘴叭叭的,倒是挺能说的,看起来也是个有头脑的机灵人。
但是,看看他的身板,还有那一点老茧都没有的手心就知道,此人和行伍没有什么关系。
符睿怎么可能死在这样的人手里呢?
不相信是吧。
不相信就对了。
王谧放下了小碟子,当然了,碟子里的点心也被他吃的差不多了,除了饼渣已经一块成型的饼子都捞不起来了。
“慕容将军不必惊奇,我确实武艺不精,能斩杀符睿,完全是运气使然,机缘巧合罢了。”
“我也从没觉得我本来就有斩杀符睿的能力,也不觉得是立下了大功。”
他嘿嘿笑着,嘴角还挂着饼渣,严格来讲,他越是谦虚,慕容垂心中的疑惑就更甚。
瞧瞧他的形象,怎么看也只是个无能吃货,怎么可能把武艺高强的符睿斩于马下。
罢了!
反正死的是符睿,是氐人,与他这个鲜卑人有什么关系?
“王秘书能文能武,慕容垂敬佩不已。”
这具夸赞听起来就很没有真情实感了嘛,明明就是不相信,还要装出惊叹的样子。
啧啧……
没想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慕容垂,也有这般敷衍了事的时候,王谧不禁感到对这位传奇名将,又有了新认识。
“两位专门过来见我,应该还是有正经事要说吧,还是先谈谈大事吧。”
寒暄完毕,也该进入正题了。
慕容垂一向都是个开门见山的痛快人,他有所求,晋人也有所求,两边只有把自己的要求都摆出来,放到桌子上,你掂一掂,我量一量,你来我往才能达成一致意见。
这种事,讨价还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是早点开始更好。
慕容垂都不磨蹭了,晋军这边当然没有什么拖延的必要。
王谧端正了姿势,倾身道:“慕容将军的要求,晋军都很清楚,我们两人今天到这里,就是一个传话的,所有的计策都是北府的主将谢玄将军定下的。”
“慕容将军若是感恩,也当感谢谢将军,与我二人没有多大的关系。”
慕容垂心尖一颤,王谧的这个口风,听起来,晋军的决定似乎是对鲜卑军团有利的。
难道?
我鲜卑人的春天,真的要到来了?
“谢将军怎么说?”慕容垂很激动,连虚伪的谦让都忘了,这让王谧倒是很感动。
这位老将虽然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在氐秦的蹂躏之下,苟且偷生,但是一旦给他一个施展的空间,他就立刻恢复了本性。
还是那个坦坦荡荡的大英雄!
慕容垂的赤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谢将军说了,慕容将军想要带着族人返回祖地,随时都可以,晋军不加阻拦。”
“不加阻拦?”
“什么要求都没有?”
慕容垂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
这怎么可能呢?
在场的几个主要人物之中,除了王谧,几乎人人都有这样的疑问。
实在是想不通,这明明是一个要挟的好机会,不管是刘裕还是慕容垂都觉得,谢玄没有不下手的理由。
“确实没有,将军放心,谢将军说话算话,绝对不会变卦。”
第四百六十八章 没死就成
没有人理解谢玄的真实想法,王谧却揣摩的清清楚楚。
他郑重的说道:“谢将军与慕容将军是英雄惜英雄,体谅将军多年以来的辛苦筹谋,又感念将军今日在启夏门的相助义举,所以才嘱咐我,一定要与慕容将军说明白。”
“我军尊重慕容将军,所以,在掌控襄阳城后,愿意打开城门,放你们返回祖地。”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慕容垂大腿一拍,哈哈大笑。
“太好了!”
“晋军仗义!”
慕容垂兴奋起来,居然连宝贝侄子慕容冲的下落都抛到了脑后,根本就想不起要问。
他猛然站起,拍着刘裕的肩膀,笑道:“怪不得晋军这次能轻而易举的拿下襄阳城。”
“老夫早就说了,晋军当中有高人,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你看看,一个勇武,一个机智,这样的年轻人搭配在一起,那符睿草包岂有不败之理?
不说他了,慕容垂掂量了一下轻重,就算他上场指挥,也不见得就能保住襄阳城。
“将军谬赞了。”
“我们不过是晋军中的小将,承蒙谢将军提携,才能登上战场,若是与慕容将军这般名将较量,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哩。”
关键时刻,还是王秘书最谦虚,人人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还知道要把谢玄拉出来,单独的夸赞一番。
谢玄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相信。
他一直忌惮的人,竟然是最惦记他的。
“谢将军的好意,老夫当然明白。”慕容捋了捋胡须,笑容可掬的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正经事都说完了还不走,这就说明还有要事呗。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是爽快人,既是如此,为何不继续说呢?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容老头的猜测没有一点错,难言之隐当然是有的,而且,这个疑难还不是现在出现的。
从他们决定来找慕容垂摊牌就出现了。
怎么说呢?
这件事若是能一直隐瞒下去就好了,说不定他们和慕容垂就可以皆大欢喜,两不相欠。
可惜啊!
那么一个大活人摆在眼前,岂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的,根本就没这个可能。
可是,要是把这个人摆到慕容垂的眼前,又肯定会惹祸端。
啧啧……
王谧第一次感受到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慕容将军,我们把慕容冲也带来了。”
不行,慕容垂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谁看的时间长了,都顶不住。
祸事是他惹出来的,最终还是要他一个人扛,王谧咬了咬牙,还是把慕容冲的名号报了出来。
“你们居然把他也带来了?”
“实在是太贴心了!”慕容垂朗声大笑,显得心情大好。
王谧惊奇的不行。
他这是什么表情?
好像早就把慕容冲的事情忘到脑后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就不提这件事了。
“确实带来了。”
人呢,确实是带着了,也只能带着。
总不能装作这个人不存在吧,虽然他的存在确实是个多余,不只是王谧他们秉持这个看法,就连慕容垂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人呐,就应该让他呆在长安城,给苻坚做个消遣就罢了,放到哪里都只能惹是生非。
可是呢,这个人还偏偏就是苻坚送到慕容垂身边的,以往,两人虽然同是鲜卑人,却交往并不多。
慕容冲一直吃软饭,在长安城皇宫里是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之人,不爷们。
在慕容垂这种正经纯爷们的面前,慕容冲也有压力,两人也经常是避而不见。
以至于到了襄阳城,明明是同样危困的处境,两人之间依然是矛盾丛生,互不对付。
“慕容冲个性胆小怕事,我原本也不想让他去联络晋军,不过是因为有那么一个机会,是符睿派他去得胜堡查看情况的,也就将计就计了。”
“鲜卑人想出城也不容易啊!”
两位晋军小将犹犹豫豫的样子,看到慕容垂的眼里,他首先就把责任归结到了慕容冲的身上。
认为是慕容冲这个没有眼色的得罪了晋军,一番解释,晋将的脸色却并没有变好,慕容垂这才察觉出来有些异样。
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冲是死了吗?”慕容垂沉着脸,低声说道。
他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个了,王谧他们带给他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慕容冲,只是一具尸体!
“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没有,没死。”
“还活着呢,活的很好,将军可以放心。”
“还活着?”
“那就好。”
听到这句话,慕容垂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活着,就把他带进来吧,这些日子他也够让你们费心的了。”
慕容垂转怒为笑,脸上纵贯的刀疤上下一撮,挤到了一起,他虽然在笑,但王谧还是觉得心惊胆战。
还不带进来?
看来,这还是有事啊!
慕容垂虽然脸上保持着笑容,但心里还是提高了警惕,隐隐约约之间,他感到,慕容冲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不过,只要人还活着就可以,慕容垂的要求也不高,他已经做好了慕容冲鼻青脸肿的走进来的准备。
慕容冲本来就是个欠揍的货,还从来也不知道收敛,不识时务,落到晋军的手里这么些日子,肯定没少被晋军收拾。
就在几人闲聊的当口,刘裕已经出去带人了。
没过多久,慕容冲就在刘裕的拉扯之下,走进了鲜卑大营。
这个地方,他可是好久没来过了!
慕容冲一个小机灵鬼,到了这鲜卑大营附近,他立刻就支棱起来了,马上就要回归鲜卑军团了!
他慕容冲又是有靠山的人了!
想到了这一点,下马之后的慕容冲,整个人的气势就焕然一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你越是催促,他就越是磨蹭。
着急吧!
就是让你们着急!
半个月了,被晋军一直折磨着,虽然从晋军的角度看,一个毫无用处的米虫,能一直供养着他就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可是人家慕容冲不是这样想啊,人家觉得自己可重要了,受到这样的待遇绝对是不公平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靠不住的人终究还是靠不住
“你快点!”
“里面的人都还等着了!”
刘裕才不管他这套拖延战术,竖起刀柄就给了他一下,疼得慕容冲登时破口大骂:“你竟然还敢打我!”
“等见到慕容垂,有你们好看!”
他捂着手臂,叽叽歪歪。
刘裕抱着刀,弯唇一笑。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慕容冲真是喜感十足。
“整个襄阳城现在都是我们晋军的了,我还怕你们鲜卑人?”
“你不会是忘了,慕容垂让你出城去做什么了吧!”
“是你们鲜卑军团对我军有所求,想要求合作,我军为何要看你们的脸色?”
请摆正你的位置。
刘裕看着慕容冲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只碍眼的臭虫一样,若是慕容冲看到他是如何看着慕容垂的,一定会惊呼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变脸术不过如此!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英雄的崇敬。
刘裕一向是个坦荡的人,那些虚伪做作的夸赞,可别想找他,出门左转,最好去找别人。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能够得到刘裕衷心称赞的人也应该感到庆幸,你得到的称赞都是真诚的,是发自肺腑的。
被兜头盖脸的泼了这么一盆凉水,慕容冲整个人都傻了。
是啊!
现在鲜卑人的处境不是变得更好了,而是变得更糟了。
以前只有他慕容冲一个人受到晋军的挟持,可现在呢,整个鲜卑军团都等于是控制在晋军的手下。
仰人鼻息,人家让他们生,他们才能生,人家让他们死,他们就别想活。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慕容冲垂头丧气的答话,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怂怂的气息。
“这就好。”刘裕大步迈开,慕容冲也只得赶紧跟上去,唯恐脚步慢了,又要遭他的责骂。
慕容冲刚刚翘起来的尾巴,被刘裕一击即落,但刘裕对他的警告,还远没有结束。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慕容冲带进去,交给慕容垂?
难道是因为人还没有运到?
当然不是!
那都是有原因的。
“待会进了门,知道该怎么说话吗?”
虽说慕容冲像个孙子似的对刘裕言听计从,小步子迈得飞快,但是他其实还是走在了刘裕的前面。
而刘裕呢,就像是押送驱赶灵魂的死神一般,不需要现身,只需要远远的跟从,就能给慕容冲造成十级威慑。
刘裕一发话,慕容冲就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缓缓的,僵硬的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刘将军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尽管吩咐。”
啧啧……
这也太怂了。
刘裕真是懒得搭理这种没有骨气的人。
“这还用问?”刘裕挑眉,凶煞的眼神再次放出,慕容冲被这眼神扫到,登时咽了口唾水。
“问,当然要问清楚。”
慕容冲态度恭谨,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刘裕的复读机,他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绝不多嘴,保命要紧。
“还问什么?”
“最好别说话!”
“要是一定要说话,就捡好听的说,这都不懂?”
手里的刀柄又摇了几下,刘裕一句话没说,就成功让慕容冲听命于他。
虽说,他的胁迫很有效果,但慕容冲一向是个搅局坏事的能手,等到真的来到慕容垂的眼前,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说到做到。
一切还尚有变数……
…………
慕容冲摇摇晃晃的进门,脸上还扯出了一丝僵笑,见到慕容冲,慕容垂眼底顿时划过一道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冲……
慕容冲怎的变成这副样子了!
他猛地站起,到底是亲侄子,好长时间没见了,有些激动。
慕容垂拉着慕容冲前后左右的查看,十分关切的样子,让人恍然间以为,慕容垂竟是某人亲爹。
慕容垂的脸阴沉着,王谧有些紧张,难道,老头子是看出些什么了?
不能够啊!
为了让慕容冲出来见人,他们已经特地给他换上了体面的衣衫,还给他找了一身鲜卑士兵的铠甲穿上。
不是晋军苛待他,是他自己的那身铠甲已经扔掉了,只能临时找一件差不多的。
这能怪谁?
“你……你居然胖了!”
“岂有此理!”
慕容垂拍着慕容冲的胳膊,气愤的很。
王谧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慕容冲当然胖了,得胜堡一直好吃好喝的对待他,还不让他出门活动,更不准他进行任何体育锻炼。
这一个人,只进不出,还进补这么多,不胖才怪。
慕容冲感觉自己要说几句话,可他又想不到应该如何应答,为难之时,立刻想到了刘裕。
啊!
这个眼神,真是凶狠呐!
看一眼提神醒脑,什么事情都会干了!
“晋军待我不薄,每天衣食不缺,所以就胖了。”
刘裕就站在不远处,听到慕容冲的回答,暗自点了点头。
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慕容垂验收过后,也觉得慕容冲的状态是他可以接受的,他并没有忽略慕容冲脸上的那些淤青伤痕。
只是,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落到晋军的手里,挨打挨骂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没有断胳膊短腿,残废了就成。
现在,晋军还给他一个完完整整的慕容冲,这已经是超出了慕容垂的预料了。
就这么解决了?
如此简单?
隔着叔侄相见分外眼热的两人,刘裕和王谧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
两人交情颇深,早就已经练成了不必言语交谈,只要能隔空看一眼,就可以传递心意的超能力。
既然慕容垂没有意见,那就可以撤了吧。
王谧看着剧情的发展,感觉现在是撤退的最好时机,这偌大的襄阳城可不只是把它攻占了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要做的事情还堆成小山,千头万绪,哪一根线头上都不应该缺少他王谧的身影。
两人起身,正欲告辞,忽然慕容垂的一句话,让他们急于后撤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冲儿,你带走的那些士兵呢,没跟着一起回来?”
嘶……
嘶嘶……
完蛋了!
哇哇哇……
关键时刻,慕容冲没有去找寻刘裕凶恶的眼神,也没有张口说话,他居然咧着大嘴,嚎啕大哭!
“他们,他们都死了!”
“都被埋伏在得胜堡的北府兵,杀了!”
第四百七十章 慕容垂还绷得住吗
冤枉!
撒谎!
谁说都死了!
明明至少还活着一半呢!
“都杀了?”
慕容垂脸面一沉,忽然感到,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慕容冲的这一趟求合作之旅,中间肯定发生了诸多变故。
怪不得他进门的时候,慕容垂就感觉,虽然模样没变,但慕容冲的性情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绝对不是他个人的原因,而是环境的逼迫!
不久之前,慕容冲在秦廷天天被苻坚圈养的时候,也不至于意志消沉到这种地步啊!
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慕容冲,整个人几乎都被驯服了似的,毫无斗志。
肯定是出了大变故,才让慕容冲这种嬉皮笑脸的人,变成了这副怂样子。
需要解释。
这个时候是需要解释的吧。
王谧赶紧跑过来解释:“一开始闹了些误会,鲜卑士兵确实有伤亡,但误会解开之后,我们都是以礼相待的。”
“是谁用刀顶着我的脖颈的?”
“是谁说要弄死我的?”
声声控诉,直指向王谧。
某人看向王谧的眼神,简直可以说是仇恨满溢。
王谧无语凝噎,某些人真是烂泥糊不上墙的典范。
到了最后,到了最后,他还是要拖你的后腿,让你不能潇洒的转身。
刘裕的牙齿磨得蹭蹭响,要不是现在是坐着,他早就给慕容冲来一脚了!
这个人就是欠揍!
这可是最后的机会!
就在慕容垂问起鲜卑军人的去向的那一个瞬间,慕容冲顿时就接收到了灵魂的召唤!
反击,只在今朝!
一想到那些惨死的兄弟,自身遭受的那些委屈恫吓,慕容冲的眼泪是说来就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特别真情实感,特别惹人怜爱。
为了安抚慕容垂的心意,王谧围绕着当日之事,掐头去尾隐去血腥场面,讲述了许多。
慕容垂一直没做表示,而是静静的听着。
他越是不动声色,王谧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虽说城里现在到处都是晋军,鲜卑军团是翻不起大浪花来的,可是,在这混乱的时刻,变故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一门之隔的另一边,还有好几千的鲜卑士兵正跃跃欲试的等着慕容垂的召唤。
要是把他们招惹起来,小王和小刘可就要危险了。
“慕容将军,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并非晋军故意为之,还请将军谅解。”不知为何,在慕容垂的面前,王谧居然气势弱了下来。
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并不是他有意为之。
说到底,他就算再嚣张,在战场上,依然是个小弟弟。
在慕容垂这样天生的杀神面前,总是不自觉的就被他骇人的气势压制。
从一个胜利者,猛然滑落,竟然变成了弱气的道歉者。
而慕容垂却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接受良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怎么办?
慕容垂会如何反应?
王谧感觉,在他这样的狠人面前,一味的忍让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一切都要看慕容垂的权衡。
而刘裕解决问题的方法就要简单直接的多了。
把刀握紧,危急时刻,杀出去了事!
别人他管不了,只保护稚远一个人,以他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慕容冲在盯着慕容垂,眼含热泪,鼻翼抽抽搭搭的,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多日以来的委屈,就等着亲叔叔给他主持公道了!
刘裕在盯着慕容垂,想象着他肩膀上的伤处应该是他的软肋,要出招,就要对准这个地方!
王谧的想法却不像他们那么复杂,他只是想要完美的解决这件事,给双方都留个体面。
要是这个体面留不住,等到走出这道大门,会发生什么事,可就说不准了。
要不然,还是开杀戒吧!
“死了就死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慕容垂沉吟片刻,眼看着各方的注意力都被他牵动,有人好话说尽,有人卖够了可怜,慕容垂感觉,是他开口的时候了。
名将嘛,就是要沉稳,要压轴才像样。
慕容冲顿时就傻了,脸瞬间垮了下来,死活也不肯相信。
我都已经演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不能唤起他的同情吗?
“可是,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们明明是去谈合作的,两军相争,不斩来使。更何况,在襄阳城开战的两方,是晋人和氐人,他们为什么杀我们鲜卑人?”
慕容冲是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的,这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搏,能不能让晋军的两个讨厌鬼倒霉,就看这最后的一次努力了!
“在襄阳城,我们就是隶属于氐人的,晋军把我们当做氐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冲儿,不要无理取闹。”慕容垂耷拉着眼皮,压低声音说出这句话。
那声音,带着某种独特的压力,仿佛是某种冲击波一般,向着慕容冲袭来。
让他继续作妖的情绪,顿时凝固。
…………
“没想到啊!”
“居然这么痛快就解决了,看来,慕容垂还真的是个明事理的人!”
刘裕跨上马背,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是啊,刚才也把我吓了一跳。”
“进门的时候,慕容冲明明老实的很,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看来,还是一开始威胁的不够。”
“都是我失职,被他哄弄过去了。”
想到威胁,刘裕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想来,这件事差点搞坏,他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
“寄奴,你多虑了。”
“跟你没关系。”
“慕容冲这厮在得胜堡的时候就不老实,一直想要算计我军,只要让他抓住机会,他总会这样做的。”
“我们防不住的。”
“要想避免这件事,只有控制他的时候,就杀了他,可当时情况也不允许。”
“杀了他,如何与慕容垂合作?”
刘裕轻叹几声,算是遗憾的承认了这个现实。
马蹄哒哒,人影匆匆。
如今兄弟二人的心情可谓是焕然一新了。就在他们进入襄阳城的时候,还因为城中的局势不明朗,到处乱糟糟心情很压抑,这种心情也同时反映到他们的战马上。
进城的时候,马蹄飞踹,一步都不停歇,累的马儿好像要断气。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搞定了慕容垂,这襄阳城里的最后一颗毒瘤就算是彻底被铲除掉了。兄弟们可以昂首挺胸的说,襄阳城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了!
不是属于氐人,也不是属于晋朝,只是属于晋军,属于北府兵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司马家也太歹毒了!
刘裕和王谧迎着满天星斗,缓缓的出城去,一路上,亭台楼阁都别有一种意趣。
很快,王谧就看到了早些时候,他们与氐秦残余部队对峙的那个酒家,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楚,那家店原来叫远来香。
即便是这座二层小楼,见证了一场激烈对峙的地方,因为心情舒畅,再度相见,也令人感到很亲切,掀不起一点紧张的情绪。
而襄阳城的百姓更是如此。
诚然晋军在王谧的吩咐下都在积极的维持城市的秩序,尤其是看管襄阳城的百姓,务必确保不让他们涉险。
可是,百姓们仍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有的打开了窗户,有的跳上了房顶。
就为了看一眼拯救他们于水火的晋军猛将,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当王谧他们的战马从无限期待的百姓中间经过的时候,欢呼声瞬间就腾空而起。
多少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襄阳城百姓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稚远,依你看,慕容垂会如何处置慕容冲?”
这个才是刘裕最关心的问题,就这样放过慕容冲那烂厮,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晋军不好动手,他就开始将希望放到了慕容垂的身上。
老锤锤这么一个公正严谨的人,不会不闻不问吧。
“他还能怎么处置?到底也是鲜卑人,他慕容家族也不剩多少人了,还能杀了他不成?”
“寄奴,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慕容垂的身上放太大的希望。”王谧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感叹道。
现在的情况,是慕容垂不想给慕容冲一个教训吗?
难道是慕容垂很喜欢这个侄子,才一直留着他的吗?
他不是不想除掉慕容冲,而是他不能。
原因很简单,鲜卑没人呐!
鲜卑现在的用人紧张程度,比氐秦可要严重多了,在苻坚收服的众多部落之中,鲜卑一系都不算是阵容最强大的。
如此这般,慕容垂哪里还舍得将亲亲侄子弄死,就算他是个花瓶摆设,也要摆在那里,充门面。
“慕容冲那种人,他就不配活着!”
“留着他就是个祸害!”
“确实是祸害啊!”
刘裕愤恨,王谧也跟着感叹,刘裕面向的是当下,而王谧则是着眼于未来。
说话间,晋军的大部队就行进到了襄阳城的北大门,胜利之师,就是要堂堂正正的从这里走出去!
刘裕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王谧负责殿后,也跟了上去,就在两人你追我赶的时候,一骑战马,竟从敞开的大门处,沿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来。
马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无忌!
“稚远!”
“快!”
“出大事了!”
王谧脸面一垮,大事?
这襄阳城的地界内,还能出什么大事?
符睿起死回生了?
苻坚来援了?
闲话少叙,还是快赶路吧!
…………
这不是开玩笑吧!
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刘裕几人还未赶到的这个当口,北府兵第一主将谢玄端坐在大帐中,看着眼前的东西,正在怀疑人生。
司马家的这些混账东西!
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谢玄不是一个爱发脾气的人,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这是他身为一个武将,相当自傲的一件事。
要知道,作为一个天天在战场上滚的将军,谢玄还能保持现在这样的温润性情,绝对是相当不容易的。
大多数的武将,作风都是比较粗犷的,行为举止也极为粗鲁,刘牢之和刘裕等人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些武将,头脑不见得不精明,心机也不是不深沉,但他们的性情大多都是冲动易怒的。
谢玄虽是世家出身,但是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在军营里混了许多年了,资历颇深,直到现在,他还能保持住举重若轻的情绪,简直是一个奇迹。
但是,这一次,一向沉稳的谢玄,面对如此恶心人的场面,也绷不住了。
王谧呢?
王谧小子呢?
让他来!
这种破事就应该扔给他来处理!
不知不觉之间,谢玄不只是重用了王谧,甚至开发出了某人的新技能。
比如充当垃圾桶,挡箭牌,凡是令谢玄头疼的那些麻烦事,他不愿意面对的,一概推脱给王谧。
你小子不是有本事吗?
还处处都想出风头,老夫就给你机会,让你好好的表现。
谢将军这是干什么呢?
好半天了也不发个话。
谢玄的军帐里,远远的角落处,还是有活人的。
这些人,既不属于北府兵,也不隶属于荆州序列,出现在这里,完全超出了谢玄的预料。
看到他们,谢玄的怒气就蹭蹭的往上涌,压都压不下去。
他们几个就这样看着谢玄气得咬牙切齿,谢玄呢,也是越看他们越觉得碍眼。
两边的人,明明互相仇视,却还要一直坚持着,真的希望赶紧来个人,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闷。
太恐怖啦!
这种气氛!
完全是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王谧纵马前来,还未靠近谢玄的将军帐,就感受到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那规模宏大,到处都是守卫的将军帐,顶端似乎被某种云气所笼罩,从下方看上去,竟然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感觉。
这也太奇怪了!
那云气说是黑的也不是黑的,看似灰的,却颜色又更深一些,不管它是什么颜色,也不管这云气是否真的存在,总归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无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是提前说了,让我心里有个底。”王谧焦急万状,何无忌却充耳不闻。
硬下一条心,死活也不肯吐口。
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
这肯定是憋着一件大事,眼看距离谢玄军帐越来越近,王谧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不会真的出了什么变故吧。
“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保持一点神秘不是很好吗?”何无忌笑道。
某人绝倒,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精力保持神秘?
刘裕也很着急,可是他却没有步步追问,这件事已经让王谧办了,他这样能说会道的人都问不出来,这只能说明,何无忌是打定了主意死活不开口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司马道子的马后炮
刘裕也就不想多事,一切,等到了谢玄的军帐就都明了了。
况且,也不一定就非要到谢玄军帐里才能明白,只要更靠近一点就都清楚了。
就比如现在……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都堆到这里来了!”
王谧勒住缰绳,上一刻还在奔袭的骏马,猛地停住了马蹄,整个身子都向后仰了过去,痛苦万分。
同样感到痛苦的,还有马上的王谧。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将军帐的前一刻,他们忽然发现谢玄的军帐之前,竟然多了许多障碍物,绵绵延延足有一丈远。
几人只得下马步行,谢玄的大帐,几乎都被这种障碍物堵得严严实实,别说是马蹄子,人的蹄子能插的进去脚,就不错了。
车!
到处都是大车!
那大车上装满了各种罐子,有大有小。
王谧简单的掠了一眼,忽然感觉,这些罐子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两人越过各种障碍物,终于见到了谢玄,此时的谢玄,早就被气的满头是汗。
汗珠子从额上流下来,很快就和脸颊上的汗水连成了串。
“将军!”
“这是怎么回事?”
进了大帐王谧才发现,不只是大帐的外头堆满了东西,就连大帐里头的地上也都被占满了。
谢玄懒得说话,瞥了一眼边上立着的那几位。
快说吧!
都等着呢!
几人的眼光齐齐投向那些陌生人,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忽然意识到,在场的这几位,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将军,这是陛下的心意,你还是收着吧。”
“你收下了,我们才好交差啊!”
陛下?
老司马家的?
终于又有他们的剧情了?
司马家的人就是自觉,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自动销声匿迹,需要他们的时候呢,又会主动跳出来。
既然老司马家的人出场了,那距离他王谧返回建康城的时候,也不远了。
“收下?”
“这个时候我收下这些粮食,还有什么用处?”
“大兵即将回撤休整,你把这些粮食扔给我,难道让我再从襄阳城一路拉回建康吗?”
原来还真的是粮食!
那些熟悉的大罐子,终于和印象中的对上了号。
就是粮罐无误!
和缘江戍粮仓里的一模一样!
司马家送来的粮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自从到了襄阳,谢玄就没有再给朝廷写过信,至少求援的书信是没有的。
既是如此,朝廷又为什么会给北府兵送粮食?
难道是司马曜忽然善心大发?
“两位是朝廷来的使者吧,我们最近没有向朝廷要粮食啊!”
“朝廷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王谧转向两位使者,发出了灵魂拷问。
在他的印象里,司马家的那些抠门的货,从来不会主动给别人好处。
大晋朝穷啊!
小钱钱都被那些地方豪强把持着,朝廷的收入来源实在是有限,没看到司马曜最宠爱的张贵人,因为没有强力的娘家援助,连一套体面的首饰都打不全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家从哪里调集那么多的粮食?
这不是向无本之木上面摘树叶的行为吗?
两位使者一头雾水,他们还以为何无忌出门报信,早就已经把情况都说清楚了。
谁知道,王谧居然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还在京口的时候,不是向朝廷要过粮食吗?当时朝廷说了,先送一半,后一半,要等到手里宽裕了再送来。”
“这就是那后一半。”那使者说话吞吞吐吐,头也不敢抬,既不敢看王谧,更不敢与谢玄视线接触。
“京口?”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为何这个时候才送来!”
王谧终于能理解谢玄的愤怒了。
宋朝的时候有个成语,叫雪中送炭,那意思很明确了,别人有危难的时候,送来的炭火才能救命。
用到任何场景中都是一样,北府兵缺粮缺的要命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让朝廷给点支援,结果呢,他们居然就只送来了一半粮食。
虽然只有一半,但是当时的谢玄还是挺感谢朝廷的,毕竟,那个时候,他们是真的缺粮食。
有了这一半的粮草,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让北府有了周旋的余地去四处筹粮食。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有了得胜堡的粮食补给,荆州兵的分担,出征晋军这边的粮草已经相当充裕,根本就不需要朝廷帮忙了。
这些粮食堆积在军营里,诚如谢玄所说,根本就不是宝贝,明明就是巨大的累赘。
正所谓兵贵神速。
不论是进军,还是退军,都是同理。
煌煌十几万大军,从襄阳城逐渐返回京口,以京口作为周转站,遣散一部分,再把大部队带回建康,这可是个大工程。
一点也不简单。
如今的情况,大军得胜而归,襄阳城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谢玄已经有了初步计划,一部分的粮食要归还给得胜堡的兄弟。
反正,城中的粮食也有一部分是从堡里掠夺过来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正是合情合理。
至于路上需要携带的粮食,只要够吃就可以,司马曜送过来的粮食,只能是累赘。
“我们也很想快啊!”
“可是朝廷就是分批给的粮食,还告诉我们一定要稳妥办事,绝对不能走的太快,这才晚了的。”
谁能承受北府首席大将的怒火?
谁能扛得住王秘书这般阴阳怪气?
两个使者也是一肚子的气,到了这个地步,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把实情全都说了。
大袖一甩,责任都推给司马曜。
这事有错吗?
使者们说谎了吗?
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
司马曜就是故意的!
你要粮食,我就给粮食,虽说有克扣吧,但是面上绝对做的好看,就是方法有差别罢了。
这么一堆粮草,明明是宝贝,如今却沦为累赘,功劳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要各分一半。
司马曜是抠门,他不舍得给北府兵拨那么多的粮食,司马道子呢?
他是坏。
本来好好的粮食分成两批送就已经够阴损的了,但只是这样他还嫌不够。
又把押送的日期拖后了许多,眼看着大军都已经到了襄阳城下,他才命令士兵们起运。
大军都已经到了襄阳城了,司马道子这个时候才开始送粮食,这不是马后炮是什么?
第四百七十三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你还不能说他错,因为人家好歹把粮食送来了。
而且,人算不如天算,司马道子也想不到北府兵不血刃,短短一天就把襄阳城给拿下来了。
司马道子想的是,说不定大军要在城外鏖战一两个月,这些粮食晃晃悠悠的送到襄阳城,时间刚刚好。
“这些粮食老夫用不着了,不如连夜送回去!”
“谁有用处就给谁!”
谢玄气不过,白花花的粮食摆在眼前,他却越看越生气,总觉得,司马道子是在故意给他难堪。
不管是什么样的支援,总是要有真心才能让人感动。
司马道子送来的粮食,不仅不会让人感动,只会让谢玄感觉恶心。
“送回去?”
“谢将军,这可使不得!”
使者们一听谢玄不肯收粮食,立刻就慌了。
他们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司马道子把粮食托付出来,为的就是不想让北府兵用上这批粮食,而谢玄呢?
很清楚司马道子的用心,呵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在太岁的头上动土,这不是在给老虎拔牙吗?
谢玄岂能容他?
拿出世家贵子的派头,挥挥手就拒绝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进帐开始,王谧就没怎么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他要观望局势。
他要看清楚谢玄的态度,现在可以知晓了,谢玄对司马道子的马后炮献殷勤非常反感。
以至于不惜抛出了得罪朝廷的话,但是,粮食是好的啊!
粮食是无辜的!
不应该成为世家与朝廷斗气的工具,白白浪费了去。
“谢将军,此事还可以从长计议。”顶着谢玄的冷脸,王谧还是挺身而出。
“二位使者不妨先到别帐休息片刻,远道而来也辛苦了,那边的军帐里有准备好的酒菜,二位不妨吃点。”
不等谢玄反驳,王谧便给何无忌使了个眼色,无忌正是个场面人,擅长迎来送往。
立刻行动,把两位使者推推搡搡的就带走了。
“你想说什么?”
碍眼的人走了,谢玄的心情也好转了一些,倒了一盏茶。
这是给我喝的啊!
某人特别自觉,快步奔过去,一饮而尽。
“晚辈年轻,也没什么经验,说话欠考虑,还请将军见谅。”
“你就说吧,军中同僚哪有那么多讲究。”
讲究是没有,可谁知道你会不会小心眼呢?
“晚辈是觉得,粮食是好的,使者们也只是听令行事,将军不应该把怨气撒在他们的头上。”
这个小子,居然还评判起他的过错来了!
谢玄面露不悦,王谧却无所谓的样子,这样的话,总是不讨人喜欢的,他有准备。
“将军别急,将军的心思,晚辈明白。”
“晚辈想来,这样送粮食,八成不是陛下的意思,坏主意大约就是琅琊王出的。”
“琅琊王一向野心勃勃,意欲削弱世家的权势,现在他的能力还不足,没办法撼动世家的地位,于是就使出这种拆台的招数,给北府找麻烦。”
“他这点小伎俩,在将军的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将军一眼看穿,当然不舒服,这是肯定的。”
还知道说软话,算这小子还有点眼力。
“你说的没错,就是看出了司马道子的险恶用心,老夫才不愿意收他的粮食。”
“谁不知道粮食是好的,用在哪里都不为过,但是老夫若是收了他的粮食,以后必定会受他的钳制。”
“混不自由,还不如现在就不收,让使者原路送回去!”
话虽然说的没错,但是大可不必这样做,王谧把自己摆在当时的世家子弟的位置上,尝试着用他们的思维方式去考虑。
世家传承者的傲气,凌驾于司马家之上的那种司空见惯的作风,让谢玄确实会这样想。
谢玄的心意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的吗?
当然不可能。
那就顺着他说吧,看看能不能找到折中的解决之道。
“将军这样说,就是意气用事了。”
“粮食我们可以不要,但好事我们也可以照做。”
做好事?
谢玄微楞,想不出王谧的所指是什么。
“仔细说说。”
但他很感兴趣。
“粮食我们可以收下,但是北府兵不使用,交给襄阳城的百姓不是很好吗?”
“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对于北府来说,也是功劳一件,朝廷也说不出什么。”
“关键是,北府兵解救了襄阳百姓,他们本就对将军崇敬有加,如今,将军若是把粮食留给他们,百姓们对北府,对将军,必定会更加感恩戴德。”
“这样的好事,我们怎么能错过?”
谢玄抚了抚长须,眸光微聚。
“你的意思是说,把这些粮食暂且收下,再放给襄阳城的百姓?”
“正是如此。”
“晚辈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既能卖个好处,又能让朝廷无话可说,两全其美。”
“好主意啊!”
“当真是好主意!”
“你们年轻人,就是头脑灵活。”
谢玄欣喜的看着王谧,心情复杂。
这个年轻人,真是常常能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让他爱恨交加。
“谢襄!”
小书童听到召唤,忙不迭的跑过来。
“去把何主簿叫来。”
“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最好。”这句话,谢玄是向着王谧说的。
何迈,说到底,也算是王谧麾下的人。
“何迈确实是好人选,必定能把这件事办妥。”
谈话即将接近尾声,谢玄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王谧是个体面人,这种时候,就需要拉抬一下谢将军了。
开仓放粮也得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进行,这样能享受万民拥戴,大呼将军大德的好差事,当然要留给谢玄自己去操持了。
老头子嘛,总有些虚荣的爱好,王谧提起建议,谢玄没有谦让几个回合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王谧自己,根本已经不在意襄阳城的事务了,他的目光已经放到了更远处。
仗也打完了,该收拾的人也收拾妥了,此战的结局,总的来说,还是很令人满意的。
襄阳一战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让毫无战场经验的王谧,获得了第一手的真实体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建康城,该回去看看了
斩杀了两名氐秦大将,将氐秦骑兵的傲气彻底打垮,更重要的是,从北府兵再到荆州兵,晋军上上下下,各支部队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他们的战斗力空前提升,在王谧的调和之下,几支部队的统领也前所未有的摒弃了前嫌,团结在了一起。
在大晋,这绝对是空前绝后的一件事!
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
这证明了,司马家做不到的事情,几大世家无法完成的使命,被王谧一举解决了!
也许这种团结只是一时的,并不能持久,等到襄阳城的热乎气一散,各回各家之后,争斗就会再起。
但这又如何?
襄阳城的联合已经充分说明了,几支部队是完全有可能形成合作的,之所以长期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互相内耗,那完全是因为带领他们的人不得力而已。
只要有得力的人引导,这些松散的队伍完全有可能打造成为一只战斗力强大的部队。
当然了,其中最大的阻碍或许不是散落在各地的士兵,而是统领各支部队的大将军们。
换而言之,就是各级世家。
晋朝内部当前的主要矛盾,与其说是皇室司马家族和几大世家之间的矛盾,还不如说是几大家族之间互相倾轧还谁也不能把谁干掉之互相扯皮之间的矛盾。
即便是桓氏这样以武艺见长的家族,也并非起自草莽,人家也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出身。
只是,在东晋建立之初,桓家就选择了以武功来捍卫自己的权势,从这里开始,谯郡桓氏就与一心活跃在朝廷上的几大世家正式分野。
于是,从根本上来说,即便是谯郡桓氏与朝臣的纷争,也是世家子弟之间的内部矛盾。
与刘牢之之流的正经将门子弟没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桓氏获胜,执掌了朝政,也不等于将门子弟的春天到来,晋朝,一样是世家子弟的天下。
对于王谧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这本来是他乐于看到的情况,他琅琊王氏也同样是这种体系的获益者。
他应该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舒适区,混吃等死。
但是,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已经为自己定好了目标,绝不维护没落的晋朝,他要建立自己的王朝!
以往解决世家之间的矛盾,一般都采用和稀泥的办法,调和矛盾,让每家都满意。
以求让几大联合起来,拱卫司马家。
但现在,王谧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几大世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徒有其表而已。
与其费时费力的去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白白耗费精力,还不如挑破之!
各个击破!
才是良方!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舍弃自己的世家子弟身份,置身事外,剑指世家!
王谧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他已经回到建康城,去会一会那里的妖魔鬼怪了!
王谧想回建康,谢玄没有不准许的道理,从根本上来说,王谧还是朝廷的人,并不属于北府序列。
谢玄对他没有管理的权限,在谢玄这里,他王谧是来去自如的。
应允了王谧,谢玄躺在床上,回忆着这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感叹,他激动,他无法抑制胸中反复翻腾,激荡的那种复杂的情绪。
建康城,他也该回去看看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云气从西北方向来,主杀伐!
建康宫显阳殿
“孙天师,今天又带来什么好东西?”
“快拿上来给朕看看。”
天师孙泰捧着个重物,轻摇缓步的走进了大殿,派头十足,显阳殿的所有小太监小宫女看到他,无不低头垂目,不敢与之对视。
那可是法力无边的孙天师!
天师道的最高统领!
哪个凡人敢和他视线接触?
不要命了吗!
自从搭上了司马道子这条线,孙泰在建康宫里就越发混的如鱼得水。
他甚至有些后悔,若是知道此人这样有用,早些时候就应该发展这一层关系。
恍惚之间,竟有一种许多时间都被白白浪费了的感觉,实在是可惜。
“臣见过陛下。”
那被孙泰带进大殿的重物,远远看上去个头还挺大,没人能猜到那个东西具体是什么。
孙泰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故弄玄虚,为了保持神秘感,每次他给司马曜送东西的时候,总是要放在盒子里,大盒套小盒,里里外外好几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敬献的是什么太上老君的仙丹呢!
这一次也是一样,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坐在上位,就等着孙泰赶紧把好宝贝送上来,让兄弟两个开开眼。
谁知那孙泰却不慌不忙,一点都不着急。
手里捧着的大个东西,看起来还有几分沉重,外面又罩着青布皮,兄弟两凑在一起,仔细观望了一阵,果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天师,快给朕看看,是什么好物?”司马曜激动的搓搓手,已经做好了进补的准备。
自从有了孙天师相助,陛下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美滋滋啊!
“陛下,这是臣酿制的药酒,是专门为陛下特制的,陛下和琅琊王殿下都可以尝尝。”
司马道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旋即又收了回去。
“既然是为陛下特制的,臣弟就不饮了吧。”
“还是请陛下先尝。”
司马道子的表态并无不可,但狡猾的孙泰还是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司马道子,这是不高兴了?
权柄还没有握紧,就开始和亲哥哥生分了?
孙泰歪唇一笑,顿时找到了感觉。
太好了!
俺老孙的机会到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是一看到美酒,尤其是孙天师亲自酿制的大补药酒,司马道子还是禁不住酒虫子往外冒,不一会就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啦。
显阳殿门外,大太监元宝微微弓着身子,正在待命。
在这个显阳殿里,最为敬业的,想必就是这位元宝大太监了。
那当皇帝的司马曜都没有他尽心尽力。
今天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平稳度日。
元宝在心中默默祈祷,祈愿万事如意。
他抬头看看天色,蓝天白云的,阳光充沛,看起来一切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存在。
然而,只有元宝知道,今天的天象可并不怎么好。
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象!
有云气从西北方向赶来!
主杀伐!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宝公公!”
“我要参见陛下!”
元宝的许愿还没有结束,就看到丹阳尹王恭急匆匆的向着显阳殿奔过来,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发生了要命的大事。
“王丹阳稍等,奴先去通报一声。”
老子是天子的大舅哥,进宫面见,居然还要通报?
以往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王恭面色一凛,忽然意识到事出有妖。
“元宝公公,等等!”
元宝这边都已经要推开殿门了,被王恭叫住,只得停下。
“是不是孙泰在殿里?”
“王丹阳慎言!”
“天师的名讳,吾等岂能直呼?”元宝远离了殿门,生怕他们谈话的声音会传到殿里。
他拉着王恭,紧张兮兮的说道:“孙天师确实在殿里,陛下和琅琊王正与他把酒言欢。”
“王丹阳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不妨下午再来。”
王恭一听,更生气了。
元宝的暗示,他一清二楚。
自从孙泰来到建康朝廷,老司马家的兄弟两就越发的不理朝政,整日里吃吃喝喝,研究什么长生之道。
这一下,孙泰又来了,必然会好吃好喝的伺候,司马兄弟都是好酒之人,还没有节制。
别人喝酒是为了品酒,他们兄弟只要拿起酒杯就是奔着酩酊大醉去的。
喝他一个昏天黑地,喝他一个是非不分。
就这样,还能指望司马曜处理朝政吗?
还不如有点眼色,等到司马曜清醒了再来。
“这怎么能成?”
“这是襄阳城来的战报,岂能拖延?”
“这可是军国大事!”
元宝还想阻拦,王恭却说什么也不肯退让了。
“王丹阳,还是等着奴去禀报一声吧!”
“惹恼了陛下,可就大事不妙了!”
元宝死守着殿门,不肯让王恭闯进去。
实际上,他也不是惧怕司马曜,当皇帝的,看到襄阳城的战报就算再不靠谱,也总得放下酒杯,认真的听一听。
元宝担心的是司马道子。
这位位高权重的年轻大王,脾气可不是一点半点。
翻脸翻的比翻书还快,狗脸一耷,才不管你是什么大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他喝酒的兴致。
王恭现在闯进去,到时候若是打起来,那责任谁来负?
司马曜护短,不可能惩治亲弟弟,大舅哥呢,虽然招人烦,却也不能责怪。
只能是他们这些当差的倒霉呗。
西北方向来的杀伐之气!
襄阳城!
对!
此处就在建康城的西北方向!
元宝顿时警觉起来,只觉得,那杀伐的大刀,竟是向着自己的头上挥过来的。
王恭也翻脸了!
顾不得世家子弟的体面,一把推开元宝,拍着殿门喊道:“陛下!”
“襄阳城的战报来了!”
“大喜啊,陛下!”
“大喜!”
“襄阳大捷!”
砰砰砰的声音从殿外传过来,司马曜已经微有醉意,司马道子呢?
那醉的就更不能看了!
早就已经瘫倒在地,拉都拉不起来。
皇室成员都已经醉的七荤八素了,孙天师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两位皇室成员,年轻力壮的,都喝的醉醺醺的,没个人样。
可我们年纪一大把的孙天师,却清醒的很,一点醉意都没有。
这像话吗?
第四百七十六章 做个甩手皇帝,挺好
“怎么回事?”
“谁在殿外吵闹?”
司马曜眉头皱起,不满的高喊。
正是这个时候,王恭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襄阳的战报?”
“终于有消息了?”
身为一个比较负责任的皇帝(在大晋的各种歪瓜裂枣之中而言),听到这个消息,司马曜也不能再把精力都放在酒桌上了。
“大捷!”
“襄阳夺回来了吗?”
“元宝!”
“快让阿宁进来!”
这个元宝,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还能拦着,不让王恭进门。
王恭听到司马曜的声音,精神头立刻就上来了,推门就进,哪里还管什么阿猫阿狗在哪里?
他急匆匆的扑到司马曜的身前,却也没有忘记扫一眼孙泰。
一个诡计多端的野心家!
王恭对此人是恨之入骨,这等低级世家的子弟围绕在司马曜身边,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襄阳城被我军夺回来了!”
“重新回到我大晋的怀抱!”王恭情绪激动,语调越发高昂,他把怀里热乎乎的战报递给司马曜。
而这时,一场纷乱终于把喝的不省人事的司马道子给吵醒了。
“打胜仗了?”
“谢将军厉害了!”
“真是厉害了!”
“这北府兵到了他的手里,就像是换了一支队伍似的,所向披靡啊!”
惹事精就是如此,即便是喝的酩酊大醉,也依然可以不忘挑事。
“陛下有朝廷要事相商,臣这就先退下了。”
孙泰上前见礼,根本没看王恭一眼。
他也不傻,明摆着王恭就不欢迎他,他又何必在这里碍眼。孙泰虽然急于探听朝廷的动向,但也不是那等无脑之人。
这个时候就应该转身离开才对。
司马曜手捧着襄阳城的战报,兴奋的手舞足蹈,早就忘记了大殿里还有孙泰这么个人物存在。
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连头都没抬。
孙泰悄然离去,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失落,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重大胜利了。
从一开始被视为异端邪类,根本别想参与朝政,到现在,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朝堂上,倾听军国大事。
若不是孙泰自己想退出,他们讨论到什么时候,他就可以听到什么时候,根本就没有人会出言阻拦。
想来,距离他孙泰搅动风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孙泰走后,王恭才坐到了司马曜的身边。
对于这位大舅哥,司马曜还是比较倚仗的,至少比朝廷上别的大臣要亲近一些。
若是王贞英能和司马曜的感情更好一些,王恭这边的地位就会更高一些,更受重用。
这一点,王恭也是遗憾的很。
白白送了一个妹子给司马曜糟蹋,却几乎没有获得什么现实的利益,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要费尽心机的塞进宫,还不如去和世家联姻的好。
“这谢幼度是越发的厉害了!”
“一天一夜!”
“只用了一天一夜他们居然就把襄阳城拿下来了!”
“好!”
“太好了!”
司马曜看着这封谢玄亲手写的战报,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虽说他想早日挣脱世家的束缚,但世家的子弟能做事,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一个做皇帝的,总不能当光杆司令吧。
世家子弟中的可造之材,能擢升的也可以适当擢升。
谢玄就是其中之列。
“确实很好。”
“这一仗打的太痛快了!”
“这是大胜啊!”
王恭特别激动,多少年了,晋军都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启禀陛下,现在晋军气势如虹,我们是趁机继续向北进取?还是把谢将军暂且召回来,休整一下。”
要按照王恭的心思,当然是趁着士气旺盛,继续进取,可是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司马曜捧着谢玄的书信仔细研读,谢玄提到了一点,他希望把临时征召的士兵做个处置。
大军回到京口,便要把临时征召的士兵,解散在京口,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虽然没有明说他要回建康休整,可是他都已经要带兵回京口了,那京口就在建康的大门口,能不让谢玄回来吗?
“阿宁,这件事,恐怕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王阿宁的脸顿时就黑了。
这是什么话?
我做不了主,你还能做不了主吗?
你不是皇帝吗?
“那陛下的意思是?”
听到谢玄的名号,司马道子的酒也立刻全醒了。
“秦军居然这么不禁打!”
“不可能吧!”
司马曜还没有表态,司马道子倒是先发声了。
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当然是一点也不招人待见的那种,大殿里的人都在为晋军获得大胜而欢欣鼓舞。
只有他,一张口就质疑谢玄获胜有假。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期望秦军获胜吗?
王恭的脸,登时就变成了铁灰色。
“不是秦军不能打,而是我军太勇猛了!”
“陛下,这次主战襄阳的几位大将,都要予以封赏啊,这可是大功一件!”
司马曜很为难,他不愿意搭理王恭,却又不能不表态。
王恭话不多,却一连给他抛出了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刚刚好都是他不想回答的。
这个大舅哥啊真是……
每到关键时刻,就会让他厌烦无比。
谢玄应该继续进取还是回城,诚如司马道子自己所说,这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事。
历史上多少次了,大晋的军队从来都是想回就回,想打就打,大晋的将军什么时候唯圣命是从了?
再说封赏之事,老实说,司马曜也不想多关心。
“阿宁,封赏是肯定的,只是,具体的事宜,就你来定吧,朕就不插手了。”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谢安石,与他一同商议。”
执掌人事任命升迁等大权,是每一个君主都理应获得的权力,哪一个当皇帝的不想把这份权力牢牢的把持在手中?
死活都不放手?
难道,司马曜是皇帝之中的异类,他就不想要这份权力?
当然不可能!
只是他司马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说话也不算数,世家可以轻易的推翻司马曜的决定。
既是如此,司马曜也想开了,在他都倒几大世家之前,这些小事都可以依着他们。
他放手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有事找谢安
王恭微微一愣,他万没想到,司马曜居然会这么怂,把封赏出征将士的大权都让给了谢安。
这是要弄哪样啊!
王恭突然感觉,想要借助司马家的力量,扳倒谢安的计划,完全是一个昏招。
某人不但不帮着他向谢安夺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完全是为了皇室着想。),居然还把他推给谢安,让他去和谢安斗。
以他的资历,如何能和谢安缠斗?
“臣来定,不太合适吧。”王恭想来,怎么着也得先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
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
司马曜呵呵一笑:“确实如此,所以朕才让你去找谢安石商量。”
“你们商量好了,拟好旨意,朕盖印明发诏令就是。”
就这样,大晋皇帝司马曜,居然化身盖章狂魔,手中的皇帝宝印,好像橡皮图章似的,拿来就印,那旨意上究竟写了什么,司马曜也不关心。
“那晋军的处置呢?”
“究竟是让他们继续攻取其他的城池,还是回到都城休整,还请陛下示下。”
王恭持续追问,非要让司马曜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以司马曜的本心来讲,当然希望谢玄回师都城,他可不希望谢玄建立更大的功勋。
轻而易举的拿下一座城池,对于谢玄来讲已经是大幸事了!
继续攻城略地,难道还想喜上加喜吗?
必是要让谢玄回师建康,打断他的气势,再想打胜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阿宁,不必担心,谢幼度会回来的,我也不必下旨,说不定我的旨意还在路上,谢幼度的大军都已经到了京口了!”司马曜愤恨的说道,本来,他不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太伤脸面,都怪王恭一直追问,他才不得已而为之。
王恭一愣,小眼神正和司马曜撞了个正着。
也对啊!
反正谢玄也不会听司马曜的,现在发诏令,还白白浪费一领黄绢……
王恭走出大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管怎么说,晋军终于又再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待到谢玄归来,新一轮的争斗便会正式登场……
…………
“阿宁,你出来了,怎么样?”
“陛下有决断了吗?”
远远看到王恭走出殿门,给事黄门侍郎郗恢立刻迎了上来。
这次进宫,王恭明明是一个人来的,却因为在宫门前大吵大闹把正在内宫的郗恢招来了。
“陛下说了,一切与谢公商议。”
郗恢一向与王恭关系友善,两人是同声同气的,看到是老朋友,王恭也就不绷着了。
郗恢一听就怒了。
“陛下什么都没说?”
“全都交给谢公主持?”
“这怎么能成!”
“这往后,谢家的权势不是越来越大了!”两人走到了一个耳房附近,专门找了一片僻静的地方。
王恭皱了皱眉头,虽说是僻静无人的地方吧,可这究竟是在宫里,人多眼杂,郗恢的声调也抬得太高了些。
“阿乞(郗恢小字),小点声!”
“让别人听到可怎么好?”
王恭伸着脖子,鬼头鬼脑的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郗恢完全不在乎:“听见了又怎样?”
“吾等一片赤心,都是为了朝廷着想,有什么可怕的!”
“你打算怎么办?”
出身高平的郗氏一族,累世公卿,亦是一等豪族,面对着谢家一家独大的局面,当然心中不满。
不过,现在的情况,还是深受司马曜信赖的内兄王恭的位置更为有利,于是,郗恢与他结盟,共同推进撼动谢氏权势的事业。
王恭看看天上,向着朵朵白云长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呢?
只有妥协了。
“当然要去找谢公。”
“陛下都这样吩咐了,我们还能不照做?”
“况且,我也想去谢府看看。”
两人说走就走,郗恢是个行动派,只要让他有事做,他就兴奋的不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无事可做。
谢府距离建康宫不远,两人出了皇宫便可以骑马,过一座小桥,再直走下去,就是谢府。
“为什么想去见谢公?”郗恢不解。
“当然是去打探情况了。”
“襄阳的战报都来了,谢玄的书信还能没到?”
“据我所知,谢玄从来都是先送自家书信,再送前线战报。自从出征,十天一封书信,雷打不动,全都是送到谢府的。”
“阿乞,这你不会不知道吧。”王恭挑着眉头,笑盈盈的。
快说吧!
别装了!
不管怎么说,郗氏这点搜集情报的能力还是有的。
“确实听说了。”
“不过,就算谢玄说了什么,谢公也不会告诉我们呐!”
那个老家伙,一向是端着个高深莫测的范,口风从来都紧得很,谁能从他的嘴巴里打探出消息来。
相反,郗恢还担心,王恭一个激动,再让老头子套了话去。
“这你不必担心,能不能问出来,去了才知道。”
“那谢府又不是龙潭虎穴,谢公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再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我们是奉了旨意去拜访谢公的,他就是不想接待,也得出来见我们。”
“只要能让老头子不舒坦,我就高兴!”
“阿宁,你说得对!”
郗恢本来还在赌气,听了这句话,顿觉身心舒畅,眼前豁然开朗。
就算谢安石老谋深算,但是在他们兄弟两个的左右夹击之下,也不可能招招都能躲避过去吧。
老谢,接招吧!
…………
乌衣巷内,谢府大院。
一封、两封、三四封……
穿过正院,一弯碧绿的潭水的后头,竹林深深,最僻静处还用游廊与正院相连。
这里还有一处偏院,因为地处偏远,闲人罕至,推开房门,便可以看到竹林幽静,怡然自得。
这般好景致,再加上这般好清静,自然成为了谢安的首选,他在这里单独僻出一个别院,作为自己的书房。
平日里,没有要紧的朝务,他就会在这里闲坐,思考人生,观赏景色,想象自己正置身于石头山上的清泉山林之间。
啊!
那正是他一直期待的生活啊!
而今,他脱离那种生活,已经二十年了!
多么想再回到那山居小院,让山间的清风掠过他的脸颊,吹散他的烦恼。
第四百七十八章 我老了!
哎!
那一切美好,距离谢安已经太过遥远,远到他现在已经对那种感觉都没有了真实的感受。
好在,他已经为自己定好了目标,六十五岁之前,他一定要解甲归田,挂官而去!
谢玄闲坐在房中,桌案前摆放着一摞书信,谢安把她们重新拿起来,又一封接着一封的放回到匣子里。
这些,都是谢玄写来的。
有了这些文字优雅,书写详尽的书信,谢安虽然未曾踏进襄阳战场一步,但是那里的情况他却了如指掌,仿佛是亲身经历了一样。
“襄阳城发生的这些变故,不知是喜是忧啊!”
谢玄把匣子重新收好,看着那木盒子面上斑驳的纹路,发出了深沉的感叹。
北府中,新一代迅速成长起来了,这让谢安很欣慰。
大晋终于又重现了人才济济的场面,然而,忧虑也没有离开他。
一刻也没有。
人才都是别人家的,甚至是起自草莽的平民,这些人才迅速涌现,夺得了如此耀眼的功勋,可是,这些人能接受谢家的钳制吗?
想到这些能人异士,谢安就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朝堂上的这些勾心斗角的能手还一个都没有除去,后来者已经来势汹汹。
可惜啊!
他老了!
谢安渐渐感觉,时间已经不是站在他这里的,他年事已高,而那些年轻人却正值青春年少,他们野心勃勃,他们充满了斗志。
“我谢家还有什么可用之人吗?”
放眼望去,谢安的愁苦就更甚了。
谢家,当真是后继无人呐!
是谢家人无能吗?
是谢家人都是傻蛋吗?
当然不是!
坦白讲,谢家人的才能还是很高的,但是,谢家人有一个不好的倾向,目前已经被谢安发现了。
年轻一辈当中,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恃才放旷之徒,他们乐于游山玩水,吟诗作对。
他们才情昂然,志趣高雅,每到一处就高朋满座,徒从遍地,仰慕者车载斗量。
这些都是好事啊!
这正说明了,谢家的子弟都把谢安当成他们的指明灯,前行的旗帜,谢安爱好的东西,他们也都爱好。
谢安的追求,也是他们的追求。
让我们醉死在山水田园中吧,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不要来烦我。
然而,情好山水只是谢安性情的一面,他的另一面,不是也明晃晃的摆在后辈们的面前了吗?
他们怎么就不知道认真学习一下。
危难时刻,谢安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当谢家式微,朝廷无人可用的时候,谢安一改恬淡的个性,挺身而出,支撑大局。
想来,在山野间幸福的玩耍是一件很容易就学会的事情,可是,担当就不同了。
担当是真的要动用全部的身心去支撑的一件事,耗费无数心力,去计算,去争取,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斗争!
年少时,谢安便有神童之称,无数当时的风流人士,抚着他的头顶,称赞他是千里驹,必定能大展宏图。
然而,就算是他这样才智无双的人,面对朝堂的复杂局面,都会有力不从心之时,更何况那些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后辈呢?
虽然还没有到退位让贤的时候,但谢安已经隐隐有了这种预感,待他身后,谢家的大势也就去了。
去了也就去了,谢安自身便是个倡导清静无为生活的人,有能力的人才应该在朝廷上大展拳脚,无能之人遍布朝廷,不过是为难自己,也为难朝政。
从长远来讲,也不见得就会对家族起到什么好作用,庸才不过是废物,就算是把权柄交到他们的手中,给他们机会控制朝政,他们也绝对不能物尽其用。
对家族的维护也只能是一时的,绝对无法长久。
但是,从谢氏当家人的角度来看,形势又不允许谢安保持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
谢家还是要发展,至少要在几大世家中占据优势。
既然在朝堂上斗不过他们,不如就另辟蹊径,组建北府兵,就是谢安的筹谋。
文戏斗不过,不如就来比试一下武功。谢家的将才,还是有几个的,比那些完全轻视武将的家族稍有不同。
将北府兵培养成为大晋最强大的战队,并且牢牢的把它控制在谢家的手中,谢家照样可以在朝廷上呼风唤雨。
发展军队的优势还在于军人是最忠诚的,他们对主将的推崇爱戴,远远超过了那些朝堂上的文官。
文官之间的交情,说句不好听的,很多都是纸糊的,根本靠不住。根源就在于,每个在朝堂上行走的大臣,通常都认为自己才高八斗,精明无匹。
谁也不服谁,友情自然也无法维持长久,一有机会互害便是常有的事。
然而,士兵们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们对带领自己的主将,有的只有一腔赤诚。
一旦一支军队的主将获得了麾下士兵们的爱戴,他能够做到的几乎就是指哪打哪,百发百中。
这样的军队,运作好了,以后就是朝廷想交给别人,别人都指挥不动,只能由谢家人继续掌控。
谢安把这件差事交给了谢玄,几年下来,不得不说,谢玄做的非常好,完全达到了谢安的目标。
现在的首要目标就变成了,在谢玄之下,谢家仍然需要再培养更多的人才,作为北府将领的后备队。
这些事情,等到幼度回来,当真需要从长计议,好好盘算一下了。
谢安坐在书房里,听着清风穿过竹林发出的沙沙声,正自陶醉。他的身体是放松的,可他的心里,却一刻都没有轻松过。
无数的念头从他的心中掠过,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最让他担心的却还在北府。
冥冥之中,他感觉,原本死死攥在手中的北府兵,或许正面对着被其他人篡夺权力的可能。
“盯着这块肥肉的人,绝不会少啊!”
“主公,王丹阳和郗给事来了,主公见是不见?”小书童捧着一摞书,急匆匆的赶过来报信。
谢安是个喜好清净的人,府中的人都知晓,只要谢公钻进书房,便是闲人勿扰,谁都别想接近。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只有眼前的小书童谢宁,当然了,这并不等于谢宁在谢安的眼里有多么特别。
只能说,短暂的享受与世隔绝快意的谢安,总也需要一个能够跟外界保持联系的纽带。
无人可用的谢安,也只能选谢宁了。
好在这孩子虽然年岁小,但是人机灵,口风也紧,倒是很靠得住。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急,不急,天大的事都不着急
“两个人一起来的?”
王恭和郗恢,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来拜访自己,谢安都不会惊讶,但两人同时出现,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谢宁把书一卷一卷的放到书房里摆好,不慌不忙的应道:“确实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看起来还挺着急的,应该是有要紧的事。”
嘴里说着要紧,但不管是谢安还是谢宁,统统都不像是紧张的样子,这便是一等世家,执掌朝政的谢安的派头了。
朝廷上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即便是火烧眉毛,只要谢安说他不着急,朝廷上的人,包括那皇位上的司马曜,就是急死,也是无可奈何。
“两个人一起来的,那肯定是为了襄阳大捷的事了。”脚上的木屐与青石板相碰,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清脆悦耳又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谢安在房中轻摇缓步的走着,言道:“请他们进来,老夫在正堂会客。”
谢安这边还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然而,谢府的场院里,王恭和郗恢却有些坐不住了。
“老头子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是想就这样晾着我们吗?”
王恭还能勉强维持体面,可急性子的郗恢就不成了。
他在场院里不停踱步,总觉得谢安是故意不出来见他们。
“难道,老头子是提前知晓了宫里的事,避而不见?”
听起来是绝无可能的天方夜谭,但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王恭两人自从听了司马曜的话,便立刻从皇宫里出来,直奔谢府,中间没有一点耽搁。
按理来说,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快将皇帝陛下的旨意更快的传到这里。但是,谁知道呢?
谢安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不定就有更快的门路,获得消息。
“阿乞,这么着急做什么?”
“要想跟谢公周旋,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才行,谢公这般高手,你越是按照他的步调走,就越是会被他压制。”
“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此话怎讲?”
谈到对抗的话题,郗恢终于有耐心坐下来了。
“谢公年高位重,又一向个性舒缓,他这样拖延,我以为,也不是专门针对我们两个,他是对谁都这样。”
“要磨一磨我们的脾气,不能让我们的风头太盛了。”
“我们若是着急,反而是中了谢公的圈套,我们越着急,他会越高兴。”
“我们只有气定神闲,像谢公一样,做事不慌不忙,才能破了他的局。”
郗恢脸上还红红的,怒气未消,但心里已经有些认同。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能让这老头子得意!”
“我再等等。”
嘴里说着再等等,郗恢却还是一刻也停不下那颗躁动的心,
作为一等豪族的宅院,谢府里各种设施齐备,你能想到的,它都有。
严格来讲,即便是王恭这样的朝廷重臣,皇帝陛下的大舅子,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被请到谢府的正堂端坐。
在谢府的朱红大门的里面,连接的并不是谢府的正堂,占地广大的一片地方,正是一片开阔地,是谢府专门用来迎接客人的。
这里桌案、坐垫齐备,客人们的身后也都准备了厚实美观的屏风,足可以遮挡屋外的狂风。
如今的王恭和郗恢二人,正是坐在这个地方,等待着谢安的接见。若是朝廷里的低级官吏,或许能走进谢府的大门都已经是感恩戴德,要给祖上烧香的大幸事了。
但是对于王恭却不同,他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谢安听说他来访,居然也不知道赶紧收拾利落出门迎客。
真是岂有此理!
实际上,这还真是他们两个冤枉人家老谢了,人家老谢虽然拖延了一阵,但是让他们两兄弟等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明明是谢府曲曲折折的道路。
谢府实在是太大了,山水套着田园,楼阁林立,从院子这边要跑到谢安呆的竹林深处的书房,就算是脚步不停,也总要半柱香的时间。
更何况,还有谢安呢!
王恭他们想见的是谢安,可是人家谢老爷子年事已高,腿脚也没那么灵便,就是想快,他也快不起来。
待到谢老爷子从书房走过来,王恭手里的茶盏便又凉了一遭。
这个老谢!
也太慢了!
“不知二位同仁来访,老夫来晚了,见谅见谅。”
谢安笑着说道,却也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王恭知道,他这不过是体面客套而已。
世家子弟的那些规矩大致都是如此,他们对待别人的方式,并不与对象有关,只和他们自己息息相关。
身为一名风流倜傥早就声名远播大江两岸的贵公子,谢安待人一向是谦和有礼。
绝对保证让你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是你也不必太激动,那并不代表谢安有多么重视你,那只是他作为世家子弟在完成他的体面。
“谢公有礼,晚辈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接了圣上的旨意,便觉得事关紧要,必须马上找谢公商谈,这才叨扰了。”
王恭不露机锋,却把自己的不满全都说出来了。谢安眼光一闪,呵呵一笑。
原来是因为司马曜的原因,不得不来啊!
谢安了然了。
“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谢安说的,好像他们陈郡谢氏竟是控制在司马家的手掌心里,事事服从,绝不敢造次似的。
“谢公大喜,襄阳大捷,我军大获全胜,谢将军这次是再立新功啊!”
郗恢咬着牙,弓手道喜,那阴恻恻的语气,恶狠狠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替谢安高兴的样子。
“二位同仁说笑了,襄阳是我大晋的襄阳,如今成功的夺回来,也是我大晋的荣耀,吾侄不过是尽了他的本分而已,这都是我们做臣子应该的。”
这是什么意思?
很不爽啊!
王恭还没什么反应,郗恢却第一个沉下了脸色,谢安这是在影射他们吗?
敢情这朝廷上真正干实事的,只有他们谢家人,别人都是摆设是吧!
没错!
谢安他就是这个意思!
相比王恭,郗恢是个更加耐不住性子的,谢安那种怡然自得的表情,已经将他的心态反映的清清楚楚。
气死我咯!
“谢公说的是。”
“但是,襄阳之功的最大一份,自然还是属于谢幼度的,所以,陛下也就有了旨意。”
“陛下说了,襄阳城的封赏事宜,全都交给谢公定夺,谢公做了决定,写一个奏疏,陛下照准便是。”
“全都交给老夫?”
这样的决定,谢安也有些没有料到。
这也……太有甩手掌柜的风情了!
第四百八十章 官位可压,赏赐不能少
司马曜那个人,不是一个糊涂的,这一点,谢安很清楚,他不会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朝臣,而自己拿一卷经文,或者是一卷古籍,便不听不问的。
但是现在,他又将襄阳大捷的封赏事宜交给了谢安,这就等于是放权了。
事情真的会这样简单?
谢安没有那么天真,司马曜这样做,肯定是有阴谋!
“当然!”
“谢公,这可是陛下的恩典!”
“陛下是完全信任谢公,一定会公正处事,才把这件事全都交给谢公的。”
“我们两个也都听从谢公的,你就尽管说吧。”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他给难住了,谢安抚须,若是论及襄阳城的战功,不用说,必然是他侄子谢玄是数第一的。
原本北府兵就是由他带领的,北府兵获得大胜,他这个主将的功劳必定是最大的。
这一点,不管谢安是不是要重点提及,都是毋庸置疑的,你看那王恭一直愤愤不平,却也不能否认就知道了。
谢安当然也是这样想的,若论功劳,当然是我家谢幼度是第一,不过他却不想自己说出口,这也就是他厌烦司马曜决定的最大原因。
一应封赏都是谢安一人决定,谢安若是让谢玄占大头,那就颇有一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感。
总是让人心里别扭,朝臣们大约也会不服气。
“不能什么都是老夫来决定,你们二位也来了,自然要一起商议。”
“二位看看,襄阳这一战,有哪些将领可以封官加爵?”
“老夫看来,人数也不少啊,很多年轻的将领表现都不错,封赏这一块,也不能落下。”
所谓封赏,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既是封官加爵,又有赏赐。
一般来讲,又能加官进爵,又能得到封赏的,自然是封赏体系中的最高一等。
谢玄当之无愧的属于这一档,谢安耍了一个心机,除了谢玄,他打算再抬举几个人同属于最高等。
这样就算他把自家人的封赏定到最高,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王恭交给谢安的那封战报,现在又被谢安摆到了几个人的中间,他对战报上的内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这上面的诸多事宜,他早就已经在谢玄交给他的私人书信之中了解的很清楚了。
甚至是,谢玄书信中提到的很多事情,根本就在战报中无处可寻。
“这……”
“不是我们两个能置喙的事吧。”
呵呵……
老小子想拉着我们一起垫背,我们才不会给他机会,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
王恭和郗恢互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不管怎么说,来到谢府,他们两个就是一队的,对抗老谋深算的谢安,人人有责!
“有何不可?”
“快说说看!”
想躲是躲不过去的,谢安已经把范围给他们两个圈出来了,主要还是从战报上面的几个人里面选择。
“依我看,这个云麾将军刘裕,勇冠三军,是一定要重重赏赐的,封爵也不能少。”
既然要提意见,那就提吧,郗恢可不是王恭,还要虚伪客套,他是个直接派。
什么样的人是谢安喜欢的,他们一清二楚,谢安的用意,他们心中也明镜一般。
你越想听到谁的名字,我们就越是不说,相反,那些谢安并不想提拔的人,却得到了郗恢的大力支持。
比如刘裕。
“这个人……上次在竟陵一战也表现的很好。”
谢安的想法倒是不似王恭那般复杂,他猛然发现,刘裕的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
王恭点点头:“确实是这个人。”
“上次竟陵一战,刘裕表现的相当出色,他这个云麾将军就是那个时候获得的。论年资,其实刘裕还是个新兵。”
“他入伍还不足半年,却已经屡立新功,真是一个难得的将才。”
“这一次,他又亲手斩杀了氐秦大将梁成,还把他的人头砍了下来,这就更是不世之功。”
“谢公,我想刘裕这样的功臣,只升一级是不太合适了吧。”王恭抚着信纸,提点道。
郗恢顿时领悟,忙弓手道:“恭喜谢公,北府又要有一位鹰扬将军了!”
“以后,刘裕与刘牢之通力合作,谢将军的左膀右臂可就齐全了!”
“北府的实力,必定大增!”
按照大晋的将军晋升体系确实如此,云麾将军属于七品,在它的上面,还有六品宣威将军。
宣威将军的上面,便是刘牢之现在担任的五品鹰扬将军了!
也就是说,只要刘裕再稍稍往上够一点,他的官职就可以和谢玄如今最信任倚仗的刘牢之平起平坐了!
刘牢之现在在谢玄那里的地位,谢安心知肚明,而刘裕,按照谢玄之前的书信所说,似乎是琅琊王谧的铁杆。
把这样的异心之人提拔到很高的位置,能放心吗?
“刘裕虽然功高,但他终究还是新人,能不能在军中站稳脚跟,统领大军,还需要再观察,老夫看来,给他一个宣威将军就可以了。”
看看,绷不住了吧!
郗恢撇了撇嘴,给了王恭一个暗示。
早就说了,只要他们兄弟配合,没有攻不下的山头,谢安老儿也一样。
“既然谢公决定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赏赐可以多一些吧。”
“我听说,这个刘裕家境并不富裕,家里人口也多,父亲又早亡,都等着他一个人供养。”
“也是很不容易啊!”
不知不觉之间,朝廷上的两大重臣,妥妥的世家子弟的王恭和郗恢,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给刘裕请功最积极的人。
若是刘裕或是王谧能够有心灵感应,必定会觉得十分欣慰。
现在的形势,不是小好!
是大好啊!
赏钱,倒不是不可以。
谢安沉吟片刻,笑道:“这个没说的。”
“抚恤大将的亲属,是朝廷应该做的。刘裕此番有大功劳,朝廷必定要重赏。”
“老夫看来,就赏他一百金吧。”
“大军现在还未到建康,此人既是出身京口,此地与建康相连,老夫看来,不妨在他还未归家之前,就把这些钱送去。”
“这样他在京口的家人也脸上有光。”
四百八十一章 人人都有,就我没有!
王恭垂首,虽然谢安压制了刘裕应得的爵位,但不得不说,对于刘裕的赏赐,他却很大方。
刘裕起自草莽,之前毫无名声,只是打赢了几场仗,对于他来说,一百金的赏赐着实不少了。
况且,刘裕还可以享受到敲锣打鼓送到家的特别优待,这更是以往的很多将领从没有得到过的恩赏。
“刘裕的定下来了,那就要解决这个人了。”
谢安一盏茶还没有喝完,王恭便把另一个难题推到了他的眼前。
郗恢凑到跟前,看了一眼那战报上的名号,心里咯噔一下。
用到解决这个词,似乎也太狠了些吧。
而那个被王恭不幸选中的名字,正是王谧!
“王稚远一刀便斩杀了襄阳守将符睿,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要是别人说不相信,或许还有人会质疑,但是王恭说了不相信,却可信度很高。
毕竟,在建康的时候,他和王谧也算友善,对王谧的性情,在座各位之中,王谧是最了解的。
“依你看,王稚远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谢安当然也很怀疑,他甚至觉得,这个小子一定是使了什么花招,冒领了功劳。
“绝对做不出!”王恭挥挥手,特别肯定。
“王稚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马都骑不好,如何能上阵杀敌?”
“这绝对不可能!”
谢安不问还好,一问,王恭的怒气蹭的就上头了。
王谧此去京口,还是在他给派的差事,早知道王谧到了京口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能夺得这样大的功勋,王恭是打死也不会让他去的!
有功劳也应该留给他王恭,哪里轮得到他王谧?
再说,那个王谧,武艺还赶不上他王恭,怎么可能斩杀氐秦大将呢?
还是符睿那样的大将,鼎鼎有名的高手?
在王恭等人的印象中,文弱书生王谧应该是连战场都冲不上去的那种人,就算是侥幸上去了,也只有充当炮灰的份。
“你们相信吗?”
王恭看向众人,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怀疑,他深信,在场的几个人,谁都不会相信软弱的王谧,居然可以于千万人中轻而易举的取敌军上将首级!
“当然不相信!”
“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上战场?”
“什么时候听说王稚远喜欢打仗了?就连这次他去京口北府里探查情况,也是你一再邀请,他才勉为其难。”
郗恢的话一出口,王恭的脸就变得铁青,再看谢安老爷子,已经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你们两个暗中勾连着呢!
原来如此。
虽然这件事在朝廷里并不算是秘闻,很多人都知晓,在建康朝廷,王恭和王谧关系最好,两人已经可以算是莫逆之交了。
一个平日里只在殿前行走,从事文职工作的王谧,突然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军事重镇京口,这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很多人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八成就是受了好友王恭之托。
但是,猜测归猜测,却没有人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却没想到,第一个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竟然是王恭的另一位好友,堪称左膀右臂的郗恢!
在谁的面前提起不好,还偏偏要在谢安的面前提起,这不是给他凑情报吗?
更加气人的是,郗恢本人还对这样的情况无知无觉,根本就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了。
还一个劲的挑拨呢!
“可是,战场上的事情,总不能作假吧!”
“北府里到处都是士兵,虽然战场上局势混乱,难免会出现一些纰漏,但是,不管是晋军还是秦军,总会有人看到当时的情况的,所以,老夫认为,符睿肯定还是被王稚远斩杀的!”
“至于当时的情况会不会是有什么巧合,那就不是我们可以猜到的了。”
说到底,这个正堂里,只有谢安是个体面人,或者说谢安是个能屈能伸,还善于把话兜圆了的人。
一开始,质疑王谧战功的人,明明是他,可第一个把话题拉回来打圆场的,也是他。
这就是老谢的圆滑之处了。
当然了,很多人就是想做到老谢这般游刃有余,也是没可能的。
为什么这样说?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谢安本来就是清静无为之人,他对权力并没有那么热衷,如果能抛开一切回归田园,那才是谢安最向往的事情。
正是因为有这样恬淡的个性,他才能屈能伸,还反应迅速,别以为能屈能伸是容易的事。
你看,同样是世家子弟出身的郗恢,就完全做不到。
他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硬顶,却不知晓,一旦达不到目标的时候,再怎么把顶出去的犄角再收回来。
“我看,这小子一定是捡了一个漏!”
“说不定符睿是别人斩杀的,却把功劳让给了他,他这一回可是得了大好处了!”王恭愤愤不平,他还在为王谧夺得战功这件事耿耿于怀。
活生生的将大晋朝廷上的臣子之间的交情展露无遗。
纸糊的无误!
“阿宁,你和王稚远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他得了战功,你还不高兴?”
“他也是你派到京口去的,现在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也是你的功劳吗?”郗恢推了王恭一把,很是不解。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出王谧与王恭之间的微妙关系,谢安突然感觉,虽然名义上是同盟,但是嘴巴没有把门的,还冲动易怒的郗恢要可爱多了。
诶?
好朋友?
我和谁是好朋友?
王恭闻言,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不是不想让他得战功,实在是难以想象。”
“这完全不是他能做到的事!”
“不过,我也不是处断不公的人,只要王稚远回来,我们查明了真相,必定会给他应得的封赏。”
“少不了他的那一份!”
“不只要给他封赏,我还会保举他一个美差。”
作为朋友,就要有当朋友的体面,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敞亮的人,王恭大手一挥,又给王谧画了一个大饼。
不但要给他升官进爵,还会给他一个人人艳羡的美差。
只是,王恭能给王谧运作到的好差事,究竟会是什么呢?
谢安看着王恭特别自信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立下了不世之功,于千军万马之间斩杀襄阳城最高守将的大英雄王谧王稚远的封赏,就这样被搁置了!
放到一边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谢老儿,你又阴我!
刘裕还捞到了一百金呢!
官位还升了一级,可他王稚远呢?
在竟陵,他身当矢石,冒了巨大的风险,同样斩杀了数名氐秦士兵。
最后呢?
他还是一个功劳都没有捞到,不但是官位停滞不前,甚至连一个朝廷给的褒奖都没有得到。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对这样的情况心灰意冷,这摆明了是几大世家联合起来欺压他一个战场新人。
这样的窝囊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况且,大晋朝廷就是由几大世家联合把持的,一旦他们不承认你的功劳,你就是累吐了血,也照样没人重视。
可王谧注定不是一般人,在竟陵,他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却根本没能在朝廷上掀起波浪。
别人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是,谢安、谢玄这一对叔侄却是明明白白的。
因为谢玄根本就没有在竟陵的相关战报中提到王谧的功劳!
在司马曜的眼里,在他的好朋友王恭的眼里,王谧不过是一个自作主张不愿按期返回朝廷的观察者。
他或许也会披上甲胄,到战场上溜达一圈,但是朝廷上的人,还没有一个知晓他在竟陵城的浴血奋战。
既然没有人知晓,也就不会有相应的封赏。
这一次,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谢安还想故技重施,再次把王谧的功劳隐于案下。
但是,很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敌军首席大将死了,是谁斩杀的?
正是初登战场的王谧!
这件事你总不能不汇报吧!
再说,就算谢氏叔侄刻意隐瞒,却也瞒不住。
人家王谧就要回到建康了,你们不说,人家没有长嘴巴吗?
不会自己向司马曜汇报吗?
别忘了,王谧也同样是司马曜眼前的红人,虽然交情不见得多么深厚,但是,王谧的话,司马曜还是听的进去的。
一旦长久隐瞒的事情被王谧亲自揭开,谢氏叔侄可就难做人了!
还有何脸面在朝廷上排除异己,执掌朝政?
这个王谧也很是可恶,在竟陵他就已经出够了风头,到了襄阳,他居然还不消停。
这一回,谢玄也是思虑再三,在知道王谧的功劳隐瞒不得之后,才把他放到了功勋人员之列。
而且,为了亡羊补牢,证明自己的胸怀还是很宽广的,谢玄还特意把王谧的大名放在了第一列。
这也是他应得的。
严格说来,襄阳战场上,刘裕的功劳如果能算第一的话,王谧的也只能是屈居其后而已。
其他人是无法与他二人相提并论的。
几人探讨再三,终于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王谧嘛,官位?他已经够高的了。
钱财?
放眼大晋,整个江左还有比琅琊王氏更有钱的家族吗?
同样的一百金,送到刘裕的手中,他会感恩戴德,恭颂圣上英明。可是送到王谧手里,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还会认为朝廷对他的赏赐是一种嘲讽。
给这么一点钱算什么?
还不如划给我一块好田地呢!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就只有刘裕是真正被论功行赏了,他的功劳与他应得的封赏,算得上是匹配的。
其余的人,虽然也相应得到了封赏,比如刘裕的好兄弟檀凭之,因为作战英勇,又负了重伤,也被谢玄单独提出来,在战报上挂上了大名。
檀凭之力拔山河,武功盖世,作战更是勇猛,但是因为并没有亲手斩杀襄阳大将的事迹,所以论功劳他只能属于第二梯队,基本上和桓冲等荆州部队的人士属于一个层次的。
因为谢玄重点点出了檀凭之的名号,且谢安知晓檀凭之是江北流民南渡京口,投军报效国家的。
为了鼓励这种行为,谢安大手一挥,就把刘裕高升之后留下的云麾将军的空缺,给了檀凭之。
自此之后,老檀也算是北府的一名堂堂正正的将军了!
其余各人也均有不大不小的封赏,总体来说,谢安的处置十分公平,足以让各方都满意。
早就说了,在不触及到谢家利益的情况下,谢安办事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于是,整个襄阳战场上的大大小小的功臣,对自己的封赏不满意的,或许只剩下王谧一人了。
然而,此刻没有人会同情王谧,在场的诸位不会,他的好朋友王恭还记恨着他呢!
明明只是让他去探听北府的底细,谁让他去跟着北府上阵杀敌了?
居然还敢造假军功!
肯定是造假!
绝对不是真的!
王恭对王谧的水平实在是太了解了,此人诗文书画尚可,但是马上功夫基本是无有。
弓马射猎的活动,以往他是从不参与的,在世家子弟之中,王谧的弓马技艺都算是差的。
这种需要长期苦练才能有所增益的技能,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之中就有突飞猛进的增长?
王恭很崩溃。
更让他感到崩溃的,等到王谧回来,如果证明符睿确实是王谧亲手斩杀的。
那王恭就更崩溃了!
王恭陷入了王谧小子居然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的逻辑旋涡中,不可自拔。
不明所以的郗恢,自认为是成功打压了王谧,还正在沾沾自喜。
唯有谢安,保持着气定神闲,居然张开手掌,开始关注手相的变化。
两个毛头小子,还想和老夫斗。
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四两拨千斤!
“既然个人的封赏都商量好了,也该议一议冠军将军的功劳了吧。”
冠军将军?
王恭愣怔的看了谢安一眼,这个名号怎的有几分陌生?
好长时间没有听人提起了。
“谢公指的是幼度?”这个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关键时刻,还是郗恢的反应更快一些。
易冲动的人一般都是精神时刻保持高度紧张,总是注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怎么?
不能因为我们已经是冠军将军了,是大晋境内实权将军中权力最大的一个,就不予封赏了吧。
这说得过去吗?
谢安笑的春风和煦,摆出一副以理服人的架势,但王恭等人看来,总觉得他们又被老头子摆了一道。
谢老儿,你又阴我!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等封爵,当属谢玄莫属
刚才几人商议的是,将第一等封赏的几个人单独提出来,议论一下具体的操作。
可是说来说去,刘裕没有获得他应得的封赏,最大的功臣王谧就更不用提了,根本就是抑而不表。
搁置到了一边。
很显然,这样议论下来,刘裕和王谧必定不能是第一等的功臣了。
那这襄阳大捷的第一号功臣还能是谁?
看看上面,看看下面,看来看去,就只剩下谢玄了!
襄阳这般军事重镇,能够一战夺取,总不能说北府之内,人人都没有功劳吧。
对荆州兵,朝廷的态度一直都是放任自由,封赏也会给一些,但是加官进爵这个操作一般就自动忽略了。
那些荆州兵嘛,能给他们自由,放任他们发展就已经是朝廷给他们的恩典了。
管他们在荆州如何闹腾呢,现在朝廷也想开了,他们谯郡桓氏在荆州就算把天挑破了,只要他们留着建康城上空的这片天,司马曜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晓。
不仅是放任不管,而且,朝廷还相当倚仗桓氏的这种恣意妄为。
你看,他们荆州的铸钱炉造出来的铜钱,质量比大晋朝廷铸的钱要好得多。
现在建康城里几乎是人手一串沈充钱,通行无阻,不论是日常花销还是商贾贸易都缺不了它。
等一下!
我大晋朝廷,近几十年来,还铸过钱吗?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这项活动了。
有了荆州部源源不断的向江左境内输送各种新钱,大大节约了朝廷的经费开支。
何乐而不为?
荆州兵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能给朝廷创收,关键是,他们的势力在江左虽然可以算是非常强劲,但他们也无法跳脱江左自立,说白了,在江左,只要有北府兵,就足以抗衡荆州兵了。
经过几十年的磨合,晋朝上上下下已经有了一个共识,荆州兵不过是不安分,但是让他们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却也当真是做不到。
谢安看得很清楚,对于荆州部队的那些将领,朝廷一直是呈消极支持的态度。
不会给他们过多的封赏,那么剩下的这些封赏应该给谁?
舍谢玄其谁?
“那谢公的意思是……”
襄阳一战的封赏事宜,全都交给谢安石来办,朕颁旨即可。
正当王恭想要反抗的时候,脑中猛然就窜出了司马曜的这句话,顿时就像是瘪了的皮球似的,没劲头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到了最后,居然还是被这个老头子给绕了进去!
郗恢和王谧两个难兄难弟,如今只剩下轻轻的叹气,互相埋怨。
世上怎会有如此稀奇的事情?
两颗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加在一起,居然还是打不过谢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
“冠军将军的名号就不用变了,但是,可以给谢幼度都督中外诸军事之权。”
啥东西?
疯了吗?
这个老头子肯定是疯了!
谢安扔下了一个晴天霹雳,便笑笑的站了起来:“这就是老夫的意思,二位也不必着急,可以在这里好好商议。”
“老夫先去休息片刻。”
说着去休息,谢安就真的去休息了,只见他绕过正堂的云雷纹屏风,便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向了后宅。
再也没有回来,至少这一时半刻的,谢安是不打算回来。
“快!”
“快过来,都摆上!”
两个兄弟还在发呆,正堂中却已经热闹起来了,谢安走后,没有多长的时间,几个小厮就跑了进来。
有的抬着长条案,有的端着盘子,甚至还有人捧着酒坛。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越来越不对劲了!
各种东西都摆好,王恭定睛一看,眼前出现的赫然就是一个小型的酒宴。
“当然是请二位贵客吃饭了!”小书童谢宁讲起话来头头是道,颇有几分小孩子装大人的腔调。
王恭都笑了。
“我们是来商议军国大事的,何故要留下来吃饭?”
还吃饭呢!
这谁吃的下去!
都督中外诸军事啊!
这等权倾朝野的职位,谢安居然挥挥手,轻飘飘的就能从他那张皱了皮的嘴巴里说出来!
不管是故作沉稳的王恭,还是沾火就着的郗恢,哪一个都是毫无食欲。
“这是主公吩咐的。”
“主公说他年事已高,不能久坐,稍事休息就出来和二位继续商谈,但是又不忍让二位等的太久,所以就略备饭食,二位可以边吃边谈。”
谢宁一直在谢安的身边做事,对这位老人家的心中所想,早就已经揣摩的七七八八。
说句大话,他甚至比谢安的亲弟弟谢石都要了解谢安的心中所想。
不等王恭等人反悔,他便一溜小跑把小厮们都带走了。
正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放眼望去,三面环绕的谢府正堂,装饰富丽堂皇,入眼,不论是雕花的屏风,还是那探出屋檐的鸱吻,都雕刻的美轮美奂,令人赏心悦目。
那通往谢府大门的一面,则完全是敞开的,从这里看过去,门前以及门前场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便可以尽入眼底。
“谢公这是什么意思?”
正堂周遭没有一丝人声,两人憋着一股劲,闲坐了许久,终究还是郗恢先憋不住了。
他倒了一盏酒,送到了王恭的面前。
“还能是什么意思!”
“自此之后,江左军事,尽归谢家所有了!”
王恭气哼哼的,夹了几块牛肉,用力的嚼着,就好像那肉片是无耻的谢安老儿似的。
嚼碎!
要把坏心眼子的谢安老儿嚼碎!
“不会吧。”
人家谢安都已经把意图挑明了,郗恢这边居然还抱着一丝幻想,这个人呐,实在是太天真了!
“还有什么不会的!”
“没想到,谢公年岁越大,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陛下怎么可能应允此事!”
关键时刻,王恭又想起了自己的好妹婿,司马曜那人虽然糊涂,但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
他把封赏之权推给谢安,也并不完全是放权的行为,王恭揣度,他这样做,八成也有试探之意。
就是那种君臣之间的推拉。
我让你一尺,你得敬我一丈。我说了权力都交给你,但是你也得给我体面。
按照司马曜的设想,他并不关心谢安如何安排其他人,他瞄准的只有谢玄一人。
若是谢安携着襄阳大胜,向司马曜奏请封官加爵,到时候,难做的便是司马曜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司马家的面子,老夫一点也不想给
如果决定权在司马曜,作为皇帝,作为襄阳之战的受益者,司马曜就必须要给谢玄一个十分体面的封爵。
该怎么办?
司马曜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谢家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些虚名爵位吗?
即便没有朝廷授予的爵位,谢家也没有停止过圈占田园,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朝廷同意,更不需要司马曜这个皇帝的恩准。
很多时候,谢家又有了新宅院,司马曜还是从朝臣的嘴里听说的,或许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谢家的钱财如海深山积,实话实说,比司马曜这个穷皇帝要阔绰好几倍。
那么,作为大晋名义上的皇帝,司马曜能够给谢家的还有什么?
他手上的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是谢安稀罕的?
当然就是权力!
虽说谢安可以控制朝政,但要想在官位上更进一步,夺取更大的掌控权,就还要借助司马曜这个提线傀儡。
说白了,谢玄这一次能不能更进一步,并不取决于司马曜,完全取决于谢安的意思。
只要他想把侄子推到这个位置上,就算是让司马曜开口,他也只能照办。
但是那样做的话,就会让司马曜颜面扫地,君臣关系更加恶化。
你当那司马曜喝醉了就神志不清了吗?
当然不可能!
好歹也是做皇帝的人,况且还做了许多年了,经验丰富,司马曜第一眼看到这封襄阳大捷的战报,他便立刻想到了谢玄的封赏问题。
谢玄如今已经是冠军将军,虽然这只是个三品,但在大晋,这已经是实权将领的最高官职。
再进一步的将职不是没有,但是那些都是虚职,对于谢玄来说根本没有大用处。
于是,司马曜大手一推,就把封赏的事宜全都交给了谢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全都你老谢说了算吧!
“可是,陛下已经说了,谢公说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安排,全都听从谢公的。”
“如今,谢公已经张口了,我们就要把他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呈递给陛下。”
“陛下会说不行吗?”
郗恢敏锐的看出,这个问题上,司马曜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或许司马曜一开始也笃定谢安会给他一个面子,只提赏,不提官位,或者,许给谢玄一个更高的爵位就可以了。
两边都不伤面子。
谁知道,人家老谢就是算准了他的心思,来了一招直接的,这一回,司马曜还能怎么办?
不答应,便会惹得谢安不悦。
再说,他也不敢。
如今,不管是皇帝司马曜,还是整个大晋朝廷,都无比仰仗北府兵,大晋上上下下都清楚,没有了北府兵,大晋几乎就失去了反抗外敌的力量。
而这样一支捍卫大晋国境安全的重要的部队,却只有谢家人才能掌控。
给别人,也根本就指挥不动。
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司马曜也只能勉强同意谢安的要求。
“可是,如果谢公一定要这样做,他为什么不自己把这个诸军事挑起来?”
“以他的声望,他的年纪,不是比谢玄要合适的多吗?”郗恢不愿相信一向稳重的谢安会突然锋芒毕露,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他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
王恭却早已看透了谢安的心思。
“这你都看不出!”王恭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郗恢。
生的一副好相貌,奈何头脑不灵光。
“谢公此举,便不是只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整个谢氏一族,他看准的是年轻一代在朝中立威。”
“他终究年纪大了,这个朝政把持在他的手里,时间不会太长了,总要为后来人铺路。”
“他会为我们二人铺路吗?当然是要提拔自家人。”
“如今,谢玄便是谢家年轻一辈中,最好的一个人才。”
“这个中外诸军事的职位,不交给谢玄,还能交给谁?”
“总是要交出去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看,不久的将来,这个朝廷上,我们就要听命于谢玄了。”郗恢终于顿悟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喝,倒是两不耽误。充分证明,谢安的预料没有一点错。
这两位同仁,虽然看起来厉害的紧,实际上都不是那种干脆利落的个性。
绝对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
你看,也没有人特别的劝说他们,甚至连谢安的得力助手谢宁,都没有在他们身边停留,伺候一二。
两兄弟,你一盏,我一盏,小酒喝的起劲,饭菜也吃了不少。
不是死活都不肯留下吃饭吗?
这样一来,就算是谢安去睡午觉,他们兄弟都不会觉得时间过得慢。
“那我们怎么办?”王恭把那封襄阳战报重新收回到袖里,时辰也不早了,什么稍事休息不过是谢安的借口。
估计老头子也不会再出来见客了。
吃饱喝足,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也到了该拍屁股走人的时候了。
“当然是把谢公的意思拟好旨意,让陛下去定夺了!”
“他们两边较劲,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吃好喝好,静观其变即可。”
相比而言,倒是郗恢算是个坦坦荡荡的男儿,他忽然意识到,他们这些其他世家的子弟在这件事上实际上不必参与过多。
就让谢家和司马家去较量就好了,待到他们分出胜负,这才能有别人插一脚的份。
…………
“大兄,他们都走了。”
王恭和郗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他们端坐的正堂后面,一扇屏风之隔,谢安的亲弟弟,谢石就在这里坐着。
从刚才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些不入耳的言语,全都被他听到了。
小厮们上来收拾碗筷,谢石才转过了几道游廊,来向谢安汇报情况。
而这个时候的谢安在干什么呢?
他当然不会是在休息,看到两个后辈统统上了他的当,谢安兴奋的不行,哪里还能舍得睡觉。
他把谢石叫来,安排他偷听,就是为了了解后辈臣子私下的言论。
其实,他们说些什么,谢安大致都能猜到,但他还是很好奇。
这便是谢安与一些年老权臣的区别了,很多人做官时间久了,便会慢慢失去做人的实感。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权力,他的生活也只剩下了把持权力,争夺权力,除去了这件事,他们几乎一无所长,什么都不会干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四两拨千斤之计
然而,谢安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时刻警惕,不让自己沦落成为一股争权夺利的木偶。
谢石过来的时候,谢安正在一片花圃中闲逛。
他手中端着一个笸箩,从远处看,完全看不清笸箩里放的是什么,可是谢石却清清楚楚。
“大兄又在搬弄这些石子了!”谢石走近,果然看到笸箩里装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子。
都是谢安多年以来的收集。
“我却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摆弄的。不过都是些石子嘛,在我眼里,全都是一样的。”
“而且,也脏得很。”
这么多年了,谢石还是不能理解大兄的这种奇特的爱好,那石子冰冰凉凉的,夏天把玩起来还算可以。
谢安爱石成疯,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手里都缺不了他心爱的石头。
这个东西,真的有这么好玩吗?
“这就是你不懂了,千般怪石的奇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谢安将一块块收藏,摆放在花圃的泥土地里,有的就摆在明面上,有的则还要费力埋起来。
“大兄,这又是做什么?”谢石感觉,大兄的诸多行为,他完全无法领会。
“当然是让石头吸一吸地气了。”
“这东西虽然宝贝,到底还是从泥土中来,长久将它们放在高处,失去了泥土的滋养,便会褪去光泽,失了灵性。”
“埋一段时间再拿起来把玩,感觉很是不同。”
这可是谢安的经验之谈,自从他发现了这个妙法,整个人都为之一悦。
这借了地气的石头,绝对和普普通通放在架子上的石头不同,每次谢安将石头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时候,他都感觉那通体清润的石头,透着一股灵气。
真是天地万物的精粹!
美滋滋……
“都谈了什么?”
谢安一边在花圃旁边忙活,却也没有忘记正经事。
派谢石去屏风后面蹲守,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当然就是那些了,大兄还指望能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吗?”谢石负手而立,很是不满。
这帮小字辈,真是要上天了!
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竟敢质疑谢安的种种做法,他们也配!
“大兄,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居然还由着他们顶撞你,还给他们准备酒菜。”
“他们吃着喝着,还盘算着要挑拨我们和陛下内斗呢!”
谢石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
谁想夺权,尽可以撸起袖子来试一试,掰一掰手腕,看看谁更厉害。
若是他们其他的家族能力更强,谢安也好,谢玄也好,也不是那种不承认失败的险恶之徒。
自会让贤。
“也不必怪罪他们,他们这样想也是很正常的,论实力,他们又斗不过我们,也根本无法撼动我们的地位,只能搬出陛下来压制。”
“老夫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谢安把笸箩里的石头全都埋藏好,却又转到了另一片花圃,谢石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还以为老谢今天是到此为止了。
却没成想,谢安并没有放下他的笸箩,只不过是转战了另一片花圃。
“这些都是我上个月埋在这里的,你看看,透亮吧!”
连工具都没用,谢安就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从泥土里取了出来。
谢石咧咧嘴,做了个看似是微笑的表情,还透亮呢!
都是土渣,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既是如此,大兄还为何要那样说?”谢安刚才和王恭他们的谈话,谢石也断断续续听到了许多。
在他看来,大兄属实不应该把真实的想法透露给二人。
“那两个人,嘴上说着是陛下让他们来的,实际上呢,还不是他们自己想来打探消息?”
“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安排,到了陛下那里,必定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挑唆。”
“我们不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啊!”谢石的想法很朴素,在他看来,谢安完全是有这个能力,深藏不露的。
但是,他也坚信,以大兄的能力,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王恭他们,必定是故意的。
谢安终于把手里的活计忙活完了,把他那些心爱的石头都安置妥当,这才洗了手,和弟弟安安生生的坐到了一起。
对嘛,这样才有一个谈正经事的样子。
别看谢石比谢安年少数岁,但是若论心态,他要比谢安老成多了,而且,人也比较规矩死板。
对于这一点,谢安总是无可奈何。
这个弟弟,从小就是这样的循规蹈矩,或许是因为有他这个才冠江左的大才子哥哥在前面挡着,让谢石总是不能恣意的活着,少了一份洒脱。
以至于谢安总是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亏欠的。
而因为与自己年龄相仿,谢石的年纪也不小了,谢安也在琢磨着,也应该再给谢石交代一些差事,让他能够在朝廷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谢石完全有这样的能力。
“就算我今天不说,等到了朝堂上,我也一样要说。”
“到那时候,就算他们要搞事,我们也一样控制不住,还不如就现在把底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
谢安一副气定神闲,岿然不动的样子,让谢石更焦急了。
“大兄,为什么要给他们时间?”
“他们几个虽然都是庸才,但凑在一起,只要时间够用,还是可以想出一些阴损的招数来的。”
“到时候,若是陛下犯了糊涂,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大兄可就惨了。”
老司马家的那些人,整日里醉生梦死,没有个清醒的时候,谁能保的准他们不会被王恭带跑偏呢?
“不必担心。”
“陛下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谢石急的,汗都呼呼的往外冒,天气明明也没有那么热,他还是觉得浑身躁动难耐。
“正式的封赏,总要幼度他们带兵回来才会颁下,王恭他们不会现在就把奏疏送上去的。”
观望。
试探。
一直以来都是世家内斗的基本形态,这是一个长期的斗争,不会因为一招半式就宣告谁赢谁输。
凡是现在还在朝堂上行走的各位,几乎都是熟谙此道的高手。
“你忘记了,这封赏人员之中,还有个悬而未决的呢!”
见弟弟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完全参不透自己的心意,谢安只得耐心提点。
悬而未决?
我们不是在谈谢幼度的封赏问题吗?
怎么忽然又转向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谁是仇人?
谢石端详着谢安的面容,忽然心念一动。
“对了!”
“还有那个人!”
“他的爵位还没有定下来!”
谢安颔首,弟弟啊弟弟,你终于上道了。
兄弟两人口中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秘书丞王谧,那个刻意被他们忽略的人物。
谢安不糊涂,他把关于王谧的封赏抑而不表,当然是故意为之。
对于王谧此人,谢老爷子现在是好奇的很,应该说,他这份好奇已经保存在心中很长时间了。
自从竟陵一战,王谧首开战功,谢安就开始产生了这种心态。
可惜啊!
他原以为,在竟陵小试牛刀之后,王谧就会返回建康,稍事调整,却没成想,年轻人冲锋陷阵成瘾,居然把朝廷对他的差遣抛诸脑后,继续跟着大军去到襄阳了!
在那个时候,谢安曾经暗自为王谧捏了一把汗,就算在竟陵他的表现不错,但那终究是因为竟陵城本来就在晋军的手中掌握着。
攻守容易一些,王谧这种从没有从军经验的人还算可以勉强应付。可是襄阳城不一样啊!
那里已经被氐秦侵占足足三年的时间,城池深固,易守难攻,晋军此去襄阳,就是为了将这一片失落的军事重镇重新夺回来。
这一战,注定异常艰苦!
王谧这样的花拳绣腿之人,他去了襄阳能干什么呢?
在竟陵的书信中,谢玄就曾经提及了王谧在军中的一些作为,那个时候,谢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年轻人嘛,有些冲动行事,总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当时王谧的很多行为,只能算作是推动北府的发展,完全是为了北府兵着想。
单从王谧的行动来看,完全看不出他想在北府里拉拢人脉,掌控权力的意图。
毕竟,那个时候,谢玄的书信里也说的很明白,王谧并没有向朝廷讨要官爵。
谢玄有意将他的功劳隐匿,并没有为他向朝廷请功,王谧聪明如此,不可能没有察觉谢玄背后的小动作。
但他却并没有在意,仍是跟着谢玄征战,并且,总体上来说,对谢玄还是敬重的。
基于以上的种种表现,竟陵之战的时候,谢安对王谧还是很放心的,甚至他乐于见到北府中更多的年轻将领层出不穷的涌现。
更何况,如果王谧真的有心从军,对于谢家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谧跑到战场上活跃,朝堂上就会少一个对手。
可是,现如今的襄阳站场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情况完全变了!
根据谢玄的书信显示,在王谧的身边,俨然围绕了一群年轻人,都是这次出征才涌现出来的一些年轻的将领,其中也不乏具备文书技能的人。
这些人,大多出身京口,至少是从京口这个地方投奔北府兵的,如今,这些人已经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体。
在这个群体中,他们互相依靠,互相信赖,意气相投,而北府的其他人,根本就别想融入他们。
更可怕的是,在这群人中,以王谧和刘裕为核心,一文一武,已经可以说是能够建立起一支小型的部队了。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脱离北府单干。
这是谢玄通过王谧他们的一系列行为揣摩出来的新动向,这样一群人,一旦把他们放归朝廷,完全能够想象,将要引起多么大的一场狂风暴雨!
“大兄想要利用王谧?”
“那个年轻人,看似温润谦和,却很有主见,恐怕不容易对付。”谢石坦言,不算谢安,只是他这种水平的,是斗不过王谧的。
远在襄阳的王谧:老子还未穿越之前,你们都不是对手,如今的老子,岂是你们能够抗衡的!
你们就等着接招吧!
十个人绑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还没见到他的人,你就怕了?”谢安有些失望,谢石总是缺少斗志。
明明在他看来,他和王谧的能力也没有多大的差距。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想利用他并不容易。”
“切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者,如今虽然琅琊王氏势弱,但总归根基未断,他怎会听我们摆布?”
谢安的心意,谢石大致也能猜到几分,无外乎就是要利用王谧,将朝堂上的纷争挑拨的更大一些。
斩杀了敌军主将这样的大功,绝对不是谢安或是王谧一个人说按下就能按下的。
现在也不过是暂时隐瞒一阵,待到王谧回来,必定还有一场腥风血雨。
“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到时候的形势是什么样的,却不是他能做主的,王谧这小子,原本不过是陛下身边的宠臣一流,平日里陪着陛下念念经,讲讲书而已,并未见他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谁曾想,到了北府,他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弓马骑射,样样精通了。”
“以往竟是小看了他!”
最令谢安震惊的,还是在这里,王谧亲手斩杀氐秦大将符睿,这件事别说是王恭不相信,他谢安也是半信半疑。
“没想到,奄奄一息的琅琊王氏,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
“难道,这也是天意?”谢石亦有所感。
“天意倒不敢说,不过,可以用这个悬而未决的封赏问题,探一探王谧的虚实。”
“那小子若是真有本事,便自己把失去的封赏夺回来,若是个空架子,也就不配当我们谢氏一族的敌人。”
没有人发觉,谢安竟然把王谧摆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对抗整个谢氏一族?
这是现在的王谧都还没有考虑到的事情,而冥冥之中,谢安已经有了这种预感。
这个年轻人,如果真如谢幼度书信中所说那般文武兼备的话,此人将来必定会成为整个谢氏,甚至是几大世家共同的敌人!
“大兄说得对,我也认为,那王谧小子的种种行为透着古怪,等他回来,绝对不会轻饶了王阿宁的!”
谢安淡然一笑,谢石这次说的倒是一点没错。
要说这个建康城里,能充当王谧仇人的,他谢安当然算得上是一个,但在他的前面,肯定要挡着一个王恭。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又该亲亲孙女出马了
“所以啊,我们也要帮王谧一把,把他这位好朋友往前推一推,让他的目标更明显一些。”
谢石猛点头:“太对了!”
“没有什么比朋友的背叛更让人痛心疾首,待到王谧回来,得知王恭并不想让他加官进爵,必定要与他决裂。”
兄弟二人同时现出了那种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眼睛眯缝着,同时看向窗外,那里,满园浓绿,还有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当真是好心情的最佳衬托。
“石奴,我们也不能只是干等着王谧知晓这件事,大可以给他提前递个消息,让他在回到建康之前就有个准备。”谢安的目光停在窗外的一支树干上,喃喃的说道。
这个差事虽然是分配给谢石的,但他却并不知晓应该怎么做。
“不必着急吧,等他回来,恐怕早就议论纷纷,还怕王谧会不知晓?”
只是被动的等待,不符合谢安此时的心境,王谧和王恭两人摆在一起,他却并不想立刻对付王谧。
此人有战功护体,对大晋目前还是有用之人。
但是王恭就不同了,指望着这个人上阵杀敌是不可能的,看他当初上蹿下跳的把自家妹妹送进宫就知道了。
他想要走的路线还是通过内廷的关系,控制司马曜,进而巩固自己的权势。
这样的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如果问谢安的真实意愿的话,他还是想尽早把王恭扳倒。
王谧是否对朝堂上的争斗感兴趣,谢安还无从揣度,但是王恭的心态他早就已经了然于胸。
这个人,能力没有多强,权势欲望却超乎寻常。
利用他和王谧之间的矛盾,让这位官场上的新手去铲除王恭,正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你是不愿意去做了?”
谢石垂首:“这个我确实不擅长。”
要是一般人这样说,谢安肯定要生气,但是谢石说出来,他也只能忍了。
谢石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不擅长这件事。
谢安想让谢石去做的,便是去朝廷上散布消息,让王谧没有获得封赏这件事先在朝堂上的同僚之间传播起来。
这样,待到某人回朝,便必定会听到风声,还显得自然而然。
但既然谢石不愿去做,谢安又不好亲自出马。
那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办法呢,也不是没有。
谢安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或许比谢石要合适的多。
…………
同一个谢府,不同的一片天空。
庭院深深,花窗之下,娉婷女子凭窗而坐,心中自有几丝异样的情绪涌出。
谢玄幼女谢明慧此刻正伏在桌案上,悠闲的午睡。
小婢女玉柔打了个哈欠,正要揉揉眼睛,猛然看到来人,立刻上前问安。
“见过主公。”
却是谢安,这位谢家现任当家人,对谢玄的幼女疼爱有加,虽说谢明慧不是自己的亲孙女,但是,谢安对谢明慧的喜爱,却一点也不少,甚至更多。
“娘子干什么呢?”
还未见到孙女,谢安的语气就已经放的很软了,那神态,那语气,与普通含饴弄孙的老爷爷也没什么不同。
见过的人或许会惊呼,此人竟是谢安石呼?
玉柔立刻打起精神,实话实说:“娘子正在午睡。”
“把她叫醒,我有事找她。”
虽说是要商谈要紧事,但谢明慧终究也是个少女了,谢安不便进入她的闺房。
便让玉柔把她叫到了花园的池塘附近。
“阿翁!”
“有什么要紧事?”
谢明慧蹦蹦跳跳的奔上了游廊,故意不走直线,谢安望着乖孙女,七扭八拐的向他跑过来,心中欢喜。
这人呐,有的时候就是同人不同命。
就算是对子孙也一样,明明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哪块肉好,哪块肉坏,却全凭人的心意。
明明都是一样的子孙吧,谢明慧就是能独得谢安的宠爱,不论她干什么,谢安都拢袖而坐,笑的灿烂。
小的时候,谢明慧就以顽劣淘气著称,虽说是个女儿身,闯祸的技能却比家里的小男娃都厉害几分。
谢安每每听说谢明慧的光辉事迹,不但不会生气,还会被逗得哈哈大笑,令人直呼摸不着头脑。
家里有那么多听话乖巧的小娘子,生的也是水水灵灵的,可谢安对她们不过是一般的疼爱而已。
于是,因为谢安的特别优待,谢明慧在府中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无拘无束,没人能管教的了。
甚至连她的亲爹谢玄都拿她没办法。
只得由着她的性子来,按说,她也早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可谢玄每每想到她的脾性,便只得叹气摇头,不知道该把她许配给谁。
这件事只得一拖再拖。
谢明慧终于在谢安的跟前停了下来,谢安笑道:“闲不住的一个人,还知道要午睡,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说着,他就抚了抚明慧的脑袋瓜。
乖巧?
乖巧这个词,就从来与谢明慧不沾边。
原来谢安还抱有一种幻想,说不定随着年岁渐长,明慧也能乖顺一点。自从谢玄把她从京口送回来,谢安便知道,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这句话用在女儿家身上也完全合适。
她呀,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也便不会改变个性,甚至还觉得这般逍遥自在是有本事呢!
罢了!
总归陈郡谢氏就是出各种性格奇特之人的家族,男儿可以有,女儿也一样可以有。
谢安决定,就把谢明慧当做一个异类,一味的宠着算了。
谢明慧也是个心思通透的,怎能看不出阿翁就是惯着她,当然是抱紧阿翁的大腿。
“阿翁,这不是乖巧,这是在休息,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孩儿也是无聊啊!”
无聊,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
见了世面的娘子就是不一样,自从在京口的军营里呆了那么几天,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明慧的魂就已经留在北府军营里了。
外面的热闹,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血雨腥风,那些动荡不安,统统都刺激着谢明慧的神经,让她作天作地的那种能量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家宅里的那些小打小闹,已经完全让她提不起兴致。
真想再出去走走啊!
到京口!
到襄阳!
到长安!
去看一看!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明慧,写封信吧
可惜,身为女子,谢明慧注定是没有机会的,这次能到京口去,还是托了姑母的福气,阴差阳错。
若不是谢玄没有空闲差人送她回来,若不是军中事务繁多,绊住了手脚,谢明慧也绝对不能在北府兵营里多呆一天。
“既然慧慧觉得无聊,那阿翁就交给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如何?”
谢明慧眨巴眨巴眼睛,喜上心间:“什么事?”
“阿翁尽管吩咐!”
“孩儿一定能办好!”
谢安颔首,他也相信,谢明慧一定能把这件事办好,而且,这件事还非她不可。
“你还记得那王家小郎君吗,与你在京口见过的。”
提到王谧,明慧的嘴巴顿时撅了起来,很是不爽。
“他啊,当然记得。”
“阿翁不是还让我给他写过信吗?”
想到王谧,谢明慧心中那种微妙的情绪就再次泛起,很是不痛快,连语气都有些变化。
可她自己却没感觉,倒是谢安察觉到了。
谢老头却无所谓,反而乐见其成。
要探听王谧小子的许多消息,通过朝堂上的那些道听途说,倒不如通过谢明慧,直接去问。
“你可知晓,那王家小郎要回来了?”
“回来?”
“回到哪里去?”明慧有一瞬间的失神,没听清谢安的话。
“当然是回到建康。”
“此去出征,历时两个月,如今大军就要凯旋,王谧也肯定会跟着北府兵回到都城休整。”
“北府兵要回来,那阿耶也该回来了吧!”
谢明慧理所当然的想到了亲爹,谢玄应该感到很欣慰,在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之前,亲亲的女儿最关心的还是他这位亲爹。
“是啊!”谢安感叹道。
“若是阿翁估计的没错,那王家小郎现在应该已经从襄阳出发了。”
“阿翁为什么总是提起那个人?”
谢明慧想起谢安提到的有意思的事情,难道,这次的托付,又与那王稚远有关?
“阿翁还想让你给他写封信。”
世间事真是诸多奇妙,人家年轻的男女之间也没有互通书信的那个意思,可谁成想,身为亲爷爷,谢安比谢明慧跳的还高,意愿还强烈。
这也没什么好非议的,谢安自有一番盘算。
从目前的短期目标来看,谢安需要能够从王谧那里得到一手消息的人士,他能够获得的情报,必须是真实的,至少是王谧亲口说的。
这个年轻人将来势必成为能够搅动大晋朝廷风云的人物,不提前防备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长远来看,谢安对王谧也并没有那么排斥,甚至还有几分喜欢。
又有才能,生的又好,家世也是大晋境内数一数二的,要不是想当年争抢他的世家实在是太多,以至于互相拉踩,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王谧也不会孑然一身到今日了。
现在正是机会!
自从谢安知晓了明慧与王谧在京口的交往之后,他的脑袋瓜就转动起来了。
早些年居然把这个年轻人给忽略了!
虽说年龄上来讲,王谧比谢明慧要年长数岁,但不得不说,各方面都是相当匹配的。
当上一辈的世家联姻闹得凶的时候,王谧就因为风致无匹,容貌又是在建康城一骑绝尘,成为了许多世家死盯的肥肉。
想要与他结亲的家族,都能排满整个朱雀航,你争我夺到了最后,一向厌烦此事的王谧,干脆自己跳出来说,他哪一家的娘子都不要,若是再逼他,他就上山修道,提亲的人不退,他就坚决不下来!
就这样,冉冉升起的一颗建康城新星,就这样被耽误了下来。
这样一段混乱的历史,倒是成全了谢安。
作为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谢安当然想给谢明慧寻一个像样的好郎君,要比其他娘子的都好,好得多。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容易寻到。
现在,既然明慧对王谧也并不讨厌,谢安倒是乐于让他们两个自由发展,将来若是能成一桩好事,也算是给他谢家再发展一个后援。
王谧这样的好青年,若是能成为自己的孙婿,谢安是求之不得。
“还要写信?”
谢明慧显得有些不情愿,上一次阿翁也是这样说的,她也写了信,可是王谧的回信,却并不能让她满意。
总觉得,自己的一腔情意,并没有收到应有的回应,这让谢明慧心中愤愤不平。
后来,听说襄阳战事紧急,她也就干脆放下了继续联络的心意。
这样过了些日子,没想到,再次提起此事的,竟是阿翁谢安!
谢安像一只狡黠的老狐狸,一边推动年轻人的情感,一边还在为自己谋求利益。
只是,被他当做半枚棋子的谢明慧,对阿翁此刻的心态还一无所知。
“当然要写,而且还是以阿翁的名义。”
“这……不太好吧。”
“他毕竟是个郎君,我一个小娘子,几次三番的给他写信,传出去不像样。”谢明慧心里不愿意,干脆祭出了男女有别的大旗。
谢安哈哈一笑,根本就不信她这一套。
“慧慧,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凡尘俗事了?”
“这都不像你了。”
“我们明慧不一向是胆子比天大吗?”
谢明慧这般小娘子,就算再能作妖,在谢安这样老谋深算的老者面前,那就是一只小虫子,根本翻不起风浪。
拿捏她的脾气,还不是小菜一碟。
果然,谢安一提起胆气之类的事,谢明慧的眼睛就放亮了,瞪得老大。
“阿翁,谁说我胆小了!”
“不就是写信吗?”
“阿翁尽管吩咐,孩儿照做就是了!”
“这就对了。”
谢安将谢明慧叫到身边,口耳传授,很快,一封既饱含情谊,又暗藏探听之意的书信就成型了。
当然了,为了掩人耳目,谢安仍然故技重施。
以给谢玄写信的名义,将谢明慧的书信夹在谢安的书信当中送出去,这样谁也不会发现这件事,也不会有闲话传出来。
这一次,谢安的要求倒是低得多,他并不打算让明慧帮他探听王谧的虚实,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口,传递消息而已。
第四百八十九章 老子居然是摆设!
自从司马道子升任了录尚书六条事之职,在建康宫中就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以往,他还会偶尔回到琅琊王府住一段时间,躲一躲清净,可现在不一样了。
人家是正经的朝廷重臣,往后,这大晋境内的大小事情,只要他想知道的,就没有人能瞒得住。
只要他想掺和的军国大事,就没有掺和不上的。
建康宫中,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就好像是连体兄弟似的,你不离我,我不离你。
几乎是走到哪里都在一起。
当然了,后宫除外。
“你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曜将一沓薄纸扔给司马道子,言语之间,颇有怒意。
司马道子抹了把嘴巴,两指捻起:“陛下琅琊王恩典,臣荣幸之至,然大军归期已至,辎重粮草携带多有不便,故臣假托陛下之名,开仓赈济襄阳百姓云云……”
“谢幼度这老头,很是有一手嘛。”
司马道子看罢了书信,却丝毫不急,照样把那爪子伸向了酒坛。
“别喝了!”
“说正经事!”
司马曜将那酒坛一掌拍飞,司马道子讪讪的,却也不能再畅饮。
“我问你,这军粮我早就已经让你送去了,怎么会现在才到襄阳?”
“是不是你小子又使了什么花招?”
在这个方面,司马曜还是很了解这个弟弟的,谢玄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撒谎,还专门上一封奏疏,阴阳怪气。
问题一定是出在司马道子的身上。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脸皮摆的特别厚。
“大兄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做的。”
“不过,我这也是为了给谢玄难堪呐,也符合大兄的心意。”
“我就想看看谢玄他们因为没有军粮后援,急的火烧眉毛的样子,那不是很好笑吗?”
司马曜呵呵,就知道,肯定是这个小子捣的鬼。
真是无语了。
“谁知道,那些秦兵那么不禁打,竟然一天就败了,真是岂有此理!”
“哪怕你再多坚持几天也好啊!”
世上盼着敌军顽强,自己人节节败退,无粮可吃的境地的,估计也就只有司马道子一个了!
太奇葩了!
那北府中的士兵若是听到他们拥戴的大晋皇族的真实心声,恐怕立刻就会丢下刀枪,原地解散!
“明明是你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还有脸赖到别人身上,我可从没让你这样做,这完全是你自作主张。”
“你看看,这次又被谢玄抓了个空子,卖了好处了吧!”
想起这件事,司马曜就恨得牙根痒痒。
什么以陛下的名义开仓放粮,那不过是他谢玄在邀买功名而已!
普天之下的百姓,有几个是能够把皇帝的名讳搞搞清楚的,对于他们来说,从来都是谁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记得谁的好。
今天是谢玄,明天就可以是王谧,唯独不会把他司马曜的恩情牢记心间。
这哪里是为他司马曜买功德,明明是给他谢玄买功德。
虽然未曾亲眼得见,但是司马曜还是能真切的感受到,襄阳城百姓匍匐在地,欢呼北府将军谢玄大恩大德的情景。
啧啧……
那是老子的粮食!
老子的!
要放粮也行啊,有我的旨意吗?
谁让他自作主张的?
谁给他的权力?
到头来,司马道子的一通骚操作,不但没有让谢玄为难,反而让他抓住机会,再次证明了,在大晋,只有世家拉踩司马家的份,司马家想反抗,只能是自取其辱而已。
“这都是因为谢玄这厮太狡猾,不是我的责任。”
还不承认!
司马曜更气愤了。
“待到他回来,你可要打起精神来,让你录尚书事,你以为只是为了给你一个荣耀吗?”
“那是要让你做事情的!”
司马曜十分殷切的要求弟弟,举目望去,这大晋朝廷上,他能够彻底信任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要是还有别人,他也不想把鸡蛋只装在一个筐里啊!
“那是一定的,大兄,你放心。”
放心,能放心才怪!
提到谢玄要回朝的事情,司马道子还真的是打起了一点点精神,他勉强支撑起身子,虽然今天并没有喝多,却还是浑身懒洋洋的。
“说到谢幼度,大兄,你可知道,谢安是怎么给他这位好侄子安排封赏的吗?”
司马曜一愣,恍然大悟:“对了!”
“还有这件事,差点忘了。”
“怎么样?”
“王恭他们怎么说?”
王恭拜访谢安,确实是遵照司马曜的指示,司马曜也知晓,他们从皇宫出去便直奔了谢府。
可是,既然问明白了谢安的心思,却又为何不来向他这个皇帝复命,偏偏去找了司马道子。
道子虽然还没张口,司马曜就感觉,其中或许又要出幺蛾子。
“大兄,这一次,谢公的胃口可是相当的大。”
司马道子故意给谢安拉仇恨,就是不把那个核心的争议点出来,就是要让司马曜着急。
把气氛烘托到一定的高点,最后,再揭晓答案,就不信司马曜还能容忍下去。
“到底有多大?”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谢公说了,若论襄阳城的战功,谢幼度当属第一,愿陛下能够开恩,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
“督……督什么?”
看把司马曜震惊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司马道子微微一笑:“都督中外诸军事啊,大兄,你没听错。”
“谢安石他疯了!”
司马曜蹭的起身,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装不下去了!
空旷的大殿,就没有几个近身伺候的人,司马曜把他们都遣的远远的,也不允许他们偷听他和司马道子的谈话。
而现如今,司马曜就好像一只小陀螺一般,在大殿里转来转去。
“他居然敢这样说!”
“他居然敢!”
“他把朕放到何处?”
“难道,朕就是个摆设?”
“只能对他予取予求?”
司马曜在咆哮,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谢安的要求,也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莫说是谢玄,就是老头子亲自出马,来讨要这个职位,司马曜都不一定会同意。
可他居然!
居然!
第四百九十章 不进,则退!
“岂有此理!”司马曜在咆哮。
生气了吧,就知道他会这样,司马道子忍着笑,劝道:“大兄,快坐下,有话好好说。”
“急什么?”
“这件事,说到底不是还要大兄来定夺吗?”
“只要大兄不点头,谢安石又能如何?”
“说得容易!”
司马曜坐下了,酒盏也捧起来了,刚才还说不让司马道子喝酒,这一会,自己喝的比谁都热闹。
咽不下这口气啊!
恨得他和弟弟对视都不愿意,脑袋偏向了窗子。
“如今我们司马家还是弱势,军队都在谢家的手里控制着,除了谢家人,还有谁能执掌北府兵?”
“谢安石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狮子大开口的!”
说到底,让谢安渐渐做大的一个重要的外界因素,便是南北双方连年不断的军事对峙。
氐秦势大,不停挤压大晋的生存空间,更可怕的是,这些年,氐秦的势力是越来越大,凡是能和他打上一杆子的势力,都被他吞并的七七八八了。
没有了其他势力牵扯的氐秦,现在磨刀霍霍,眼睛盯着的,就只剩下了大晋。
而大晋的军事实力一向菜菜的,举全境之力,才能勉强应付,还非常狼狈。
这个时候,掌控在谢玄手里的北府兵,就变成了大晋唯一能够倚仗的军事力量。
谁能掌握住这股势力,谁就能掌控大晋朝局的走向。
谢安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说来也是人家谢家人自己争气,谢玄一手组建北府,在他的带领下,北府是越做越大,屡战屡胜。
如果当初换个人来组建部队的话,别说是打胜仗了,恐怕连队伍都拉不起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谢安的一些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队伍就是人家拉起来的,没有谢玄,哪有北府兵的今天,而你司马曜利用够了北府,就想把谢家一脚踢开。
哪有这么容易!
谢安此举,就是在警告司马曜,我谢家的势力根深蒂固,你以为,换做别人,北府兵泱泱大众就会跟着转了?
只有让北府乖乖的呆在我谢家的手里,你司马曜的皇帝才能当的住。
“可是,我们不能一直都窝在壳子里,做缩头乌龟吧!”
“谢安石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翁,我们若是连他都扳不倒,还谈何树立皇权?”
把司马家应该掌控的权力,都回收过来,这是两兄弟的夙愿,为了这个愿望,修理谢安便是无法回避的问题。
“不进,则退。”
粗壮的食指,沾了些酒水,司马曜低头沉吟,并且在桌案上写下了这几个字。
这是对司马家说的,也是对谢安说的。
“道子,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弟弟一向是一肚子的坏水,若是没有想好对策,他绝对不会把王恭他们的禀报告诉他。
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天了,而司马曜对此事一无所知,可见,若是司马道子不说,朝堂上的人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相关各方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这倒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如果谢安的要求早早的就在朝堂上传开了的话,司马曜的老脸就更没有地方放了。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又饮了一盏茶。
“大兄,别忘了,我们是皇族,杀人何必亲自动手,挑动他们世家内斗,不是很好吗?”
“谁和谁斗?”
能借刀杀人当然是最好了,这个道理,司马曜还能不懂?
问题是,他想象不出现阶段能挑动哪一家和谢安互斗。谢安的这一步棋,怎么看,都是冲着司马曜来的。
他这是进一步的控制司马曜,为他谢家的下一代继续铺路。
“当然是和琅琊王氏了!”
在使坏招这方面,司马道子倒是独具眼光,在谢玄的战报之中,他很敏锐的看到了一个名字。
王谧,王稚远。
这个人居然还能斩杀氐秦大将?还是亲手杀了的!
简直是旷世奇闻!
“大兄忘了那琅琊王氏的王稚远了?”
“他在襄阳战场可并不是毫无作为的,谢幼度的战报说的很清楚,是王稚远亲手斩杀了符睿的,这样的果敢无畏,我就从没在哪个世家子弟身上看到过。”
“大兄,这可是个奇人呐!”
司马曜沉沉点头,想到了许多。
襄阳战场上的王谧,确实令人眼前一亮。
对王谧,司马曜也很熟悉,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能操刀杀人的武夫,怎的到了战场上,就这样神勇了?
对王谧的表现,司马曜亦充满了好奇。
“当初,还是阿宁建议,让他去京口探查军情的。”
“一开始,稚远他还很不情愿,推辞不熟军事,难堪大任云云。没想到,初登战场,就能有这般表现,真是令人怀疑,他之前在建康的那种虚弱的模样,是不是全是装的?”
司马道子一拍大腿,特别赞同。
“大兄,这次我们总算是想到一起去了!”
“谢幼度的军报我看了很多遍,反反复复的看,最后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就是王稚远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呐。”
“平日里装的谦和有礼,其实,心机一点也不比别人差,甚至还是个文武全才。”
“说不定,他早就盼着能到战场上走一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通了!
全都通了!
“王稚远这厮,肯定是装的!”
“太好了!”
“这就太好了!”
司马曜兴奋的狂叫,那状态,简直和神经有问题的人差不多,司马道子不由得探问道:“大兄,有什么好的?”
这都看不出,司马曜顿时感觉,两相比较,到底还是他比弟弟要聪慧一筹。
“如果王稚远一直都阴藏大志,只不过是形势不允许才一直隐忍的话,他现在锋芒毕露不就说明,他想重新走到朝堂上,与谢家争斗吗?”
“你也知道,自朕登临大宝,琅琊王氏就一直式微,被其他的几个世家压制,也没能涌现有用的人才。”
“现在,若是王谧真的是个可造之材的话,让他把王家挑起来,不是很好吗?”
“他想在朝堂上崛起,必定要想方设法削弱其他世家,尤其是陈郡谢氏的势力。”
“这不正是我们也想做的吗?”
“我们正可以借了王稚远这把刀,去看谢家的大树,吾等只需要坐收渔利即可。”
司马道子很兴奋。
这确实是神来一笔!
第四百九十一章 壮士归乡
以王谧的能力,确实可以和谢安周旋,不说是大获全胜了,至少能够让老头子元气大伤。
谢安的年纪也够老的了,只要有人能够和他周旋几年,估计就把他拖没了。
“我看,谢安石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司马道子二话不说就做了这样的判断。
司马曜还有些不解:“你为何这样有信心?”
信心当然有,还是谢安给的。
道子故作高深,笑道:“大兄有所不知,谢安石不只是替谢幼度要了好差事,他还没有给王稚远任何的封赏。”
“只说搁置再议,大兄想一想,这件事若是让野心勃勃的王稚远知道了,他会饶了谢安石吗?”
哦?
还有这样的事?
司马曜深吸了口气,兴奋的搓搓手。
几天没有过问朝政,没想到就会发生这么多微妙的变化。
难道,朝堂真的要乱了?
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如今的大晋朝廷上,以司马曜为首的一些人,他们并不希望朝政一直平稳下去。
他们追求的是变动,是混乱,平稳就意味着一潭死水,毫无变革的可能。
就好像是北府兵,谢家是一朝权在手,就别想夺走。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把权力抓在手里,司马曜也着急啊!
虽说他还很年轻。
“当然不能!”
“可是,谢安为什么这样做?”
“这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兴奋过后,司马曜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谢安一向沉稳,面子上的功夫做得还是很好的。
据他所知,谢安与王谧算不上是关系很好吧,但是也绝对没有矛盾,为何谢安要独独向王谧下手?
“大约就是为了防备琅琊王氏的后起之秀吧。”司马道子推测道。
“也只能这样解释。”司马曜轻轻附和,但心中仍有疑惑。
“既然这件事交给了谢安石,那我们就全都按照他说的做,什么时候他把奏疏送上来,我们就盖上宝印,朝廷的那些非议,让他自己受着去。”
兄弟两的酒盏终于碰到了一起,发出了叮的一声,他们自认为聪明,可以尽收渔翁之利,却不知晓,千般算计,不过是被别人推出去当枪使而已。
谢安的表示确实没错,他确实说过王谧的功劳要再商议,但是这个消息是谁传到司马道子耳朵里的?
是王恭!
王恭会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实情全都告诉司马道子吗?
当然不可能了!
傻兮兮还自以为聪明的司马道子不会想到,这个馊主意,明明是谢安石和王恭的共同作品。
每个人都想利用初露锋芒的王谧给对方挖坑,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等到万众期待的人物回到建康的时候,该谁跳坑了……
…………
半个月后,悬门渡。
人分先后,事分缓急,归心似箭的北府兵,乘着大胜的兴奋愉悦,快马加鞭脚步不停,只用了半个月就从襄阳城奔回了京口。
很多人会吹嘘,也不是很快嘛,速度一般般。
但是他们却忘记了,北府大军它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一万人,是十万大军!
那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的一支大军!
从调动,再到行进当中保证每个士兵都能不掉队,一日两餐,医疗救护,日常休息,都需要耽误时间。
半个月哪里够用?
而现在,就在距离京口二十里路的旷野之间,北府兵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这里!
再过不久,所有的北府大军都会向着这个方向集结而来,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最迟天黑之前就能全都到齐!
“寄奴!”
“我们终于回来了!”
“我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檀凭之纵马上前,追上了刘裕,他近乡情怯,他瞻望着这一片熟悉的土地,他早已将京口当做了自己的家乡。
慷慨激昂!
壮士归乡!
能挤进先头部队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京口土著,正是回家的强烈冲动驱使着他们,比一般的士兵脚程更快,步步争先。
当他们终于在这片旷野中停下脚步的时候,很多人都控制不住激昂的情绪,扑通跪下。
眼泪夺眶而出,哀嚎声遍野。
这不是痛苦的哭声,也不是悲伤的嚎叫,而是激动,是劫后余生的兴奋!
活着!
能够跑到京口城外哭泣的人,都应该好好感谢老天爷,他们能够跪在这里,那是因为他们还活着。
那么多的兄弟,手足,去了就没能再回来,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病死在半路上,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随风消逝。
活着的人,怎能不哭泣?
怎能不感叹命运终于还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就连勇猛无畏的檀凭之都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也是老天垂怜,檀凭之的伤势初看起来严重,可休养了几天,众人便发现,愈合的很快,等到归期到来,老檀都可以跨马扬鞭了!
老檀和刘裕并马而立,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视线的尽头,就是京口第一渡口,悬门渡。
江水滔滔,来回翻涌,江水将一条条小船迎来又送走,一年四季,几乎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江水无声,人却有情。
刘裕举起拳头,与檀凭之碰在了一起。
至此,他们兄弟都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重大跨越。
从农夫,变成了将领!
仅仅两个月,这一切就都改变了!
在他们的麾下,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对他们无限服从,拥戴着他们,这让他们的自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尤其是檀凭之,他自中原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而来,早就已经是和阎王爷会过几次面的人了!
可以说,他早就看淡了生死。
之所以支撑着他再次投奔北府兵的一大原因,正是因为他不想死的毫无价值。
应该说,夺回故土,加官进爵,也是檀凭之追求的目标之一,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目标却并不是这些。
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让檀凭之深深感叹命运之无常。但是,相比作为寂寂无名的农夫檀凭之死在南渡的路上,他更希望能够带着荣耀战死沙场。
而如今,檀凭之数次踏上战场,杀戮无数,却还是活着回到了京口。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第四百九十二章 晋朝穷啊,养不起兵
“寄奴,老天爷就是要让我们功成名就!”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于战士来讲,连番征战却能安然回归,不只是福气,还意味着,他们将捧得他们梦寐以求的官位!
即便在大晋,军队里的官位并不吃香,但对于毫无资材背景的京口农夫来说,便是弥足珍贵的至宝了。
“是啊!”
“等回到了家,我一定要在院子里的那棵神树下面好好的拜一拜,说不定就是它老人家一直保佑着我们。”
别看刘裕平日里大眼一瞪,什么都不相信的样子,其实,对一些虚无缥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还是愿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你们跑得真快啊!”
“也不说等一等我!”
两兄弟正在感叹人生,欣慰自己终于达成了目标,这个时候,马术不佳心气却挺高的王谧终于气喘吁吁的追赶了上来。
一上来就是抱怨,还赶紧喝了几口水,缓了缓。
在他的身边,何迈等人也渐渐围拢了过来,自京口结识的几人,算是都到齐了。
唯缺魏咏之一人。
“也不知道咏之的病医的怎么样了。”檀凭之忽然想起了老朋友,虽然担心,却也没有过于忧虑。
相比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魏咏之的日子再难过也不算是太难过了。
“放心吧,殷仲堪医术精妙,必定能把魏兄弟的嘴巴治好。”
“下一次启程,便可以三兄弟齐上场了!”
别的事情王谧还只有五成把握,可这件事他却有十乘十的把握,绝对出不了错。
“要是那样,可就太好了!”
“稚远,谢将军有什么吩咐?”
北府大军行进到京口城外,也该做个决断了。这些日子,他们就一直拖着,没有把具体的计划说出口。
到了这时,怕是已经拖无可拖,只能照办了。
刘裕问小王,小王也是一筹莫展。
“我也不知晓,再等等吧,谢将军马上就到了。”
说是马上就到,其实谢玄到来,至少还需要半柱香的时间。至于谢玄将要安排什么,宣布什么,虽然他一直没有明说,但王谧心中也有个大概。
不就是那么点事情嘛,其实这老谢也是想不开,早说出来就早一点解决,多好呢。
非要拖着,虽然拖着就可以让争端晚一点出现,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稚远,大军真的就要就此解散?”
“太可惜了吧!”
这个时候能站出来,轻轻一拨,挑破这层窗户纸的,除了何迈,还能有谁?
王谧一愣,这小子可以啊!
事先没有通气的情况下,何迈居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不得不说,这小子的头脑确实精明。
“这可不敢乱说,一切都要听从谢将军的安排。”檀凭之立刻制止了何迈的胡言乱语。
几人之中,野心最小的当属檀凭之,他的心中虽然也有加官进爵的梦想,但是,他的梦想却仅止于此。
在他眼里,只要有更加强势的将领,他就愿意跟着这样的人干,并且,效忠于大晋朝廷。
很显然,在他看来,王谧很好,谢玄也很好,跟着谢玄做事,他挺满意的。
何迈很不服气,却又向王谧追问:“稚远,你觉得呢?”
王谧笑笑没说话,刘裕却道:“临时征召的士兵,没有晋升官阶的,大战结束便原地解散,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谢将军要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刘裕何尝不想让京口的士兵仍然留在行伍之中,这样做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可惜,规矩就是规矩,既然以前都这样做,那就是有原因的。
大晋朝廷太穷!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原因。
不怨北府,也更不能苛责谢家,都怪那老司马家无能。
没钱,就养不起规模宏大的军队,这是必然的。
谢家虽然有钱,家大业大,可是指望着谢家拿出全部资财供养北府兵,也根本就是在做梦。
北府兵目前内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复杂,一方面,谢家确实出资在供养北府兵,北府的日常操练、兵器打造都需要谢家出钱。
在这种情况下,北府当然只有谢家能够掌控,交给别人,谢家多年的心血就全都要付之东流,这谁也不能接受。
再者说,以目前朝堂上的情况来看,也确实没有哪一个世家足够强势到可以代替谢家,继续供养北府兵。
财力不及,没有办法。
然而,谢家对北府的资助,终究也还是有限的,大约相当于大庄园主供养自家的私人部曲乡兵的范围,千万不要小看晋时世家个人部曲的规模。
少则几千,多则几万,甚至是,就连谯郡桓氏控制的荆州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专属于桓氏的私人部曲而已。
人数众多,花钱如流水,没有巨额的资材,没有专属的铸钱炉,休想供养的起。
所以,供养北府兵的大头,也还是朝廷出钱,军饷啊、粮草啊、大型的兵器甲胄制造,都需要朝廷来筹措。
于是,朝廷没钱,就造成了军队没钱,没有钱的穷部队,如何能够打胜仗?
当然打不赢。
在这种背景下,适当的减员,就变成了保持北府战斗力的不二法宝。
每场大战结束之后,将一部分新兵,且没有获得职级晋升的,原地解散,责令他们继续务农,便是晋朝部队惯用的解决方式。
这个解散的地点,通常也就是建康城附近的军事重镇,京口。
这里距离都城极近,各种军事设施齐备,将大批士兵囤聚在此地,且战且耕,平日里,没有大型战争的时候,士兵们就像最普通的农夫一样,耕种田地。
待到朝廷有需要的时候,便会责令将领专门负责到京口重新征召士兵,并且在京口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择日赶赴战场。
因为京口当地的很多农夫本来就有从军的经验,以至于对他们的训练相当容易上手,朝廷可以放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北府大将谢玄也如此看重京口一地的特殊原因,京口具备大量具备一定军事素养的可靠兵源。
不仅如此,京口一地,民风彪悍,骁勇悍战,每一年都有适宜的新兵可以补充到北府中来。
京口是北府最重要的兵源地,原因也有很多。
这里不只有海量的具备一定战斗经验的老兵,还有作风果敢,敢打敢拼的年轻农夫,同时,这里还具备一个特殊的优势。
那就是南渡的中原流民,大多都要在此处上岸。
这些流民,可都是新兵的良好来源。
一般来讲,其中就没有多少老弱病残人士,如果不能打,武艺不精,是无法通过漫长的路途,过关斩将,带领族人成功南渡的。
这些好儿郎,都是北府的好苗子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京口帮暗定计策
谢玄怎能放过?
所以,不准确形象的说法,不是京口离不开北府,而是北府离不开京口。
北府必须以京口为基地,才能维持住自己的根基。
如今,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结束,又到了兄弟们临时解散的时候了,对于士兵们来说,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喜的是,他们终于从一场血战中侥幸生存,自从解散的那天起,他们又可以过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了。
忧的是,白白登上了战场,拼尽了全部,居然一个军功都没有捞到,手中仅有的只是军饷而已。
对于每一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来说,这绝对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队主什么的就不必梦想了,没有过硬的武艺,机智的头脑是很难爬上去的。
至少也要混上一个九人长、百人长之类的职位,这样就能在军营里呆得住了!
获得的军饷也能大幅提升,更完美的是,只要能混上这样一个职位,京口的家人也就不用再辛勤的劳作了。
几乎每一支军队,尤其是北府这种待遇优厚的,通常都会给在军中获得一定职位的士兵家中免除租赋。
虽然年份不等,但只要能免一年,对于终年无休的农户来说,也是重大利好了!
可惜啊!
奋斗一场,却还是没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随着谢玄的小轿越来越近,众多北府士兵的去留问题,也要尘埃落定了。
“稚远,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趁着谢将军还没到,赶紧给我透个底。”刘裕牵马踱步过来,暗暗说道。
看来,寄奴也是心里没底啊!
王谧弯唇一笑:“寄奴,我的想法你还不清楚?”
“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这……”刘裕有一瞬间的愣怔,稚远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且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亦微微挑着,看这个意思,不像是说笑。
“我觉得……我觉得不应该……”
刘裕还未说完,王谧就轻点下颌。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太好了!”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想法!”
得知一向颇具智谋的王稚远的想法也和自己相同,刘裕大喜过望,顿时感觉,这个计划八成可以推行下去了。
这样一来,在场几人的想法,可以说是达成了共识。
至少,何迈也是这样想的,按照刘裕的想法,以他的资历,哪里够得上去给谢玄提建议。
所以,在何迈问他想法的时候,刘裕也只得捡一些无关痛痒的好话说一说。
其实,刘裕的心里何尝不觉得,原地解散,甚是可惜。
“稚远,待会就都靠你了,我们自然也会帮你说话的。”
分工完毕,最为能说会道还有地位的王谧,自然是第一主讲人,至于其他的几位京口同僚,必定会站在他的身边,给他加油鼓劲。
“注意分寸。”
“稚远,不必担心,有我在,没问题。”何迈拍着胸脯保证,王谧这才有些安下心来。
刘裕和凭之二人,到底还是行伍出身,又是一腔热血的直来直去的性子,万一待会形势开局不利的话,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两个冲动行事。
何迈此人虽也是时常不着调,但却是个相当圆滑的人,足可以控制住二人。
他们才刚刚议定了计划,谢玄的胡床小轿就来到了队列之中,檀凭之也是有眼力的。
他一看人家都是动脑一派的,他这个四肢发达,脑筋不太好使的,就去动动手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王谧他们商讨大计的时候,檀凭之将那些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士兵全都叫了起来。
重新收拢,编排成队列。
虽说京口就是这些士兵的最后一站了,过不了多久或许就要原地解散,但是,只要谢玄还没有下令,这些人就仍然属于北府兵。
是堂堂正正的在册士兵,如此懈怠如何能成?
就算是归家心切,也要有一点体统才行。
“寄奴,凭之,你们都辛苦了。”
谢玄从小轿上走下来,第一时间问好的,不是王谧,竟是两位武将。王谧完全理解他的做法,相比将要同路返回建康的王谧,这两位出自京口的武将,到了这里,也该分别了。
两兄弟上前拱手,道了一声多谢将军关怀之后,谢玄感觉,可以将他的处置方法公之于众了。
他为什么放着王谧他们急行军,自己却要坐着胡床小轿,姗姗来迟呢?
那都是计划好了的,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这些京口帮成员,能够有机会去先行商议。
谢玄感觉,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极好的。
与其让年轻的将领背着谢玄偷偷见面商议,还不如就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凑在一起。
谢玄这样给他们脸面,这些人也不至于连好歹都不晓得,必定要立刻就把自己商议的结果公之于众。
这样不是很好吗?
作为北府的首席将领,谢玄就可以很快的掌握手下将领心中所想,都不需要另外找探子了。
“你们两人家就在京口,便在京口休整一个月,照顾家人,共叙天伦,一个月后,再到建康复职。”
现今兄弟二人都已经是北府的将军,刘裕就不用说了,这次再立新功,必定会更上一层,檀凭之也接过了刘裕曾经的官职,成为了七品云麾将军。
与对刘裕的封赏不同,军中的小将,七八品等级的,任免权都在谢玄的手里。
他完全可以掌控,故而,檀凭之已经是云麾将军,而刘裕的进一步官职,还要朝廷来定。
“末将遵命,多谢谢将军恩典。”
这确实是一项恩典,但也是军中惯例,古代出征从来都不是三五天就能结束的。
像是这次的襄阳大战,短短一个多月就结束,已经算是相当迅速了。通常情况下,大战一开,持续至少四五个月。
这么长时间都要在外地鏖战,好不容易熬到了头,怎能不让将士们回家休息一阵。
别的不说,谁不怕自家后院起火啊!
当然了,像是刘裕檀凭之这样的单身汉就没有这一层的顾虑。
“这样,你两是京口人,解散士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去做,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更不能闹出乱子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捞点油水
谢玄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派头十足,俨然一副北府第一主将的风度,王谧暗自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觉得,他要向谢玄学习的还有很多。
那种沉稳有力,收放自如的感觉,目前王谧还没能达到这种境界,当然了,这也有年龄的差距在这里。
谢玄能沉稳持重,那是因为他已经四十岁了,王谧这般年龄,若是也像他一般做派,该有人笑话他是老头子了。
在场的士兵,大多都是京口人,足有两三万人。
而这些人都是没有在这次大战中获得军功的,只能原地解散,这么多的人,想要让他们有序的分散,绝非易事。
不要看他们都是京口人,大部分也都在京口有家眷,但是,一旦没有强势的人管理,解散当场就很有可能变成混乱的现场。
以往北府兵勒令原地解散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诸多的事故,甚至还有犯罪行为。
那个时候专门负责此事的是谁?
对!
没错!
正是谢玄麾下他最为信赖的大将军,刘牢之是也。
诚然,牢之打仗的时候异常勇猛,也算是有谋略,但是他的人品绝对赶不上他的战功。
这一点,在场诸位都有目共睹。
京口一片平静的时候,刘牢之都不忘有机会就欺侮一下乡里百姓,将解散士兵的重任交给他,他就更不会放过了。
趁乱谋利,一向是刘牢之热爱的拿手好戏。
只要能捞钱,捞好处,刘牢之都不会落于人后,他会跳到最前面,把好处都搜罗到自己的口袋里。
并且让他的士兵也能跟着沾上一点。
刘牢之究竟能在解散士兵的乱局中弄到什么好处呢?
那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作为负责解散士兵的将军,刘牢之并不会大手一挥就把士兵们全都放归家中。
整个任务也是有固定的操作流程的,虽然在从襄阳城出发的时候,士兵们的基本情况已经核实了一次,这项工作还是一直擅长案牍工作的何迈来操持的。
但是到了京口当地,刘牢之还会借着放归的机会,把士兵们的情况再总结一遍。
这一路上,长途跋涉,伤损的士兵也有很多,作为主将,刘牢之必须把这些士兵的抚恤增加一些。
有了这几天的时间差,老刘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享用京口百姓给他的贡献便是其中之一,北府兵打了打胜仗,保护了大晋国境安全,作为受惠的京口百姓,自会献上牛酒,还有成堆的粮食来表示感谢。
这些好东西都是属于刘牢之及他麾下的少数亲兵的。
除此之外,朝廷专门留下的一部分资财,原本是要颁发给解散的京口士兵的,到了刘牢之这里,也自然会截留一部分。
这也是常理,他那么贪婪的一个人,绿油油的钱财摆在眼前,还是那样一大笔,怎能不动心?
谢玄不是不知晓刘牢之的这个坏毛病,但是他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这也是谢玄的用人之道。
不给点好处,刘牢之怎会对谢玄如此忠诚?
刘牢之填饱了胃口,接下来,京口的乱局就能够平息下来了吗?
当然不可能!
应该说,只要谢玄一声令下,带着更大头的部队返回建康,京口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为了争夺为数并不算多的军饷,士兵们也会发生争斗,即便大家都是同乡也是一样。
诸如刘裕、檀凭之等顺利晋升将军的人就不说了,人家拿的军饷都是大头的。
那些最普通的士兵,尤其是步卒,拿到手里的军饷,本来就没有多少,还要继续供养家人,一些家口多的士兵,也确实是捉襟见肘,十分困难。
钱不够怎么办?
当然是靠偷靠抢了!
所以,每次这种时候,都是士兵之间发生一些恶性事件的重要节点,对于刘牢之这种只自己合适,别人一概懒得管的人,对于这种乱象,才不会理会。
一概交由京口人自己解决。
你们不是能打吗,那就凭武力取胜,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拿大份的。
现在,这份差事交到了刘裕手中,一切就要大变样了。
刘裕性情粗野,却粗中有细,交到他手里的任务,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管理军队,他都能同时从大处和小处着眼,处理的非常细致。
这件事交给刘裕来办,谢玄尽可放心,他绝对不会贪墨一笔钱,也不会中饱私囊让兄弟们吃亏,自己享福。
毕竟,当刘裕囊中羞涩的时候,他都不会亏待乡里的兄弟,现在有了钱,自然是大手一挥,公平分配了。
也不必担心因为争夺仅有了一点钱财,士兵们会大打出手。都是刘牢之那厮不愿意去管,才会出现的事情。
别看刘牢之和刘裕都姓刘,但他们并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刘牢之出身彭城,而刘裕则是正经的京口人。
刘裕会为了京口人着想,那是因为他在这里土生土长,刘牢之怎么会在乎京口人的死活。
刘裕没有入行伍之前,就是京口最能打的乡民,威信大大的,几乎无人不服。
现在又有将军的身份护体,自然就对京口的百姓,甚至是京口籍的士兵就天生的具备一种威慑力。
不必他多么严厉,士兵们都会自然而然的听他指挥。
作为一军主将,谢玄对京口事项的交代大体也就是这些了,他不会去理会那些具体操作。
以前刘牢之做的那么烂,他还是放心的交给他去做,而现在,有了刘裕这样靠得住的人,就更不必谢玄去操心了。
被临时揪起来的士兵们,站姿虽然稍显松散,但是秩序已经是相当的好了。
谢玄的眼神从士兵们的脸上划过,虽然他们的状态并不算好,但他已经相当满意。
“就这样散了吧!”
“稚远,我们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回建康去。”
天色已晚,人困马疲,谢玄也累了,不想再走。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开赴京口城内,回到北府大营休息。
那里是北府主将的长期驻地,拥有众多固定建筑,各种衣食用品齐备,谢玄只管入住即可。
快点吧!
快点吧!
老子都要累死了!
年纪大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兵源问题
他们为什么还不动弹?
谢玄的骨头在叫苦,谢玄的脑袋很疼。
他虽然还在壮年,但是精力到底是比不上王谧他们这群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了。
此刻,他最大的期盼就是立刻奔到京口大营,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休息。
然而,年轻人却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有话要说。
“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为了能早点出发,谢玄只得率先发问。
在几位主将身后,北府的士兵们现在也目露期待之色,他们也想赶快回家啊!
老婆!
孩子!
还有那热炕头!
“谢将军,关于京口籍士兵的安排,晚辈还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玄嘴巴一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呵呵,就知道你们是想在这件事上发难。
谢玄忽然有些崇拜自己,不对!
应该说,王谧的发言,让他对自己的崇拜更提高了一个层次。
老夫果然是料事如神呐!
“但说无妨。”
不让说也不行,看看那些年轻将领的脸色就知道,这是他们共同的意见。
不过是让王谧这个官位最高,身份最体面,当然了,也最会表达的人出来说话而已。
果然还是京口帮啊!
到哪里都不会变。
趁着王谧还不好意思开口的这个瞬间,谢玄将在场几位小将脸上的表情全都看清楚了。
他们全都是和王谧一条心!
甚至有些人,比如那油滑的主簿何迈,更是一直看着王谧,露出了一种崇拜的表情。
“属下愚见,京口籍的士兵可以短暂的在京口休整,却不能长期散落在京口。”
“这是什么意思?”谢玄眉头皱起,显然确实很迷惑。
“老夫听不明白,仔细说说。”
他大概可以听出王谧的最终目的,就是不让京口籍的士兵全都原地解散呗。
可问题是,如果王谧他们是揣着这样的心思,直接挑明了说就好,为何要拐弯抹角的。
“属下认为,京口籍的士兵确实战斗能力更强,作风果敢彪悍,但是一旦让他们在乡间休息的时间长了,武艺必定有退化,体力也会大不如前。”
“诚然,士兵们大战归来,是一定要给他们休沐的时间,让他们能与家人团聚的。”
“可是,属下认为,这段时间不宜过长。”
“京口籍的士兵不同于普通的流民,他们本就是经常应征入伍的,作战意愿强烈。”
“这样的士兵,在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最好将他们还是重新召入北府,日常操练,熟悉军务,不是更好吗?”
“不要等到大战在即,再去临时征召士兵,虽然战前一般也会对士兵们进行训练,但是那毕竟只是临阵磨枪,效果不佳,也影响士兵们的士气。”
“这怎么能成?”
“你是说,让北府一直供养着这些京口兵吗?”
谢玄一张口,王谧终于知道他一直纠结的问题在哪里了。
钱!
说白了!
一切都是钱闹的!
“确实如此。”
虽然王谧知道大晋朝没钱,能够归属于朝廷调拨的钱,是少之又少,但是他还是不能说假话。
目前为止,为何晋朝在南北对峙中总是胜少,败多?
归结为一点,就是因为晋朝的常备兵源,太少了!
晋朝不比江右那些蛮族,他们的士兵总是在备战状态,时刻准备着跨上马背。
虽然他们在名义上不会长期供养太多的士兵,但是,实际上,却基本等同于长期供养。
以前秦为例,他们虽然掌控着幅员辽阔的疆土,但是疆土之内的所有青壮男子却并不能全都为他们所用。
因为疆土之内更多的百姓,都是汉人,一方面,汉人百姓也不愿受到异族驱使,即便勉强登上战场,也都是出工不出力,不愿卖力征战。
另一方面,氐人也不信任汉人。
他们不仅不信任他们的忠心,也不信任他们的作战能力,毕竟,这个时代的最强战队,还是骑兵队。
平心而论,在战马上,汉人的平均作战能力绝对不是氐人的对手。既然我们自己就实力强劲,为何还要费尽心机的去训练汉人?
氐人入关本就少,这不是他们不想迁居中原,实在是他们的人口基数就少。
如果不能凝聚力量,用武力压制,应该说,把氐人打散扔到中原,氐人很快就会感受到泥牛入海的快感。
氐人进入中原之后,虽然放弃了游牧的生活,定居下来,但是,他们的基本生活单位没有改变,大约还是部落制为主。
就好像鲜卑人、羌人的部落一样,他们虽然投降氐秦,但是仍然是原来的部落首领统领部众。
氐人、鲜卑人,他们的士兵总是召之即来,来既能用,因为他们平日里基本上也保持着战斗编制,训练也没有落下。
更重要的是,骑马涉猎就是氐人、鲜卑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男子,天生就热爱这个,人手一把弓弩,百发百中是常态。
只要能把人头聚在一起(这也相当容易),跨上马背就可以打仗。
但是这些事情,晋人根本做不到。
从常住人口来讲,晋人并不少,但是能作战的士兵就太少了。
江右的氐秦可以将耕与战分离,他们的作战更多依靠的是原有的部落士兵,而耕种提供粮食,则是被统治之下的汉人来进行。
氐人并不擅长耕种。两边一旦配合默契了,反倒显得氐秦的部队作战能力更强,更加活跃。
但是晋人显然不可能这样做。
不论是南还是北,广大汉民的主要生活方式还是耕种,春种秋收,一份付出一份收获。
即便是在战争中,他们的劫掠也是有限的,不会像部落一般,犹如蝗虫过境。
务农还是务军,这是一个长期困扰汉人为主的军队的重要问题。
军队养的太多,就会影响粮食收成,同样的,农户太多,临时征召上来当兵,战斗力又会不像话。
这个辩证的道理,虽然没有人为谢玄讲透彻,但是他却很清楚。
长期训练,就等于要把这一部分士兵供养起来,让他们成为职业军人,不再参与农业生产劳动。
这对于农业立国的晋朝,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第四百九十六章 北征,就什么都有了!
本来南北割据的局面,就让晋朝损失了许多人口,总共就这么点人,全都用来种粮食都不够用,荒地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可能再供养一大堆闲人?
除开这些因素,最现实的困难正是在于军饷难以维系。
如果能把大晋境内几大世家的钱全都收归到司马家的朝廷里,说不定还可以执行这种体系。
可现在,大晋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众所周知,大晋的钱,都在世家的手里,朝廷真的很穷。世家出钱供养军队,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绝对不可能予取予求。
南北对峙,那北边的人口不可能化作己用,北边的钱财,司马家就是馋死,也绝对不会送到他们的手里。
大晋朝廷只能看好了自己的这口破锅,拼命的从破锅里捞食吃。
“没钱,哪里能养得起这么多的军队?”谢玄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了这句话。
要是有钱,难道,谢玄就不想扩充部队,让士兵们增强战斗力吗?
只有保持训练,才能保持战斗力,增强斗志,这些道理,入行伍已经多年的谢玄怎么可能不清楚。
都是因为没钱!
即便是缺少粮食,也不过是次要矛盾,最主要的症结,还是在这里。
只要有钱,还怕弄不到粮食,弄不到人?
王谧闻言,嘿嘿一笑,没想到,老谢也有这样直接的时候,就是直接的有点让人受不了。
不只是王谧,就连他身后等着上场帮忙的刘裕等人也全都努力的忍着笑。
就怕当场给谢将军难堪。
“可是我们可以搞钱呐!”
王谧也听出来了,谢玄并不是不赞成这个建议,士兵们辛辛苦苦征召来,打完仗便要挥挥手全都散走。
等到下一次呢?
还是要照着原样再来一次,费时又费力,还损伤士兵们的战斗力,多了许多不可控的因素。
“搞钱?”
“我们能去哪里搞钱?”
搞钱?
要是有那种门路,世家还能放过,年轻人,想法就是天真,谢玄看他还是早点回建康,去问问家里人,琅琊王氏这些年都是怎样敛财的更好。
“当然是从那些氐秦占据的城池去搞钱了!”
年轻人信心十足,已经在用坚定的眼神给谢玄施加压力了,谢玄岂能吃他这一套。
旋即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小草屋里,伴着门外吹进的微风,边吃边谈。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伙年轻人,这次真的是想探讨大事,不是随随便便的笑谈。
那就只能认真应对了,老谢也打起了精神。
那些困倦,疲惫都被他用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你的胃口很大嘛。”
谢玄给王谧倒了一碗酒,旋即又有些后悔了,这个年轻人,滴酒未沾还吹大话,要是再喝多了,就更是嘴巴没有把门的了。
“谢将军,我们这不是胃口大,我们是真的想要把大晋的失地都夺回来!”
这一回,兄弟几人同声和气,也不再顾忌谢玄会多想,因为这确实是他们的心声。
难道,身为北府最高将领的谢玄,勇猛无匹,一代儒将的谢玄,他就没有这样的抱负吗?
年轻将领们真诚坚定的眼神,齐刷刷的看向老谢,老谢顿时感觉压力很大。
愿望是好的,可现实是残酷的。
而人终究不是活在愿望里的,而是活在现实中,这个道理,谢玄初入朝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很好奇,其他几人暂且不算,王谧在朝堂上行走也有好几年了,虽然正经事没干多少,主要的工作就是为世家站着一个萝卜坑,平日里逗一逗司马曜开心。
但是,混过就是混过,他怎会还如此天真?
“可以啊!”
“只要你们有本事夺回来,老夫都支持!”
吹牛皮谁不会啊!
老子也会!
支持,都支持,问题是,他们拿什么打?
就靠两片嘴皮子吹吗?
“将军,此话当真?”王谧探身过来,满眼惊喜。
这是什么眼神?
他不会还真的动了这种心思吧。
“当真是当真,可是你们凭什么说能夺回更多的城池?”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谢玄岂能不知,土地占领的越多,钱财积攒的也就越多,长期以来困扰大晋的军事危局,便会轻而易举的化解。
新的兵源有了,新的财富也有了,更不要说那源源不断的从北方输入的战马了!
谁不心动?
谁不想要?
但是他谢玄征战沙场数年都不敢拍着胸脯吹嘘的事情,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谢玄实在是很好奇,只觉得,王谧是脑子坏掉了。
不过,想到之前他投奔北府,闹着要上战场的时候,也是这般狂妄。谢玄曾经不屑一顾,但后来,他也不得不承认,王谧确实做得很好。
是好的过了头,完全超出了谢玄的意料,甚至连远在建康城的谢安,都被王谧的种种壮举震惊了。
难道,这个小子真的有好办法?
“谢将军,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军威,是士气,是同仇敌忾的进取之心。”
“甚至连个人的武艺都是次要的,而这些精神上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起来的。”
“像我们现在这般,有战的时候才把散落民间的士兵全都征召到一起,临时训练,同吃同住几个月,不管输赢,只要班师回朝,便告解散,这样的士兵,情谊必然浅薄,志气必定不能相投,甚至很多士兵根本就不相熟。”
“又如何让士兵们能够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袍兄弟呢?那些人是自己的兄弟吗?”
“不过是一些根本就不熟悉的人罢了!”
“况且,长期训练才能保证士兵们的战斗力,一个老兵顶的上十个新兵!”
“武艺,经验,都不是草野里临时征召的士兵可以比拟,我们现在的做法就等于是什么呢?”
“就等于是不断把训练的武艺精湛的老兵放回去,让他们从老兵又退化成了新兵。”
“然后呢,我们又把那些什么也不懂的新兵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府,重新训练,重新让他们熟悉军队,周而复始。”
“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第四百九十七章 打世家!掠城池!搞钱!
王谧越说越激动,酒也是喝了一盏又一盏,并不算特别明亮的月光之下,竟然也能看出在微微发红。
喝多了!
这妥妥的是喝多了!
谢玄看出了这一点,却并没有阻拦王谧,只因为,他从王谧殷切的话语中,也听出了一丝希望。
谁不想让北府兵更好呢?
北府好了,谢家的势力才能更稳固。
难得这王谧小子居然没有专注他琅琊王氏的利益,还想着要扶持北府,谢玄看得出,这个小子是真心实意的在替北府着想。
他虽然看不清王谧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却忽然对他刮目相看。
“稚远,你先别着急,冷静点。”
谢玄当然得让王谧冷静一点,某人现在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自从落座,手里的酒盏就没停过。
王谧在北府里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日常吃喝的时候,谢玄很少见他端起酒坛子,更不要说是善饮了。
再加之,以往他在朝堂上行走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不能喝,闹了不少笑话。
别忘了,他伺候的主子司马曜,那可是个喝酒不要命的男子,王谧天天陪着他讲经说法,总也免不了要喝几杯。
要是司马道子在旁边那就更可怕了,那可是个劝酒的高手,管你文的还是武的,为了能让你陪他喝酒,司马道子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常常听说,王谧是站着进殿的,躺着被小太监抬出来的。
可见她的酒量真的是很不济。
然而,今天的王谧真的是喝了不少,谢玄感觉,要是再不拦着他,他恐怕连京口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再者,由于王谧过于激动,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也开始没有条理。
他说的那些道理,谢玄都能明白,只是,需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梳理一下。
年纪大了,反应有点跟不上。
“谢将军,属下没有着急,属下只是想和将军把这件事的利弊得失好好的研判一下。”
“再怎么说,我们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确实不必着急。”
原来不是马上就要施行,听了这句话,谢玄也放下心来,他一直不肯吐口,也正是因为搞不清楚年轻人的真实心意。
瞧着他们一群人,跃跃欲试的围拢过来,谢玄还以为,他们想让这里的京口籍士兵迅速集合,一个都不放出去哩。
“你们说的道理,老夫都明白,老夫从军的时间也不短了,每逢大战之后便解散士兵,这样的做法,坏处极多,老夫怎么会看不到。”
“只是,如今我朝国力日衰,强敌环绕,今天老夫不妨和你们说句实话,何主簿想必知晓一些,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北府的士兵,只保留一半日常供养,都尤嫌不足,怎能再把新兵也都留在府里?”
“士兵们回家务农,便是让他们自谋生路,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可是一旦让他们脱离农事,他们的衣食就全都要我们北府负责。”
“这笔钱,谁来出?”
王谧看向何迈,满眼疑惑,他知道大晋穷,却也没想到,财力如此不济。
这也太破烂了!
搞钱!
一定要搞钱!
打世家!
掠城池!
大搞特搞!
没钱的日子,一天也忍不下去!
“谢将军说的没错,北府的资材确实不多,若是还保持着这个建制规模,大约只能用十天了。”
“十……十天?”
“只有十天?”
王谧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大为震惊。
这也太捉襟见肘了!
真真的是,不解散就撑不下去了!
王谧抬眸,正对上谢玄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那种表情的含义。
北府是真的穷……
自家兄弟不骗人!
按照现在北府的存用,剔除一半北府兵,尤其是京口籍的新兵,就可以为北府节约一大笔开支。
除此之外,解散到京口当地的士兵,会迅速化身为农户,他们的耕种劳作,也会转化为赋税,再次上交北府。
总之,坚持的时间越久,搞钱的方法也就越多,这样,从表面上,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北府就还可以维持那样声势显赫的排场。
然而,北府是真的没钱吗?
也不能这样说。
至少,谢家绝对不会这样认为。
你道那深耕朝堂几十年的陈郡谢氏一族,尤其是老谋深算的谢安,竟是个傻瓜?
谢府出钱养着北府兵,赔本赚吆喝,谢安是大慈善家?
当然不可能了!
南北对峙,战乱频仍,一年到头,北府是打不完的仗,忙个不停。但是总的来说,像是夺取襄阳这般历时长,规模大的战役,还是少数。
平日里的北府,只需要能够维持日常的规模,组织士兵训练,为他们提供衣食即可。
这笔开销虽然不少,但是有了这支军队,谢家就有了很多可以要挟朝廷的筹码。
军资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府,这里面,谢家自然会截留一部分,这是很自然的。
我们谢家总不可能一直赔本吧,就是你司马家养军队,也不可能只出不进。
再者,每一次攻城略地,便可以获得敌方城池里的大量资财,这些东西,一部分当然是要上交给朝廷的。
但一小部分也可以由北府留作自用,这其中,谢家就会抽出一些好的,搬到自家。
朝廷不是不知道谢玄等人的作为,但是,这是作为谢家掌管北府兵,打胜仗的交换条件,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分析现在的局势。
要说北府有多么的阔绰,钱财山积,珠宝满地,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说像谢玄描述的那般穷困,也绝对到不了那个地步。
要是局势真的严峻到那种地步,别说是襄阳城了,竟陵城都守不住,北府哪里还有余力去夺取更多的城池?
一来一往,王谧便断定,北府一定有一本暗账,是连何迈这样负责记录的主簿,都不知晓的。
而那本暗账才能真正体现出北府的财力到底是什么样的。
“所以,稚远,不是老夫不明白那样做的好处,实在是以我们目前的财力,根本就养不起那么多的军队。”
摆烂,就是谢玄拖延年轻人计划的一大法宝,反正他也不会把北府真实的情况都告诉他们。
第四百九十八章 桓伊的战场在新野
北府的经济情况,从表面上看,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谢玄讲的那些难处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让年轻人们知难而退。
他呢,就可以继续重操旧法。
然而,他大约不晓得,在他面前的这几位起自京口的年轻人,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知难而退。
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是,将军,我们可以继续攻占氐秦的城池,拿回原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只要占得地盘够大,钱财不就多了吗?”
啥?
这个小子是疯了!
谢玄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审视着王谧,果然是喝多了,各种想法也开始不着边际起来。
“年轻人,你以为攻陷襄阳,我们靠的全都是实力吗?”
“那是运气!”
“没有那份运气,你以为,我们能一天一夜就拿下襄阳城?”
“有那么容易吗?”
谢玄发狠的敲着树干,那老树好不容易发出几支新芽,长出几片新叶子,全都被谢大将军给拍打下来了。
纷纷落地,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谢将军的言语不多,却饱含悲愤。
与氐秦交手多年,他深切的知道,氐秦的实力,并不是襄阳城展现的那副样子。
他们很强!
他们确实很强!
这一次,他们能成功夺下襄阳城,那是因为晋军已经把自己能拿出来的家底全都凑到一起了。
北府兵、荆州兵、甚至是江州的精锐,全都齐聚襄阳,才能给襄阳城致命一击。
但是平心而论,大晋已经把自己能拉出来的部队全都拉出来了,可是,氐秦呢?
襄阳城的那点兵力,不过是氐秦的一部分精锐,他们的大批兵马,无数的马队,还在长安盘踞,根本就没有南下。
在这样的背景下,想夺取更多的城池,谈何容易?
“依老夫看来,能把新野城再夺下来,今年也就不会有大的胜绩了。”
新野,襄阳城以北的又一处军事重镇,是淮河支流白水沿岸的重要城池,对于大晋建立攻防体系,亦至关重要。
按照以往南北交手的战绩,谢玄做出了预判,以大晋现在的兵力,虽然侥幸夺回了襄阳城,并且没有耗费多少实力。
但是,再拿下新野,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会再进取。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军才刚刚在襄阳获胜,气势如虹,谢玄却迅速带领北府大军还朝的重要原因。
襄阳城现在在谁的手中掌握?
答案正是荆州兵。
没错!
正是桓老爷子带领的那一批荆州兵。
襄阳城中并无北府兵镇守,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是荆州兵的地盘。
谢玄的安排完全合情合理,符合惯例。
以往,襄阳这个军事重镇,一直是控制在荆州兵的手中。
要不是桓冲废物,三年前将它丢失,朝廷根本就不想插手襄阳的事务,更不会派出北府精锐来襄助桓冲。
按照大晋军队之间的关系,北府兵和荆州兵的情谊,比白纸还淡薄,比白纸还脆弱。
简直可以说是互不往来。
司马家掌管的晋朝就是有这点好处,绝对是以往哪个朝代都不具备的先进优势。
因为自身孱弱,谁也管不了,司马家的人特别想得开,既然没什么人听从我的号令,那我们就不管事了。
地方上的事情都由各个世家自己掌握,不只是一地的财政,甚至是一地的防务,基本也是统治这个地区的世家自己掌控。
在司马家的眼里,襄阳属于荆州区域,一直是桓家的地盘,是占住,还是被氐秦拿走,那都是你们谯郡桓氏自己的事情。
所以,自襄阳城丢失后,一连三年,桓冲也偶有挑战,却从来也没有成功的把城池拿回来。
你说司马家的皇帝着急吗?
也是着急的。
你说他们心急如焚吗?
当然不可能了!
那是桓家的事情,管我司马家何干?
要不是这次风闻苻坚打算大举侵晋,司马曜也不会垂死病中惊坐起,把北府兵调动起来了。
不行啦!
不行啦!
再不振作,司马曜这个皇帝都该当不成了!
谢玄正是了解朝局的真相,才把襄阳城托付给桓冲的。
虽然桓冲这位老爷子,日常不靠谱,但是在这样的大胜面前,总也能稍微有点体统吧。
况且,桓冲的身边还有桓伊。
桓家的这些后辈,谢玄最看重的就是一直龟缩在江州的桓伊。这一次好不容易将他从江州调出来,怎能再轻易让他回去。
桓伊一直是谢玄看重的年轻将领,这次襄阳一战也证明了,他除了笛子吹得惊为天人以外,打仗也是一把能手。
这样的人才,一直因为属于桓氏一系就被朝廷排斥,被司马家忌惮,实在是冤枉。
经过商议,谢玄将争夺新野城的重任正式交给了桓伊,桓冲也表示同意。
老头子为什么不同意?
他当然要同意!
只要不让他桓老爷子去争夺新野,就最好了。
桓伊只要能成功的夺回新野,就等于他桓氏的势力又扩充了一块,桓伊的功劳,就是他桓冲的功劳,是整个桓氏家族的荣耀。
虽然桓伊自己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这并不能左右其他人怎么看他。
桓伊虽然带走了一部分原来隶属于桓冲的部队,但是从总的兵力来说,还是不太够的。
这个兵力再加上这样一位年轻的主将,并没有其他强力的外援的基础上,就证明了谢玄的计划也就仅止于夺回新野城而已。
推进到这里,就可以打住,历来攻城略地从来都不是夺取下来就算是成功了。
任何城池都还需要维护,需要经营,只有让这些重新回归晋土的城池在手里留得住,稳得下来,这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谢玄用兵,一向稳扎稳打。
他很清楚,氐秦的底子还在,实力仍然强劲,一旦让他们抓到空当,别说是进取更远的城池,就是得到的襄阳城也不见得就能维持的住。
“将军未免太过悲戚,照我们兄弟看,新野已经是我大晋囊中之物,我们北府要考虑的,正是在荆州部队夺取了新野之后,还要做些什么。”
谢玄满饮一碗,再次为王谧的夸夸其谈赞叹。
也不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好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
第四百九十九章 塌天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
“你说说看?”
既然年轻人如此有把握,那就让他展开说说,大军得胜而归,谢玄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
“如今北府大胜而归,正是人心最齐整的时候,属下的意思,过不了多久,从襄阳城俘获的众多辎重装备,兵马粮草就都会送到都城,我们不妨和朝廷建议,将这笔钱留作北府之用。”
“京口籍的新兵呢,就让他们归家探亲一个月,时间上就充裕了。”
“截留襄阳的战利品?”
“稚远,你说什么傻话呢!”
“这怎么可能!”
谢玄放下酒盏,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酒都喝不下去。
“你知道,朝廷上有多少人盯着这笔钱吗?”
“更何况,就连陛下也在惦记这笔钱,现在你让这大笔的钱财还没有在他们的手里过一圈,就直接留在北府,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都是世家子弟,在这个问题上,谢玄对王谧并没有多少避讳。反倒是王谧身后的何迈等人,听到这些话,颇有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意思。
原来,朝廷上就是这样运作的吗?
钱,可真是一个人人都爱的好东西!
“谢将军别担心,反正现在襄阳城的钱也还没有运过来,我们都还有时间。”
“你总是说有时间,有时间,你到底想干什么?”谢玄压着下巴,郑重的问道。
谢玄的眼神,颇具某种警告的意味,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小子不要趁机捣乱。
想干什么,至少给我交个底。
王谧思忖片刻,决定还是照顾一下老谢的心情。
“谢将军只要能同意晚辈的计划,我自然另外有搞钱的办法,到时候,陛下和朝堂上的人只要能得到钱,谁还会在乎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而对于北府来说,只要能把襄阳城截获的那些辎重装备全都收归所有,至少往后几个月是不必愁了。”
“我们也可以适当将京口籍的士兵再征召回来,可以分批,可以择优,这样既可以节省钱财,又能扩充力量,保持北府兵的战斗力。”
“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说的这么好听,看起来也是极有自信的样子,谢玄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王谧说服了。
“可是,你能从哪里搞钱,别怪老夫没提醒你,朝廷上的势力纷繁复杂,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你要搞钱,还要快,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谢玄故意将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就是为了试探王谧的心意,年轻人,莫说大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被他死盯着的年轻人,嘴巴一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军放心,时间足够了!”
“你可不要诓老夫,老夫答应你的要求,也是担着风险的。”
老谢这是在说笑吗?
他谢氏一族在大晋朝都已经可以说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了,谁还能让他们担风险?
“谢将军放心,有志者事竟成,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办法,一定能在将士们返回北府之前,搞出钱来!”
“有志者,事竟成!”
“有志者,事竟成!”
“好啊!”
“稚远,你说的太好了!”
“怪不得陛下如此欣赏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果然是好才华!”
王谧眨巴眨巴眼睛,琢磨着这个词句出现的时候,好像还得再过几十年。
谢玄居然就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对他刮目相看,乐的直拍大腿。
早知道谢玄是这种引经据典的爱好者,他就应该把那些唐诗三百首、宋词全集全都背诵下来,好好的给老谢上一课。
谢玄笑过之后,却还是没有忘记正经事。
他嘴角一耷拉,摆出了个严肃脸,虽然那些笑纹都还没有收好,但是王谧也看出,老谢似乎要说点正经的了。
太好了!
他也正等着呢!
以老谢这样的头脑心机,怎么可能对他提出的建议全都点头认同,就没有这种可能性。
若是陈郡谢氏那么好说话,唐僧取经都不必过那九九八十一难了。
“稚远,老夫知道你运气好,可你也不能事事都依靠运气,回到建康,当小心行事。”
“朝堂上盯着你的人,太多了。”
咦?
他为何要这般说话?
难道是在提点他吗?
王谧摆出真诚的眼神,特别亲切又无限感激的向谢玄点了点头,谢玄抚须回应。
某人心道:那最喜欢盯着我不放的,不就是你们谢家吗?
难道还有第二个?
“谢将军放心,晚辈小的时候,家父给我算过命,说是自弱冠之后,晚辈就气运亨通,好运气多到用不完。”
“那算命的说了,近几年我是绝对不会有灾祸的。”
吹吧他就!
谢玄就呵呵了。
王谧不吹,今天这一场交锋也就算是和平结束了。
谁知,这小子没人吹捧,自己还吹起来了,谢玄可就咽不下这口气了。
必须给他找点不痛快!
“世事无常,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谢玄阴着脸,话里话外就是在暗示王谧能力不行,取得今日的成就,都是因为运气使然。
虽说战场上运气也很重要吧,但是等到了朝堂上,个个都是人精,再想靠运气,就是痴心妄想了。
“将军笑谈,晚辈一路走来,从来都是靠的实力。”王谧拍拍胸膛,特别自豪。
“要不是能力好,运气更好,晚辈一个初入行伍的人,哪里能一战就亲手斩杀了氐秦大将符睿呢?”
哦!
符睿!
符睿死了!
被王谧亲手杀的!
只用了一刀!
一刀毙命啊!
谢玄两眼一黑,他的天塌了。
完了吧!
没话说了吧!
在王谧拍拍屁股走人的这个时候,回头再去看谢玄,正呆坐在塌上,两眼放空,仿佛是被人抽去了灵魂。
“主公!”
“你怎么了?”小书童谢襄赶进来收拾桌案,他手上拿着抹布,还没擦几下,就发现,谢玄竟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连忙推了一下,谢玄的身子晃了几下,却还是没什么反应,谢襄急坏了。
莫不是长途跋涉,病了吧。
第五百章 死水里活跃的鱼
谢襄一阵大喊,终于把谢玄的魂给叫了回来。
“给我水!”
只见谢玄长出了一口气,好像那气息,竟是从地底下拔起来的似的,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水。
谢襄哪里敢耽搁,立刻就把水给捧过来了。
谢玄猛喝了好几口,这才终于缓了上来。
真是不容易啊!
“老天不长眼呐!”
一向不信天不信地的谢玄,居然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小小的谢襄,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连连向那房顶上看了好几次,难道是有妖怪降世了?
“主公,为什么答应王谧他们的计划?”
谢玄和京口几人谈话的时候,谢襄就在旁边伺候着,倒酒上菜的活,全都是他在干。
哪个人都把他当成小娃娃,谁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在场,那些涉及军国大政的事情,也能敞敞亮亮的当着谢襄的面说出来。
没人感觉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不答应,他们现在也实行不了,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
既然王谧都已经这样说了,谢玄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那就先按照原计划把京口籍的士兵都放归,剩下的事情,一个月之后再见了。
他虽然口头答应,但实际上,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可说短也不短。
等回到了建康朝廷,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谢玄对待王谧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起之秀的一大法宝,就是拖字当头。
拖则生变,只要能拖得住,就有扭转局势的可能。
别的暂且不提,只说那王谧小子返回朝廷,各方势力的挤压,就够他受的了。
小娃娃莫说大话,顶住了这一波朝堂上的纷争,再论其他吧!
“可是将军,若是那王谧真的把事情办成了,搞出钱来,难道,我们真的要按照他说的做?”
供养大批北府兵,这是大晋在江左立朝之后,就从没有过的事情,那王谧不过在军营里呆了几天,哪里就有那么大的神通,可以办成这件事?
谢襄急的冒火,谢玄却拍拍对面的垫子,让他老实坐下。
“哪有那么容易?”
谢玄心想,老子都办不到的事情,王谧一个没有多少朝堂经验的书生,能办到才怪!
有谢家人在朝堂上,他也办不到!
“老夫问你,大晋的钱都在谁的手里把持着?”谢玄欣然开口,王谧走后,他似乎是摆脱了年轻人那种昂然的志气给他带来的困扰,重新恢复了自信。
谢襄抬头看天,好像天上写着答案,又摇头晃脑的想了半天,最后才糯糯道:“应该是在几个大世家的手里吧。”
“你看看,我家书童都知晓的事情,那王谧小子居然还悟不出,老夫如何能相信他?”
“他琅琊王氏也是世家,王谧要是想搞钱,不如先从他自己家下手,只要他王谧敢搬起大斧子砍向自家的老树,那,老夫就敬他是条好汉!”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大晋的钱财有一多半都是把持在几大世家的手里。
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是一群人,这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
为什么多年以来,晋朝的世家争斗不断,却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就是因为从根本上来说,争斗的几方,还是属于同一个阶层,他们之间的争斗,完全是世家内部的矛盾。
说白了,争来争去,还是争夺的世家内部的利益,为的就是达到重新分配的目的。
“襄儿,你说,他敢吗?”
谢襄提住一口气,拼命摇头:“不敢!”
“绝对不敢!”
“他要是那样做了,就别想在王家混了!”
谢玄很满意,他盘腿而坐,手指在膝上有节奏的敲啊敲的。
在谢家人收拾王谧之前,王家人会先动手的……
谢玄等人跨上战马,终于开始奔着京口城内缓缓前进,他抬头仰望着成了半边的月亮,心中快慰。
没想到,一潭死水般的大晋朝廷,幽深的水底,居然还有这等活跃的鱼儿。
待到王谧回朝,看来,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
大队人马返回了京口北府的驻地,王谧自然也不能落后,刘裕是个有心计的,既然谢玄把解散士兵的差事交给他,那具体操作的方法就该由他来掌握。
请示了谢玄之后,刘裕将京口籍的士兵又留了一晚,他想在白天的时候再进行这项活动。
对于谢玄来讲,他都已经忙了一整天了,累的不行,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刘裕愿意这样操作,那就这样操作吧。
左不过就是多管一顿饭,北府虽然资金紧张,却也不至于连一顿饭都请不起。
“寄奴,为什么要推迟一晚再解散士兵?”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大军都已经到了京口了,还多留一晚有什么用?”
“刚刚我听到,已经有很多士兵抱怨了。”
刘裕几人也回到了厢房,几个人凑在一起,颇有一种报团取暖的感觉。
虽然现在还是盛夏,但是何迈还是感觉,京口的气候似乎并不如襄阳那般宜人。
怎么冷飕飕的?
明明战火已经熄灭,大家也都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是,几位京口的兄弟却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还有什么地方会比战场更凶险?
当然是都城建康!
何迈好言相劝,就怕刘裕还没有在京口树立威信,就先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相比其他人,刘裕檀凭之两人在京口还是要低调一些,别个人都是要回归建康朝廷的。
可是他们两个起自京口,如今的官位也还没有脱离北府的将军体系,还是要在京口接着混的。
刘裕却一点也不担心,他见王谧不说话,便面向他解释道:“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王谧登时支棱起来,果然,他也一直都在等着刘裕给个解答。
“只有白天,日光大亮的时候,士兵们才不容易乱。”
“以前牢之将军负责此事的时候,总是什么时候到京口就什么时候解散士兵。有的时候,兵马疲惫,经常要熬到夜深才能抵达。”
“其实,牢之将军不明白,为什么士兵们总是快到京口就越走越慢,其实,这都是一些老兵故意的。”
“老兵故意的?”
“这又从何说起?”
第五百零一章 历史上北府壮大的契机
军中的这些弯弯绕,也多得很,王谧感觉,他要学习的知识点还有很多。
“为了偷抢更容易!”
“有了夜色掩护,那些老兵就会结成一群,专门去找性子软的新兵的麻烦。”
“偷他们的军饷,甚至是动手行抢。这样的事情,前几年,我听的看的太多了。”
“因为牢之将军治军不严,这样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每到解散士兵的时候,简直是成了一个规矩。”
“不等军队解散,这之前,很多士兵都已经商量好了,有的主动上交,有的呢,早就找好了的目标。”
“哪个小兵的好偷,哪个小兵不禁打,老兵们心里清楚的很。”
“所以,你才想明天天明再解散士兵?”忽然之间,几个兄弟就明白了刘裕的良苦用心。
这个谢玄还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他能够看穿刘牢之的贪财懒事,把这个差事交给刘裕,这就说明,在大事面前,老谢还是分得清是非轻重的。
“正是这个用意。”
“等到天亮,他们也就不好下手了,我再把士兵们编成小队,一点一点的放回去。只要场面不乱,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也就只能收手了。”
“这样看来,那些抱怨的士兵,应该就是想下手,却没有机会的老兵了。”王谧感叹道。
“八成就是这样。”众人在这一点上取得了共识。
只要刘裕能够处理好此事,还能平息士兵中的非议,王谧就放手让他去干。
京口也是个是非之地,将来,北府在此处做大,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站出来支撑局面。
刘裕杀伐果断,实属人中之杰,王谧很清楚,刘裕非池中之物,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便会一飞冲天。
但是,为了更长远的发展,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斩断刘裕发展的道路。
带兵打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绝非一两个人就能够完成,王谧的手下,必须要有一整套人马,文臣、武将缺一不可。
切不能学那些无脑穿越者,看到一个历史名人便浮夸起来,自认为有一点现代学来的本事,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凌驾于古人之上。
古人都是傻子吗?
会因为你会背几句古诗,会研制玻璃,就对你崇拜的五体投地?
即便是这样,那种崇拜也不过是一时的吹捧而已,没有几个人会当真。
回归到现实中,照样还要在古代固有的生活格局中寻求突破,休想举起一板大斧,就能把旧有的关系彻底斩断。
这是不可能的!
那种历史名人被吾等捏在手心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剧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一个穿越者,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熟悉,一头雾水,不首先自保,还想着把熟悉古代生存规则,玩的溜溜的古人除掉,那不是痴心妄想,什么是痴心妄想?
就比如,王谧想要利用刘裕超强的战斗力,就必须对他有一定的尊重,给他发展的空间。
给刘裕发展的空间,绝不等同于养虎为患。就连王谧自己还都羽翼未丰,亟待扩充势力。
刘裕作为先天的一党,这个时候怎能亲手铲除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占据朝廷,最后鸠占鹊巢,那是需要一帮人马跟着自己干的,只靠王谧单打独斗,绝对不成。
没了刘裕,谁来帮王谧掌管北府兵?
别忘了,王谧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执掌一支军队,把北府兵牢牢攥在手中就算完事了的。
登上宝座,执掌天下,才是他的目的!
在完成身份的转换之前,王谧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些盘踞朝堂多年,根深蒂固的世家,是容易对付的吗?
对付旧世家,说不定还要借助刘裕的力量哩,王谧的小算盘打的特别好,甚至视线还飘向了更远处的建康。
在那里,还有急于掌控朝政的阴谋家孙泰,他手中的天师道,对于现今的大晋朝局来说,也是一把双刃剑。
历史上,数次天师道叛乱,把晋朝疆域内闹的鸡犬不宁,人仰马翻,拖垮孱弱晋朝的,不是外敌,不是强盛的氐秦,也不是混乱的五胡十六国,而是内部不停翻腾的天师道。
天师道的盛行,让失去了世家掌控的北府兵,瞬间就形成了武人集团,以刘裕为首的将军体系,迅速掌控了这支军队。
当军队落入善于使用他们的人手中,它就变得无往不利。天师道连年的叛乱,更加重了世家内部的分裂。
人人都想要权力,也不管自己的能力有几何,只管争抢。
要争夺权力就需要有实力,实力是什么?
就是军队!
放眼大晋,傻子都看得出,几大世家能够争取的军队,就只有北府兵。荆州兵是属于谯郡桓氏的,别的世家根本就插不进去脚。
正是在反复的争夺之中,才让北府兵参与到了更多的朝堂争斗,待价而沽,成为了大晋境内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也就是说,北府真正的危机,或者说是大晋世家集团崩盘的开始,就是在谢家无力掌控北府的那一天。
谢家后继无人,其他几个世家曾经几度想要掌控北府兵,把它再度化作晋朝的官方部队,可惜,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本事。
在谢家人才凋零之后,晋朝很快就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地,他们并没有因为氐秦的突然倒台获得多大的利益,却将自己苦心维护了几十年的江山(虽然只有半壁)拱手让给了刘裕这样的武将。
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外在环境是一方面,当时天师道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四处征战,攻陷了许许多多的城池,他们的徒从成千上万,甚至可以做到一呼百应。
应付天师道,就足够晋朝疲于奔命的了,连年的战争,打到最后朝廷才猛然发现,咦?
北府怎的变天了?
因为仗打的实在是太频繁,谢家的将才凋零之后,世家也没有来得及去培养更加优秀的人才去继续掌控这支军队。
可是战场上催的又急,没办法,只能北府有什么人,就让什么人带着兵马上了。
也有人要问,荆州兵呢?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阔主荆州兵呢?
不好意思,正在忙着另立朝廷。
第五百零二章 我的坐骑,小白马(新年快乐!)
在桓宣武(桓温)逝世几十年后,桓家终于又出现了一位人才,他毅然决然的扛起了桓温的大旗,重走桓温的老路,正在干着一些让晋朝朝廷疲于应付的另立朝廷的事业,这个人,现在还是小屁孩一个,他就是桓玄。
现在还没有他出场的机会,在荆州他还属于玩泥巴的阶段,正是因为这样内忧外患的局面,让控制北府的刘裕等人抓住了机会。
他们带领着北府兵左右逢源,动用手中的力量,帮助朝廷抵御内敌的同时,也在不停站队。
天师道的叛乱,不只没有让北府兵的势力衰弱,反而让它们的根基更加巩固。
以前在晋朝境内,还有荆州兵可以和北府兵抗衡,同时拱卫朝廷,虽然时常跳反,但终究还是一支实力雄厚的精锐之师。
可是,桓玄出现了。
他将着手中的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都城建康开来,他的目标,仍然是篡夺权力。
这一次,他走的比他的前辈更远,桓温的战功要远远高于桓玄,应该说,当时的桓温,确实有在朝廷上一呼百应,弹压各方势力的能力,两次北伐,虽然最后没有控制住中原地区,但确实让盘踞中原的胡族看到了晋朝的兵锋。
在一定程度上对他们起到了威慑的作用,给处于江左草创时期的晋朝,创造了一个相对良好的发展空间。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就是注定的。
桓温携着巨大的战功,从中原返回江左朝廷,他既想篡权,却又受制于几大世家的压力,不敢明言。
他反复上奏疏,要求朝廷给他加九锡,上封位,可是,朝廷就是一拖再拖。
拖到最后,居然是桓温的身子先垮了,朝廷听说了桓温身体渐衰,恐怕命不久矣,乐的嘴巴都歪了。
把桓温的奏疏往桌案下面一压,直接就把他拖死了!
桓温到死都没有达成的目标,却被桓玄实现了,他成功称帝,虽然也没有当几天皇帝,便身死非命,但是那好歹也是当上了皇帝啊!
厉害了!
桓玄这么一搅合,荆州兵算是彻底废了。
在晋朝境内,只剩下北府兵一家独大,越做越大,就是应有之义了。
历史上北府发展壮大的这一个个节点,在王谧的眼前,像是过电影一般的划过。
眼前的刘裕,年轻英武,一片赤诚,你现在去仔细端详刘裕的神情,揣摩他的个性,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他最后会成为六位帝皇完的。
他的凶狠果敢,留在北府中,就只会变成杀向敌军的钢刀,对北府,对王谧个人都是极其有利的。
先留着吧!
此刻的刘裕,脸上挂着些微笑容,与他一向坦坦荡荡的个性颇为不同,王谧看了一阵,感悟道:“寄奴,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肯定不是北府的那些烦心事了,想起那些糟心事,刘裕还能笑得出来?
“稚远,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在襄阳打的赌了?”
刘裕眯缝着眼睛,好像偷到了腥的老猫似的,王谧顺着他的思路好好回忆了一番。
襄阳?
打赌?
这几天实在是太刺激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很多事情变化的太快,那速度甚至可以用瞬息万变来形容。
各种事情缠绕在一起,让王谧的思绪有些混乱。
再加上急行军的急迫,更是让他难得停下来,把在襄阳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捋一捋。
“马!”
“寄奴说的是马的事!”王谧还没想起来,何迈却先一步跳了起来。
当时刘裕和王谧打赌的时候,确实是几个人都在军帐里。
那些话,大家全都听到了。
王谧这才恍然大悟,确实啊!
那是关乎襄阳城到底几天能够拿下来的一场赌注,胆大又狂傲的王谧,挥挥手就扬言襄阳这般军事重镇,一天一夜绝对可以夺取。
与他相反,战场经验更加丰富,敢打敢拼无所畏惧的刘裕,在这个问题上却保守起来。
他认为,一天一夜绝无可能,只能说是尽力缩短战事拉开的时间,现在证明,王谧的预言完全是正确的。
襄阳城的氐秦军队,确实很不禁打,轻轻松松就被拿下了!
“寄奴,打赌我赢了,你的千里马呢?”
要是不提,王谧也就可以当完全没有这件事,或许到了建康都不会张手要马。
不过,既然刘裕提起来了,这就说明,他的良马已经有着落了。
那就绝对不能客气!
对于他这种骑术不佳的人士,一匹耐力好,易驯服的良马,绝对是生活必须。
不论是上阵杀敌,还是日常骑乘使用,都是不可缺少的!
寄奴若是真的有这样的神通,就赶紧把好马送上来吧!
刘裕抖了抖眉头,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就在附近呐,你不会一路上都没发现吧!”
“在哪里?在哪里?”
“我也没看出来啊!”何迈眉飞色舞,也跟着掺和进来。
“天地良心,真的没看出来。”
刘裕以手抚心,做出痛心疾首状:“稚远,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你伤了我的心呐,狠狠地!”
寄奴这般表现,完全是受了某人的不良传染,竟然也有了某种特别浮夸的表演欲。
不过,同样都是表演,差别也是很大的,刘裕将几人叫起来,一同向门外走去。一路上摇头晃脑的,好似尽力模仿,却又模仿的不得力的学徒一般,实在是令众人发笑。
不过,那千里良驹,被刘裕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马,究竟在哪里呢?
是不是偷偷被他们藏起来了,就是不告诉他?
王谧心中不禁涌起了这样的猜想,再想想自从打赌之后,出现在他身边的各种各样的战马,红的、黑的,花斑的,杂色的,什么样的都有,甚至他们还从襄阳城里缴获了两匹毛色纯白,俊美无匹的战马!
听说,原本就是符睿的坐骑,谁知他登上襄阳战场的时候,却没有使用。
或许是惧怕白马的目标过于明显,不利于征战。
没想到,符睿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成全了晋军!
雪白雪白的战马,简直是马中的王子!
第五百零三章 不会吧,就这?
当两匹白马从马厩里牵出来的时候,瞧见它的战士无不发出惊叹,人人艳羡它的美貌。
太华丽了!
白马加入了进军的马队,远远看上去,颇有一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风范。
简直就不是一个维度的美丽!
难道,寄奴为他选的良马,就是那匹毛发雪白的小王子?
王谧激动的搓搓手,兴奋道:“真的不知道是什么马,猜不到,猜不到啊!”
“稚远,你中意哪一匹?”
“要不干脆你想要哪一匹,我们就给你牵哪一匹来吧!”在这方面,何迈倒是个实诚人,他充分发挥自己办事周到的特性,很快就帮王谧想好了解决的办法,顺便连刘裕的办法都帮着想好了。
真是一个贴心人呐!
据何迈观察,刘裕根本就没有给王谧挑选良马,连一个这样的动向都没有。
在襄阳城的时候,他可算是忙乱的军阵中的一大闲人,虽说案牍工作也很繁忙,但是比起那些奔忙不停的战士,将军,只需要坐着办公的何迈,还是要清闲的多了。
他一边记录,一边观察帐外的局势,对事态的发展变化,一点都没有错过。
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战场上发生的种种大事,与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就算是侥幸登上了雀儿山,统领了一只部队,但是何迈很清楚,能够成功拿下雀儿山,最主要的功劳,还在刘裕那里。
朝廷的封赏,何迈是从来都没有惦记过的。他为人表面圆滑,但实际上,却是个心胸相当宽广的人。
只是平日里喜欢用玩世不恭来伪装自己,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徒云集的大晋朝廷,这样做无疑是很正确的。
在没有摸清楚局势之前,何必先把自己的锋芒露出来?
刘裕那般的武将,风头过胜,那是因为没办法,上阵杀敌的人,唯唯诺诺的,既无法拿到军功,更无法在军中站稳脚跟。
战场,那可是一个凭硬实力说话的地方!
容不得一点虚伪作假。
然而,何迈这种差事就轻省的很了,作为庐江的大家族出身的他,这种军队里的案牍工作,根本就难不倒他,毫无压力,闲下来的时间,他都浪费在各种观察之中了。
但是,就是在他这样消息灵通人士这里,也从未察觉刘裕有挑选良马的行为。
按照当初的约定,刘裕曾经吹嘘,要从襄阳城缴获的众多战马里,给王谧挑选一匹最好的。
赌上他那引以为傲的相马功力,然而,可以说,自从襄阳城的战马被悉数俘获,刘裕就从没给他们一个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寄奴也学会骗人了?
“要是我,就要那匹白马!”
“太好了!”
“真是让人馋得慌!”
何迈咧咧嘴,遗憾的看着他:“稚远,恐怕不太行吧。”
“我听说,那两匹白马,谢将军已经许诺送回朝廷,充当御马了。”
“御马?”
“送给陛下?”
王谧表示颇为震惊,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确实是谢玄会赶出来的事。
所谓借花献佛嘛。
反正白马也是缴获的,不是谢玄费劲心力搜寻来的,献出去也一点不心疼。
还能捞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是浪费了?”
“完了,完了,都说宝马配英雄,这一下,全都糟蹋了!”
王谧痛心疾首,何迈捂着嘴嘿嘿偷笑,这些话,也就是在几个兄弟之间说一说,若是到了朝堂上,还不立刻就被那些奸邪之人给抓住把柄?
“稚远,这个话,可不敢乱说!”
“回到建康,你可要小心着些。”
“小心什么?”
何迈一脸担忧,王谧却揽过他的肩膀,大言道:“你放心,回到建康,那些人只会说的更难听。”何迈的脸,登时就黑了。
稚远呐,真是有自信!
这种精神,他何迈还需好好学习!
只有厚脸皮是远远不够的,想在朝廷上混,还要有这种与生俱来的王霸之气!
王谧所指的那些人,当然是和他同一个层次的世家子弟。
在大晋的几大世家之间,有哪一个是把司马家的皇帝放在眼里的?
若说想当初,王导拱卫司马睿,可能还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敬重之情,那也是因为司马睿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几大世家扶持起来的皇帝。
几大世家与司马睿合作,共同组建一个朝廷,司马睿大致还算是有点实权的,况且登位之时,也是成年人。
世家不敢轻易摆弄他。
可是司马睿的继任者就不同了,他们早就已经沦为了世家操纵的工具,提线木偶。
这样的家族,配得上白马出街吗?
刘裕走在最前面,大步朝前,一点也没有等一等后来人的意思,王谧呢,心里像是有只小鸟在飞,整个一个欢欣雀跃。
“小呀嘛小白马,小呀嘛小白马……”
“寄奴,你给我挑的马,一定要注重颜值!”
“丑的不要!”
王谧的容貌那在建康城是有口皆碑,他也自认为生的不错,算得上是一副好皮囊。
这样帅气的容颜,就要搭配一匹帅气的战马,这样以后登上战场,或者是在长安城出街,才能一骑绝尘,艳杀四方啊!
前方的刘裕猛点点头:“没问题,你放心吧!”
“我绝对给你挑的是最好的!”
原来听见了,王谧安下心来,寄奴办事从来靠谱,看来一匹俊逸又听话的良马,是跑不了了。
“到了!”
“就在这里!”
“稚远,你快看,这就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千里良马!”
刘裕率先到了马厩,一个闪身,就给他的目标一个华丽的亮相,还有隆重介绍。
闪亮亮的小白马,你终于出现了……
小白马呀小白马,我的心,我的情,都是属于你的……
刘裕倾情介绍,王谧等人片刻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去一睹绝世良马的风姿。
刘裕的相马术,王谧是知晓的,确实很厉害。
在京口,他还未入行伍之前,就是靠着替驿馆相马赚钱的,要是手艺不精,差事也维持不下去。
所以,从刘裕要牵马出来之前,几个人便充满了期待。
“稚远,快看!”
“这就是最适合你的战马!”
王谧走到近前,抹了抹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刘裕指的到底是哪一匹。
“不会吧!”
“就这?”
第五百零四章 打死不要小矮马
王谧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后继过来的何迈,很快就冒出了牢骚。
这是个什么东西?
挑来挑去,居然就挑中了这么个玩意吗?
王谧站在原地,那被刘裕挑中的战马,两只大眼睛,正直勾勾的向他的主人看过来。
oh,no!
这不可能!
我不相信!
“这这这……”
“寄奴,这就是你给我挑的千里好马?”
不敢相信!
这谁能相信?
且看刘裕的身后,已经被他从马厩里牵出来的那匹战马,生的是平平无奇的棕色皮毛,正所谓马瘦毛长,可是刘裕给王谧挑选的这匹马,体格肥壮,却披着像阿富汗犬一样的长毛。
这是一种什么搭配?
毛长不帅气也就算了,关键这匹马它还是一匹矮脚马,身量特别低矮,人骑在上面,就和骑着游乐园的旋转木马差不多。
如何能把骑乘他的王谧大人衬托的潇洒俊逸,气质卓然出尘?
别说是出尘了,骑着这样的小矮马,先天就比别人低一头,恐怕只能吃别的战马踏起的尘土了!
“寄奴,这匹马,实在是……”
王谧啧啧半天,终于还是说不出口。
他也不是那等自带偏见的不公正之人,他想,刘裕一向善相马,眼光独到,或许,这匹马还真的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一把抓过那马耳朵,借着火光,往里面看了几下,除了耳毛,也没什么特别。
又扒开了马嘴,嗯嗯,牙口倒是不错。
“稚远,你别看这匹马生的难看些,但是它的耐力绝对没的说,况且,你的骑术不精,这匹马身量矮小,上下都容易,脾气也温顺,最适合你了!”
刘裕特别兴奋,他真的是全心全意为王谧着想,才专门挑了这样一匹马的!
那什么故事里讲的,唐僧骑着白龙马,千里行进还能保持发型的事迹,全都是骗人的!
唐僧能骑行万里保持发型,他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头发。
白龙马一路奔波还能保持帅气的本质,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马,他是小白龙!
战斗力满级,才能保持那样的风采!
凡人一个的王谧,就不要做那种无畏的梦啦,有这匹正宗的汗血小矮马,已经是福气啦。
“寄奴,这匹马你已经挑出来多长时间了?”
“你凭什么就认为它适合我?”
王谧实在是难以相信,刘裕,他不是开玩笑的吧。
也许真正的良马,还在后头。
“稚远,从襄阳城出来,我就看上这匹马了,也是氐秦马厩里的,别看它生的不起眼,可是它的耐力绝对是一流,跑的也快,只是不够高大。”
“或许有些影响,不过,绝对是万里挑一的良马,骑着它,不论是冲锋陷阵,还是在建康城行走,都能所向披靡!”刘裕抚着矮脚丑马厚厚长长的马鬃,特别深情。
看他的眼神,你就能够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爱马护马之人。
在他的眼里,好马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当然是王谧梦寐以求的那种超凡脱俗,毛发柔亮闪闪发光的高大战马,那种马,哪个战士会不喜欢?
但是也还有一种马,经济又实惠,你总不能因为人家容貌不出众,就说人家不是好马吧。
两种好马,刘裕都是非常喜爱的,在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的区别,用谁,不用谁,完全是取决于正经的需要。
老实说,那些漂亮的高头大马,在战场上并不是很实用,或许,只能说是在建康城的闹市比较有面子。
但是,面子哪里有实用重要?
王谧的骑术,兄弟们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根本就不适合他。
所向披靡?
王谧很质疑,骑着这样的小矮马,还能劈到谁?
他不禁想到在那襄阳站场上,他一刀结果了符睿的光辉时刻,那个时候,他的胯下就是一匹通体黑黝黝,冒着亮光的高大黑马。
虽说不如他的梦中情马小白白那么体面吧,却也绝对是一匹良驹了。与眼前的阿富汗矮脚小马,有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啊!
王谧是真的不能接受!
“寄奴,这匹马是假的吧,其实你为我挑的还在别处吧!”王谧抱着一丝幻想,最后又努力了一次。
刘裕拍了拍那小矮马的脊背,笑道:“不可能!”
“稚远,只有这一匹!”
“真的是绝世好马,不信,你来骑骑看!”
“我们京口人,绝对不骗人!”
“稚远,寄奴一片心意,你就试试吧。”何迈亦在一旁帮腔。
什么?
试试?
这样一匹拿不出手的小矮马,还让他试,看来,是试试就逝世吧。
呼噜噜……
噗噗……
王谧一跳三丈远,真恨不得离那小矮马越远越好,他还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了,生怕伤了刘裕的一片心。
你看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心觉得这匹马好,才推荐给王谧的。
啊!
这就是我的主人!
我要和他搞好关系!
那匹战马明明是被刘裕牵着,可是眼珠子却总是向着王谧这边打量,王谧越是躲闪,它越是偏头看,摇头晃脑的样子,四处搜寻他的主人。
待到王谧终于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安全地带,脱离了小矮马的视线掌控之时,小矮马忽然一连打了几个响鼻,鼻水整个一个飞溅,全都喷到了王谧的身上!
“稚远,看来这匹马是相中你了!”
“快试试看吧!”
关键时刻,何迈推了王谧一把,让他与那匹缘分不浅的小矮马面对面。
刘裕也是盛赞矮脚马大好,让王谧骑着试试看。
王谧抚着马背,不禁无语问苍天!
苍天啊!
大地啊!
我王稚远这是什么命啊!
明日就要进城,再接下来,就要前往建康,想他王稚远在建康城追求者无数。
据不靠谱的人士做的不健全统计表明,心悦王谧的小娘子,手拉着手,能从建康城的南头,排到北头。
就这么多!
就是这样的排场!
王谧不禁想象,当他骑着这样玩具一样的矮脚马,从建康城的南北大街上走过,他的那些仰慕者将要怎样看他。
虽然那些女人很烦人,但是,也不能沦落成为烦人女人眼中的笑柄啊!
“寄奴,现在有了双马镫,上马下马都很容易,就算是我这种骑术不精的人,也完全能够驾驭大马,何必弄这样的矮脚马。”
“我知道这种马也很不错,但是,我现在着实不需要啊!”
“你看,我骑着大马,在襄阳站场上都可以飞奔,进了城,哪里还需要快跑。”
“我看原来的那匹马就很好,我就接着骑它就可以了!”
呵呵……
呵呵呵……
王谧拼命扯着嘴角,争取露出迷人的笑容,无奈在旁人看来,真的很僵。
第五百零五章 想要白马,要改姓司马
原来那匹马就很好啊!
自从竟陵一战就一直跟着他,虽说长得不帅,但总体来说也还是看得过去啊!
正所谓失去了才知道珍贵,马比马得扔。
原本王谧还看不上那匹毛色略带斑驳的战马,惦记着能通过刘裕的慧眼,选一匹更好的。
现在才知道,马还是老的好啊。
“那匹马从竟陵开始就陪着我,有感情了,我不想换!”
“真的不想换?”何迈笑够了,终于开始关注王谧的需求。王谧横了他一眼,这个人就知道捡笑话,看着吧,他距离倒霉不远了!
王谧发威,何迈也招架不住,连忙劝解刘裕:“寄奴,这匹马确实丑了点,我看,既然稚远不是非要一匹新的战马,这件事就算了吧。”
“稚远原来的那匹马哪去了?”
“还给他就可以了。”
何迈走到马厩前,在一个个围栏间查看,越来越疑惑。
“咦?”
“稚远,你的那匹马呢?”
怎么回事?
心肝大宝贝丢了?
王谧慌神了,赶忙在几个马厩之间寻找,应该不难找啊!
他才刚刚下马一会功夫,况且,那匹马也是他看着马夫给牵到马厩里的,大概位置他是知道的。
没有!
还真的没有!
太奇怪了!
那匹马是王谧从竟陵开始一直都在骑着的,大约北府兵中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家都清楚的很,还是很知名的,怎么会找不到?
“阿迈,你看到了吗?”
何迈迎了上来,王谧一把抓住他,着急的问。
按理说,不过是一匹马而已,也不必这样着急,现在北府大军凯旋,好马那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根本就不会让王谧没有一匹良马骑乘。
都怪这些奇奇怪怪的矮脚马,让王谧感觉压力陡增,把花斑马当成了救命稻草。
“没有!”
“我也没看到!”
“而且,稚远,你没发现马厩里的矮脚马,变多了吗?”
何迈虽然也着急,但是却沉稳的多,毕竟,这也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焦急担忧总也是隔着一层。
他在马厩里看得很仔细,忽然发现,马厩里多了一些新的战马,都是以前没见过的。
更可怕的是,这些新来的战马,全都是短腿的!
矮……脚……马!
可不可怕!
奇不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何迈满头问号,两人齐刷刷回头,这个空地上,哪个人一直没有说话,问题就出在哪个人身上。
没错了!
正是刘裕!
就在他们的面前,不远处的刘裕,手里牵着心爱的矮脚马,露出了憨厚的大笑。
原本,王谧还是挺喜欢看到刘裕的笑容的,刘裕个性直来直去,爽朗有余,喜怒哀乐几乎都挂在脸上。
你特别容易就能从他的表情中,揣摩出他现在正想些什么。
可是,现在的刘裕变了。
他们发现,刘裕此刻的笑容,居然透着三分狡黠,七分的歉意。
“看来,答案就在寄奴身上了。”王谧挥挥手,两人一起上前,刘裕见躲避不过,也只得照实交代。
“稚远,这真的不怪我!”
“不是我的错!”
“都是谢将军的主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还没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开始推卸责任,看来真的事出有妖!
“寄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矮脚马不是你亲自挑的吗,为什么还会牵连上谢将军?”
王谧渐渐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兆,要是老谢也参与进来,这件事可就要闹大,闹的不愉快,不好看。
刘裕很尴尬,刘裕很为难,看到兄弟们质问的眼神,刘裕竟想直呼老谢害我!
“给你换上矮脚马,确实不是我的主意,是谢将军说的,我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办事。”
刘裕这番话说的是一句三断,像挤牙膏一样,费力的从嘴巴里硬推出来的。
自从接下了这个差事,刘裕就感觉,十分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那沉着冷静的老谢,为何要突然参与到这样一件小事中来,感觉与他日常决断的那些军国大事有本质的区别。
完全牵不上线。
从襄阳城出发开始,刘裕的心里就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襄阳大胜,一天一夜就夺取了下来。
别人不知晓,他却心里清楚,这其中多少也有王谧的功劳,不是讲他在战场上反复冲杀的功劳,而是讲他郑重打赌的功劳。
王谧说一天一夜就能打下来,最后还真的就是一天一夜结束了战斗,这样巧合的事情,如果单纯以实力来论证,未免太过局限。
这里面大约也有天意的因素,如果不是王谧的大声嚷嚷,老天爷说不定根本就关注不到襄阳城的战事。
所以,襄阳城能这么痛快的打下来,刘裕是觉得,王谧要独得一个大功劳的。
愿赌服输,一向是刘裕做人的原则,从赌输了那天起,他就不停的在军中物色。
北府里的良马,他看了一个遍,还真就没有中意的。这也正常,若是有中意的,他们一路带着大军东征西讨,刘裕早就发现了。
一直没有收获,这就说明,北府里的战马,都不符合刘裕的特殊要求。
我们稚远这样画风奇特的男子,普通的良马哪里配得上?
必须是那种万里挑一,绝无重样的罕见良驹,才能入眼。
王谧还没说话,刘裕就已经替他把标准定得高高的。标准定得这样高,能不能有相中的呢?
答案当然是有的!
正是有这样的幸运儿的!
小白马!
襄阳城里的小白马!
符睿骑的那匹!
自从小白马从襄阳城里被发现,刘裕一眼就相中了!
看那身段,那相貌,那姿态,这才是王谧需要的战马!
刘裕带着欣喜,和谢玄商量此事。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白马珍贵,听说整个襄阳城只发现了两匹。
北府又没有白马,也就是说,整个襄阳战役打下来,毛色纯白的马匹就只有两匹!
唯此两匹!
刘裕满心欢喜,以为谢玄能应允,毕竟,襄阳城这一战,王谧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谁知,人家谢玄挥挥手,轻轻巧巧的就给推了。
那白马是留着敬献给陛下的,谁想拥有,那得先改姓司马才成。
第五百零六章 掌控北府
谢玄不给王谧配备白马,实属情有可原,白马历来在各种毛色的马匹中具有一种特殊的地位。
被视为马中极品,只因为物以稀为贵,白马形象又极为高贵,让人们自然而然的就将身骑白马的人与上位者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是位高权重之人,赋予了白马这种特性,还是因为有了潇洒俊逸的白马衬托,让阿猫阿狗骑在上面也有一种天然的风流。
这两匹白马,对于谢玄来说,真真是一个难题。
赏赐给哪个将领,都会显得有些太扎眼,于是,谢玄思来想去,还是双手奉上。
自己也不留着,也不给手下的将领,这样最稳妥。
这样考虑,似乎也不应苛责谢玄抠门偏心,实在是白马比较敏感。在白马的处置问题上,谢玄虽然处断公正,却也有无法避免的一些小心思,还略带邪恶的那种。
你可以不给王谧白马,可是你也不必指定刘裕应该给王谧找什么样的马吧。
只需要放开手脚,让刘裕自己去找寻就是了。
可是老谢就偏不,他还明确指定刘裕去给王谧找一匹好使的矮脚马,注意,一定是矮脚马!
好不好不重要,还是品种最重要。
刘裕嘟囔着嘴巴,终于把这些实情一一道出。
“其实,我何尝不知晓稚远你肯定喜欢那匹白马,可是谢将军他不准呐,还明确说了,白马是敬献给陛下的,谁都不能打它的主意。”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的,白马虽好,却也不如矮脚马实惠耐劳。”
王谧都要气炸了!
什么敬献给陛下!
明明是他谢玄不能据为己有,便使了一个坏招,我没有的,你们也别想有而已!
“可是,为什么马厩里会多了那么多的矮脚马?”
“我记得,这些矮脚马,都是襄阳城里搜罗来的吧。”
“原来的那些马呢?”
何迈负责登记造册,对于军中的一些辎重储备,还是心中有数的。
“对啊,那些马呢?”王谧虽然心里没数,却也能大致看出,确实有些马的品种不对劲。
哎!
说起这件事啊!
真叫一言难尽!
刘裕深深的叹了口气:“全都被谢将军留在襄阳城了!”
“没有跟到建康来!”
哗啦啦……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但是人人都听到了那心碎的声音。
那么多漂亮又耐劳的战马,居然都留给了桓冲老儿,老谢这是怎么了?
突然化身慈善家?
“这是为何?”
王谧不是解不开心结,也不是心疼他那匹花斑马,只是想不通,一向以北府为重的谢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这可是在为荆州兵添砖加瓦啊!
刘裕拍拍脑门,突然想起来了。
“这件事的原委,将军还真的对我说了。”
什么?
什么?
老谢这样做,难道还真是有理由的?
几人凑上前,掏了掏耳朵,仔细聆听。
“谢将军说襄阳过后,稍作休整,就要以荆州兵为主力,争夺新野城。”
“荆州兵兵力尚可,士气也足,可是良马不够,会影响荆州兄弟发挥,他们擅长弓马骑射,若是马源不足,造成荆州兵不能夺回新野城的话,那就太糟了!”
原来如此。
老谢这样做,居然真的是为了正经军务。
既是如此,王谧似乎也不应该再纠结于个人的喜好,应该把目光往前看。
对!
往前看!
失了一匹花斑马又如何?
建康城还有的是良马等着老子!
“罢了!”
“既然是谢将军的意思,又是为了荆州部的兄弟们着想,为了大局,我就忍了。”
“好在,建康城也不远了。”
王谧抚摸着矮脚马的脊背,深情的说道,时间紧迫,要赶紧和小矮马搞好关系,好歹这也是合作伙伴了。
那小矮马在他的身边晃了几下,又牵动马蹄,走到王谧身边,亲昵的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你看,稚远,这就是缘分。”
“这匹小马,很喜欢你啊!”
是是是,喜欢最好。
“寄奴,京口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明天我就要和谢将军返回建康,要及时给我写信,保持联络。”
虽说相比波云诡谲的建康朝廷,京口这边的情况相对来说要轻松一些,但是,王谧还是时时刻刻放心不下京口北府的建设。
北府兵的主要基地就在京口,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驻扎在建康,于是,这支军队能否发展的好,就与京口当地有莫大的关系。
京口地盘稳固,北府兵才能发展的好,况且,现在也正是机会。
“寄奴,谢将军也将和我一起返回建康,他肯定会留下刘牢之管理北府相关事宜,这可是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也可以摊开来说了,不需要再避讳。
京口帮嘛。
现在已经是北府的既定事实了,不管几个人再怎么回避,实力已经不允许他们低调了。
谢玄早就已经盯上了他们,你想想看,在襄阳城,风头最劲的是谁?
是刘裕!
是王谧!
都是来自京口的人士!
就算谢玄是瞎子,他也不会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王谧揣度,虽然建康城的谢安老头子,现在看来还未有任何的动作,但是,很显然的,他们这些战场新秀在襄阳城的那些表现,早就已经写成了书面材料,放到了他老人家的桌案上了。
谢家,不会无动于衷。
那么,京口帮也必须发展壮大,抢在谢安动手之前!
刘裕正沉浸在终于把小矮马推销出去的欣慰之中,一时还没有听明白王谧的话,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正当几人走在返回厢房的路上的时候,刘裕忽然顿住了脚步。
“稚远,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咦?
这个人刚才都在想什么?
这么简单的话题,还需要再重复吗?
王谧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端详着刘裕。
“寄奴,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啊!”何迈坏笑着点头,王谧也附和,刘裕震惊的瞪大双眼:“你们的意思是……让我……”
“一点没错,北府的大权,你要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待到下次起兵之时,就是我们与谢家决一死战之日!”王谧咬着牙,说出了这番话。
对于他来说,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讲,这都是一句沉甸甸的宣言,奠定了未来京口帮的发展方向。
第五百零七章 朝廷拖北府后腿
“稚远,没那么严重吧。”
“架空刘牢之,我可以尝试,但是决一死战这种话,或许还应该再行斟酌。”刘裕的想法还是有些保守。
人以和为贵,在襄阳战场上,北府兵和荆州兵合作良好,关系也融洽,可以说是达到了历史最好。
这样的时刻多么的难得,谢玄似乎也还没有要打压京口帮的意思,朝廷上的事情,刘裕虽然不懂,但是,在他看来,就算要撕破脸,也还是要再等一段时间吧。
至少以两三年为限。
“阿迈,你觉得呢?”
“待我们返回建康朝廷,谢公会如何出招?”
“他会提拔我们吗?”
何迈沉思片刻,最终肯定的回答:“我看呐,难!”
诶,这就对了。
看来,在面对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的时候,何迈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毫无疑问,不管是不是远离朝堂,庐江何氏,还算是正宗的年代久远的大世家。
对于朝堂上争斗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
何迈虽然脱离家族,出来闯荡天下,人也年轻,甚至连建康城的那几尊大佛还都没有见过,却已经可以嗅到那种勾心斗角的气息。
擢升情况,实际上是观望谢玄甚至是谢安看待京口帮的绝佳途径。
很简单,如果谢安他们现在还没有把京口帮放在眼里,视作威胁,那他们就会很坦荡的给予刘裕等人奖赏。
公公正正,该是什么等级,就是什么等级,完全的平等对待。如果反过来,在封赏的环节,出现任何的反常情况,那么就值得王谧提起注意了。
警惕的世家子弟,尤其是谢安,或许会提早预防,在京口帮还未成势之前,就把他们一个两个的全都按回到泥地里!
叫他们动弹不得!扑腾不起!
“寄奴,你也不必太忧心,朝廷上的事情,自有我来料理,你只管看管好北府,别让刘牢之打压下去就成。”
“至于威信,我想,如今的北府兵,早就已经把你看成是一代战神,不会有人质疑你的功勋。”
“只要你做好自己,别让刘牢之抓到空子,我想,待到朝廷上的势力重新分布之后,北府也会在你的掌控之中!”
“没问题,我们都相信你!”
刘裕的能力,毋庸置疑,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北府的日常管理之中,都可以信赖他。
唯一需要惦记的,或许正是谢玄将要如何指使刘牢之等人,给刘裕挖坑设陷。
既然王谧有把握,刘裕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他不像檀凭之,征战沙场不过是为了在大晋活得体面,他刘裕自从投军以来,一直都是心怀大志的。
他的目标,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云麾将军而已。
“稚远,既然你相信我,我定当努力奋发。”
“建康的水深得很,你们此去朝堂,也务必要小心行事,千万要提防朝臣的暗算!”
王谧拱手致意,就在这京口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同是起自京口的几位年少英才,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他们将要兵分两路,在一潭死水一般的大晋朝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保证让慵慵懒懒,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再也无一刻消停!
“怎么样?”
“阿迈,你也不要留在京口了,随我去建康如何?”王谧提议道。安排好了刘裕要做的事,王谧又把视线转向了何迈。
这么一颗聪明的脑袋瓜,留在京口实在是太浪费了,就应该和他一起回建康朝廷才对嘛。
“我一个主簿,回建康有什么用?”
“再说,我是北府的主簿,要走,也要看谢将军放不放人。”不知为何,王谧感觉,何迈竟然有一些退缩之意。
按理说,他这般踌躇满志的少年,不应该啊!
“阿迈,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在谢将军的眼里,我们几个本来就是一体的,我去找他要人,他不会不应允,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顾虑倒是没有,只是,某从庐江出来,正是为了见识广阔天地的,四处征战,才是某的理想,若是跟着你回到建康,莫不是又要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
“那正是某厌倦的。”何迈仰望着清明的月光,忽然语气沉重的说道。
这并不是他虚伪矫饰,庐江何氏的子弟,要是想混朝堂,也并不是没有门路。
照样走那一套蒙荫入仕的老路就可以了,现在恐怕早就已经节节高升,不至于跑到京口去卖布了。
何迈的担忧,也同样属于王谧,可惜啊,争斗就是无时无刻不存在于人们的身边。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只要有利益,就会有利益的分配,争斗就是在所难免的。
“阿迈,你是志气少年,我很了解。”
“但是,你以为窝在北府,你就能安闲度日了,北府里就没有争斗了?”
“平心而论,我也不喜欢无休止的争斗,我大晋从北到南,多年的经营却只剩半壁江山,追根究底,就是毁在一个内斗上。”
“有那个精神,去和外敌作战,不是更好吗?”
“对啊,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王谧慷慨陈词,何迈也来了精神,顿时感觉是找到了知己。
“在大晋境内,目前能对外作战最多的地方,就在北府,我不留在这里,为什么要去建康?”
王谧摇摇手指,笑道:“非也,非也。”
“阿迈,只要症结不解开,北府的发展也会受到遏制,朝堂上的人你争我夺,怎么会真心想让北府好?”
“北府又怎能全心全意的对抗外敌?”
“莫要看我们在襄阳城大获全胜,就以为北府以后就可以荡平中原,重现辉煌,没那么容易!”
“只要那些内斗的世家还在,北府的实力就不能集中在一起,要受到各方势力的牵制。”
“争斗的世家,每一方都想把北府拉拢过去,成为自己的拥趸,北府的实力,就会消耗在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到时候,外敌趁虚而入,又怎么办?”
王谧和何迈两人讨论的其实是一件事,只是他们所持的观点,有所不同。
第五百零八章 你的封赏没指望
而一心只有打仗的刘裕,则是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虽然听不懂,但是他还是很用心的在听。
就像是急于获取知识的太学生似的,王谧的嘴巴动,他就看王谧,何迈发言,他就看何迈。
朝堂上的水,果然很深!
学问太大了!
他要认真的学习,吸取知识!
机会难得!
刘裕却不知晓,相比战场上的硬碰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朝堂上的争斗,其实更加诡秘,阴暗,也更加危险。
丧命?
那是非常容易的事,甚至,你都不知道将你置于死地的暗箭,究竟是从哪个人手里射出来的,就已经丢掉了性命。
何迈为何不愿牵涉朝政?
很大程度上,也是担心自己的小命。
“那你有什么办法?”何迈已经动摇,王谧说的是大势,而他关心的则是近在眼前的危机。
几人从京口相交以来,何迈一直都看得很清楚,面前的王谧,大约有一颗跳脱世家身份的心。
他要做的,是更加宏伟的事业,作为知己好友,同样满怀抱负的何迈,也想出一份力。
可是,他也有怀疑。
王谧他真的有决心,摆脱世家子弟的身份吗?
琅琊王氏呀!
那可是显赫非常的一等世家!
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身份,地位浑然天成的高大,对于王家的子弟来说,维持现在的局势,是最好的。
他们就可以站在那高高的山巅之上,俯视众生。
啊!
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这样混下去,不香吗?
“办法就是我们要把内斗不断的朝堂势力,整合到一起,让他们都拧成一股绳,为我大晋效力。”王谧淡然开口,好像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似的。
他口中说着大晋,心里早就把这个过时腐朽的名号,抛到了一边。
他晋不是没有过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好好的江山断送了不说,还不思反省,守着那世家的空名号,还当成宝贝。
“谈何容易。”
“只要你能跟着我回建康,帮我出谋划策,我想,这并不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今日我们发展北府,也是为了日后的宏图霸业,为了更好的明天,北府要想发展的好,也需要朝廷的支持。”
“可是,阿迈,放眼朝廷,你且看看,那里早就已经是号令不一的纷争之地。”
“只有我们兄弟齐心,各司其职,才能稳步推动大业发展。”
“阿迈,你本就擅长案牍之事,打仗虽然也勇猛,但是,那并不能发挥你全部的才能。”
“建康城,才是你施展一身抱负的地方。”
王谧是一个舌灿莲花,能够把死人说活的大能人,在他的反复煽惑之下,何迈终于下定决心,跟着他返回建康。
庐江何家的那些当家族长,若是知道此刻何迈的决定,必定要给王谧磕三个响头。
他们没有办到的事情,劝说何迈入仕,王谧轻轻松松就办到了。
对于何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喜讯……
…………
翌日清晨,迎接王谧的并不是第一缕清晨的朝阳,而是敲锣打鼓的喧闹声。
当他还在熟睡之时,城里的锣鼓声就已经开始了。
别人早就已经被吵醒,唯独小王,睡意盎然,根本就没有受到影响,直到他们把锣鼓敲到了城外,王谧才翻身坐起,终于被惊醒了。
“怎么回事?”
“为何如此吵闹?”
跟随刘牢之带领的后续部队赶到京口的何无忌,终于出现,他摇着小扇子,笑道:“稚远真是好耳力,我们都被吵醒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王谧干了三碗水,这才坐下说话。
那锣鼓声听起来异常喜庆,大约应该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寄奴升官了,还拿了朝廷的赏赐,足足一百金呐!”
“现在从建康赶来的差役,正敲锣打鼓的把金子往寄奴的家里送呢,寄奴已经回家了,总要领旨谢恩才是。”
一百金?
那还可以啊!
司马家还算大方,这是怎么回事?
千年老抠忽然转性?
王谧环视四周,忽然感觉,房中好像缺了不少人。
“凭之呢?”
“也去瞧热闹了?”
何迈端了些清粥小菜过来,几个人就凑在一起用饭。
他把菜粥送到王谧的眼前,笑道:“凭之也当上将军了,朝廷的旨意是一起送过来的。”
“他也回家了!”
原来如此,王谧点点头,等着何迈继续往下说。
“凭之顶了寄奴的位置,成了云麾将军,寄奴呢,升任宣威将军,成了六品将军。”
“才只有六品?”
“也太低了!”王谧愤愤的把一碗菜粥吞下肚,心里有了盘算。他早就料到了,司马家的人不会这么大方。
看这个情势,大约是在官位上压刘裕一头,赏赐上就大方一点,意图就是为了让刘裕说不出什么来。
“确实是低,原本我以为能凭着寄奴的功劳,无论如何也能得个鹰扬将军之类的。”何迈很感叹,突然感觉,昨夜王谧说的那些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朝廷上的争斗,比战场上的更加惨烈,而且杀人不见血,手段厉害的!
就算你在北府冲锋陷阵,累吐了血,满身的伤疤,朝廷上的人也可以一言兴之,一言废之。
为了北府的兄弟们着想,也得把朝廷上的大权把持住!
何迈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
“鹰扬将军就别想了,有刘牢之在那里把持,那里轮得到寄奴,不过是给他一百金,堵他的嘴罢了。”
“凭之就不同了,他本就是队主,升任一个低级将领就足够,这一点倒是无可指摘。”
“就是不知道,剩下的人,能拿到什么样的封赏了。”王谧连连叹气,看刘裕的情形也知道,他小王的行情也不会好。
“至少,稚远,你的就别指望了。”何无忌放下了手里的小扇子,忽然脸色变得很沉重。
“看来无忌是知道内情了。”
何无忌的舅舅是刘牢之,而刘牢之又是谢玄的铁杆,这个消息从谢安传到谢玄,谢玄若是有意向下传播,第一个渠道,就是刘牢之,何无忌会知晓,不无可能。
第五百零九章 过河拆桥不可为
何无忌轻点点头:“内情倒是不敢说,但是,从建康朝廷传来的消息,大约对稚远你有些不利。”
不利是怎么个不利呀,无忌啊无忌,你有话就摊开来说吧,这样欲言又止,让人很难受。
“无忌,有话可以直说,也让我在回建康之前,心里有个底。”
既然王谧不在意,那何无忌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几个人隔着桌案,脑袋挤在一起,明明没人偷听,却还把气氛搞得很神秘。
“据说,稚远你的封爵,是被朝廷刻意搁置的。”
“刻意搁置?”
“这是谁的主意?”眉头皱起,王谧感觉,不管是谁,这个人肯定来者不善。
何无忌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昨夜,我们在这里谋划的时候,舅舅也和谢将军把酒言欢,等我回到了舅舅处,舅舅喝多了,便随意说了几句。”
“我怕惊动他,引起他怀疑,也就不敢多问。”
“但是,稚远,你可要有个准备,朝廷上的人,对你在襄阳的所作所为,不满的人很多。”
“你可要小心着些,等回到建康,针对你的明枪暗箭绝对不会少。”
何无忌的善意提醒,王谧十分感激,但是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一点,他早就已经想到了。
一个世家子弟,操着长刀,亲手斩杀了氐秦大将符睿,这样的事迹,送到朝廷那些只会动嘴,绝不动手的窝囊废那里,他们怎么能视若无睹?
当然要想一些歪门邪道的招数,来给王谧找一点不痛快了。
“这个我心里有数。”
“无忌,若是回到建康,你我相见的机会,就会相当少了,真是可惜。”王谧的话,并不全是虚言。
从京口启程,再到竟陵、襄阳,义气兄弟征战沙场,虽然时间并不长,但是战争时建立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在浮华繁盛的建康城,是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
王谧这是在感叹将来,也是在怀疑兄弟们之间的情感。
或许还没等到北府和朝廷摊牌的时候,当兄弟们踏上建康城的土地,一切就会改变。
“稚远,你想的太多了,我虽是北府中人,却从来都是北府中的闲云野鹤,舅舅又怎样,他虽然器重我,却也不会对我的事情多插手。”
“别忘了,我除了在北府有一席之地,我还是建康城的太学博士,将来,只要有需要,兄弟我必定是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王谧眼前一亮,确实是这个道理。
怎的忘了,何无忌还有个混学历的博士头衔。
“这就好,我们这些年轻人,必定不能再走前人的老路,想振作大晋,就必定要开辟一条新路。”
新路啊……
在座几位年轻人,很快就明白了王谧的所指,那是一条属于京口帮众多后起之秀的道路……
…………
“阿爹,你别拦着我!”
“让我进去!”
“我有话说!”
场院中忽然出现了一阵吵闹,那声音大的,把渐渐远去的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压过了。
“这是……”
兄弟几个对视一眼,全都站了起来。
“沈蒜子!”
对了,对了!
北府大军里还有这么一位小娘子!
稀罕的紧!
就在几扇房门之外,小院子里,沈氏父女正在激烈的争吵。
“阿爹,你就让我进去,我今天必须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沈警拉着女儿,挡在她的身前,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
“说什么?”
“这种事情,能分辨的清楚吗?”
“你本就不该在襄阳,现在能完完整整的回来,为父就已经很安慰了,你又不是不知晓,那战场上多么危险,为父每天都在祈祷上苍,千万让刀箭长眼睛,不要靠近你。”
“你还想怎么样?”
“再说,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再来理论,也是徒劳的。”
沈警好言相劝,父女两的争吵,也把很多护卫都惊动了,他们纷纷向沈蒜子投来好奇的眼神。
这位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在襄阳战场上待过?
战场上,居然还能出现女人?
还是这种年轻漂亮的,生的像花儿似的小娇娘?
“就是知道事情过去了,我才要理论。”
“儿也知晓,前方战场军情十万火急,不能轻易动摇,所以,儿在襄阳才一直都没有挑明。”
“儿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可是眼看就要回到建康了,再见面也难,儿必须要趁着现在的机会,把是非曲直说清楚!”
沈警为难的看着女儿,沈蒜子的脾气,他太了解了,机灵是真的机灵,死心眼起来,也是一根筋拗到底的那种。
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今天若是不让她去找王谧他们理论,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娘子想说什么?”
“某洗耳恭听。”
王谧带领着几位兄弟出门看热闹,他们走的越近,就越是能感觉到这位闹事的小娘子,正是他们的老熟人。
多亏了她的大嗓门,还未见到沈蒜子,王谧就对她将要理论的话题,揣摩出了七八成。
呵呵……
罪魁祸首终于出来了!
看到王谧,沈蒜子的劲头就更足了,大步迈开,那气势,简直不像是女郎。
“你来说说看,凭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仗打到一半把我轰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王郎君愣了,身后的几位兄弟,一看沈蒜子的目标是王谧,全都识趣的掉头向后跑了。
沈娘子的脾气,那谁也受不住!
有稚远在前面迎接炮火,兄弟们再不跑,不是要一起承担火力了吗?
王谧缓步上前,一点也不着急,其间,沈警已经给他抛了好几个眼神,不过是小娘子斗气,你别搭理她就可以了。
但是,王谧呢,显然不是会受沈警的操控的。
“沈娘子的话,有失偏颇,你上不上战场,也不是某能决定的,再说,你人就在襄阳,还不是在城内,而是在城外,那里不正是战场的所在吗?”
“怎能说是某不让你上战场。”
沈蒜子气得小脸通红,本是铆足了力气,打算和王谧一较高下,却没成想,他居然会把话题这样展开,登时愣住了。
“你这是什么话?”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蒜子会主动找上王谧理论,也确实有她的道理。当初在襄阳城,多亏了沈蒜子内外交通,传递消息,大战才能打的这样顺利。
可是,可是,这帮人居然过河拆桥!
第五百一十章 我是软柿子?
照实说来,若是沈蒜子是个郎君,论功行赏,襄阳城的这一战,绝对少不了她一份。
可谁让她是女子呢?
辛辛苦苦从襄阳城往返传递消息,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功绩,这还不说,等到利用完毕,就把她轰回了军帐,根本就不让她出来。
周围派了许多的士兵把守,就算沈蒜子插上翅膀,也根本就跑不出去。
谁能想到,襄阳之战,居然一天一夜就结束了!
结束了!
沈蒜子挖空心思,本想稍稍缓和一下,再找机会混出去观战,谁知道,只等了一天,北府就开始打扫战场了!
聪明绝顶,胆大心细的勇猛女子,沈蒜子,再也没有了看热闹的机会!
当然要理论了!
而且,理论也要找软柿子来捏!
谢玄是不敢招惹的,王谧却是一个可以挑战的对象。
“沈娘子的心意,某都明白,不过,战场上到处都是危险,我们不让你上战场,那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总不能倒打一耙吧。”
说到危险,沈蒜子就更不服气了。
小嘴巴翘的老高:“我要是怕凶险,就不会给你们送消息了!”
“还下到暗道里,给你们带路,这些事情,难道不危险吗?”
想起自己在襄阳城做的那些事,沈蒜子还是心情激荡,感觉特别刺激。这样的刺激事件,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说的没错。”
“沈娘子为北府兵做的一切,吾等也是感激之至。”王谧不是玩虚的那种人,他躬下身子,给沈蒜子行了一个礼,特别正式的那种,把沈蒜子都有些惊到了。
她原本就是想讨个便宜,看一看等到回到建康,能不能再捞个差事做做,谁让王谧好说话呢?
可是,行礼就大可不必了吧。
太严肃了。
王谧却当真觉得,应该给沈蒜子行礼,他是个从现代过来的人,虽然明白古代的生存法则,却还是忍不住用现代人的观念来思考问题。
沈蒜子在襄阳战场上的义举,绝对算得上是奇功一件,若是在现代,当个女兵,冲锋陷阵,只要是她自己的本意,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传奇呢!
可是在这中古时代的大晋,一个女郎,是绝对不会被允许出现在纷乱的战场上的。
“王秘书,小女言语无状,冲撞了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她就是心里气不过,总是要闹。”
“都怪我平时管教的太少了。”
闹也闹了,当然也闹不出个所以然来,沈警当然要赶紧出来打圆场,人家王秘书是建康城里的世家子弟,还是朝廷新贵,怎能容沈蒜子在这里大呼小叫。
王谧摆摆手,笑道:“沈参军不必担忧,我也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况且,我给沈娘子行礼,也是发自肺腑的。”
“襄阳一战,沈娘子确实有大功,按理来说,朝廷的封赏都是不应该少的。”
“只是碍于女子的身份,不能让她常在战场上行走,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这不只是谢将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沈娘子是沈参军的爱女,我们总不能把她放到战场上,若是有个万一,我们如何向沈参军交代?”
“对对,王秘书说的太对了!”沈警拉着沈蒜子,又是一通教育,王谧轻点点头,看来,这一招还是很有效果的。
抬出沈警,利用父女关系,王谧就可以把自己轻飘飘的摘出去了,你看,问题不在我的身上,你爹就在此,谁敢让你上战场。
“哼!”
“总归你们都是一伙的!”
“阿爹也是,你也是!”
别看沈蒜子是个女郎,可人家的见识一点也不比郎君短浅,走南闯北,孤身一人,在那战事纷繁复杂的襄阳城,照样混了几个月。
还不是毫发无损。
“沈娘子也不必如此气愤,襄阳一战,沈娘子居功至伟,某心中感念,绝对不会敷衍娘子。”
沈蒜子眼睛一亮,俏丽的小嘴巴,瞬间就弯了起来。
“怎么说?”
“王秘书难道另有安排。”
看看,看看,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战术绝对是正确的,沈蒜子挑着眉,喜滋滋的看着沈警,沈警抚了把额头,头疼的很。
这就是他的宝贝女儿,总是如此异想天开。
令沈警更加难以理解的,却是现在的王谧。
怎么?
他居然还真的想迁就蒜子吗?
“另有安排说不上,送你一件好礼,倒是可以。”
“礼物?”
“是什么?”
沈蒜子小鹿一般的眼睛,快速的眨动了几下,特别期待。
仗都打完了,想重登战场,当然不可能,沈蒜子人厉害,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却又不傻,这个道理她也懂。
只要能捞到一些好处,让她在襄阳城的种种付出,不要没有回报就可以。
显然,王谧也深知这个道理。
“是一件和襄阳战场有着巨大联系的好礼物,现在我就让属下抬出来,保准沈娘子喜欢。”
这张小脸,白白的皮肤,眼角和嘴角都勾勒出一种略微向上的,好看的弧线。
显得沈蒜子的容貌,真可算得上是俏丽动人,真是可爱啊!
这般可爱的小娘子,讨要奖赏,王谧怎能不表示一番。
“王秘书,就不必破费了吧!”
“蒜子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她的本意也不是来讨要礼物的。”沈警虽然爱占便宜,却也不会让自家娘子随意在北府里闹腾,一把拉起沈蒜子,就想把她带走。
沈蒜子岂是那种能善罢甘休的人,不管那礼物是什么,她究竟会不会喜欢,总要见见礼物的真容再说吧!
“阿爹,我不走!”
“要走,你走!”
“礼物是送给我的,我总要看看吧!”
沈蒜子甩开了沈警的手,跳了几步提前迎了上去,而那期待中的礼物,还没有一个影子。
“东西有点沉,你别着急。”
沈警在院子后面谨慎的盯着,女儿不肯离开,他也不能走啊,只能站远点。
老沈这一走,某人倒是精神了。
什么沈娘子的称呼也不在乎了,开始套近乎。
“我不着急,能有礼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是最好说话的。”
王谧脸面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被小娘子当成软柿子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绝不与美人结怨仇
“来了!”
“来了!”
那几个被王谧派去的小兵,摇摇晃晃的向着场院这边走过来,沈蒜子有些疑惑:“这个东西,有这么沉吗?”
好几个壮汉,看起来都是筋骨魁伟的,强壮的很,合力搬它,居然都还脚步踉跄,只能说明,东西确实很沉。
沉到,几个壮汉都抬不起的地步。
“这样沉重的东西,真的是要送给我的吗?”
别说是王谧觉得不合适,就连喜好各种奇怪事物的沈蒜子都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当然是送给你的。”
“而且,我保证你能喜欢。”
“只是,估计你是用不上的。”
看看这一双小细胳膊小细腿,端的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既然用不上,你还要送给我?”沈蒜子挑眼看向王谧,语气十分不善。
要说这也是奇了,虽然沈蒜子一向神鬼都不怕,但是对外应酬的时候,倒也能算得上是个懂得体面的小娇娘。
说话得体,举止也适宜,至少不会让沈警觉得难堪,可唯独是碰上了王谧,她就总是想压他一头似的。
处处针锋相对,讲话也很是不在乎,好像根本不怕他。
“总算是个纪念,这是襄阳战场上得到的,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我都没给。”
“今天既然你是主动上门,我也就不瞒你,这件礼物,原本不是送给你的,只是今天见了面,忽然感觉送给你也挺好的。”
“你要是嫌弃,见到了,可以直接拒绝,我再去送给别人就是了。”
沈蒜子点点头,开始等着了。
嫌弃当然是不会嫌弃的,到底都是礼物。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嫌弃。”
“就算用不上,我也要把它抬回家!”
“你休想再送给别人!”
只进不出,才是沈蒜子的风范,从来都是不能吃一点亏的。
“好好好!”
“那你就看着吧。”
这两个人说什么呢?
为什么一直在笑?
难道,现在这里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沈警已经从院子的后部,渐渐前移,就为了偷听他们谈话,听墙角这种事情,老沈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看他平日里的为人就知道,他也不是那么一本正经的人。
同样的咣当一声,同样都是被一件东西弄出来的巨大响动。
一声巨响,几个小兵都轻松了,几乎是同时呼出了一口气,这么个玩意,真的是人用的吗?
这个东西个头真的大,它一落地,沈蒜子便蹲下身子查看,大个头东西上缠着粗麻绳,还用青布皮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要是熟悉战场上器物的呢,还好些,大约可以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可沈蒜子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王谧只能代劳了。
他命人将礼物的包装打开,不一会,大个头东西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这是……”
“弓箭?”
沈蒜子也算是在战场上待过的,对弓箭自然不陌生,不过眼前这个造型巨大的弓箭,实在是与她的认知有很大的差别。
王谧点点头,笑的欢快。
“确实是一把神弓,在襄阳的时候,因为转移不畅,摔坏了。”
“大战结束后,我托了工匠,连夜修理,这才算是恢复了本来的模样,这是襄阳城外得胜堡堡民的传家宝,送给了北府。”
“现在,这把神弓既然在我手上,我就把它赠与娘子,既是纪念襄阳战场的那些腥风血雨,也是感激你为北府获胜做出的贡献。”
“虽然是一把弓箭,或许,沈娘子使用不上,不过,确实是一件宝物,留下做个收藏,我觉得也不错。”王谧贴心的为沈蒜子介绍弓箭的来历,沈蒜子不时的点点头,却根本没有和王谧交流。
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直盯在神弓的身上,全心全意,专心致志。
“好弓!”
“确实是好弓!”
沈蒜子的手指,在刚劲的弓弦上掠过,又深情的抚摸了木制的弓背,发出了连连赞叹。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王谧站在她身后,非常满意。
沈蒜子这件事,也一直都是王谧挂在心上的,他很清楚,这一路上,沈蒜子都跟在沈警的身边,是跟着大军一路返回建康的。
听说,沈家在建康也有大宅院,因的沈警也将要在京口为官,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让沈蒜子回吴兴了,那地方距离自己太远,谁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又会干出什么样的大事来。
还是放在身边比较放心,沈警琢磨着,他在京口在拖延一些时日,之后,再争取到建康去谋一个官职,对于沈家的子孙来说,这也并不困难。
这么一个大功臣,一路紧跟着来到了京口,一路上,沈蒜子就没有给王谧几个好脸色。
这也很正常,王谧深知其人的性子,知道她是记恨什么。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与美人更不能结怨仇了,王谧便想着,一定要出个奇招,让美人不再气恼。
“沈娘子喜欢就好。”
“虽是沉重了些,但好在此处距离建康已经不远了,运送起来也方便的很。”
“很好!”
“看在你有道歉诚意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沈蒜子拍拍两手,特别爽快的宣布,沈警凑到他们两人中间,看来看去也看不出,王谧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他的宝贝女儿了,还需要道歉的。
而他的宝贝女儿,也不只是自信心太强,还是脸皮太厚,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原谅云云。
年轻人的事情,他这把老骨头是真的跟不上趟了。
“沈参军,既然沈娘子喜欢这把弓箭,那就劳烦参军找些人,把它带上吧。”
“让……老夫带上?”沈警愣了一愣,看到那弓箭的块头,登时心中一紧。
沈警原本是孤身一人从吴兴赶到襄阳城的,当时却没有料到,一场大战结束,还要把女儿也捎带回建康,家口一多,他的那架小马车,就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现在王谧还要把这体型巨大的神弓交给他保管,沈警不得不怀疑,王小郎这是故意的。
“王秘书,你不是为了甩包袱,才把这东西送给小女的吧。”沈警眯着眼睛,低声诉道。
那边厢,沈蒜子正围着神弓,左看右看,十分陶醉。
咦?
被看出来了吗?
真是不妙,没想到,沈警老头子头脑还很精明嘛。
第五百一十二章 消息来源,这不就送上门了?
王谧敷衍的笑容,让沈警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这厮就是故意的。
这把神弓自从修复完成,谢玄就正式转交给了王谧,对于谢玄来说,他的武艺虽然还可以,却也算不上是武林高手。
惭愧点说,这样的巨型神弓,老谢根本就打不开,更不要说是发射了。
交给别人,谢玄也不甘心,干脆还是让王谧自行处置。
宝贝虽好,却也实在是个累赘,尤其是当王谧根本就不会使用的时候,就更是拖累。
现在,借着送礼的旗号,王谧终于把这个大累赘甩出去了,真是善哉善哉!
这笔买卖做的一点也不亏,不但甩下了包袱,还让接受者从心底里高兴,正可谓是物尽其用。
这样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可不是谁都能想到的,也就是他王谧这颗好用的脑袋瓜,换了别人,肯定不行。
“职级不晋升,封爵也没有,赏赐也没有一个铜板,原来,襄阳之战最失意的人竟然是我!”
沈蒜子心满意足,终于跟着他爹兴冲冲的走了,王谧目送了他们的身影,不无感叹。
朝廷上的这帮龟孙,居然如此压制老子!
要说一点也不在意,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管怎样,他王谧在襄阳城也是斩杀了敌军大将的大功臣,不说是头号了,那也是第二号。
这些好东西,居然一个也没有捞到手,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竟陵一战,王谧身当矢石,冲锋陷阵,到了最后,也就换来朝廷一个不封也不追究的决定。
理由当然有很多,王谧前往竟陵战场,端的是自作主张,启程之前,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从司马曜和朝廷的角度看来,确实也算是相当不妥当的一个行为,王谧本也没打算朝廷会给他什么封赏。
可这一次的襄阳之战却不同,王谧是在朝廷允许的情况下,才上阵杀敌的,一个文臣,居然取得了如此显赫的战功。
可是,朝廷上的那些人,竟然全都装聋作哑!
“稚远,依你看,打压你这件事,到底是谁下的手?”闲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小院里,只剩下了王谧与何氏两个本家兄弟。
对这件事的元凶,何无忌非常好奇。
到底是谁,办事如此难看?
“至少,不应该是陛下。”何迈排除了一个选项。
听说稚远在朝廷上行走的时候,与司马曜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相当亲近,可以说是司马曜的宠臣了。
即便司马曜对世家子弟获得战功,稍有不满,却也不至于什么封赏都不给,这种行为都已经不是抠门能形容的了。
简直就是没良心!
朝廷的封赏又不是全都要花钱的,那些虚名,晋升司马曜完全可以掌控,结果他居然屁也不放一个。
这不能证明司马曜也想压制王谧,只能说明一件事。
“在对你的封赏问题上,陛下说话不算数。”何迈继而说道。
“也不一定,对于军事上的封赏事宜,据我所知,陛下早就已经不参与了,一般都是朝廷上的众臣议定了,陛下恩准就是。”
何无忌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推断,王谧很震惊,军功的封赏,这绝对是朝政上的一件大事。
难道,司马曜连这件事也管不了吗?
不会吧!
当皇帝当的这么菜,还占着地方做什么?
负责占萝卜坑吗?
“你是说,压制我的封赏,这是朝廷上的大臣的意思?”王谧不是没有这种猜想,但还是决定打探一下何无忌的虚实。
某人的头脑,也不是一般的好使,既然话已出口,这就表明,他是自己愿意招供的。
何无忌点点头:“大约就是如此,不过,究竟是谁出的手,我也说不准。”
“说不准,你还要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有答案了!”何迈很生气,出来为王谧抱不平。
很显然,何迈也以为何无忌要吐露真情,却没想到,不过是虚晃一枪。
“阿迈,你也不必如此,无忌不过是给我提个醒而已。”
“这一下,我也算是明白了,朝廷上肯定是有故意针对我的大臣,这才把我的封赏压下来。”
“其实,也不必无忌明言,那些能在朝廷上说得上话,且还能做主的权臣,不过那几个,跑不出去。”
“就算我心中气愤,现在人在京口,也是无能为力,想反击,总也要等回到建康才成。”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也认为,封赏之事,大约不是陛下的主意,但是,我的身份你们也知道,不好一直向舅舅打探情况,再者,真的是涉及朝政的大事,舅舅也不会告诉我。”
“甚至,我怀疑,舅舅不让我知道,倒是好事,若是有意透露,甚至有可能是利用我故意给你们放消息的。”
王谧大惊,却没想到,何无忌竟然为京口帮殚精竭虑到这种地步,当真是令人感动。
“确实有这种可能!”
“稚远,你千万要小心!”
“刘牢之也不是好惹的!”
何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在他这个日常嘻嘻哈哈的人脸上,这样的表情可不多见。
这一对本家兄弟的关系,也能算作是扑朔迷离,北府一大神奇事件。
在何无忌的面前,何迈总是显得异常活跃,生龙活虎,充满了戒备,原因,王谧也早就看出来了。
不知不觉之间,何迈面对何无忌总是有一种竞争心态,想要在他的眼前大显神通,压他一头,虽然王谧观察,何无忌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王秘书,谢将军请你过去叙话。”京口小院的门口,一个青巾小厮站在那里,穿的体体面面,不知晓他身份的,或许会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其实,只是谢玄身边的小书童谢襄。
当然了,谢家这些在大人物身边伺候的书童、小厮,大致也都是出自谢家的旁支别系,算得上是距离很远的亲戚。
虽然在谢家干的差事不算特别体面,但是他们的日子,可是比一般的普通家庭的小郎舒服多了。
甚至就算是谢襄这样的小娃娃,因为是北府第一大将谢玄身边的红人,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见过的世面,甚至比中小世家的小郎君也一点不差。
“谢将军找某,有何贵干?”嘴上问着,王谧却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奔着谢襄走了过来。
刚刚还在发愁从哪里探听建康城的消息,你瞧,消息来源这不就自己送上来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天生情种接情信
“将军没说,就是让王秘书过去一趟。”谢襄摇了摇头,当真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啧啧……
看起来真单纯,王谧实在是无法将他与满口谎话的那些老油条牵上关系。
“襄儿,真的没有什么情报吗?”何无忌上前,笑吟吟的看着谢襄,这可是自己的好朋友,谢襄看到何无忌也在场,表情立刻认真了许多。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无忌哥,你也知道,谢将军的口风是很严的,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无忌,你就别再为难谢襄了,谢将军想说什么,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王谧跳出来打圆场,这也不是他本心,只是,谢襄毕竟年纪小,他就算是知道什么,八成也不敢在这里说,问了也是白问。
何无忌却很坚持,一直镇定的看着谢襄。
这可是他投资的一个重要的人脉,何无忌虽然人爽快又大方,但却并不是那种傻大方。
他对待朋友,总是高接远迎,处处照应周全,因为是刘牢之的外甥,何氏本家也阔绰,何无忌的身上就从来也不缺钱。
正是因为有这份财力,何无忌才能大宴宾朋,从来都是一掷千金,一点不眨眼。
但是,我的好朋友,对我也要仗义,这是何无忌一直都强调的一个重点。
吃我的,喝我的,待到我有需要的时候,也必须出手相助才行,白眼狼要不得,要不得。
现在就看谢襄的表现了,何无忌断定,谢襄知道的,远不止他透露出来的这一点点。
谢襄咬着嘴唇,使劲回想,无忌哥可是个大好人,平日里多亏了他,谢襄在朋友面前也有面子,必须回报之。
“要说情报,也不能说是一点没有。”
“昨夜,天都已经很晚了,谢将军都睡了,却从建康城来了一份急报,看过急报之后,将军才说今天要和王秘书见面。”
“本来天一亮就要见你的,谁知,朝廷的封赏又到了,将军忙了好一阵,这一会才腾出时间来,就叫我过来找你了。”
朝廷的封赏是天亮才来的,可是谢玄接到的书信,却是半夜到的,这就说明,这封书信,并不是朝廷发出来的。
与司马曜无关,更与正式的朝廷旨意,牵不上联系。
“会不会是谢将军的家信?”王谧试探道。
谢襄恍然大悟,猛点点头:“也有可能!”
“那个封签,似乎就是将军家信才有的!”
“信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下,怪不得这么熟悉。”
破案了!
敢情是谢安这个总指挥,又开始挥动指挥棒了!
这就对了,朝廷的封赏已经可知,这一波是没有他的份了,谢玄还有什么需要找他的吗?
也就是谢家的这点私事了。
思及此,王谧便让谢襄带路,一起去见谢玄。
到底看看谢安这个老头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坏主意。
…………
“谢公为何总要这样做?”
“真是奇怪的很!”
“奇怪的很!”
谢玄换上了常服,坐在房中,身前一条案,清清雅雅,素素静静的,平整的桌面上,几乎没有任何纹饰,除了木料天然的花纹以外,其余无一物。
这种样式的家具,正是谢玄的最爱。
条案虽好,但是上面摆放的东西,却并不是那么好。
关键是谢玄很不喜欢。
什么东西!
“现在居然全都省了!”
一个封签,一封书信,然后呢?
居然连做掩饰的那封书信都没有写,谢安送来的家书,完完全全就是出自谢明慧一人之手!
谢安居然也不知道再写一封了,竟然直接指使谢玄的乖女儿,自己就把这件事办了。
关键是,他那傻女儿,还挺高兴的样子,自觉是受到了谢安的重用,以为做了一件惊天地的大事。
真是无药可救!
“将军,王秘书来了!”
谢玄正在独自酝酿怒气,这封书信,真真让他两眼冒火,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却在自家族长的指示下,一封又一封的给王家的小郎君写信。
要是情书,也就罢了。
当然了,那种书信也绝对不会送到谢玄的手里,让他知晓。
谢安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谢明慧和王谧的那一点点私交,借着关心的名义,打探消息。
对这种作为,谢玄真的有些气愤!
女儿还是他的女儿吧!
这要是传出去,明慧以后还许的出去吗?
“让他进来!”谢玄的语气,好像是裹着疾风似的,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差点把谢襄吹飞。
好家伙!
将军好大的怒气!
谢襄却也不敢耽搁,赶紧去把王谧叫过来,自己则躲到屋外去了。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这间屋子,以及屋外的一丈之内,必是是非之地。
速速躲避,才是正理。
“见过谢将军。”
都是老熟人了,就不需要太过虚礼,王谧大喇喇的进门,痛痛快快的坐下,都没等谢玄谦让。
谢玄瞥了他一眼,这厮真是……越看越讨厌。
谢玄现在的种种表现就和小狗小猫倒肠子似的,一会对王谧还是很欣赏的,这年头敢于握起钢刀,上阵杀敌的世家子弟,真是凤毛麟角,少到不行。
王谧当真是有胆有识的世家子弟,可造之材。
可是一看到谢安总是有意无意的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和王谧凑在一起,谢玄就心中不忿。
自家的女儿,自家最疼爱,虽说谢明慧身为小娘子,确实有很多不足之处,也很是没有大家闺秀的体统。
可是,也不能随随便便便宜王谧这小子啊!
对吧!
脸皮那么厚,满嘴跑大车,生的还一身的脂粉气,在建康城也是逃不开的世家娘子的追捧。
谢安如此抬举他,就不怕再捧出第二个潘安来?
领略了谢玄凌厉的眼波攻击,王谧也不敢先开口,只能老实坐着,等待发落。
谢玄恨恨的沉思了半晌,终于把桌案上的书信扔给了他。
“看看吧!”
书信扔到怀里,王谧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已经知晓了书信的来历。
啧啧……
这等细致的簪花小楷,又是出自谢明慧的手笔。
他们谢家真是有意思,为什么打探消息,总是要让自家小娘子代劳,难道是觉得,他王谧是个天生的情种,怜香惜玉的冠军,只要是小娘子给他写的信,他就无法拒绝?
第五百一十四章 王阿宁不是好人!
“王家小郎明鉴,建康城中,诸多是非,阿宁欲抑小郎之功,小郎于襄阳奋勇斩杀伪秦拙将符睿,功勋卓著,然阿宁诬枉小郎冒功请赏,故除之。”
“小郎欲证清白,当早做准备。”
这……这就是谢安借着谢明慧的口,要向他传递的消息吗?
这个老头子真是应了那句话,机关算尽呐!
连自家的孙女都要摆弄成棋子,多么恐怖的一个人,看起来总是清润儒雅,待人犹如春风拂面般和煦。
然而,拨开这些表象,才知道,谢安也藏着一颗蛇蝎般的狠毒心肠。
“谢将军已经看过了吗?”
这句话问的,就是一句废话,封签都是拆开的,纸张折叠的印痕也有些微的差别,肯定是看过的啦。
再说,从谢襄提供的消息看,书信送来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谢家家书的样子,谢玄要是不看看,怎会知道,这又是一封老谢倾情炮制的移花接木大作。
“看过了!”
谢玄还是没好气,那嘴巴,那大鼻孔,好像是被架上了喷气式飞机似的。
看过就看过呗,凶什么凶!
书信是你家谢老儿送来的,你要是生气,去找谢老儿理论呐!
呵呵,恐怕他也不敢,上一次,谢安不是已经这么干了吗,谢玄也没能说出什么,这一次,谢玄也肯定只能生肝气而已。
“谢将军有何看法?”
“明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
看他这三分质疑,七分洋洋得意的样子,谢玄就恨得磨了磨牙。
上一次,谢安做的还体面周到些,还知道书信要分成两份,谢玄一份,王谧一份。
这样谢玄就可以看一看自己那一份,把给王谧的这一份,原封不动的交给他。
谢玄对天发誓,上一次的那一封,他绝对一个字都没有看过,也没有开封。
可这一次,总共就只有一封信,他就是想不看也不成。谁知道,打开信一看,才知道,这封信居然完全与他无关,根本就是写给王谧的!
好在,这一次明慧的书信,完全是在谢安的指挥之下书写的,并没有任何的自由发挥。
遣词造句都很文雅,说的也都是正经事,老谢看到她的书信,这才没有登时火冒三丈。
“还能是什么意思,信上写的明明白白,你还看不懂?”
谢玄穿的是体体面面,斯斯文文,唯独这做派,看起来就好像是下山的猛虎似的,仿佛随时要把王谧解决掉。
王谧真想把书信放下,拍拍老谢的肩膀:老谢,我也没有占你家慧慧的便宜,你还是不要这么激动吧。
当然,只能想想。
这个时候若是和谢玄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保证会死的很惨,很惨。
“这样说来,是王阿宁阻拦了朝廷对我的封爵?”
事情是这样的,既然谢安是通过谢明慧之手,把消息传递出来,那就说明,不管老谢的动机是什么,至少消息应该是准确无误的。
王恭在封爵的问题上,确实不老实。
呵呵……
又是一桩塑料友情事件吧。
“想来,应该是这样。”
“其实,有些话,本不应该老夫来说,只是因为,信里也提到了,老夫便想多一句嘴。”
“还请将军赐教。”王谧微微颔首,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看到他这般恭谨,谢玄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一点。
“想当初,你到北府来探查情况,不就是王阿宁一手操作的吗?”
“你两在陛下面前的恩宠,几乎是不分上下,他却把你支出建康,来到京口这个是非之地。”
“在老夫看来,用心相当险恶。”
啧啧……
王恭险恶,你们谢家的人就不险恶了?
王谧使劲点头,给谢玄捧场,老谢这才把话题再接下去。
“京口也好,北府也好,端的是是非之地,内里的情况纷繁复杂,盘根错节,不妨明言,其中的诸多暗情,老夫掌管北府这么多年了,都弄不清楚。”
“你一个远离军营的,纯粹的文臣,如何能探查到其中的情况?”
“他还让你来京口,这不是害你,什么是害你,你与我谢家本无仇怨,可是你来探查北府的情况,不管你到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必定会招致谢家的不满,我想,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等一下!
王谧点着点着头,就懵了。
这是什么剧情?
老谢居然会这样把当时的情况摊开来说,这也太直接,太透明了。没想到,谢家竟然会从这个角度来拆解这件事。
也确实是眼光独特。
“谢将军的意思是,派我到京口,本就是阿宁设下的一个局?”
“目的就是为了让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矛盾更深?”
谢玄撇撇嘴,很是遗憾。
这个年轻人,敢情他才看出来啊!
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没想到是个傻瓜!
“那是当然!”
“原来你一直都没想到这一层吗?”
谢玄很震惊,王谧更震惊,两张震惊脸摆在一起,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震惊表情。
“确实没有想到。”
“当时我久居朝廷,很少涉足地方上的事务,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便觉得可以来做点事,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这是实话,以前的那个王谧确实没有深思熟虑就接下了王恭交给的任务,相比而言,以前的那个王谧,当然是和王恭的关系更亲近。
只是,王恭这次可惨了。
待到现在的这个王谧回到建康朝廷,他就会领略到无情无义的假朋友,是什么样子的了。
“阿宁就是看准了你这一点,对朝政了解不多,还性格软弱,这才推你出来挡枪。”
“他太原王氏,人才济济,是无人可用了吗?”
“为什么不派他自家的子弟来京口,偏偏让你来?”
傻啊!
这就是个小傻瓜!
谢玄感觉,王谧这种类似痴呆的表情,已经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好长时间了。
看来,王谧说的是实情,他确实没有想到王恭派遣他来到京口,这一行为背后的险恶用心。
“于是,我在襄阳立了大功,便更是遭了阿宁的嫉妒?”
“所以,他才想在襄阳的战功上,压我一头?”
分析,就是要顺着人家的思路来,要是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第五百一十五章 谢公此举,不厚道
“按照谢公的意思,应该是这样没错。”
“稚远,你可要记得谢公的一片心意啊!”
“原本,这些消息是绝对不会向你透露的,这也关乎我们谢家的利益,谢公这样做,还专门借由明慧的口来告知你消息,这全都是为了你着想。”
“乃是爱才惜才之意。”
呵呵……
说的好听。
我又不姓谢,谢安会爱我,单纯的挑事罢了。
不过,王谧很疑惑的是,既然谢安想传递的,只有这样一个消息,他为什么不直接和谢玄说清楚就可以了。
让谢玄来转告给他不就可以了吗?
为什么还要专门借用谢明慧的笔?这不是平添曲折吗?
“怎么样?”
“稚远,朝廷上的事情,你都知晓了,有什么想法?”谢玄敲敲桌面,给王谧一个示意。
你可不要忘记我们谢家的恩情,这可是给你的特别优待,到了朝廷上,当好好的表现。
谢玄反复端详的眼神,就是在传递这一层意思。
这是在拉拢王谧,共同对付王恭啊!
可不能轻易的答应他。
“谢将军,此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亦是大为震惊,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我再考虑一下。”
“不过,谢将军放心,谢公的恩情,某铭记在心,不会忘记的,只是,该如何应对此事,我还要细细斟酌。”
“这是应当的。”
“这也是很大的一件事,确实不能草率决定。”
谢玄琢磨了一下王谧的意思,及时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这封书信,是明慧写给你的,你一定要拿回去。”
谢明慧的亲笔信,现在还放在桌案上,并没有人要动它,谢玄还没说完,王谧就把信叠了几下,赶紧踹到了袖子里。
当然是我的啦!
难道还是你老谢的?
“那是自然。”
“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改日等到了建康,安定下来,若是谢将军不嫌弃,某还要登门致谢,尤其是当面向明慧娘子致谢。”
“谢将军,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告辞了,天也大亮了,我也该准备一下,出发了。”
这一番话的意思,便是老谢我有急事,你别再难为我,我要溜了溜了。
不管老谢是不是愿意,王谧都已经抬起了屁股。
管他的!
现在不跑,待会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破事呢!
王谧这边做好了准备,眼看就要奔出房门,谢玄看出了他飞窜的心,慢悠悠开口:“稚远,别急啊!”
看看,果然还有后招吧!
就知道,拔腿就跑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谧僵硬的回过头,身子还保持着向外冲的姿势,时刻准备着赶紧跑路。
“明慧的亲笔信,你总是要回一下的,要用心写,多写一些有用的。”
“你也知道,写这封信,并不是明慧的意思,这是谢公的指示,你要想一想,谢公想听到什么。”
谢玄在笑,但是他的话语,却让王谧感觉背后阴风嗖嗖的吹。
“明白!”
“晚辈一定回信,会认真写的!”
明明是鸿雁传书,却被谢安这么插了一脚,竟有了一种完成任务的感觉。
总之,令王谧心里很不痛快,谢玄心里就更不痛快,远在建康城谢府的谢明慧,这几天也是郁郁寡欢。
想不通明明是与王谧传递情谊的好机会,却总是被阿翁给篡夺了,还让她写出这般公事公办的词句来。
却不知晓,远在京口的王谧,读到这封信,会不会心中涌起无数的疑问,或者是与她生了嫌隙。
真是令人头疼。
这样一件多余的事,对它唯一感到满意的,或许就只有谢安自己了。
回信是一定要回信的,但是说点什么好呢?
感觉这封信也很难下笔啊!
从谢玄处出来,王谧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当真是深思熟虑,绞尽了脑汁。
写的含情脉脉的吧,这封信很显然是会递到谢安手里的,谢安若是拿到一封酸溜溜的正经情书,必定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惊诧不已。
写的公事公办吧,谢明慧也肯定要读这封信,到时候,对他寄予了很大期望的谢明慧,看到这般规规矩矩的言语,也必定不会高兴。
这可怎么办?
王谧突然感觉,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他左右为难。
“稚远,你真的相信,是阿宁在背后害你吗?”
这等热闹事,谁也不愿意错过,谢玄明明说的清楚,就是要见王谧一人。
可谁知道,王谧他确实来了,但是他是带着一群小尾巴,一起来的。
何迈何无忌这一对活宝,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看热闹的好机会。
不等王谧吆喝,就全都跟上来了。
谢襄提前跑了,院子里的其他护卫,也不知晓谢玄正式的差遣,还以为,他是想把几个人一起见了,现在出现在场院里的这两个人,不过是正在排队而已。
于是,两个奇怪的小郎君,就站在场院里,大大方方的偷听,却没有一个护卫想起来管一管。
主要是,人家何家两个兄弟,表情特别正义凛然,一副我们就是应该站在这里的气势,把护卫们都给唬住了。
简直是成功的不得了。
“我当然不会有那么天真。”
“这件事背后错综复杂,麻烦还多着了!”
“我现在只担心,这个封爵,带给我的,不会是什么好处,反而会给我惹一身骚。”
“说不定,朝廷上想要暗算我的人,还多了去。”王谧和两个兄弟集合到一起,大步迈开,发出了感叹。
“还没有到建康,我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王谧一开始以为何迈是有些担忧才这样的,待回过头来仔细一瞧,这才发现,他两眼冒光,特别雀跃。
看来,挑选他一起回建康,绝对是明智之举。
“我看,谢公也没安好心,你确实要提高警惕。”何无忌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他们人才刚刚走出场院,远离了谢家强大的包围,何无忌就开始念叨谢安的种种想法。
让王谧立刻就能确定,这还是自家兄弟,虽然他与刘牢之、谢玄都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纷繁复杂的关系。
但是仍然是可以信赖的一个干才。
“安的什么心,我们暂且不好说的太明确,这些都需要等我们回到建康,看到了朝堂上真正的情况,才能确定。”
“但是,谢公此举,说句不好听的,很是不厚道。”
第五百一十六章 百济特产
王谧看了何无忌几眼,确定他并无偏袒谢家的心思,也根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之后,这才放心大胆的将心中所想,说与他们。
何迈其实是无所谓的,他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在京口,他都可以放下身段去卖布,可见,并无攀附权贵之心,指摘谢家的时候,不需要避讳着他。
“确实如此,不仅想背后捅刀,还利用自家的女眷。”
“谢公想出这招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是神来一笔?”何无忌嗤笑道,几人连忙附和点头。
“我看也是。”何迈也同意。
“谢公这样做,肯定是为了推阿宁出来当挡箭牌,既然做了这样的事,谢公自己又怎能清清白白?”
这就是妥妥的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举,亏得谢安还信心满满的,以为一定能在王谧和王恭之间,插下一根刺。
其实,是把他自己的意图,暴露了一个彻彻底底。
“你是说,谢公也想打压你?”何无忌虽然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却还是不愿意把谢安想的太坏。
执掌朝政这么多年,谢安已经算是大晋朝廷世家子弟难得的处断公平之人,如果连他也这样不能容人的话,这朝廷上的局势还能好吗?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了吗?”
“还用怀疑。”
“阿迈,无忌不过是要多想一想,你也不必急躁,你也看到了,建康城,我们的敌人多得很,一定要沉着应对。”
“这个我知道,不过,既然稚远你都能猜到的事情,刚才我们问起,无忌却不肯透露消息。”
“这是不是不仗义,他肯定知道内情,知道谢公的心思!”
何迈断定了何无忌是故意隐瞒,口气相当不善。
在他看来,京口几人现在就是被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甘共苦那是逃不过去的。
而何无忌,他的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诚然,他对待京口几人一直是很讲义气。
可是,说到底,他能够进入北府,也还是因为他那个当鹰扬将军的舅舅刘牢之。
刘牢之既然是谢玄的铁杆悍将,何无忌又怎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他和谢玄,甚至是谢家的关系,总是让人悬着一颗心,不能全心全意相信。
何无忌冤死了,跳下石阶,瞪了何迈几眼。
“稚远,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内情!”
何无忌竖起两指,对天发誓,王谧不禁惊呼:怎么回事?
难道,古代的发誓是两根手指头吗?
“无忌,别紧张!”
“我可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他赶紧把何无忌的手拨下来,无忌也很配合,哈哈大笑。
“就知道稚远你是个明事理的,不像某些人。”
“你说谁?”
何迈当然不开心啦。
人家明明是为了给王谧献殷勤,才这样指摘何无忌的,顺便拉踩一下本家兄弟。
谁知,人家王谧不但不领情,还居然大脑袋一转,跑去站在何无忌一边。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
何无忌手里摇着小扇子,笑的人畜无害,动作那叫一个轻柔潇洒,把何迈气得七窍冒烟,张牙舞爪,真想跳起来打他一顿。
王谧赶忙上前阻拦,哪能让他们本家兄弟因为自己真的打起来,京口帮还没正式成立,就要分崩离析?
“你们都是好心,我都明白,在没有得到确切情况之前,无忌也不能妄加推测,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吧。”
“这对于我们和北府的关系,也十分必要,现在,我们这些人还是要和北府,和谢家搞好关系的,不能弄得太僵。”
“别说是无忌,就算是我,明知道谢家对我也不是那么友好,说不定也憋着心思暗算我呢!”
“不是也一样要忍?也要假装看不出谢公的真实用意?”
说的也是。
王谧的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让何迈与何无忌再也没有了争吵的兴致,在场几人之中,到底还是王谧的处境最坏。
人家王谧都没说什么,别人还能再埋怨什么?
何家兄弟走了,就剩下王谧一人,呆在房中,更觉得抓耳挠腮。
干脆就按照谢玄的心思写吧!
至于谢明慧,那就要另外花心思去维护了。
思及此,王谧终于有了主意。
摊开绢纸,提笔挥毫。
“谢公台鉴,公之情谊,仆感激不尽云云……”
…………
建康城,柳巷。
酒旗招展,银铃脆响,从百济国远道而来的使者团,正拉着骡马,走在建康城沿河的步道上。
他们得意非常,他们踌躇满志。
晋人真的有钱,大晋遍地都是金矿!
有朝一日,待兄弟们赚够了钱,也要在这大晋都城定居,荒山秃岭遍布,遍地小平房的那家乡,再也不回去啦!
这些年,自从大晋退守江左,往来的外国使团也是渐渐稀少,大约只有从西南,西北方向过来的林邑国、女国之类。
而百济等国,则是从水上交通来到晋土朝贡的。朝贡只是一个名头,对于这些外国使团来讲,自从秦汉年代习得了派遣使团,进京朝贡这一招,这个任务便成为了使团成员赚钱的大好途径。
每到派遣新的使团前往大国的时候,在他们国内,都是要抢破头的,没有人脉,没有根基的人是绝对混不进使团队伍的!
百济使团带来了百济特产,千年老参,还有那打磨的透透亮亮的铜镜,很多人不知晓,对于百济使团来说,千年人参虽然价格昂贵,但是让他们致富最快的,反而是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铜镜。
百济盛产赤金,百济国产出的铜镜,颜色更加透亮,也不易生锈,绝对是铜镜中的精品。
自从开始与大国交通,百济国的那些头头脑脑们也开始动脑筋,铜镜这东西,易制作,产量又大,还能赚大钱,于是,为大国的有钱人制作铜镜就变成了百济国的一项重要产业。
百济使团的骡马上,驮着满满当当的各种样式的铜镜,自从开始为大国生产铜镜,百济的工匠也一改以往原始粗犷的制作风格,开始学习装裱、雕花、镂刻都技术,那铜镜背面的纹饰越来越精美,铜镜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供不应求。
赚钱!
俺们要赚钱!
赚到小钱钱,迁居建康城!
带着我们的家口,带着我们的积蓄,开始更美好的生活!
第五百一十七章 深谋远虑司马曜
百济使团完成了对皇宫的朝贡,便带着自己的货品来到了建康城宽阔的大街上。
他们沿途叫卖,尤其是看到头戴稚帽,穿着体面的小娇娘,便更是吆喝的起劲。
“来看,来看!”
“百济铜镜!”
百济使者操着根本一点也不正宗的汉话,使劲的吆喝,这些出来卖货的百济人,一般也不太精通汉话,一个连贯的句子都说不出,只能蹦几个字而已。
但是,只要货品好,却也不必纠结他们会卖不出去。
很快,百济使团的骡马周围,就站满了热情的姑娘小郎,对于他们贩卖的货品,建康城百姓可是趋之若鹜。
“这帮百济人,又在骗钱!”
王国宝甩了一下发带,踏上了阶梯,在他的眼前,陈家菜馆的招牌,烫金的大字,特别惹眼。
陈家菜馆,建康城第一大菜馆!
档次最高,菜品最好的地方!
宴请宾朋,私人聚会,绝对的首选!
王国宝生的一副好相貌,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是个宽容大度之人,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国宝当真是这建康城里最挑剔,最刻薄的人!
“也就只有这陈家菜馆的饭食,才算是差强人意。”王国宝刚一落座,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国宝,这里就属你最挑剔,我们两个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没分别。”范宁笑道。
兄弟几个聚会,王国宝自然是来的最晚的那一个,其余两人也同样认为,坐在这里等他,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谁也不会觉得有被冒犯的感觉。
“我觉得,闲雅那边的饭菜,也很好吃,厢房里也更清雅一些。”袁悦之已经开始大吃大喝,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那王国宝是范宁的外甥,他们两个自然是一队的,范宁大小也算是个长辈,总是要让着王国宝。
范宁这般跪舔王国宝,有时候也让袁悦之很是看不过去。
怎么样?
生的好,待遇就一定也要跟着往上升一级吗?
怪不得那人人艳羡的王稚远,在朝廷上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关键是,运气也好!
真是气煞人也!
想到美人,袁悦之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王稚远,想到了王稚远,他的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就连眼前刘家菜馆顶级的佳肴,也是味同嚼蜡一般。
“听说了吗,王稚远要回来了!谢幼度也要回来了!”
“朝廷上,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王国宝夹起一块褪了刺的鱼肉,开始挑事。
他这个人,就是一个坏事乐。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
与何迈那等喜欢看热闹的人还不同,王国宝喜欢的热闹,全都是那种顶级的大坏事。
坏的流油,坏到冒水,越乱越好!
现在,王谧和谢玄就是王国宝最为痛恨的两个人。若是别人问他为什么?
当然是有原因的了!
谢玄就不用说了,身为谢家的女婿,当今朝堂上一言九鼎的谢安的亲亲女婿,王国宝却痛恨谢安至极,连带着自己的老婆,也是视之如蔽履。
谢安呢,也是齿于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婿,对王国宝嗤之以鼻。
谢家的人倒霉,王国宝就拍手称赞。
至于王谧,两人以往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矛盾,但是经历了襄阳之战,王国宝就算是恨上王谧了!
原因无他,都是世家子弟,我王国宝这般无能,你王谧却能屡建奇功,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大家一起摆烂,不香吗?
“襄阳大捷,谢玄是肯定要回来的,这没的说,王稚远,本来朝廷就不同意他跟着北府大军前往襄阳,现在襄阳的仗也打完了,他还能赖在那里吗?”
“当然要回来了!”
“昨天他们就已经到京口了,应该很快就会到建康了!”范宁亦笑道。
王稚远会如何倒霉,朝廷会如何处置他,范宁也是极为感兴趣。身为琅琊王氏的嫡系,王谧为何会突发奇想跑到战场上施展拳脚,这是范宁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他这次回来,必定要惹起很大的风雨,我们就合手而立,等着瞧热闹吧。”袁悦之亦持相同的意见。
王国宝漂亮的眼睛瞪得很大,对这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充满了期待。
“当然会有热闹瞧,你没看到那襄阳大捷的封赏,竟然没有王谧的名字,谢安没有给他一丁点的封赏,你们说,王稚远回来,能善罢甘休吗?”
“竟有这样的事?”袁悦之大呼不可思议,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个方面,王国宝确实是几人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士。
枕边风嘛,还能不准确。
王国宝的表妹,是司马道子的王妃,也就是现任的正牌琅琊王妃,司马道子对她还算是宠爱的,平日里,对王国宝这位内兄,也算倚重。
很多消息,从琅琊王妃那里传出来,就是为了透给王国宝听的。
“当然!”
“陛下说的很明白,襄阳大捷的一应封赏事宜,全都交给谢安主理,谢安说什么,他就全都照做。”
袁悦之很震惊,到嘴的肉皮都掉了。
“陛下,竟然如此纵容谢安!”
“这是要干什么?”
“想不通!”
“实在是想不通!”
在袁悦之的眼里,司马曜还是一个很有抱负的皇帝,至少在司马家的那一帮棒槌的映衬下,是很有几分雄才伟略的。
但是,面对军功封赏这样的大事,他怎能轻飘飘的做到甩手不管?
甩手就不说了,还全都推给了谢安。
谢安本来就已经在把持朝政了,司马曜还把这种掌控在他手中,为数不多的权力,又交给了谢安。
不只是袁悦之,就连范宁也想不通。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是唉唉叹气。
不一会,他们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在王国宝的身上,国宝兄,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快给个明示吧!
王国宝满饮了几盏酒,把他们的好奇心全都给勾起来了,让他们忍无可忍,这才从容的开口::“陛下的意思很明确啊,你们想不到吗?”
不会吧!
不会吧!
他们不会都认为,司马曜是疯了傻了,真的愿意将权力都交给谢安了?
“国宝,你就快说吧!”
“别卖关子了!”范宁是个急脾气,最受不了这个。
第五百一十八章 大家都去拉关系!
王国宝咂咂嘴,特别不屑。
“舅舅啊,你为何如此着急?”
“既然今天把你们找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内情,让你们在王谧他们赶回来之前,有个准备。”
“我会不说实话吗?”
是的!
大家没有看错!
虽然王国宝此人一肚子坏水,且为人懒散奸佞,但是,今天的聚会,确实是他召集的。
自从听到了谢玄即将率领北府大军还朝的消息,几位大晋朝廷的新兴群体的成员便跃跃欲试,想要做到一起,商量大事。
但是,坐在一起,能商议什么大事呢?总要有些有价值的消息,几位朝廷的中坚大臣,才有见面的必要。
直到王国宝辗转从表妹那里听到了朝廷上的风声,这才开始召集几个臭皮匠紧急在陈家楼见面。
“陛下此举,正是为了挑拨谢家和王家的关系,让他们两个世家互掐,消耗实力。”
“陛下呢,把一切事情都推给谢安决定,自己呢,则是垂手而治,不发表意见,由着他们两边争抢去。”
“到时候,陛下自会看着情况变化,从中调停,但是,那个时机,至少也要等到两家打的你死我活之时,才会出现。”
“我就知道!”
“陛下一定不会任由谢家做大的!”
“太好了!”
“悦之,我们的机会到了!”范宁激动的拉着袁悦之,唾沫横飞的说着,袁悦之倒是表现的比较平静。
几人之中,他目前在朝堂上的职位是最高的,平日里也算距离司马曜最近,可以说,他有那个机会也有那个能力去近距离观察司马曜的一些行为。
他毫不怀疑,司马曜是有这样的心意,通过挑动世家之间的矛盾,达到回收皇权的目的。
“既然陛下的心意已经明确了,悦之,你看,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范宁还是想认认真真的做点事的,所以,宴席其间,一直都是他在提问,不似王国宝,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似的。
只顾着吃喝。
“我看,我们可以分兵突进。”
“这是作何解释?”
“我们呐,不妨一个人盯准一个人,比如国宝兄,这就不用说了,一定是要盯紧谢家内部的事宜。”
“虽然国宝兄一直与内人不和,但总归她是谢家嫡女,打探消息也更方便些。”
“我看,国宝兄不妨摒弃前嫌,多多利用这条关系,浪费多可惜。”袁悦之好言相劝,甚至甘愿充当王国宝和他老婆之间的和事老,正是看准了谢家内部难以打入。
难得王国宝有这样的便利条件。
可是,国宝又怎会听从他的劝说,他话还没说完,国宝就摇头晃脑的拒绝了,那脸色简直比铁锅还难看。
“悦之,悍妇那边,你就别想了!”
“别说是她,就是我那岳丈大人,你们最想接近的谢安老儿,早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让我王国宝登他家的大门。”
“那悍妇呢,自从入了我家的门,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知我太原王氏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从来都看不起我,牢骚满腹。”
“指望着她去打探谢家的消息,根本不可能。”
袁悦之愣了,他属实没有想到,王国宝和谢安的关系竟然糟糕到了这样的地步。
诚然,谢安儿女众多,女婿更多,但是,从表面上看,王国宝也能算是众多女婿之中,比较称头的一位。
却没想到,如此遭到谢安的厌恶。
不得不说,老谢……
还是很有眼光的。
要不是现在他们几个中等世家的人无法与王谢等大世家抗衡,袁悦之也着实不想搭理王国宝。
这个人,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看到他这张脸,你完全想象不到,他的性情,居然是如此的卑劣不堪。
现在,满朝文武中对王国宝最头疼的,恐怕正是谢安!
要不是世家之间的联姻,经常是几年,甚至是十年之前就定好的,谢安根本就不会给女儿找这样的女婿。
一开始,朝臣们还以为老谢是个有福气的,女婿是世家大族出身,还生的一副好相貌,要啥有啥。
后来,王国宝也开始入朝参政,很多人就开始同情谢安了。
这位国宝兄啊!
白瞎了一副好相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恶人!
“就算你从娘子那里打探不到消息,在座几人中,你总是最痛恨谢家的吧。”
“那是绝对的!”
“当然只能是我!”
“若是我有一副狼牙,必定要把那谢安老儿咬碎!”王国宝虽然牙口不好,却还是使劲的磨了磨牙,显现出他良好的胃口。
“这就对了。”
“盯紧谢安,谢玄,这你总能做到吧!”袁悦之向王国宝提出了最低要求,国宝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虽然他从来都觉得,像是谢家这样的家族,连根拔起才是最佳选择,根本就不必给他们留面子。
“至于我,会一直注意陛下的举动的。”袁悦之也给自己安排了任务,国宝却不甚认同:“与其这样安排,还不如我们来换一换,琅琊王妃是我表妹,这你们也都知道。”
“陛下和琅琊王的一举一动,让我去盯着,不是更好。”
“谢家的事情,我看,还是交给悦之兄去盯着,悦之兄在我们几个里官职最高,谢安那老儿,多少也得给你点面子。”
“你看看我,别说是登门了,还没到谢府门口就会被谢安打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王国宝摊开两手,做出了破罐破摔的姿态。
哈哈哈,老子就是这么烂。
你们有办法吗?
当然没有了!
“也成吧!”袁悦之咬着牙同意了,那感觉,真的是非常痛苦,王国宝呵呵一笑,没再多言。
呵呵……
当我王国宝是傻的吗?
谢安那块硬骨头,谁都不想去招惹,就想推给老子,想得美!
在为了自己打算,自私自利这方面,什么范宁啊,袁悦之之流,给国宝提鞋都不配。
“那么还有什么剩下的人吗?”范宁感觉,别人都安排妥当了,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袁悦之叹了口气,无奈道:“阿鱼,你就负责王稚远那边吧!”
啥?
王稚远?
这……关系隔得有点远呐!
对于范宁来说,盯防王谧并不算是一个特别艰巨困难的任务,但是,他与王谧以往并无交情。
该如何建立联系,再到打探消息,当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第五百一十九章 听说某人刀法不错
那王稚远携着大胜,从襄阳回来,意气风发,正是最得意的时候,他这样以往并无交往的大臣,暗搓搓接近,不是会引起他的怀疑吗?
“我们以前也没有交情,这件事有点麻烦吧。”范宁一脸困难的看着袁悦之,希望他能高抬贵手,给他安排个别的差事。
袁悦之耸耸肩,又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这边麻烦少吗?”
谢安?
谢玄?
哪个是好惹的,王国宝把这个差事推给袁悦之,那就约等于让他去送命的!
好歹毒的心!
范宁无语了,左看右看,这两位仁兄都不像是能退让的,他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但是,如何才能和王谧建立联系呢?
总要有个套近乎的机会才是啊!
“你们说说看,我如何与王稚远拉关系?”
“他这次打仗回来,性情也不知变化几何,我实在是没有底啊!”
虽然范宁忌惮的,就在这里。
王谧的性情,变幻莫测,据他观察,上过战场的人,与常年在朝堂上吹牛打屁的人,绝对是不同的。
“你们可看到那襄阳的战报了?”
“那上面说,氐秦的襄阳守将符睿,是被王稚远亲手斩杀的!”
“一刀毙命啊!”范宁鬼鬼祟祟的说出这番话,只是说出这句话,都让他感到寒毛直竖。
背后蹭蹭的冒凉气。
可怜可怜我吧!
我可不想接近这样的狠人!
“舅舅,这有什么的?”
“我还听说,他是斩了符睿的脖子,他才断气的,出手特别利落。”
“看来,在北府,这些日子,他的刀法练得不错。”王国宝幽幽开口,范宁感觉,头都要抖掉了!
太可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不去!
去了我就没命啦!
范宁这边吓得已经像是筛糠一样了,抖来抖去,抖到没有自我,但是另外两个人就好像是看热闹的局外人一般。
“何止是刀法,我却听说,这上过战场,真的杀过人的将军,那都是有杀神附体的,就算是从战场上下来,杀神也不会离他远去,还会时时照拂,说不定就会再找其他人开刀呢!”
开……开刀!
刀在哪里?
刀在头上吗?
范宁不自觉的抬头向上看,只觉得钢刀在头顶不停盘旋,飞来飞去,好生吓人。
还没有见到浴血奋战归来的王谧,范宁就已经吓破了胆,这要是见到了,说不定老命都要丢掉一半。
“这……这……”范宁哆嗦的,嘴唇都发紫了,王国宝还想再给他加点力道,却被袁悦之拦住了。
“国宝,算了吧。”
“差事总是要有人去做,你把阿鱼吓个半死,谁来做事?”
“要不,你去试探王谧的虚实?”
“我可不行!”
“我手无缚鸡之力,绝对斗不过他!”王国宝连连摆手,才不准备以身试险。
“那不就结了,我们三个,只有阿鱼最适合去接近王谧,我和陛下离得太近了,你呢,又是琅琊王的铁杆亲信,我们两个人,接近王谧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只有阿鱼,与各方势力看起来渊源都不是太深,容易博得王稚远的信任。”
“阿鱼,你也不必再谦虚,就你最合适了!”袁悦之拍了拍范宁的肩膀,给他鼓了一把劲。
范宁抬头,那眼睛都泛起了泪光。
“我……我不合适!”
“我一点也不合适!”
“不要说笑!”
范宁梗着脖子,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袁悦之见状,也只得把底交出来。
“你别担心,办法我都替你想好了。”
“你有办法?”
“那你怎么不早说!”王国宝抬起一脚就踹到了袁悦之的屁股上,害得他整个身子歪了过去。
“按照现在的旅程计算,大约这一两日,王谧他们就要回到建康来了,谢玄暂且不提,隔日的早朝,他王稚远是一定要来的。”
“虽然是王恭暗中布局,但是他王稚远却是朝廷派到北府去的,本来,他早就应该回建康,却迟迟拖延,一直到襄阳这一战,他虽然立下大功,却一个封赏都没有得到,你们想想,这是为什么?”
房门打开,新菜被小厮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摆在了桌案上,兄弟几个,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一坛新酒。
小厮退下,袁悦之才再次开口,把话题进行下去,而这个时候,听闻有了计策的范宁,也支棱起来了。
自觉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别人都已经吃了很多菜,喝了半坛酒了,他这里因为战战兢兢,情绪不定,荒废了那么多时间,饭菜居然都没有动。
实在是太亏了!
亏得厉害!
“当然是因为谢安他们的打压了!”
“我听说,是谢安提出,把给王谧的封赏,先放着的,说是一切等到他回到建康再议。”
“这不就是打压吗?”
“明晃晃的!”
王国宝的消息是从琅琊王妃那里得来的,而琅琊王妃的消息渠道,也只有她的丈夫,正牌琅琊王司马道子。
可惜,司马道子得到的消息,就是经过了王恭二手加工的,本来就不准确。
现在又被王国宝添油加醋一通传播,就更加有失偏颇。
人人都以为,阻拦王谧升迁的,是那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谢安,却把王恭这个罪魁,抛到了一边。
可以说,在这个阶段,王恭的战略还是相当高明的。
他成功的将自己隐藏在谢安这可招风的大树之后,吸引了朝堂对手们的火力。
凡是从司马氏兄弟那里探听到封赏相关消息的人,都会以为打压王谧的,是谢安。
谢安还是很有眼光的。
自从王恭到谢府拜访,他就知道,不管他说什么,等到王恭走出谢府,都会把他的言论整个变一个样。
所以,提前就动用谢明慧这条线,将王恭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告知了王谧。
不管王谧是否相信,至少,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认定,在他的爵位封赏问题上,王恭这厮也不干净。
要死,大家一起死!
这就是谢安的战略,你想给老子泼脏水,老子也必定不会饶了你!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心理准备,谢安才把心中所想告诉了王恭,最大的军权,当然还是属于我谢家的!
我谢安已经把能为谢玄讨到的最大的官职嚷出去了,你王恭就算是添油加醋,也是无油可添,无醋可加。
第五百二十章 想去,又要脸,不去,又惦记
“你们说的,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是,你们可曾想过,陛下是什么看法?”
“陛下能有什么看法,陛下的看法,还不就是谢安的看法。”
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这就是王国宝此刻心中所想,在他看来,满朝文武,就连司马家的那几个人都算上,全都是蠢材!
只有他国宝一个人是真正的大宝贝!
旷世奇才!
“这怎么可能!”
“悦之,依你看,陛下是藏着什么心思?”
“我想,陛下对王谧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虽然他在竟陵、襄阳都作战勇猛,但是,不要忘记,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表现,全都是因为陛下没有追究他延期归朝的罪过。”
“本来,陛下的旨意,只是让王谧在京口当地探查,连竟陵都没有让他去,更不要说是襄阳了!”
“可是,他王谧却自作主张,留在了北府,跟着北府四处征战,在陛下看来,一个勇猛无畏的将领固然重要,可是一个不听话的豪族子弟,却更让他担心。”
“按理说,观王谧以往的行为,他绝对不是一个轻纵妄为之人,但是他却一再拖延,就是不肯还朝。”
“我只能断定,他在京口北府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对从军产生了兴趣,以至于就算是违背陛下的旨意,也在所不惜。”
“阿鱼,让你混到王谧的身边,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让你去看看王谧他到底在想什么。”
“等到王稚远他去上朝的时候,你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去找他搭话,他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回建康了,对于建康现在的局势,肯定也不甚明了。”
“这个时候你去提供消息,他绝对不会拒绝。”
“我去提供消息?”
“我提供什么消息?”范宁已经吓懵了,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太正常。连这么简单的话,他都听不懂了。
王国宝啧啧两声,简直是对他鄙视的不得了。
还是舅舅呢!
看他这样子,和孙子有什么区别!
“我今天跟你们说了什么,你就去向王谧说什么,不就可以了。”
“对啊!”
“王谧肯定不知道,他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全都是谢安从中作梗!”
“我若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必定会对我感恩戴德!”
“我再给他添点油,加点醋,他还不是要恨死谢安老儿了!”
“好主意!”
“好主意啊!”
范宁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猛拍大腿,哐哐作响,他兴奋的不行,好像这绝世妙计,竟然是他自己出的一样。
虽然跟他并没有一丝联系。
“那就这样定了!”
袁悦之伸出手掌,向其余两人示意,范宁立刻把手搭了上去,再去看王国宝,却丝毫对这种结盟赌誓的表面功夫,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范宁看向他的时候,他正依靠在屏风边上,一副慵懒的样子,干坏事的时候,再来找我。
真的要做大事的时候,我可不成,王国宝这样想到。
“国宝!”
“快来!”
“就差你一个了!”范宁才不管王国宝到底什么想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管把他往一架车上拉。
“你们这些人呐……”
为了展现自己结盟的愿望,一向不爱张罗这些事的国宝兄,也勉勉强强的支起了身子,伸手过来。
“诶!”
“这就对了!”一把抓过王国宝的手,范宁嘿嘿一笑,把几人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嘿嘿!
自此之后,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谁也别想跑!
有福不一定能同享,有难就看谁跑得快!
“我们各自行动,诸君祝好!”
袁悦之发出了宴席散伙的号令,三个臭皮匠按照不同的时间,独自走出了陈家楼。
王谧确实即将回到建康,但是,就凭他们几个面和心不和的各怀鬼胎之徒,能斗得过他吗?
…………
“姐妹们!”
“快点!”
“快过来!”
“把花都拿好了!”
建康城,朱雀航上。
花枝招展,衣角蹁跹,欢声笑语连片,建康城姿色最美的小娘子们,全都在这里了!
准备送花的,凑在这里赏花的,各色人等齐聚,听闻建康城的贵戚女眷倾巢出动,城里的小郎君们也按奈不住了。
纷纷赶到朱雀航前,观赏难得的美景。
美人们姿色各异,却都是美目倩兮,巧笑盼兮,真真令人赏心悦目。
在一群拥挤不堪,毫无秩序的小娘子中,却也有那喜欢挑头组织的,虽然都是女郎,一些性情狂野的,照样可以站到队伍的前面,稍加指挥。
云集在朱雀航上的小娘子,的确是建康城里的精品,不是出身显贵,就是艳冠建康,大有名气的美人。
没有一点拿手的优势,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往这朱雀航上站一站呐!
每个小娘子都经过了精心的打扮,穿着华美的丝绸衣裳,青丝之间,珠翠满头。
有人手捧鲜花,是真正的鲜花,为了能够采到最美,最芬芳的花朵,好多小娘子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
坐着马车,赶到郊外,采到了最新鲜的花朵之后,便又乘着马车,直奔朱雀航而来。
什么回家啊,梳洗打扮啊,也顾不上了,就怕不能赶上这一波热闹。
也有娘子别出心裁,不只准备了鲜花,还带来了时新的果子,甚至还有簇新的衣衫。
送出去!
这些好物,全都要送出去!
在几个喜欢张罗的小娘子的指挥下,原本杂乱无章,分不清前后的队伍,终于开始有一个规矩了。
小娘子们大多手捧鲜花,那视线全都朝向一个方向。
那是沿着建康北大门,一路行进到朱雀航的方向!
“娘子!”
“我们就快点吧!”
“晚了就赶不上了!”
一架车辕处镶嵌着黄金菩提的精致油壁车中,两个娉婷少女坐在里面,一个焦急,一个假装淡定。
车帘都是放下来的,隔着厚重的纱帐,车内车外的人别想视线相接,路上的行人,往往看到这架造型华美的车子,便会自觉退让到一边,可不敢偷偷向车内窥视。
“着什么急?”
“再说,我也没说我要去啊!”
小婢女玉柔掀开窗子,不停的向朱雀航的方向巴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娘子,你就别再闹别扭了,你要是不想去,又为何要早早的坐车出来?”
“既然来了,当然要凑到桥上,见一面才好啊!”
车厢里的谢明慧,漂亮的小脸上现在就写满了两个大字:别扭!
想去吧,又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不去吧,又惦记着。
这样翻来覆去的心情,已经在谢明慧的脑子里过了几个遍,自从她得知王谧今天就要返回建康之后,就是这样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女人太可怕
“听说,王家郎君明日就要回城了,建康城的贵女,全都要去朱雀航上迎接他呢!”
“到时候一定非常热闹!”小婢女玉柔端着面盆,迈着小步,来到谢明慧身前,提供给她的就是这样的消息。
谢明慧指天发誓,她从来也没有让玉柔去帮她打听王谧的消息,绝对没有!
可是做贴身婢女的就是应该要有这样的职业素养,不必小姐吩咐,玉柔就时时刻刻关注着市面上关于王谧的消息。
建康城的阔小姐们倾巢出动,这样轰动的大事,不必她费心去打听也会自然而然的传到玉柔的耳朵里。
那个人,真的要回来了?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总也有两个月了,虽然期间时有书信往来,但是严格来说,明慧与王谧的交往也不算太深。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摸摸心脏,当然还是想去的,这是她的本心,但是,又觉得,身为谢家最离经叛道的女郎,不能这样没有出息,像那些手捧鲜花,没脑子的女人一样,傻兮兮的等在路边。
然而,谢明慧如今还是走出了谢府的大门,坐在马车里,这就已经证明了她的心意了。
“谁说我是为了见他?”
“我来,完全是为了看那些花痴女的笑话的!”
“你看看她们的那副傻样!”
明慧也把头放到了窗前,在她的视线之内,已经勉强可以看到朱雀航上的人群了。
只见漂漂亮亮的小娘子们排成了好几行,在一些人的指挥下,正向左或是向右,不停的犹如波浪般涌动。
“确实是傻了点。”
“像她们这样,估计王家小郎会被吓跑吧。”
“或许在城外就听说了城里的盛况,根本就不会走朱雀航!”玉柔捂嘴偷笑,面对这些热情洋溢的小娇娘,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呢,都是闲的。
你看那些日日夜夜为生活奔忙,手脚都不能停,连一支银簪子都买不起的娘子,哪里有这份闲心跑到建康城的第一交通要道,朱雀航上招人眼目?
不只是不敢登上去吵闹,甚至她们还会刻意的躲着这个地方。
每到朝廷财政吃紧,国帑空虚之时,朝廷派出的差役,往往会在建康城的几座重要的大桥上设下卡位。
想从此桥过,留下买路财。
“你说什么?”
玉柔还在抻着脖子,努力看热闹,谢明慧的眼底却划过了一丝闪烁。
“再说一遍!”明慧忽然支棱起来,把玉柔吓了一跳。
“奴婢说,这些小娘子把朱雀航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娘子看看,我们的马车到现在也过不去呢!”
“车队都过不去,马队就能过去了吗?”
“那王家小郎远道而来,听说是要直接进宫面见圣上的,肯定带着大队人马,桥上桥下都如此拥挤,他怎能从这里走?”
“妙啊!”
“玉柔,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明慧拍了拍玉柔的头,探身到了车帘外:“掉头向后!”
“我们去北大门!”
谢明慧一声令下,那车夫便挥动马鞭,迅速行动,调转了车身,向着拥挤人潮的另一头奔去。
别人都是渐渐的往朱雀航那边行进,唯有谢家的马车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在这涌动的人潮之中,这架金菩提马车,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娘子,这是做什么?”玉柔虽然给了明慧一个意外的启迪,却并不知晓自己哪里说对了。
歪着脑袋,特别疑惑。
娘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又要打道回府了?
“娘子,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能半途而废呀!”
“谁说我要半途而废?”
“不是你说的,让我换一条路走吗?”
“换一条路,能换到哪里去?”玉柔噘着嘴,完全听不明白。明慧叹了口气,笑道:“等着看好了,这一次,绝对不能让那厮逃过我的手掌心!”
…………
“火了!”
“稚远,你实在是太火了!”
“快进门吧,就能看到你的那些追随者了!”何迈拢着缰绳,在马上笑的前仰后合。
同样都是在马上,王谧的脸却黑如锅底,真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不出来。
“阿迈,真的有那么多小娘子吗?”何无忌好奇道。
建康城人人艳羡的贵公子,琅琊王氏嫡子,娘子看了星星眼,郎君看了只想自挂东南枝的俊秀郎君,王谧王稚远,在建康城的受欢迎程度,那是一骑绝尘。
这些奇闻异事,何无忌早就有耳闻,但是却并没有真正见识过那种气势恢宏的排场。
自从京口分别,好兄弟们也是分散在了各地,刘裕等人暂时留在了京口,处理大军还朝的后续问题,而王谧他们,只得脚步迟迟的踏进了建康城的大门。
不是不想进去,是实在进不去。
对于建康城里正在发生的热闹,平心而论,王谧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在这公元三四百年的纯正古代,就已经有千里送xx,这样的事情了吗?
“当然有!”
“你是没看到那阵仗,太吓人了!”
为了打探情况,王谧派出了在建康城目前还没人认识的何迈先一步进城。
幸亏他去得早,还能于千百人中打一个来回。
等到何迈出来的时候,小娘子们就越来越多了,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朱雀航!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你的那些仰慕者,全都挤在朱雀航前,就等着我们的马队经过呢!”
“这是哪个大嘴巴干的!”
“要是让我知道了,有他好看!”
马蹄逡巡,王谧愤怒的甩着马鞭,很是气恼。
为了能赶在一个大白天进入建康城,王谧带着亲兵小队,星夜兼程,没日没夜的赶路。
就为了能提早面见司马曜,给建康城的生活开一个好头。
这一下可倒好,那么多脑壳有包的女人,疯疯癫癫的站在朱雀航上,她们明知道,这座桥是进入建康宫的必经之路,却还在这里碍事,怎能不让人气恼。
“生气也没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解决吧!”
按照在京口的安排,相比王谧,谢玄要再晚一天回到建康,这是因为,王谧不过是朝廷的一名文官,手下无兵,带着几十个亲兵,就可以进入建康城的大门。
可是谢玄就不同了,谢玄一旦返回建康,就必须至少带着上万人一起回来。
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起进城,那排场就太大了,必须要稍微组织一下才行。
“解决,你说怎么解决?”何无忌很无奈,再耽搁下去,早朝的时间都要过了。
这可是大事!
第五百二十二章 王者归来时
这个朝堂上,也没有人担心会得罪司马曜,司马曜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有谢安。
王谧回朝,不用怀疑,并不时常上朝的谢安,一定会亲自出山,来亲眼见证一下在襄阳城叱咤风云的秘书丞王稚远。
让司马曜久等不算什么,让谢安久等,那可就是要命的大事了。
“硬闯,肯定是闯不过去的。”
“那些小娘子站成了好几排,手里拎着东西,花草、鲜果,什么都有,不只是桥上,就连桥两头也堵满了小娘子。”
“单马还勉强可以通过,我出来的时候,马车都已经过不去了。”
“这么大的排场!”何无忌着实震惊了。
那就确实是过不去了,向后望一望,王谧带的人虽然少,却也有四五十人。
这样一群人,别说是登上朱雀桥了,可能连桥前面的人群都闯不过去。
王谧他们现在为难的很,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根本就不敢进城,王谧这张脸,还有他身后身披铠甲的北府兵,形象实在是过于明显了一些,太扎眼了。
只要出现在城里,保证第一时间就会被路人发现。
这般躲避,当然是有好有坏,好的是,城里的人确实没有被惊动,那些花痴的不行的小娘子,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们的梦中情人,现在已经到达了建康城外。
可是,缺点也很多,比如,进不了城,就根本不会知道现在城中的情况,也无从判断该如何应对。
怎么办?
进城是势在必行的,绝对不能再拖延,王谧望着那几乎近在眼前的城门,叹了口气。
“走!”
“我们绕到大航那边!”
建康城水系众多,盘根错节,枝枝蔓蔓的特别庞杂,诚然朱雀航是进宫朝见的大臣的必经之路,但也不是唯一的道路。
建康宫并不是新建的宫殿,而是为避战乱,紧急躲藏在江左的司马睿临时征用的前朝宫殿。
所谓的前朝宫殿,就是孙吴时期的宫殿,因为年代久远,这座宫殿改建的地方极多,又因为吴地多水路,所以,建康宫的周围也环绕着各种水系。
沟通这些水系的正是那一座座大小不一的桥梁。
通往建康宫的桥梁,并不止朱雀航一条,于是,王谧当机立断,拉着人马,向着地理位置稍偏一些的大航行进。
大航,顾名思义,就是大桥,在吴地,桥也被称为航,相比雕龙玉柱的朱雀航,大航这边桥面、桥头、桥栏的装饰都要简约朴素的多。
虽然同样可以通往建康宫,但是因为这条便桥主要是给进出宫门的太监使用的,所以往来的人并不多。
北府兵这样的纯爷们,也不愿意多在此处停留,更不愿意经过此桥。
可是,现在不是没办法吗?
为了能够尽快面前圣上,王谧也只能曲道而行之了。
想要前往大航,就要通过建康城的北大门,幸亏小娘子们从没有在意这扇门,王谧他们带着几十个近身的亲兵,浩浩荡荡的通过,竟然没有引起一点骚乱。
“北府兵回来了!”
“是北府兵吗?”
挑担的老汉,店铺的掌柜,纷纷走上街头,看到那熟悉的铠甲,立刻激动起来。
“确实!”
“没错了!”
“听说了吗?”
“襄阳城大捷,氐秦恶畜被杀了一个片甲不留,北府兵又获胜了!”
“听说了,听说了!”
“这样下去,吾等说不定还能看到中原回归晋土之时啊!”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翁,年已过八旬,在家人们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出家门,仰望着北府兵的风采。
说着说着,就泪如雨下,如今,当年第一批南渡的衣冠士族,几乎都已经凋零殆尽。
唯独剩下零星的耄耋老人,也如风中落叶一般,即将迎来自己飘落的那一刻。
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奢望,只想能够在这温暖湿润的江南水乡默默无闻的消失。
然而,他们终究还有一颗思乡之心!
当老人们看到威武雄壮的北府骑兵队,浩浩荡荡的踏上建康城的北大街的时候,老人们的心情再次翻涌了起来!
热泪淌出,并不是因为委屈伤心,而是因为感动!
这么多年了,晋军,终于支棱起来了!
我们有盼头了!
北府兵回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躲避那些花痴女,北府兵竟然从北大门直冲向了大航!
很多人根本就没有准备,直到看到北府兵们的身影,这才确定了他们行进的路线。
消息很快就在城内传开,从道路两边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个时候,建康城中才真正做到了人不分老幼,不分贫富,共襄盛举。
在围观北府兵雄姿的人群中,既有那些居住在乌衣巷的达官贵人,同样也有聚居在城内城外的贩夫走卒。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们聚集在一起,终于没有了芥蒂。
“你们快看!”
“跑在最前面的那位白衣郎君是谁?”
“是哪位大将军?”
“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几个壮汉聚在一起,眼看着王谧骑着矮脚马,从人群中穿过,发带飘飘,衣摆上繁复的花纹,更是衬托的它的主人,风致无匹。
太帅了!
“这般美人,居然是北府的将军吗?”
“这可能吗?”
有人提出了质疑,主要是,虽然打了两场仗,每次都是亲身上场,绝对没有假手他人。
但是相比较而言,王谧的肤色还是过于白皙,尤其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正宗的北府兵。
天天风吹日晒的,那皮肤早就犹如黑炭,跟他们比起来,王谧的形象还是过于脂粉气了些。
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行军打仗的人。
也怪不得百姓们会怀疑。
“等一下!”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几分面熟?”
虽然王谧算不得是什么朝廷大官,在建康城,因为美名远播,却也还是有几个认识他的人。
很快,一个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贵公子,正撞上王谧驾马奔驰的场面,顿时眉头一皱,怀疑道。
“这个人,不会是王稚远吧!”
“他怎么从这边回来了!”
那从马车上走下的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谢家的另一位重要人物,谢安最为看重的弟弟谢石。
别人会认错,行走朝堂多年的谢石却不会看错,马上奔驰的人,正是王谧。
“气质果然是不同了啊!”谢石感叹道,同时赶忙通知身边的随从:“王稚远回城了,快马进宫,去通知大兄!”
第五百二十三章 若是个丑女,岂不是亏了?
谢安早就已经进宫面圣了,要不是为了见王谧,年事已高的谢安,才懒得早起嘞。
对此情况还一无所知的王谧,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老子的面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司马曜都请不动的人,一个月都不见得会上朝一次的谢安石,居然主动走进了建康宫显阳殿的大门。
这真的是一件稀罕事!
建康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贵公子王谧,班师还朝了,这个消息,终于在城里传开。
只是,待到那消息传播开来,王谧带领的人马,早就已经登上了长长的大航桥,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们!
“无忌,阿迈!”
“你们两个随我一同进宫!”
骏马在大航上飞奔,王谧抛出了这句话,何无忌未置可否,因的有个太学博士的身份,建康宫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陌生。
但是何迈,就不同了。
“这不太好吧,我不过是北府里一名小小的主簿,从未登上朝堂,如何能进宫面圣?”
其实,何迈所言也有些过于谦虚,虽然军中的文职确实要比一般的将领更低一等。
毕竟,可替代性很强,也算不上是什么体面的差事,但是,他何迈不一样啊!
他是有军功在身上的,而且,朝廷虽然不承认王谧的功劳,却并没有忽视其他人的。
因为在襄阳一战中表现出色,何迈已然升任了北府中兵参军,和沈警几乎是平起平坐了。
“这你就别担心了!”
“你在襄阳城立下了赫赫战功,有充足的理由站在建康宫上!”
“跟着我进宫就是了!”
王谧目光坚定,甩掉了那些花痴女,心情真叫一个舒畅,脱离了战场上的厮杀,再次踏上建康城的王谧,整个人的气势都焕然一新。
虽然这里对他来说绝不陌生,但是,再次登上大航桥,王谧却感到处处都是那样新鲜。
当那些记忆里不曾移动的事务,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份新鲜,怎能不动人心魄。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这第一次上朝,王谧一定要来一个华丽的登场!
那些花痴,就让她们傻等着去吧!
“稚远,先停一停,你看那是什么?”
想到重登建康朝廷的兴奋,王谧便忘乎所以,只知道一味的往前冲,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已经变成了无形的东西,勾不起他任何的视觉反应。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大喊,他的神志突然被叫了回来,他猛地拉住缰绳,矮脚马虽然长得丑点,但听话乖顺确实是第一,这般毫无预兆的紧急刹车,它还能立时收住马蹄,只是嘶叫了几声,不得不说,素质真的是要高到天上去了。
前方大航桥头的另一侧,确实有什么东西挡在那里,个头还挺大的,王谧定睛一看,才知道,那竟然是一架马车!
“什么情况?”
“老子都躲到这里了,居然还是逃不过?”
那油壁车小巧玲珑,装饰华美,尤其是车帘还是昂贵飘逸的轻纱帐,根据王谧为数不多的经验判断,这应该是一架专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日常出行的马车!
“这里……居然还有花痴女?”何迈不禁感叹,马蹄都开始渐渐向后,他做好了掉头就跑的准备。
“看起来是一位头脑精明的娘子啊!”
“稚远,要不要见一见?”何无忌拈着坏笑,上前怂恿。
他的意图很明确,反正呢,都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只要闯过了这道桥,几乎就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阻拦他们了。
“为了大家畅通行进,稚远,你就牺牲一下!”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让老子去卖肉吗?
在他们眼里,老子就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王谧竖起了眼睛,瞪了他们好几下,却根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人家都已经打好了主意,就为了把某人推出去。
在王谧的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几十人,总不能在美人面前呼啸而去,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吧。
“去就去!”
“不过是个小娘子,老子还怕她不成?”
王谧打马上前,何氏本家两兄弟难得的并肩而立。
“无忌,你看,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有这等胆魄?”面对何无忌,何迈也是难得的有好声气。
何无忌摇摇头:“这个我就揣测不到了,建康城里,稚远的仰慕者多的不行。”
“不过,只能说,这位小娘子,头脑还真是不一般。”
“别家的小娘子就知道扎堆,站在朱雀航上凑热闹,她却偏偏挑了冷僻的大航桥,可见,一早就预料到了稚远他会走这边。”
“所以,是专门等在这里的吗?”
“不是碰巧遇到?”
何迈刚才还想赞叹这位小娘子的运气真是不一般呢!
“那是自然。”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向着前方专注的看过去,虽然那车里的人从来也没有露出一点行迹,但是几个小郎君却还是坚信,油壁车中坐着的,绝对是一位娇俏的小娘子。
“万一,是个丑女怎么办?”
“稚远岂不是亏了?”不知为何,何迈忽然来了这样的灵感,才一开口,何无忌就投来了一声嗤笑。
“你也太缺德了!”
“就不能盼着点好处,稚远平时待你也不薄啊!”
两人身后,众位北府将士也被迫停了下来,听到这番话,无不哈哈大笑,掩饰不住的开心。
忽然之间,前方策马渐渐逼近油壁车的某人,清瘦的背影,竟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慷慨之感!
等待着王谧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身后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唯有王谧是真的踟蹰,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早就乱了节奏。
恍然间,他竟然觉得,那种紧张万状不可排解的劲头,比在襄阳还厉害。
战场上厮杀的时候,王谧都从未有过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能迅速反应,坚信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心态特别沉稳。
可是现在,明明面前不过是一架平平无奇的马车,形单影只,放眼望去就可以知晓,周围绝对没有埋伏的高手,或者是打算使阴招的杀手。
但是,王谧还是感觉很紧张。
好像前方立着的不是一驾马车,竟是一个地雷阵一般!
第五百二十四章 怪不得连我家娘子也
“娘子!”
“你太厉害了!”
“王家小郎真的从大航这边走了!”谢明慧是一个永远都要端着一点的女子,她才不肯承认自己是想来见某人才出现在这里的。
幸亏身边有个活泼好动还热爱管闲事的小婢女玉柔,要不然,王谧都走过去了,谢明慧说不定都不敢出来相见。
“我们快下去吧!”玉柔拉起明慧的手,趁着她还没有反对的时候,就想把她拉下马车,却见,明慧身子一缩,死活也不肯下去。
“我才不去!”
“你也不许去!”
好家伙!
这年月,怎的还有这样的道理,自己闹别扭,还控制别人也不让去,玉柔嘟着嘴,心里有十万个不愿意。
“娘子,来都来了……”
总该去看一下吧。
玉柔当真是想不通,明明心里是想见面的,娘子为什么就偏要在这里干等着。
这不是白白浪费机会?
马上的人越来越近,马蹄声都已经清晰可闻,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谢明慧的心中早就已经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玉柔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哪里会明白,今天的谢明慧,出现在这里,是意味着什么!
“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明慧,紧闭的双唇,突然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还未等玉柔起身去看看究竟,明慧已经撩开了窗帘。
“王秘书,恭候多时了。”
谢明慧紧张,王谧比她还紧张呢,在矮脚马行进了差不多五十步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马车旁。
驾驶马车的车夫,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样子,绝对不是暗藏坏心眼的那种。
王谧驾着马,小心翼翼的靠近,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也顾不上上朝大事会不会耽搁了。
现在谁还顾得了那个!
这要是车里跳出来一个绝代丑人来,偏要以身相许,咻的一下就扑到他身上,这可如何得了?
“谁?”王谧低头欠身,连声音都打着飘。
正在此时,略微飘动的车帘,真的打开了来,那张熟悉的清丽脸孔就出现在了王谧的眼前。
“慧慧!”
“怎么是你!”
玉柔高兴坏了,太好了!
王家小郎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娘子,两情相悦,王谢两家的联姻大业,又可以继续下去了!
谢明慧虽然没有回头,也根本就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露出了一个侧脸,但是王谧还是能凭借那时常微蹙着的眉头,一眼就认出她。
“你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
“专门来等我?”王谧翻身下马,一时激动不已。
老天待我不薄啊!
车里的居然不是一个丑女,而是谢家的小娘子慧慧!
“谁会专门来等你?”
“不过是花痴你的那些傻女,把朱雀航堵住了,我们的马车过不去,才从这边借道的!”
“多日不见,你的脸皮还是一样的厚实。”
明慧终于转过了头,一双桃花眼,将某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也一样,说话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刻薄的很呐!”
王谧把手搭在窗棂上,探头过来,反正都已经被数落成厚脸皮了,那再厚几分又何妨?
谢明慧赶忙又把身子缩回了几分,暗骂,果然是没皮没脸的……男人!她本想再加个臭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翩翩公子王谧的身上,确实没什么臭味,她也不能冤枉人。
“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说清楚一件事。”
呵呵,刚才还说不是专门过来的,现在又改说辞了,小娘子啊就是没有经验。
没有人告诉她,说谎也是要前后对照的吗?
王谧脸上笑容更胜,喜滋滋的听着她继续往下编。
“那些信,都是阿翁授意我写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愿,你可不要会错了意。”谢明慧轻咳了一声,但是王谧却感觉,她那雪白的小脸蛋,竟有些微微泛红。
“我没有会错意,我知道,那是谢公让你写的,不是出自你的真情实感。”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明慧柳眉竖起,竟然生气了。
这就很奇怪了,王谧一头雾水,是她自己要说和她没关系的,他顺着她的心思说下去,难道还有错?
“难道,你还真的是关心我,所以才写了那些信?”这应该是一个很合理的猜测。
“我……我……”
“你你你……”
头上的步摇金钗乱颤,王谧一句玩笑话,就把谢明慧气得花容失色,鹅蛋脸红的好像一颗熟透的柿子。
“诶,慧慧。”
“你也不必气恼,我这都是玩笑话,做不得真。”
“你心里怎么想,我怎会不知?”
“以你我的情意,你怎么会专门给我写信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说,还算你识趣。”明慧镇定下来,王谧却总是觉得,她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一定是太久没有看到美女,见谁都有一种怜香惜玉之感。
“怎么样,阿翁提醒的那些事情,你都记住了吗?”
王谧拍拍胸口,夸耀道:“当然记住了!”
“你放心,朝堂之上,我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看他如此有自信,谢明慧也终于是有些放心了,微微敞开的车帘之下,她略带微红的眼眸,轻轻眨动,便带着动人心魄的美。
“其实,朝堂上针对你的人,绝不止一两人,你自己要多多留意。”
这句话,刚才她已经叮嘱过了,现在又再说一遍,颇让人有些车轱辘话来回说的感觉。
但是王谧仔细端详了她的表情,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若是有机会,也会帮你留意的,到……到时候,若有需要,我会让玉柔送消息出来的。”明慧一把拉过玉柔,让她在王谧的面前露了个脸。
玉柔激动的上蹿下跳。
这王家小郎君,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
生的真是俊呐!
怪不得在建康城能迷住那么多的小娘子,就连她家娘子也……
“这是我的婢女,你可记得了!”
玉柔招招手,王谧连忙点头。
这谢家的大米饭就是养人,连个小婢女都生的这般俊俏。
既然能把负责送信的小婢女都介绍给他,那就说明,谢明慧是下定了决心要帮助王谧传递消息了。
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之前,王谧完全没想到,谢明慧竟然揣着这样的心思。
这是为啥呢?
老子的魅力,难道就这样大吗?
第五百二十五章 等了就等了,还能如何?
王谧也不是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虽然军中诸事忙乱,到处都是糙老爷们。
但是在缘江戍的时候,他们还是有大半时间都是正正经经的在房中留宿的。
那里就有桌台,有打磨的光光亮亮的铜镜,王谧也曾经对着镜子研究过。
你看这张脸吧,说英武吧,确实又算不上,但是棱角分明,俊眉修目,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
不至于走在大街上,就被那些壮汉指责为娘娘腔。
这样一张脸,确实很能博得女子的好感,但是,他却也无法相信,只是几面之缘,堂堂陈郡谢氏之女,谢玄的幼女谢明慧,竟然就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谢明慧感觉,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便吩咐车夫,驾马行路。
车轮转动,王谧这才发现,没有和他提前说一声,某人居然就要走。
连忙拽住窗棂:“你先别走,我还有话没说完。”
还有什么话呀,这个人真是麻烦,谢明慧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她并不是不愿意和王谧多多相处一刻,只是,现在这个场合,实在是不太合适。
这要是被哪个花痴女发现了,传扬出去,她谢家混世女魔头的英明,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快说!”
虽然小娇娘没好气,但是王谧还是呵呵一笑:“娘子的心意我都明白,虽说你我还不算太熟,但是我相信,以后我们会越来越熟,关系也会越来越融洽。”
“我也明白,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是之前那封长信,那其中的很多字句,应该都是出自真心。”
“你的这份心意,某牢记在心,定不会忘怀。”王谧躬身行礼,玉柔将车帘放下,紧接着,车轮便滚滚转动,很快的离开了大航桥。
…………
“诶诶,你听听,他们说什么呢?”
“好像是稚远认识的人。”
何迈抻着脖子,使劲的往前巴望,要不是要给人家年轻男女创造一个良好的交往环境,以他八卦的个性,早就冲过去当面偷听了。
何无忌就要淡定的多,虽然那车里的人一直都没有露出一点行迹,但是他还是大致猜出了这位贵女的身份。
“说的还挺热乎的,羡慕啊!”何迈冒出了星星眼,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谁不希望能有从天而降的好姻缘?
这也无怪乎,王谧在贵戚子弟的圈子里,人缘并不是太好了。
某人人气这样旺,却还一直不婚娶,就这样单着,这不是平白给那些花痴女希望吗?
就好像是在花痴女的面前吊着一根萝卜,告诉她们,努力吧!
你们人人都有机会!
其实呢,据朝廷上的那些人看来,越是热情的女人,在王稚远这里,就越是没有机会。
女人越是迷恋王稚远,男人就会越痛恨他。
什么东西啊!
这些小娘子,都应该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不必羡慕,这位娘子八成我也见过,可不是个柔顺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加入花痴女的大军。”
“看来,稚远有的受了!”何无忌回忆此前在京口的种种,忽然想到了那个人。
就在谢明慧在京口暂停的那些日子,一开始她是住在客栈里的,后来,随着亲爹谢玄的到来,她也就在谢玄的身边借住了两天,何无忌记得,他是见过谢明慧的。
现在想来,敢于避开众位竞争者,堵在大航桥上的贵女,大约也就只有这位谢家的小娘子了。
“真想受一受小娘子的罪啊!”何迈哎哎叹气,正所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王谧的烦恼,正是小小何迈求之不得的。
事不均平,一何如此?
“阿迈,你初登朝堂,待会在显阳殿上,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失了体面。”
何迈瞥了无忌一眼,很是不屑:“这个我当然知道,就算不给你留面子,也得给稚远面子。”
呵呵,还是不服气啊!
两人虽然年龄相仿,但实际上,还是何无忌要年长两岁,日常争吵,总是谁也不服谁。
好不容易何无忌给他一个面子,以兄长的姿态教他一些道理,却没想到,某人还不领情。
“你有把握,那就随你。”何无忌恨恨的甩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了王谧,今天的早朝,主角早就已经决定了,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别人注定都是陪衬,说不定一句话不说,就在朝堂上站着,散朝的时候,都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突然之间,何无忌便理解了谢玄的良苦用心。
为何堂堂北府冠军将军谢玄要故意在京口拖延一天再进京面圣?
或许,不是因为北府诸事繁杂,大将军要留在京口继续处理,也不是什么大军拖后,行进不便。
谢玄拖延,不过是要躲避王谧的锋芒而已。
“我们走吧!”
待到王谧回来,感受到了美人的特别关怀,王谧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好,马鞭挥起,便再次踏上了大航桥。
大晋朝穷啊,也没有大笔资财去营建新的宫殿,建康宫比之后世恢弘气派的大明宫要差得远了。
下了大航桥,就来到了皇城的南门,从这扇门进去,再行进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扇雕梁画栋,装饰了凤鸟纹的双层铜乳钉大门。
这扇门,虽然是铜制的,但是门框的周边却镶嵌了一圈汉白玉的纹饰,做工极其精美,因为有这些白玉的雕饰,这扇通往建康内宫的大门,又被称为“白门。”
在王谧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北府兵,按照以往的惯例,王谧等人可以骑马进入内宫,可是北府兵们却并不被允许。
奔下大航桥之后,王谧看到那负责镇守北大门的公车令,还想着,要把随从们安置好。
可是,当公车令看到他们的时候,却一脸笑意,挥挥手,把他们一行人全都放进了门。
“王秘书快请进,陛下恩准你可以带着兵马进宫!”
“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好……好家伙!
还有这种待遇?
王谧不暇多想,赶紧带着麾下冲入了宫门,别的可以暂且放下,公车令的话向他昭示了一件事。
朝会早就已经开始了,懒鬼司马曜为了等候王谧,破例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已经在大殿里等候多时了。
就算某人有功劳,把皇帝陛下扔在大殿上干等,也不合适吧。
虽说,司马家的人也没什么地位。
等了也就是等了而已。
第五百二十六章 来了吗?
“来了吗?”
自从上殿,司马曜已经是第三次起身探问了,只要宫门外稍有动静,他就会让元宝去看看究竟。
小小元宝今天可是累得够呛,一向懒散的司马曜,今天特别勤快,一大早就上殿了,害的元宝连早饭也没得吃。
这还不说,从显阳殿到白门,步行距离,至少一千步,这段距离,说长也不算长,说短也真是不短。
就今天这一个早上,元宝已经在这条小路上打了三个来回,这次再回来,已然是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王稚远!
你这个小丘八!
再让老子跑一个来回,看我不收拾你!
“启禀陛下,还没有。”
“还没来。”司马曜失望的跌坐回龙椅,那个彷徨无助的样子,简直是没眼看。
“这个王稚远,架子也太大了!”郗恢怼了王恭一把,怒道。
“立功了嘛,都这样。”
相比直来直去的郗恢,王恭的发言,则更是带着一股阴阳怪气,酸溜溜的劲头。
就在王恭的对面,是身坐胡床,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书童伺候,整个建康城架子最大的谢安。
谢安年纪大了,派头又大,手里握着实权,一个月也难得到朝堂上走一走。
司马曜便恩准他可以在朝堂上坐着,即便是发言,也不必起身,不只是司马曜,就连同朝为官的其他臣子,也都要给谢公这个面子。
当然了,你们愿不愿意给,人家老谢也不在意,这个朝堂上,老谢还不是横着走。
他现在还能谦和待人,那就是在给大臣们面子啦。
那什么睚眦必报的王敦,目中无人的桓温,什么时候给过这些废物面子?
他们不是也照样只能忍着。
谢安能够这样对待他们,已经是老谢的恩德了。
看到谢安那副淡然的样子,王恭便怒气更胜,谢安这老头子还没有斗倒,又来了王谧这厮。
王阿宁的权臣之路,当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谢安今日是只身而来,身边也只有小书童谢襄等人,谢安上朝还可以带着随从,自然也是司马曜给的恩典。
对这样的好处,谢安没有丝毫推辞,迅速就接受了。
出乎王恭等人的预料,今天的谢安,并不是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是真的心情很好。
好久没有亲临其境,观看各种热闹了。
以往不是没有机会,完全是谢安对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感兴趣。这一次,可以说是近一年以来,谢安心情最激动的时候。
“主公,王谧他们一行人要到了。”
谢家的另一个小书童,靠在谢安身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谢安点点头,却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知司马曜。
司马曜本就小心眼,这个时候若是让他知道,谢安比自己更快的得知城外的消息,别说是感谢谢安了,一定会暗中辱骂他谢家八辈祖宗。
谢安善于揣摩人心,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再去看看!”
怎么还不来呢?
怎么可以呢?
王谧不到,这个朝会也开不起来,司马曜坐立不安,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一样,不停的挪动,总是不踏实。
大约又等了一刻,他挥了挥手,把元宝再次遣了出去,元宝咬了咬牙,再次奔出了大殿,心里早就把王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虽然元宝很努力,但是因为数次往返,还没有吃早饭,这一次,他的脚步是要慢得多了。
想快也快不起来,稍微多等了一会,司马曜就受不了了,再次从御座上站起,奔到了殿门口。
隔着轻薄的窗户纸,司马曜远远看到,元宝终于回来了。
“来了!”
“来了,陛下!”
“王秘书终于到了!”
元宝激动的,差点语无伦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司马曜从什么地方滚到了显阳殿一般。
“快宣!”
什么上朝的吆喝也忘了,君臣叩拜的规矩也抛到了一边。
司马曜奔上御座,整理了衣袖,摆出了一副九五之尊的模样。
殿下的群臣,也对迟迟不到的王谧一肚子的怨言,比如那坏事乐份子王国宝,为了能提早看到热闹,不错失任何一点细节,天还没亮,白门还没有开启,他就已经早早的等在门外了。
出来的太早,心里太着急,竟然连早饭也忘了吃,现在,殿上的诸位,就算是来得晚的,最少也在朝堂上站了半个时辰了。
王国宝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要是王谧能吃,他都能把他生吞了。
“来了,来了!”
“大家快站好!”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有猜测王谧会剑履上殿的,有猜测他会带着大批兵马闯入显阳殿的。
甚至还有大臣对王谧的容貌产生了怀疑,竟然觉得他在襄阳城的这些日子,头上长出了一对犄角,要不然就是屁股后面生出了尾巴。
那什么襄阳城的氐秦大军,还有那勇猛无敌的悍将符睿,都是被他的迷魂阵给害了的。
仿佛王谧摇摇尾巴,敌军就都会缴械投降一般。
一时之间,原本应该安静肃穆的朝堂,竟然变得犹如菜市场,吵吵嚷嚷的,毫无规矩。
“臣王稚远,参见陛下!”
随着一声高喝,朝堂之上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特别整齐。
“带刀了吗?”
“带兵了吗?”
范宁与王国宝小声议论,后者早就因为饿扁了肚子,对王谧如何一点也不关心了。
“管他带什么,脑子带来了就行!”王国宝摸了摸肚皮,嘴上不情愿,身子还是很诚实,探头探脑的,从舅舅范宁的身后伸出了一只眼睛。
既没有杀气腾腾的北府兵将士,也没有刀箭在身,身着一身山水蓝常服的王谧,迈着大步,登上了显阳殿。
王谧步履铿锵,带着勃勃的自信,那正是大胜归来的英雄,应该有的气场!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文臣打扮的少年,一人朝堂上有些人是认识的,便是太学博士何无忌。
另一人看起来年纪更轻一些,却是无人识得。
“朱雀航前车马众多,臣通行不利,只得绕远进宫,耽误了时辰,还请陛下不要怪罪。”王谧躬身行礼,在进殿之前,他便开始慢慢找寻以前的王谧的那种感觉。
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心态平和,讲话也是周到动听。
朱雀航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司马曜当然不知晓,朝堂之上真的知悉内情的,只有谢安一人。
那朱雀航啊,确实是过不去的!
打死也过不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 谢安竟是厚脸皮!
“稚远长途跋涉,多有劳累,无妨,都无妨。”
司马曜也没有那么小心眼,挥挥手就把这件事抹了,却在这时,王谧终于抬起了头,与他的顶头上司对视。
司马曜是个优柔的长相,唯是一双眼睛,却可以称得上是有几分锐利,只看他的眼神,王谧就能够断定,对这个烂摊子大晋,对司马家的前途,司马曜还是有追求的。
这种追求嘛,可不是好事……
眼神在朝堂上扫了一圈,王谧心下安慰,都是老熟人嘛,很好,还知道亲自来迎接。
尤其是那端坐胡床,身边围着伺候的小厮的谢安,他老人家能来上朝,他王谧简直是受宠若惊。
“北府中还有些后续事宜要料理,谢将军或是要推迟一两日入城,担心陛下会挂念,这才让臣早一步回到建康。”
这些话,既是讲给司马曜听的,也同样是说给在座的谢安听的,可不是我自作主张脱离大军的,这是谢玄的主意。
“王秘书多虑了,老夫早就知晓了,陛下,大约明日幼度就可以进城,到时候,一定来觐见陛下。”
司马曜才想表现一下他的大度,居然就被谢安抢了先,登时气得鼻孔冒青烟。
“谢公知晓就好,幼度行军千里,日夜征战,很是疲累,朕心中感念,待他回京,不妨先回府休息,择日在进宫也无妨。”
什么都是他们谢家人串通好的,司马曜还没有得到的消息,他谢安就先一步得到了。
好啊!
你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
谢安对司马曜扔过来的软刀子,接收良好,丝毫没感到有任何的不悦。
难得起身,笑道:“那就多谢陛下恩典。”
气死我了!
谢安坦然接受,司马曜感觉脖子特别难受,一种窒息感,深深的将他困住。
这个老谢……
这个老谢!
我去!
谢安竟然是这样的厚脸皮!
真是低估他了!
虽然拥有前身记忆,但是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并没有太多实感的王谧,此刻站在朝堂上,总算是找到了感觉。
咦?
还没有谈论到我,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谢公,今日稚远也回来了,朕看来,可以议一议给他的封赏了,稚远是朕派到北府去的,此前一直在朕身边做事,从来也没有上过战场,众位都知道,这次稚远在襄阳城立下了赫赫战功,朕以为,稚远在此战中功劳极大,给他的封赏,一定不能低了。”
司马曜也很难,依他看来,此战王稚远的功劳就应该是最大的,他倒是想提拔稚远,可是,他有这个权力吗?
要提拔,却又不能引起谢安不悦,王稚远若是头号功臣,那我家谢玄要放到哪里去?
都督中外诸军事那个差事,陛下就一起恩准了吧!
司马曜还未曾提到此事,却已经想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若是换做他是谢安,也必定会这样做,无可厚非。
“启禀陛下,为大晋效力,铲除外敌,是臣应尽的责任,臣跟随北府出征,斩杀敌将,并不是为了加官进爵,只是为了佑护大晋疆土百姓。”
“去了一趟北府,王秘书不只是武艺精湛了,就连唇舌也比以前更加油滑了。”
“舅舅,你看,为何人家王稚远能节节高升,你却不行,你呀,就应该多向人家学习才是。”饿昏了头的王国宝,开始发挥自己搅屎棍的特长。
原来就是他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词用来形容王国宝,却是再合适不过。今天朝堂上暗中对峙的,可不只是王谧和司马曜。
却见那谢安,自从落座,看到王国宝,就好像是害了斜眼似的,视线都是偏向一边的,坚决不与王国宝视线相接。
一对翁婿,居然交恶如此。
“国宝,不得无礼!”范宁时刻牢记袁悦之的叮嘱,与王谧建立良好关系的任务还压在他的身上,他可做不到王国宝这般蛮横不讲道理。
范宁站了出来,一通赔礼道歉,王国宝得罪的,还是无关人士,他都算上了。
那叫一个殷勤,只是,国宝却并不领情。
呵呵,一个没骨气的人,怪不得小号阿鱼,真是软趴趴。
“范中书,不必多言,国宝不过一句玩笑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虽然恶语中伤,我却还保持大度,这个朝堂上,是非自有公断,谁更丢人,也是摆在明面上的。
“国宝,既然你先开口了,不如就由你来说说,王稚远当有何赏赐?”一人声调朗朗,透着一股要搞事的气息,放眼望去,竟是仪表堂堂的琅琊王司马道子。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
司马道子和司马曜这对连体婴,自从司马道子开始参与朝堂正事,便几乎是形影不离。
今天这样重要的朝会,司马道子怎会放过,当然要跳出来搅局。
“还要什么封赏?”
“我怎么就看不出,他有什么功劳?”
“殿下看得出吗?”
历史上,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而且关系铁的很,为了护着王国宝,司马道子可是得罪了不少朝廷重臣。
现在看来,两人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
“那是看不出,不如让稚远自己说说?”
司马道子站了起来,欣欣然走到了王谧的身前,调笑的目光在王谧的身上来回的打量。
“也没什么变化嘛。”
“枉我还以为会有杀神附体,腰上挂着符睿的首级呢!”
这个烂厮!
他算哪根葱,居然还敢张口说话!
王谧自知,今日的朝堂,必定是仇敌环绕,却没想到,司马道子居然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王国宝为何能在朝堂上这样蛮横,还不是因为有司马道子给他撑腰。
决定了!
与其先和谢安互掐,不如先干掉司马道子!
“琅琊王说笑,那种凶险的东西,怎能带到朝堂上来。”
“不过,大王若是想看,可以与我出宫去看,符睿的人头,就在我的护卫身上带着。”
“大王想看,可以看个够。”
人头?
谁要看那种晦气东西,提到人头,司马道子便嫌弃的跳开了老远。
“既然有人头作证,老夫认为,王秘书的功劳便是可以定下来的,不必再有所怀疑。”
谢安:对,没错!
这种和稀泥的话,就是老子说出来的!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人人手里一把刀,急等着插刀!
迎接着王谧质疑的目光,老谢微微一笑。
王谧忽然想起谢玄的那些嘱咐,看来,谢安是打定主意,要把王恭扔出去祭旗了。
是该成全他呢?
还是该成全他呢?
敌人太多,都可以编成一副扑克牌了,到底应该先除掉哪一个,或许需要抽签来决定。
“谢公这就是说笑了,吾等什么时候怀疑过王秘书的功劳?”先跳出来的人,必定是心中有鬼。
你看,王恭这厮扯着僵硬的笑容,都不敢正眼看看王谧,这不就是心虚的表现吗?
快来看!
打起来了!
谢公和王恭打起来了!
朝堂上的那些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激动起来了。
他们赶了一个大早,一直在这里坚持着,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终于来了!
“不就是前几天吗?”
“难道,王丹阳是如老夫这般的年迈之人,前不久才说过的话,竟然会忘得一干二净?”
“谢安石!”
“你血口喷人!”
王恭急的上蹿下跳,他有一种预感,很快谢安就要把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他才不会让他如愿。
“琅琊王,这件事的原委,你最清楚,你一定要为臣主持公道!”
呵呵,主持公道?
靠谁?
难道要靠司马道子?
他什么时候是这样的人设了?
朝堂之上,各色人等悉数登场,早已厮打成一团,而本该成为矛盾焦点的王谧,却静悄悄的,没有参与争斗的意图。
大晋朝廷就是好,王谧想要借刀杀人,登上朝堂却发现,这般水火不容的朝堂之上,根本都不需要他费心费力的找刀。
大晋朝廷上的这些人,人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刀,时时刻刻等着插进对方的胸膛!
什么敌人,什么朋友,早就分辨不清了!
“阿宁,你先别急,总要让谢公把话说完吧。”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显然,司马道子也对那日谢安和王恭的商谈,非常感兴趣。
王恭自认为是天衣无缝,岂知,他的这点小计谋,就连司马道子都瞒不过。
“不管谢安石怎么说,都是假的,是故意栽赃陷害!”
“稚远,你一定要心中有数!”
“你我是好友,我怎么会害你?”瞬息之间,王恭便转身拉住了王谧,一番表白,都要把王谧逗笑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朝堂上的大大小小的臣子全都知道是他在背后捣鬼了。
嘿嘿!
一场好戏,就要开锣了!
一些等着搅局的大臣,一些勤劳的背景板,全都做好了准备,不再交头接耳,制造噪音。
同时,他们的视线还没有放过今天的主角,秘书丞王谧。
这位还没有出招,便已经将朝堂搞乱的年轻人,今天,总不会无所作为。
你看他身姿英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决绝果断的劲头。
那些熟悉以往王谧形象的人,绝对不会忽略他身上的这种变化,虽然细微,虽然某人刻意掩饰。
但还是无法忽视。
谢安满意的点点头,司马道子这个时候牵起话头,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总归是对谢安有利。
“王丹阳,那日是你口口声声对老夫说,你对王秘书的能力很了解,他绝对不能亲手斩杀符睿,王秘书的军功,或许有假。”
“老夫没有说错吧!”
“我那是……”
“我那是……”王恭语结,他哪里想到,谢安竟然把他们私下的谈话,大大方方的拿到朝堂上来说。
不只是说了,还掐头去尾,把自己摘了出去。
岂有此理!
“我那都是为了附和你才说的,是你说了,稚远的军功或许没有那么大,战场上局势错综复杂,符睿或许死于他人之手的!”
“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只不过是顺着你说而已!”
“稚远,你看清楚,不想给你封赏的,正是谢安石!”
手指着谢安,王恭颤抖着大喊。
“老夫已经多日不上朝,朝堂上的事情,北府的事情知之甚少,有些疑问,纯属正常,不过,据我所知,王阿宁你与稚远原本便是一对好友,朋友立功,你怎能质疑?”
谢安轻轻一语,便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功用,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对王恭指指点点。
王恭着急辩解,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把谢安扔出来的同时,却也把自己说过的话坐实了。
原来大家还对谢安的指责半信半疑,这一回,算是都看清楚了。
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王恭还真的陷害朋友了!
一直都没有发表意见的司马曜,也欣慰的点点头,很好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王阿宁。
看看这次王阿宁还怎么辩解,司马道子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国宝等人更是一副看好戏,且好戏与我无关的表情。
谢安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纵横朝堂二十年,他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就像是后世的那些安乐椅神探一般,他不需要真的到战场上走一遭,也不需要时常站到朝堂上与朝臣们过招。
到了他这种境界,只需要坐在谢府,手里玩着心爱的各色怪石,照样可以将人心操控的鼓掌之中。
就好像那些怪石一般。
谢安压制王谧有什么错?
这纯属正常操作,就连王谧自己也可以接受良好,但是王恭却不同,就在两个月前,他还口口声声和王谧称兄道弟。
现在这样做,端的是背叛之举,这个世界上,最不招人待见的就是叛徒!
“阿宁,你到底是为什么不相信我?”没人说话了,谢安也闭紧了嘴巴。
王谧端详着局势的发展,也该他出来说话了。
今天他站在这显阳殿上,可不只是为了抢夺什么封赏的。
他的关注点也根本就不在这里,他想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想不到的东西。
王恭颤巍巍的转过身,简直冤死了。
“稚远,我没有不相信你,我说的,是正常的推测,以前在建康的时候,你我经常游玩,你的弓马技术如何,我是亲眼所见的。”
“那马上的功夫,又不是十天半月就可以练出来的,你怎会到了襄阳,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其实,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你能上战场打仗,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封赏少不了你的。但是你不能因为想要更大的封赏,就造假吧!”
王恭向王谧抛出了橄榄枝,封赏你会有的,但是,你在说谎,也是真的。
第五百二十九章 封爵之事急不得
“阿宁笑谈,符睿就是被我亲手斩杀,你有何理由质疑?”
“属下可以作证,符睿确实是死在王秘书的刀下。”何无忌琢磨了片刻,站了出来。
王恭扫了他一眼,很是不屑:“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显阳殿是什么地方?
阿猫阿狗也敢张口?
要不是给王谧几分薄面,这些粗俗之人,根本就不会让他们进门!
“王丹阳可以看不起某人,但却不能不让某人说话,王丹阳质疑稚远的战功,我等都是一起从襄阳战场上走下来的,当时的情况,最是熟悉不过。”
“我们出来作证,何错之有?”何无忌不卑不亢,不只是向王恭,还向堂上的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你就来说说,当时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要说的,王恭也就不客气了。
王恭的咄咄逼人,死不认账,成功惹恼了王谧的两个朋友,他们全都愤怒的看着他。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执掌建康朝廷的重臣,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如此这般,大晋不倒,日子怎会好?
两人刚要辩解,王谧却出手拦住了他们。
“当时的情况,不必无忌来说,王丹阳若是有胆量听,我自己来说,不是更好?”
呵呵……
这小子是越发的狂妄了,王恭嗤笑一声,不过是上了一趟战场,见识了一点大场面,居然就敢质疑老子的胆量。
“尽管放马过来!”
“我有什么不敢听的!”
“好,很好!”
太好了!
就喜欢这种死鸭子嘴硬型。
“阿迈,去找曾队主,把证据拿过来。”
何迈一个激灵,赶紧应下,证据,那个证据可是够吓人的,怪不得他要专门提醒王恭别吓坏了。
而王恭,显然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定位,以为胜利终将站在自己这边,实际上,失败的号角,早就已经吹响了。
“稚远,过来,到朕身边来坐。”
看够了热闹,司马曜拢了拢衣袖,居然堂而皇之的把王谧招到了自己的身边。
王谧也一点不客气,气势昂然的走上了御阶。
变了!
确实是变了!
王谧自信的步伐,开阔的气势,让司马曜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惊叹。
若是以往,朝堂上的形势这样微妙,以王谧那种老好人,谁都不得罪的个性,绝对不会大踏步的走上前来。
而且,怎么说呢?
那种感觉就很微妙,明明模样没有改变,同样的一个人,司马曜却有些怕他。
“陛下,琅琊王殿下。”虽然是奔着找事来的,但是该有的礼数也不会缺。
尤其是对挑剔的司马道子,果然,两人的视线一接上,司马道子便立刻开口了。
“陛下,王稚远在襄阳城居功至伟,朝廷不能不给封赏,臣弟看来,这件事就陛下定了算了。”
“也不必再商议了。”
司马曜心念一动,确实啊!
这不是我就可以决定的事情吗?
“谢公,既然你也承认稚远的功劳,不如朕就直接给他个新的官职如何?”在司马曜即将把权力握在手中之前,他还是清醒的过问了一下谢安的意见。
谢安垂首道:“臣等遵从陛下的安排。”
这么听话,这么乖巧,这都不像老谢了,王谧抽抽嘴角,没有说话,他依然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但是,老臣以为,加官和进爵都是不可或缺,但具体怎样定,不妨还是等那证据呈上来再说。”
“陛下,谢公说的不无道理。”从来都没想到会和谢安站到同一条战线上的袁悦之,这个时候也跳出来说话。
他这样表示,他身后的范宁等人,也立刻站出来支持,当然,王国宝除外。
但是,碍于小群体的共同表态,一向对谢安嗤之以鼻的王国宝,这一次也难得的没有唱反调。
“这……”司马曜看向弟弟,司马道子给了他一个老狐狸本就如此的眼神。
却没有给司马曜提供帮助。
“大兄,王稚远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有目共睹,不管是官职还是赏赐,哪个都少不得一份。”
“要我看,谢公说的也有道理,再等等也无妨。”
在打压王谧战功的这件事上,一向意见不一的朝臣们居然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御座旁的王谧,看到这样的场面,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根本不在意的东西,却被他们这样看重,有人贪财,有人逐利,但是在大晋朝廷上,这些朝臣争抢最激烈的,大概是权力。
金钱和利益,对于本就出身良好的他们,只是一些附带的争夺项目,在大晋,只要控制住了权力,剩下的东西不就迎刃而解了?
有弱点,就容易被个个击破。
王谧感觉,他开始将掌控大晋朝臣的密码握在了手中。
“那就只有再等等了。”
放眼望去,殿下的群臣,几乎可以说和司马曜毫无关系,他们并不打算听从皇帝陛下的指挥,也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愿。
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是唯谢安马首是瞻的,绝对不可能跳出来反对谢安。
又有一部分人,是墙头草,两边倒,哪边的风大就向着哪边,这些人一般都善于观察风向,同时还拥有极厚的脸皮。
司马曜举目四望,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大臣中,终于找到了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悦之,你怎么看?”
司马曜露出笑容,颇为期待的等着袁悦之的回答,这个总应该是自己人吧。
应该可以看得出他的良苦用心。
袁悦之当然看出来了,这么明显,还不是被他一眼看穿。
“陛下,微臣也认为,加赠官爵之事,应该暂缓。”
他这是什么眼神?
好像还挺得意的样子,司马曜百思不得其解,而袁悦之则是相当自信。
陛下怎么可能真心想给王谧升官,这肯定是装的!
身为陛下的忠实狗腿,我必须给陛下找个台阶下!
就这样,王稚远的升官发财之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深受迫害的王稚远本人,对这一切倒是相当看得开。
这些人争来争去,不过是小打小闹,王谧乐的看戏,等到那证物端上显阳殿,这帮人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第五百三十章 证据来了,都掌掌眼!
那证物为何迟迟不来?
都是因为北府兵终究还是不被允许进入建康宫附近,就算是司马曜的恩准,王谧终究还是把北府兵的兄弟们都留在了建康宫的宫门外。
现在,这几十个士兵,正由他看重的队主曾靖管理。
何迈不能骑马,从白门那里再到显阳殿,他和大太监元宝,几乎是走了同样的一条路线。
一个往返,竟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没办法,这个证物着实有些难以搬运,何迈忍着恶心,终于把证物送到了殿上。
很多人看到那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还有所怀疑。
“稚远,这是什么东西?”就比如范宁。
“范中书别急,很快就知道了。”
那锦盒包着靛蓝的布片,布片又是包裹在木板之外的,所以,不只是盒子里的东西沉重,这个锦盒本来就有点分量。
何迈把锦盒递到王谧的手里,司马曜他们也好奇的向前凑了一些,司马道子更是激动的跳到了王谧身边。
“殿下,这个东西有些凶煞,殿下还是站远点好。”王谧提着锦盒,走向了好朋友王恭,且对跟在他身旁的司马道子好言相劝。
奈何,司马道子不仅不把他的劝说当回事,还觉得,王谧是故意不肯给他这个看热闹的机会。
好吧,好吧!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
“阿宁,你想要证据,证据就在眼前,你自己看看吧!”
“你这是干什么!”王恭捂着胸口,那里被锦盒砸的生疼。王谧确实是把锦盒交到了王恭的手里。
只不过动作有些别致罢了,想到王恭的所作所为,他便心中有气,抄手一扔,便把沉重的锦盒扔到了王恭怀里。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自己把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拍拍两手,王谧露出了混不吝的神色。
颇有后世街串子,小混混的风范。
“主公,这个东西,不会是……”
谢安的耳边,响起了小书童谢襄的窃窃私语。
谢安初时没留意,但是经过了谢襄的提醒,他顿时心中一颤,这个东西的形状,确实似曾相识。
好像以前也见过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靛蓝的锦盒吸引,现在它正被丹阳尹王恭抱在怀中。
一开始,王恭还有些怀疑,他很清楚,王谧现在对他是痛恨至极,他的那些辩解,或许可以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他确实打算阻拦对王谧的封赏,也嫉妒这个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所谓朋友,踩到自己头上。
人嘛,很多时候,各种情绪是非常微妙的。
就比如,朋友之间,也有那种难以言喻的等级之分,于王恭来说,能够长久和王谧做朋友,那也是因为,在他的眼中,王谧出身显赫,够格做他的朋友。
再说他也个性恬淡,不争不抢,对他的宏图大业没有任何威胁,这样宠物型的人,放在身边,十分放心。
一次襄阳大战,两个月归来,以往一向被轻视的王谧,居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战场上的红人,明晃晃的要踩在王恭的头上,这谁受得了?
“我看,这东西还是让陛下查看更好,既是军功的证据,就应该让陛下来验证。”说着,王恭便手捧着锦盒上前,不管司马曜答不答应,他都要把这个麻烦的东西交出去。
虽然猜不出锦盒里究竟放着什么东西,但是本能告诉王恭,这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什么玩意?
他想干什么?
司马曜缩起了身子,抓紧了御座不撒手。
“阿宁,还是你来看,朕就免了吧。”
“稚远,你快说句话!”
想推出去,没那么容易!
王谧几个大步向前,一把抓住王恭:“阿宁,这是你要的证据,就是要你来看!”
“看了之后,你也好评定一下,我究竟应该接受什么等级的封赏。”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就这样直勾勾的向王恭看过来,王恭感觉头发都要飞起来了!
“快点!”
“大家都等着了!”
“我还要给大家做演示!”
王谧一个大力推搡,不只是吓到了王恭,把在座的各位也全都惊到了,上过战场的人,果然不一样!
人常说,战场能改变一个人,从内到外,如今,朝臣们才算是信了。
你看那王稚远,去到京口之前,可以说是这大晋朝廷上最谦和有礼的端方君子。
语气永远不疾不徐,做事永远有礼有节。
短短两个月,看看王谧现在的样子,太粗鲁了!
多少年的世家教养,全都喂了狗啊!
有人唉唉叹气,有人遮住了眼睛,台阶上的王谧却全把他们都当成是空气。
一击不行又来一击,王恭都被他打傻了。
“停手停手!”
“我开,我开还不成吗!”
这个人呐,就是欠揍!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王恭举起了锦盒,很容易就找到了旋扣,他吞了几口唾水,又猛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
开!
他大喊了声口号,终于屏住了口气,将锦盒彻底打开。
“给!”
王恭潇洒的将锦盒打开,锦盒里的东西还没有全都露出来,他便大喝一声,想要把王谧吓倒,从气势上让他知道他王恭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当他定睛一看,就没有了那份从容胆气。
“啊!”
“鬼啊!”
咚咚咚一阵闷响,打破了大殿的沉寂。
一时之间,活见鬼,有鬼,快跑之类的话语,充斥大殿,这显阳殿本就造的宽敞空旷,为了展示皇家的庄严博大,正座大殿也没有多少多余的摆设,朝臣们的惊叹,在大殿的上空肆意飘荡,久久不愿散去。
王恭已经吓瘫了,整个人扑在地上,抖如筛糠。
而在他的眼前,那个锦盒从台阶上滚滚下落,待到接触到大殿的青石板的那一刻,盒中的东西也终于掉了出来。
人头!
那是一颗明晃晃的人头!
虽然涂抹了桐油等防腐的香料,让人头看起来有几分变形,但很明显的,五官尚可分辨,确实是人头无疑!
这便是王谧的证据!
也是他邀功请赏的重要筹码。
看看吧!
都掌掌眼!
第五百三十一章 准了,全都准了!
锦盒中的人头,正是被王谧亲手送上黄泉路的氐秦大将符睿。原本在襄阳城,符睿的脑袋还好好的挂在他的躯体上,并没有分家。
然而,就像是成功斩杀了梁成的刘裕,需要有梁成的人头作为证据一样,王谧若是想要获得军功,也需要符睿身上的什么东西作为证据。
割个什么东西好呢?
鼻子?
耳朵?
还是斩断一只手?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把脑袋取下来更合适。
那符睿好歹也是江左江右都有点名气的大将军,他的模样,朝廷上也是有认识的。
带着这颗人头,看谁还敢质疑他王稚远的功劳。
显阳殿上众臣被吓得鸡飞狗跳,司马两兄弟更是惊恐万状,抱成了一团。
小小的一个试探,就让王谧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不过都是些胆小如鼠的东西!
成不了大事,容易对付的很!
王谧缓步走下阶梯,心中不免想到了远在京口的刘裕,也不知寄奴那边的差事办的怎么样。
看到大晋臣子的这副怂样,他似乎也能理解刘裕兵不血刃取得皇权的过程了。
这帮人,怕死的要命,还弱鸡的要命,在刘裕这般浴血杀神的面前,除了引颈受死,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
刘裕是武人出身,大臣们对他的凶狠,多少还有点心理准备,而现在,王谧这个文文弱弱的世家公子哥,将要踏着刘裕还未曾走上的道路,与他践行同一件事。
面带笑容,丝毫不见紧张的王谧,还未做任何动作,就已经把朝臣们吓了个半死。
就在惊恐的朝臣面前,王谧将那涂满桐油的人头捡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人头早就经过了处理,都洗干净了,也没有鲜血淋漓,况且,为了表明身份,符睿头上的发髻都还保留着的。
现在,王谧就是抓紧了符睿的发髻,将那颗头提起来的。
“阿宁,你来看。”
一群噤若寒蝉的大臣之中,王谧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老朋友。
看?
还看什么看?
这东西看了是要命的!
显阳殿上,一幕奇怪的闹剧正在上演,一个拎着人头的男子,正在绕着大殿,不停逼近。
他试图接近的人,正是自己的朋友,丹阳尹王恭,而这位刚才还叫嚣王谧的功劳绝对有假,不能给他封赏的皇帝内兄,现在别说是听王谧的辩解了,他连看都不敢看符睿一眼。
一人追,一人逃。
活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追赶之余,王谧的嘴巴也没有停下来,追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阿宁,停一停啊!”
“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快看看,我给你讲一下,我是怎么把符睿的人头砍下来的!”
这人头啊,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下来的,一只手砍不动,只能两手并用。
诸位同侪也来看看,有认识符睿的吗?
看看这颗头是不是符睿的!
那颗人头在范宁、袁悦之等人的眼前一一掠过,经过了王谧的连串表演,那种惊悚的气氛也被冲散了许多。
现在的显阳殿上竟然弥漫着一种荒诞却喜悦的气息,别的大臣还没有怎么样,袁悦之却支棱起来了。
这个人,不对,是这颗人头,他还真的认识!
“是符睿!”
“启禀陛下,这个人,确实是符睿无疑!”
虽然久居中枢多年未曾参与军事,但早些年,袁悦之也在军营里混过,还刚巧是在谢玄的北府麾下。
那个时候,他的官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沈警,是一名北府的散秩参军,他是见过符睿的。
“既然确定是符睿,稚远,你也不要再吓唬阿宁了,快把人头放下。”
“朕给你加官封赏便是。”
司马曜按着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要是王谧再继续这样玩耍一阵,别人还没有怎样,他司马曜恐是小命不保。
“诸公都看清楚了吗?”
“符睿的人头,确实是某亲手斩下,现在还有疑问吗?”王谧的视线一直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
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的谢安石!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别的大臣早就被这一颗人头吓得上窜小跳,几乎丧失了人臣之礼。
再看谢安,虽然面露不悦,却依然能够保持体面,端坐胡床,几乎是一动不动。
谢安的镇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却也要感谢王谧手下留情。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王谧虽然对朝臣们之间的弯弯绕有些了解,也知晓,压制他封赏的人,绝对不止王恭一人,他谢安石也跑不了。
但有鉴于谢安年高位重,又是一代明臣,王谧终究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面子,没有把符睿的那颗人头在他的面前停留很长时间。
正面刺激较弱,谢安的控制能力又比较强,双方总算是维持住了体面。
谢安缓缓颔首,淡然道:“王秘书年少英杰,是吾等多虑了。”
“陛下,老臣请封王秘书黄门侍郎之职,加武昌县公,颁赐甲字宅邸一座。”
你看看,人性本贱,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王谧若是不这样表演一番,别说是加官了,就是一座新宅估计都不会给到他手。
以谢安那种老谋深算的个性,必定不会轻易给他一个铜板,即便对于谢安来说,一座宅邸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可是,看现在的情形,就可以知道,所谓封赏,有的时候也像女人的那啥啥,挤挤总会有的。
官职提升了,封赏也有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谢安也受到了一些惊吓,居然大手一挥,还给了王谧一个县公的爵位。
自此以后,王谧就有了独自加封的爵位,不需要再徙封祖辈的官爵。
他王谧是可以独自行走的了!
“好啊!”
“朕正有此意!”
“没想到,谢公竟与朕想到一起去了!”
“阿宁,你来拟旨,就按照谢公的建议,朕全都照准!”
司马曜哈哈大笑,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能够恢复正常,也是多亏了王谧。
自从老谢吐口可以给他封赏之后,心满意足的王谧,终于把符睿的人头放回了锦盒里。
少了这一层视觉冲击,司马曜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而司马道子就更不用说。
不知他从哪里找来了一坛酒,就在这显阳殿的正殿上,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酒壮怂人胆,就算是司马道子这般胆小之人,有了美酒,也可以对惊悚的画面,毫不在意了。
司马曜连着唤了好几声,却不见王恭有反应,他就那样站在大殿的一侧,仿佛是被人拿了魂魄。
第五百三十二章 我想要的,不只这些
怎么回事?
好像有人在叫我!
呆若木鸡的王恭,真是让人没眼看,郗恢奋起一脚,终于把他的魂魄叫了回来。
“好!”
“好!”
“微臣全都照做!”
他也分不清那司马曜的正经要求是什么,只管一个劲的答应下来,虽然还强撑着一个架势,但是王恭的丑态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自此以后,朝堂上的诸公,恐怕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了。
一个虚张声势的货色,根本就没威胁,尤其是谢安,已然看穿了王恭的底线。
“且慢!”
正当君臣之间达成了大晋朝廷特有的大和谐之时,一个人挺身而出,竟然打破了这样美好的画面。
正是将要立功受赏,获得百官庆贺的新任黄门侍郎王谧。
“怎么?”
“你居然还有不满?”
身为捣乱几人组,王恭如今已经被王谧彻底打残,一向斗志昂扬的郗恢,便只得积极补位。
他插着腰,怒气满怀,看王谧的眼神,都是斜着的,横横的,好像王谧拿的是他郗家的官爵似的。
他又不姓司马!
郗恢的想法很简单,这个时候王谧还跳出来反对,那只能说明,他对这个封赏还不满意。
这真是太过分了!
诚然此次襄阳大战,他的功劳确实挺大的,朝堂上站着的这些敲钟的和尚,哪一个都比不上他。
可是,可是……
谢安已经够大方的了,建康城物价昂贵,甲字第一区的宅院,更是一掷千金。
可以说,王谧得到的封赏,比刘裕要好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
一个数量级!
刘裕那区区一百金,看起来是真金白银,但是,想在建康城的黄金地点购置一套像样的宅院,没有千金,是绝对办不到的!
更何况,还有县公的爵位,那就等于是俸禄,田地全都打包奉送了。
“封赏如此丰厚,王稚远,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老夫劝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莫要狮子大开口。”
比起假君子,真小人的王恭,这个郗恢倒是有些意思,说话横的很,让人心里痛快。
王谧探身向前,把两位好朋友也带到了司马曜的身边。
直到这时,郗恢等一众大臣才发现,大殿里居然还多了这么两个摆设。
原来如此。
大臣们纷纷点头,明白了王谧的用意。
我的封赏有了,那我朋友的呢?
还没有着落哩。
这是要给朋友讨个恩典,可以理解。
“启禀陛下,这两位少年,在襄阳大战中亦立下了赫赫战功,臣斗胆向陛下请求,也给他们一个官职。”
王谧身后的两位俊秀少年,司马曜早就注意到了,一身白衣的那个,司马曜还认识。
上一次司马曜组织殿下太学生讲解孝子经的时候,他也在列,记得是北府将军刘牢之的外甥。
另一位圆脸喜庆的少年,却是素不相识。
王谧略加介绍,司马曜才明白过来,原来两人居然还是本家,都同属庐江何氏。
“何迈年纪轻轻,且从未有行伍经验,初登战场,就能有如此战功,真是不俗,不俗哇。”司马曜欣赏的看着何迈,这个少年看起来颇为讨喜,他很喜欢。
“何无忌常年在北府供职,不如就升任中兵参军之职,待有大战,自可奔赴北府。”
“至于何迈嘛,”司马曜的视线转向了何迈,阿迈的心咯噔一下,这是什么眼神?
很奇怪啊!
难道,谁都有封赏,最后还是要把他小何抛下?
何迈很紧张,不自觉便吞了口唾水,司马曜顿了顿,终于想好了对何迈的封赏。
“这位少年朕非常喜欢,不如就留在朕的身边,做个秘书郎吧!”
所谓秘书郎,正是掌管内宫经籍图册的官职,算是正经的文官,到了晋朝,世家子弟踏入仕途,多从此官开始进阶。
就比如王谧也是如此,想当年初登朝堂的时候,便是徙封了父亲的官爵,以秘书郎入仕的。
在目前的世家体系中,庐江何氏虽然远不能与琅琊王氏等一等世家相提并论,但是同样也具有一定的门第。
从此官入仕,完全符合大晋规制。
众臣连连发出感叹,羡慕何迈好命,很多何氏子弟拼尽全力都捞不到的官职,竟然让他小子轻轻松松就拿到手了。
都是命啊!
司马曜端正坐好,就等着何迈三呼万岁,称颂主上英明,何迈却好像是被震惊到了,过了一刻,居然还没有反应。
“阿迈初登朝堂,对朝堂规矩多有不熟悉,微臣就替他谢谢陛下了。”再不说话,司马曜看着就要崩,王谧只得帮何迈把事情先扛下来,好在,何迈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表情上倒是还看得过去。
秘书郎这个官职,确实不符合何迈的预期,他原本以为能够与何无忌一样,留在北府,继续征战。
却没想到,被司马曜这么一操作,竟然就此留在了中枢朝廷。
何迈虽然不满意,但是王谧却对司马曜这个决定相当喜欢。
秘书郎这样的职位,看起来虽小,却是堂堂的天子近臣,平日里举着一卷书,陪着司马曜讲经说法,少不了何迈。
这个差事正好可以发挥何迈的特长,能说会道,表现力强。自此之后,司马曜的身边,王谧也有自己的人了。
不要对琅琊王氏的子弟抱有太大的希望,实际上,王谧将要做的事情,很难获得他们的认同。
这些人,藏在大晋的招牌下,仗着世家的身份,已经捞了太多年,他们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现成的大肥肉,去跟着王谧一同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呢?
新的时代便代表了利益要重新分配,要重新押注,对于舒舒服服的琅琊王氏,他们变更现有利益分配的动力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王谧很难调动同族的人,跟他一起同进退。
即若是有那么几个吧,也需要仔细甄别,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各怀鬼胎,还是真的想和王谧谋求大业。
于是,现阶段看来,何迈能够走到司马曜的身边,对于王谧来说是重大利好。
但是,只是这样还不够。
王谧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第五百三十三章 要女人,朕也能给啊!
“启禀陛下,微臣还有些要求,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王谧欣然开口。
“还有?”
司马曜还未说什么,司马道子就已经怒了。
“还有什么?”司马道子踉踉跄跄的起身,说话间就要抓住王谧的衣领,司马曜见他又要坏事,连忙阻拦:“道子!”
“回来!”
“大兄,你别拦着我!”
“我今天就要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不就是打了几场仗吗?
有什么了不起!
自视甚高的司马道子此刻的心情和王恭他们也没有多少差别,对王谧是十万个不服气。
看准王谧那张小脸,司马道子便挥起一拳,重重的砸了上去!
“厉害了!”
“居然打起来了!”
懒懒散散的王国宝,看到司马道子挥拳,登时就兴奋了。
“打得好!”
“这厮就是该打!”
王国宝乐的使劲拍掌,大殿之上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像他表现的这样夸张,却或多或少都支持司马道子的行为。
众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司马道子是皇亲,出手惩治王谧小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国宝毕竟是高兴的太早了。
一个从战场上九死一生闯荡回来的人物,壳子还是那个壳子,但是王谧的内里,早就已经大变了样。
一个醉鬼,如何能近他的身?
司马道子挥拳过来,王谧一个闪身,便轻松躲过,再看司马道子,没有打中目标,却失了平衡,哪里还能站得住,整个人就向前扑倒了。
醉鬼倒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太好了!”
“摔得好!”
王谧倒霉,王国宝高兴,司马道子摔倒,王国宝居然也笑得出,众位朝臣看到他这副样子,无不掩面无奈。
真是生了一个好人身,偏偏是个恶胚!
“太好了!”
“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没白来!”
王国宝一个劲的感叹,在寂静的大殿里,他的各种叫好,显得格外不入流。
范宁拉了他几下,却根本拦不住他。
别看范宁顶着一个舅舅的头衔,但是王国宝却从来也不把他当成舅舅,只把他看成是个摆设,范宁的那点本事,也根本就拦不住他。
况且,换个人,也不见得就拦得住。
你看那高高的御阶之上,端坐着的司马曜都对眼前的一切不管不问,谁还能说什么?
“你竟敢!”
“你居然还敢反抗!”司马道子爬将起来,气急败坏。
这世道真是变了!
反了!
全都反了!
堂堂琅琊王,天子胞弟,身份尊贵无比,居然在这大殿上挨了打,而这些大晋的朝臣,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他们都是瞎子吗!
对!
以司马道子的逻辑,只要没能打赢,那就是他挨打,他司马道子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没有吃过亏!
他挣扎着站起,再次向王谧扑了过去!
打!
他就不信,他王谧能躲得过一次,还能躲得过第二次!
王谧气定神闲,丝毫不慌。
他就这样看着司马道子的表演,活像耍猴的。
挺好的!
这年月,想看耍猴的,还真的没有匠人有这个手艺,司马道子倒是贴心,还知道给长途跋涉的王谧,送来欢笑。
这一次,司马道子改变了策略。
张牙舞爪的向王谧扑过来,打算采用乱拳打死老和尚的办法,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打中王谧就行。
然而,他好像忘记了一个事实。
他扑倒了,可是王谧却一直毫发无伤,司马道子的种种行动,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司马道子如何能打得着他?
不必过招,王谧又跳了几下,便又让司马道子扑了个空。
不知道是该说王谧的躲避技术高超,还是司马道子扑着扑着就扑出经验来了。
总而言之,王谧没有失了体统,司马道子呢,也没有再吃狗屎了,简直是皆大欢喜。
“琅琊王殿下,稳住!”
不只没有让司马道子再次丢人,王谧还亲切的拉了他一把,让他更有面子。
放眼朝廷,谁还能在司马道子危难之时,向他伸出援手?
唯有王谧!
此人居然还不知道感恩,得了便宜就卖乖,王谧赶紧打住了他继续行凶的念头。
坦然道:“琅琊王,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并没有对我的封赏不满,我想求的,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司马曜好奇的发问,大兄发话了,司马道子也只好收敛起他那套全武行。
王谧整理了衣衫,姿态闲雅的走上前去。
“陛下,微臣想要几样东西,却与封赏无关,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不知陛下能否应允?”
啥?
东西不贵?
那当然可以了!
只要别让司马曜花钱,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可以,爱卿尽管说。”
啧啧……
瞧瞧司马曜这副嘴脸,一听说不用花钱,连称呼都变了。
这大晋朝的爱卿也不值钱,王谧还不稀罕要呢!
“陛下,微臣想要一个打铁作坊里的工匠,这个工匠必须熟悉揉法炼铁之术。”
司马曜闭目养神,听着王谧娓娓道来,其实心思也没有全都放在这里,只是习惯性的点点头,嘴里嗯嗯的哼哼了几声。
“还有呢?”
“爱卿想要什么,今天朕都可以照准,尽管说来。”
司马曜做好了准备,只要王谧不再要钱要官,他都可以恩准,甚至他若是想要后宫里的女人,他也可以给他发几个。
大手一挥,绝不抠门!
大晋朝廷穷啊,连带着皇帝陛下也跟着穷困起来,后宫里的女人,与其跟着司马曜,说不定还不如跟着王谧呢。
你看看王爱卿这相貌,这仪态,还有那山积一般的财富,哪个女人跟了他,还不是享不完的福气?
王谧愣了愣,对上司马曜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他是真心想再给他点好东西。
可是其他的东西吧,目前他还真的不需要。
“没了!”
没想到司马曜竟然会答应的这么痛快,王谧也有些措手不及。
司马曜淡定的回想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说你想要一位铁匠?”
“要铁匠做什么?”
很奇怪,想不通。
已经超出了司马曜的认知范围。
第五百三十四章 造枪!
“你说你想要一位铁匠?”
“要铁匠做什么?”
很奇怪,想不通。
已经超出了司马曜的认知范围。
“将作坊里,有这样的工匠吗?”
揉法炼铁在东晋已经初具规模,用这种方法炼制的铁板,再稍作加工,便可以成为正式的钢板。
很多时候,运气好的话,揉制出的铁,便已经具备了钢的特性,对于王谧将要改进的兵器来说,这些钢材是至关重要的。
“禀陛下,微臣想要改进一种兵器,若是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下一次大战,说不定就可以派上用场。”
“微臣可以断定,只要这种兵器能够用在战场上,必定能够御敌于三千里之外!”
“不管是氐秦,还是更远处的拓跋氏,都让他们不敢再觊觎我中原大地,滚回老家!”
嚯!
好大的口气!
“是什么兵器?”
相比对王谧嗤之以鼻的大臣们,一贯不靠谱的司马曜,这次却难得的给予了王谧关心。
不花钱的事情,他都很有热情。
“是只用一只手就可以使用的小型兵器,虽然个头小,但威力巨大,使用方便。”
“算是一种枪。”
“枪?”
司马曜茫然的点着头,脑袋里涌出的却是那带着长木杆的,只有尖头部分是铁制的兵器。
“那种兵器,也需要揉制铁?”
虽然司马曜并不通军事,对冶炼的知识也是一窍不通,但他却晓得,那揉制铁算得上是大晋的新鲜产品,十分高级,且稀有。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揉制铁和普通的长矛、长戟挂上钩。
王谧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他解释清楚,况且,大晋还不比大明,这个时候的人们,根本就对枪或者说是铳这种手持兵器没有任何的概念。
连个像样的模型都没有,空口白牙是绝对无法让他们有实感的,既是如此,还不如等实物生产出来,再行计较。
“陛下明鉴,微臣只是有这样一种想法,微臣在襄阳的时候,曾经听那蛮夷氐秦的工匠说过,在氐秦境内,伪秦主苻坚正尝试用茹茹国传过来的一种新方法,打造兵器。”
“这种兵器小巧无比,做工精美绝伦,它使用方便,可以直接击发弹丸,而弹丸之中还装填了火药,只需要一颗弹丸,就可以给敌军致命的打击!”
“这种兵器需要揉制之后的铁才能制造成功,听了那氐秦工匠的说法,微臣顿时便生出了自己尝试一番的想法。”
“然而,微臣毕竟是一介书生,对鞣制炼铁的方法很是不熟悉,需要一位精通此术的工匠来帮我。”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你看看,不要钱,不要房,只是要一名工匠,司马曜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大手一挥,便把王谧支给了将作大臣,反正呢,合适的工匠他那里肯定是有的。
具体派谁,就不是司马曜可以关心的事了。
那将作坊中工匠成百上千,他这位皇帝陛下怎能一个两个的都对上号,只要有将作大臣来操持,便不需要担忧。
其实,要生产出合适的手铳,需要的物资还有很多,你看那司马曜在御座上摇头晃脑的,好像都听懂了似的。
其实,王谧心里很明白,这御座上的两位司马兄弟,其实就是一对草包,一脑袋的浆糊。
什么枪啊,什么火药啊,王谧敢打赌,他们全都没有听明白。
但是,那又何妨,现在该有的封赏也拿到了手,熟悉揉制炼铁的工匠也即将到手,还有什么好愁的?
王谧带领着两位朋友,坦荡荡的走出了显阳殿的大门,任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仿佛一身的晦气都在阳光下消散了。
“稚远,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兵器吗?”
“一击就可以让敌军魂飞魄散?”
“你这个小子,口气比我还大,真是佩服,佩服!”
何迈快步追了上来,对他的伟大梦想,王谧只能表示,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这不是你说的吗,可以让敌军一击毙命。”何迈还振振有词,王谧只得与朋友交了实底。
“刚才为了让陛下和群臣都说不出话来,我只能这样说,但其实,枪这种兵器,他的优势还在于轻巧易携带,易使用,而且,最重要的优势还在于,枪可以远距离击发,那种距离,远比现在最强的弓弩还要远得多。”
“总之,你们只管看着我操作,等见到了实物,你们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个道理王谧当然知晓,说的再多,也不如手铳的一发子弹用处大。
按照王谧的设想,当然是能够制出功能更加强大的手枪更好,但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相比手枪,对于现在的大晋来说,还是手铳这个技能点比较容易达到。
“不过,稚远,我没记得在襄阳城你还见过氐秦来的工匠啊,该不会又是你信口胡诌的吧!”
何无忌摇着扇子,悄然靠近,才刚开口,就把王谧的小小谎言彻底拆穿。
嘿嘿嘿,嘿嘿嘿,干笑几声,王谧笑道:“无忌,你的眼力还是那么好。”
“什么?”
“那些工匠都是你编的吗?没有一个是真的吗?”何迈很崩溃,亏得他刚才还当成传奇故事听的那么认真。
“故事确实是假的,但技艺却是真的。”
“你们放心,在这方面我不会诓骗陛下,更不会诓骗朋友,工匠都已经派出来了,若是没有真本事,那不是丢自己的脸。”
“也就是说,那做枪的手艺是你自己的?”何无忌更好奇了,都说艺高人胆大的人遍地都是,但何无忌毫不讳言,他行走建康这么多年,却真的没有见过一个有真本事,还精通各种技能的世家子弟。
今日真的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打仗是一把好手的王谧,竟然还能制作兵器。
“我也只是掌握技术,但具体的做法,还要和工匠们商议,不能自作主张。”
“所以,在陛下面前,我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也不敢承诺这兵器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多长时间能够面世,这些事情我都不敢夸口。”
“就是怕陛下当了真,我却不能及时交出成品,到时候会很麻烦。”
“制作任何新鲜的东西,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你看谢将军的那个神器蛤蟆车,不是也一直藏着掖着,尝试了很久,才拉到襄阳战场上使用的吗?”
“你说得对。”
“看来,未来几天,你要在将作坊里过了。”何无忌做出了推断。
第五百三十五章 陛下身边要有自己人
何无忌的推断没错,揉制炼铁同样需要正经的设备,还需要现成的生铁料,王谧的家中虽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应有尽有,但是还确实不具备这些设备。
“大约便是如此。”
“其实,需要采买的东西还有很多,制作手枪,不只需要重新炼铁,弹丸里也需要装填药物,那些都需要准备。”
“麻烦,实在是麻烦。”
“稚远,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忙啊!”何迈自告奋勇。
王谧摇了摇头:“不急。”
“先把成型的钢炼出来再说。”
这是一句实话,相比钢铁,火药的制作就要简单的多了,况且,现在距离正经能够生产出火药的年代已经不远了,只要方法得当,大批质量上乘的黑火药是很容易得到的。
可是钢铁,在王谧自己没有上手操作之前,他可不敢打这个包票。
“阿迈,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陛下哄得服服帖帖才是,别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难道,你就想让我成为皇帝陛下的宠臣吗?”
何迈发现,他和何无忌真的是八字不合,只要他一开口,他便心底冒火。
“阿迈,无忌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既然给了你这个职位,你自当好好运用才是,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差事,你要珍惜。”
“哼,谁喜欢,谁可以拿去,我才不稀罕!”抬起一脚,一颗小石子就蹦跳着弹到了前方。
“阿迈,不要意气用事,让你在陛下身边呆着,那是为了让你去当内应的。”
“陛下身边我们也不能没有自己人,相比我这个立下了赫赫军功,被人人盯防的危险人物,你的位置就更加有利。”
“秘书郎这个差事,我初入仕途的时候也做过,又清闲,又能天天跟在陛下的身边。”
“我看陛下的意思,似乎也挺欣赏你的,你大可以发挥你的好口才,跟着陛下讲经说法,等陛下越来越信任你,那些朝廷上的大事也就不会避讳你了,阿迈,到那个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是个人都该在这个时候安慰一把,要不然雄心壮志的小迈迈,说不定就要当场枯萎了。
“阿迈,我就是这个意思,都怪你误解了。”
“你呀,总是曲解我的意思。”何无忌也委屈的很,小扇子挡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扑簌簌的掉泪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回到了建康,我们也要改变战略,以前我们在战场上,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仗。”
“只要仗打的好,别的全都不需要操心。”
“可是,无忌,阿迈,建康城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这里的局势要复杂的多,在战场上,我们需要盯防的,只有敌军的刀箭,我们的前后左右,还会有保护我们的同袍兄弟。”
“在建康城,我们的敌人可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而且,有的敌人是在明处,有的敌人,我们甚至都不知晓他在何方。”
“所以,我们几人必须分工合作,各盯一边,这样才能保证最后把情况汇总到一起。”
“我们只要记住一句话,我们京口几人,必定要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就是了!”
“稚远说得对,我们现在人手太少,只能委屈你先不能上战场了,你要在陛下身边,用心收集情报才是。”
真是不简单。
何无忌这一次倒是正正经经的把王谧想要表达的意思全都说到位了,而何迈,显然也不是一个傻的,他沉重的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和何无忌硬扛。
小王看着他们,表示很欣慰。
“不只是你们,如今我们换了一个战场,就需要多找些帮手,我们京口帮,也得发展壮大。”
“阿迈,无忌,你们都把眼睛放亮些,仔细看着身边还有没有可以拉拢的人。”
在何迈与何无忌兄弟面前,王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至少现阶段是如此。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京口帮在北府中还可以算是一股力量,可是到了建康城,他们的实力便大大削弱了。
这里,世家的势力根深蒂固,每一个家族天然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胳膊肘一致对外,便是他们的显著特征。
想要从牢不可破的世家体系里,找出盟友,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或许涉及到两方面的内容,这个盟友能力如何,草包可不能吸收到京口帮里,只能拖后腿而已。
另一方面,又在于,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这才是前提条件,比如,桓伊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他头脑清醒,早就看穿了谯郡桓氏那样搞是靠不住的,所以,独善其身,愿意为朝廷效力。
这样的青年就是自愿脱离家族的掌控的,举目望去,这样的人,绝对是极少数。
从这样极少数的清醒者之中,再找出合适的有才能之人,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王谧将希望寄托于何氏两兄弟身上,既然到了建康,便要做事。建立一个新的时代,并不仅仅是依靠马上杀伐,朝堂之上,也是战场。
“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何迈拍拍胸脯,特别自信。
他越是自信,何无忌就越是担忧。
“稚远,这个人一向靠不住,你可不要被他蒙了。”
“无忌,你又小看我。”
这个话若是王谧来说,何迈便绝不会反驳,可是偏偏是何无忌说的,那就必须给自己讨一个公道了。
“不说别的,察言观色,舌灿莲花的功夫,我就比你强得多。”
“让你在京口开店半年,你行吗?”
“这……”
何无忌被他问的是哑口无言。
他行吗?
他还真不行。
王谧呵呵呵的打了几句圆场,总算是心满意足,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兄弟,终于达成了共识。
各人都有自己的优势,懂得利用好优势,才是混社会的不二法宝。
一个人在军中,一个人在司马曜身边,两边都可以兼顾,王谧感觉,他可以放心了。
好在,目前北府正在京口休整,一两个月之间也绝对不会有大的战事,何无忌还可以留在王谧身边,多多发挥作用。
接下来,便是将手铳和人脉两边都抓起来。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怎么就没有主动跳上前的活鱼呢?
第五百三十六章 范家要出人才了
这边有没有?
那边有没有?
大晋朝穷了些,建康宫周边也没有经过细致的修葺,虽然景致尚好,但主要依靠的还是江南自带的山水田园景观。
显阳殿前,便是遍布各种奇花异树,竟还有一些开出紫罗兰色的神奇花朵,层层叠叠,甚是典雅。
花好,人也好。
人?
王谧正在感叹好花不常在,美景不常有之时,视线之内忽然跳进了一个熟悉,又不太熟悉的身影。
“王侍郎,请留步。”
啥?
王侍郎?
王谧顿了顿,对这个称呼还不太习惯。
而这时,擅长清谈玄学,面皮柔嫩好像鱼儿一般的,正是范阿鱼,范宁是也。
“见过范侍郎。”
范宁也是侍郎,只是此侍郎非彼侍郎,王谧担任的黄门侍郎虽然能够距离皇帝更近,但是从职权上来讲,并不如范宁。
范宁担任的是中书侍郎,是真真正正的实权官员,当王谧看到范宁向自己缓缓走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王侍郎年少英武,真是令老夫敬佩不已,多少年了,大晋世家都没有涌现过像王侍郎这般能征善战之人了。”
“有了王侍郎,大晋便有望了。”
吹捧的这么厉害,这肯定是没安好心。
“范侍郎才是好福气,某夜观天象,便看到范家两代以后,必会涌现一位大家,著作名扬千载,被后世敬仰。”
你会吹,我就不会吹了吗?
都是吹捧,你看,我小王的水平一点也不比你老范差。
王谧没来由的一通吹捧,却把范宁给打蒙了。范宁擅长清谈玄学,在当今的世道,也算是响当当的一位大儒了。
难道,老夫的名气还不够,我范家以后会涌现更加牛气的人物?
“稚远你确定是两代以后?”
“现在就已经出生了吗?”
话题顿时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两位何兄弟都听傻了。
都知道稚远多才多艺,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观天象。在大晋,具备这种技能不算是新鲜事,但还能让人轻易相信,便是王稚远的本事了。
三人的目光同时在王谧的身上聚焦,尤其是范宁,王谧轻轻的这么一忽悠,他就已经把和王谧套近乎的差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若是现在就已经有天象昭示,那就说明这个孙辈已经降生在了他老范家。
范宁最关心后辈的发展,他如今四十有余,孙子也有了好几个,真不知晓,这些后辈子侄里,究竟有哪一个能成才。
“范侍郎别急,现在此人还未出世,但是,在你天年之内,便可以看到。”
这句话说的正是,王谧指称的这位未来的大才现在还未出生,但是范宁活着的时候可以见到。
“老夫真的可以见到?”
“此子有什么特征?”
这个老范居然还挺贪心的,王谧又没见过你孙子,如何能知道他生的是何模样?
“说句范侍郎或许不爱听的话,此子的长相并不出众,矮小肥黑,出生之时,或许会被娘亲嫌弃,范侍郎若是见到有生的这般模样的孙子,千万不能放弃,要好生培养。”
“此子生来异状,据某观测,或许多有灾祸。”
“范侍郎若是不嫌弃,某可以为此子取个名字,或可禳祸。”
禳祸,是古代一种比较常见的趋利避害的方法,也算是古代驱邪术的一种。
但是,这种驱邪术基本不需要什么具体的操作,也不会危害他人。
利用取名字、固定的穿戴、甚至是做一些法事,都可以为霉运缠身的人驱除邪运。
灵验不灵验是说不准的,但是古代人对这一套都相当的信服。
“这位小郎君,出生之时,便要遭祸,母亲也会受到连累,为了此子能健康成长,某看来,不如给他取个小名,就叫砖头如何?”
“啥?”
“砖头?”
“稚远,这也太俗气了!”范宁还没说什么,何迈他们就嫌弃的不行,当世大儒,满腹经纶的范宁,范武子,怎么会给子侄取这般不上台面的小名。
这不是在拿老范开玩笑嘛!
“砖头?”
“砖头好啊!”
“贱名好养活!”范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王谧大惊,怎么?
原来大晋也流行这一套说法?
还是在南阳范氏这样的大家族?
“范侍郎觉着好就行,某不过是为了范家小郎着想。”
范宁搓搓手,激动的不行:“懂,老夫都懂!”
“多少年了,整个大晋朝廷都没见到过王侍郎这般掏心掏肺的实诚人了!”
“砖头这小字大好,敢问王侍郎,不知老夫还可以给孙儿取大名吗?”
“若是王侍郎不嫌弃,或可赐个名号给我孙儿,那范某便是感激不尽了。”
“大……大名也归我?”
这也太热情了。
老范笑的不行,脸上各种纹路交错汇聚,堆在一起,好像个核桃。
“当然!”
“禳祸嘛,就要全套的。”
好好好……
既是如此,那老子也在历史进程里插一脚吧。
“这个娃儿将来还是要执文章之牛耳的,主要的才华,也体现在这里,依我看,不妨就单名一个“晔”字,取才华闪耀,照耀四方之意,可否?”
“范晔?”
“好!”
“这个名字好!”
“雅致,也不流俗!”
范宁兴奋的样子,让几个年轻人都大呼不可思议,其中也包括赐名的王谧。
范晔,当然是一位奇人,同时还将是一位搅动朝堂风云,反复无常,左右横跳,敢在别人坟头上蹦迪的一位愤世嫉俗之人。
范宁若是知道他的这位孙儿日后的种种作为,不知是喜是忧。
但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道德败坏又如何?
性情乖张又怎样?
《后汉书》一出,便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了!
范晔是有头脑的,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就是在监牢里度过的,在这最后的几个月,他并没有意志消沉,他的文笔,他的精神,甚至是达到了历史最好。
他笔耕不辍,片刻都不曾休息,连毛笔都写秃了好几支,他知道,文章才是他留给后世最大的财富!
只要有人记住我的名字,我的生命便可以永存!
第五百三十七章 来嘛,一起来聚会
“现在早就退朝了,范侍郎为何还不离去,莫不是有要事找我商议?”
这个老范呐,兜来兜去半天也没说点正经的,没办法,王谧只能亲自来问了。
说到正经事,好像还确实有那么一个。
范宁瞪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是想起来了。
“是这样的,几位朝廷要臣,私下也是至交好友,今日王侍郎大胜而归,我们几个在陈家楼摆了个宴席,想要给王侍郎接风洗尘,正好也聚一聚。”
范宁的好朋友?
王谧有头绪了。
不就是今天在大殿上站在一起,阴阳怪气的那几个嘛。
王谧凝神静思,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这几个人里,范宁、袁悦之都没什么意思,唯有一个王国宝,却是挑起了王谧的兴趣。
这个烂人,实在是让人爱恨交加。
伪君子和真小人到底谁才是危害力最大的那一个,从古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
但是,王国宝此人的破坏力,却是历史承认的巨大。
这样一根光鲜亮丽的搅屎棍,为何不把他握在手里,为我所用呢?
王谧忽然感觉,一个先天的盟友,正在向他招手。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既然是好友相聚,我们几个加入进去,恐有不妥吧。”
王谧向身后挥了挥手,聚会是可以参加的,但是要我去,我的朋友便不能缺席。
范宁抬眼一瞧,立刻堆上了笑容。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我们还怕几位不肯赏光呢!”
“都来!”
“都来!”
“酉时初刻,陈家楼恭候诸位。”交代完了这最后一句,范宁便快步离去,速度竟比王谧还快。
“这个老范,再闲聊几句的心思都没有,实在是城府不足。”王谧望着范宁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
“稚远,这摆明了是鸿门宴,为何要去?”何迈对朝堂上的情况还不摸门,但是何无忌却对朝堂上站着的这几位,底细相当的清楚。
王谧,显然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当然要去。”
“我早就说过了,这世道,要想开创一片天,便不能只是闷着头干实事,发展人脉也不能落下。”
“你们不觉得,王国宝很有趣吗?”
“我们周围到处环绕的都是正经人,实在是太无趣了,这样狡诈的无赖,却是很少见,就当是欣赏世间奇人了。”
“稚远,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何无忌不禁感叹,又要忙着制造手枪,又要忙着聚会宴饮拉关系。
他的精力,当真是旺盛。
何迈满眼星星,大声嚷嚷:“确实没错!”
“稚远,你放心,有我在,那王国宝就别想占你的便宜!”
何迈伸出了舌头,上下动了动,王谧便知,他这是在影射张仪,只要有他这根舌头在,就不会让王国宝占言语上的便宜。
何迈判断的很准确,王国宝其实没有什么头脑,正可谓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烂人。
有人有谋无勇,有人有勇无谋,但王国宝便是其中的异类,在东晋末年,他驰骋官场,专权独揽,绝对是司马兄弟面前的红人。
但是呢。
很遗憾的是,他居然是一个又没有谋略,又没有胆识的废物。
但是他还具备一般的废物不具备的特点,虽废,却自我感觉极为良好,自认为才华无双,这个朝廷就应该交到他的手里,什么谢安、什么王导,这些老前辈,都只有给他提鞋的份。
既然王国宝这般无脑,这般花拳绣腿,为何还能独得司马兄弟的青睐,难道是两兄弟眼神不好?
是也不是。
自古以来,能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得到皇帝专门维护的佞幸之臣,往往都具备一些相同的特点。
那就是会讨人欢心。
经历了孔孟之道系统教育的大臣,正经人总是太多,说起话来条分缕析,言必称三皇五帝,如何如何。
你以为皇帝都是什么正经人吗?
除了几个在历史上能叫得上号的明君圣主,其他的人,不过是中人之姿,守成而已。
若是将守成之君再排除在外,视线向下,你就会发现,历史的长河里,大大小小几百位皇帝之中,质量下乘的,才是占大多数。
比如,那被北齐武成皇帝高湛宠佞的祖珽,祖孝徵,之所以能把高湛哄得团团转,还不是因为人家有独家秘药,可以让高湛御女无数嘛。
都是这个道理,王国宝在真正有才学的人眼里,那就是个垃圾,比如他的老丈人谢安,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招了这么个女婿。
但是,在司马兄弟那种自身就不靠谱的人眼里,王国宝这等偏僻可笑的人,那就是香饽饽了。
这种人太少了。
愿意满足司马曜司马道子低级趣味的大臣,太少了,便更显出王国宝的可贵。
历史的齿轮正在紧密的咬合之中,而他王谧,也终于踏上了朝堂之争的行列。
晚上聚会的这几个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
乌衣巷,谢府。
“看见了吗?”
“主公居然把小婢女玉柔招到了书房那边,真是奇了怪了。”
“玉柔?”
“那是谁身边的?”
谢府大门前,几个小厮正手持大扫把,努力的清扫落叶(摸鱼之中),今天的谢府,新奇的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已经在家中赋闲一个月的谢家主公谢安,居然起了一个大早,装扮的体体面面的,前去那建康宫上朝,这便是奇事一件了。
拖延了许久,谢安终于回到了家中,据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反应,年纪一大把的谢安,从宫里回来,几乎是片刻都没有休息,便把一个小婢女找到了偏院的书房。
这就更稀奇了!
要知道,谢安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平日里,就算是有一点浮浪的爱好,也都留在了青楼妓馆,在家宅中,他一向是作风相当正派,从来没有任何逾矩行为。
身边伺候的都是些书童小厮,尤其是他那间竹林深处的书房,更是人迹罕至,更不要说是女眷了。
“我听说,是明慧娘子身边的。”
“是嘛!”
“今早我还看到,明慧娘子乘着马车出门了呢!”
“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系。”
时间还早,市集也还没有开张,这高门大户云集的乌衣巷,宽阔的大街上,不过是三三两两的行人。
不时也有人向谢府门前多嘴的小厮投来异样的目光,但谁敢管他们?那可是甲字第一号的大世家,陈郡谢氏家的小厮!
虽然日常只能在谢府里吃尘土,却还是先天就比别人高一等,每每出街办事,都是前呼后拥,腰杆挺得特直。
谁也招惹不起,谁敢置喙他们?
不要命了吗!
第五百三十八章 郎情妾意,利用一下也无妨
小厮们不是没有看到那些关注的目光,但是他们混不在乎,照样聊得起劲。
“你们几个,活腻歪了!”
跟随着一声咆哮而来的,还有疾风骤雨一般的巴掌,多嘴也要有限度,到了这样吵吵嚷嚷的地步,就算是神仙也难饶。
谢襄正巧要替谢安去办事,一脚踏出门槛,便看到了犹如蜜蜂一般嗡嗡唧唧的几个人。
二话不说,便抽了上去。
“欠抽是不是?”
“主公的事情,你们也敢背后议论,谁给你们的胆子!”
“襄郎君饶命啊!”
“我们,我们这都是闲出屁来了!”
“我们就是一堆屁,你老可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也莫要告诉主公。”
“你老要是告诉了主公,小的们就没法活了!”
几个小厮也不是胆大之人,回头看到来人是谢襄,登时便瘫软了半截,眼泪瞬间就飚出来了。
不是疼的,全都是吓的。
不等谢襄再动手了,小厮们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那手仿佛也不是自己的手了,一通猛抽。
“谢府规矩严格,岂容你们几个在这里嚼舌头!”
谢襄也是个狠角色,抬脚便踹了上去。
“去!”
“到役所去各领十个板子!”
“十个板子?”
“要命了!”
那板子还没有落到小厮们的身上,他们就已经没了力气,谢襄才不给他们再挣扎的机会:“怎么?”
“还觉得吃亏了?”
“不挨板子,就滚出谢府!”
“那可不敢,我们去!”
“我们这就去!”
挨板子是要了半条命,要是被谢府赶出去,那就是一整条命都没有了。
小厮们连滚带爬的跑进谢府大门,谢襄则跳上了马车,赶紧去办差事。
家大业大,不论当家的多么勤俭持家,作风正派,总也有那照管不到的地方。
阳光都有照耀不到的地方呢,更何况是人。
谢安为人清静无为,对待属下,也不愿管束的太严苛,他从来不亲自出手惩治奴婢,便让这些小厮们滋长了一些目中无人的臭毛病。
谢安可以不管,但谢襄却不可以装作没看到,作为谢安身边最为亲近的书童,他若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那这些小厮便更会无法无天了!
今天是议论娘子身边的婢女,明天呢?
明天可能就会去议论谢明慧本人了!
此风绝不可开!
而在幽静的竹林深处,悠闲饮茶的谢安,却对门口发生的这一幕闹剧一无所知。
主公找我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玉柔站在这书房里,已经有一会了,灵活的圆眼睛,不时偷瞄谢安几眼,心中惴惴。
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难道……主公发现了?
一想到早上她陪着谢明慧去朱雀航看热闹,玉柔便紧张的手指头不停的搅啊搅的。
没错了!
肯定是这件事!
娘子想去看热闹,她这个做婢女的,不说拦着,还一个劲的撺掇,这下好了。
被谢安逮了一个正着,这下可怎么办?
处置不了谢明慧,还处置不了你一个小小的玉柔吗?
谢安会如何处置她?
打骂一顿?
还是送到役所去做苦役?
役所这个地方,算得上是谢府中上上下下小厮奴婢们最惧怕的地方,大约相当于建康宫的掖庭。
谢府这么大的家族,田宅无数,仆从上千,管理上也是个难题。
后来,还是谢石发挥才智,想到可以把这些犯了错的下人全都打发到役所去做苦力。
谢府宅院广大,又有朝廷恩赐的田地,几乎可以做到粮食、蔬果自产自销,就是在谢府中,舂米、砍柴的差事也是一天到晚都做不完。
专门做这种卖力气苦差事的地方,就叫做役所,平日里好吃好喝,身娇肉贵的小厮婢女们,到了这里,可就算是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想到早上的行径被谢安发现,玉柔就紧张的泛起了寒颤,又想到犯了错要被送到役所,更是哆嗦成了一团。
“你怕什么?”
“老夫又不会为难你。”
就在玉柔将要被吓得扑倒在地的前一刻,谢安终于张口了,简直是救了玉柔的小命。
“主公,玉柔是做错什么了吗?”
“主公,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奴婢,奴婢都是为了娘子好!”
不管谢安怎么说,只管承认错误,坚决改正就对了,听谢安的吩咐准没错,玉柔打定了主意。
谢安终于把头转向了玉柔,看她吓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你也不必开口就认错,老夫也没说你错,说说吧,今早和娘子去朱雀航看热闹,结果如何?”
“见到王家小郎了吗?”
玉柔心中一颤,完全没想到谢安居然对早间的事情了解的如此清楚,一下子懵了。
“见到了。”
“只是,不是在朱雀航上见到的,那里人太多,我们转到了大航桥上,才见到的。”
谢安抚须沉思,还知道要转个弯,避开人潮,看来,明慧心里,王谧小子的分量确实很重,绝对不似她嘴上说的那般无所谓。
很好!
太好了!
谢安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玉柔虽然猜不出他为什么笑,但却稍稍有了点底气。
主公还笑得出来,看来,应该不生气的吧,她应该不会受罚。
“仔细说说。”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种儿女私情的小事上,谢安居然会倾注了这样多的兴趣。
而且,这兴趣是实实在在的,并不是为了给谢明慧难堪的。
玉柔虽也心下怀疑,却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汇报给谢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安终于把详情了解清楚,十分满意。
“可以了,你退下吧。”
“好生照料娘子,娘子若是想和王家小郎联络,你也不要拦着,出门见面,你一定要跟着,不能让娘子出一点差错。”
“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奴婢都听明白了,一定照做!”
玉柔感动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有了谢安的支持,今后,她做什么事都有底气了。
对!
一定要把娘子和王家小郎凑成一对!
玉柔走后,谢安捡起了一卷书,嘴角却又露出了微笑。
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他谢安利用一下,也无妨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老子不回家
过大航桥,前行千余步,便出现一条横街。
这条横街在建康城中地位举足轻重,别看它不似乌衣巷那般传诸后世,但却是实打实的沟通建康城东西两端的一条纽带。
蔓延笔直,宽阔深邃。
这条东西向的横街上,不允许开设店铺,只有正经的住家才可以在这里安置田宅。
这里算得上是建康城中次一等豪门的聚居地。
横街之东向,一座葡萄架围绕的门庭之内,几匹小小矮脚马正不耐的踢踏着蹄子。
我们怎么停下来了?
还没有跑够呢!
为了让没有得到心爱小白马的王谧能够心甘情愿的骑着丢人现眼的矮脚马回到建康,何无忌等人专门也更换了坐骑。
于是,矮脚马这次倒是有伴了,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这里,便是庐江何氏在建康城安置的宅院。
这些年,庐江何氏在朝廷里发展的并不顺利,能够数得上的大官也不多,于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建康城里,他们也就只是购置了这么一座宅院,现在就算是归何无忌、何迈使用了。
更确切的说,是归何迈使用。
何无忌从年幼开始,就跟着舅舅刘牢之混,几乎没有在庐江本家待过,况且,他现在的职位还是隶属于北府,在建康城待不了多长时间,还是要投奔京口。
本来并不差钱的何无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无心再购置宅院了。
“阿迈,叨扰了。”
说出这句客气话的,却不是打算短期居住的何无忌,而是新任黄门侍郎,官职封赏都高高的王谧。
何迈爽朗一笑:“说的是哪里话,你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我家就是你家!”
何迈是个周到人,还没从京口出发,他就已经给建康这边的宅院送了消息,命家里的小厮奴婢全都动起来,收拾宅院,准备饭菜。
现在看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王谧大喇喇的坐下,确实是把何迈家当成了自己家。他本就是个穿越的,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乡。
看开了之后,如今的王谧,便是四海为家。
“只是,稚远,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如今你立下了赫赫战功,又得了朝廷大笔的封赏,可谓是赚足了面子。现在回去,还不是风风光光。”
时间已经进入了秋七月,虽然暑气犹在,但是过了正午,天气也不再那样闷热难耐。
然而,何无忌手里的小扇子,还是片刻不停,实在让人怀疑,到了寒冬腊月,他还会如此吗?
何无忌当然也不是真心想让王谧走,他只是很好奇。
都说要拉拢人脉,这没错。
可是环顾四周,他琅琊王氏不正是他王谧最强有力的人脉吗?
放着这样好的资源,不知道好好利用,王谧的各种作为,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会回去的,会回去的,只是,不是现在。”王谧敷衍道。
“这是为何?”
“稚远,你不要怪我们多嘴,我们实在是很好奇,放着琅琊王氏的壮阔宅院不回去,还要一直住在我这小门小院里,不是我们不欢迎你,只是,你若是有心事,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再说,你就不怕王家的人,说闲话?”
何无忌坐在台阶上,何迈也凑了过来,这一回,兄弟三个终于凑到了一起。
这庭院收拾的真干净,院子里的花圃中,还有何府小厮新买来的几株花草,虽然都是临时的摆设,却也散发着淡淡的芬芳,令人心情愉悦。
鼻翼一张一合之间,王谧深深的嗅了一口。
“哎!”
“你们说得对,不是我不想回去,实在是麻烦太多。”
王谧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些他一直刻意回避,却也不愿意提起的糟心事,再一次涌上了心间。
如今的琅琊王氏,当真是群龙无首!
自大统领王导消亡之后,王家对朝政的控制能力便不复以往,虽然照样是一等豪门,但是能够执掌朝政,独揽大权的人物,却很久都没有涌现一位了。
若是将王导同辈的其他兄弟先放在一边,单论王导这一支,他的几个儿子,不是早逝,便是投奔错了人,以至于与权臣无缘。
这里说的,正是王谧的两个爹。
王谧的亲爹,正是王导第三子,王劭。王劭早年,备受大司马桓温的赏识,特别予以重用。
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桓温最后要行篡逆之行,却还没有真正成功,王劭当初一门心思的跟着桓温跑,虽然朝廷不会追究,但是他的官位,大约也就止步于此了。
现在老人家也已经故去,关于他当年眼瞎站错队的事迹,也不该再揪住不放。
你看,人比人得死。
同样是效力于桓温,琅琊王氏的人就可以轻飘飘的脱出,好像从来也没有做过这种糊涂事一般。
但是,同样是冲冠一怒为温温的吴兴沈氏,由于跳得太高,动作力度过大,死不悔改,便被朝廷抛弃,多少年都压制不用。
这不得不说是同事不同命。
为了捞到承袭爵位的机会,王劭便把王谧过继给了没有孩子的大兄王协。
当然了,现在王协也已经故去。
如今,王导这一支的人,最有能力的,当属他的小儿子王荟。
若说可以拉拢的人脉,王荟还算是个好人选,他为人清俊,心肠还好,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是前辈,不容易听从王谧的摆布。
王谧的那些奇谋妙策,根本和他说不通。
于是,在处理和王荟的关系上,王谧还需要多多研究,加以把握。
至于王谧这一辈的年轻人,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也就是王谧还算是个称头的。
真不知是琅琊王氏之幸,还是之忧。
“了解了。”
王谧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摆在眼前,何无忌等人虽然不知内情,却也知晓他停留在何府是故意为之,并不是随便开玩笑。
义气兄弟,讲究的就是一个同甘共苦,不问前尘过往。
何迈跳上前来,爽朗大笑:“王家的麻烦多,我何家的麻烦却是最少的。你看看我这宅院,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只有我们两兄弟居住,稚远,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成!”
何无忌也做了同样的表态,并且表示何迈终于想起与他还是本家兄弟,真是令人欣慰。
第五百四十章 财迷都是天生的
王谧赖在何府,坚决不回去,而几个街巷相隔的乌衣巷中,琅琊王氏的宅邸中,早已张灯结彩,人人翘首以盼。
“阿爹,叔父怎么还没来?”一个小娃娃,生的圆圆滚滚,甚是喜气,皮肤白嫩,活像画里的年娃娃,瓮声瓮气的说道。
“盒子,怎么回事?”
“你打探清楚了吗?”
手里牵着小娃娃的魁梧男子,正是王谧亲哥,现任右卫将军王默。作为殿前的禁卫将军之一,今日早朝王默却没有接到进宫的旨意。
没办法,只能带着一众家眷在家中苦等。
几个兄弟之中,就数王默性子最急,干什么也沉不住气。
那被唤做盒子的小管事连忙上前,急道:“去了,去了!”
“小的到了北大门前向那公车令询问,可人家说了,早朝已散,秘书丞还升了官呢!”
“升官?升了什么官?”
相比猫爪闹心却抓了半天还抓不到重点的王默,当家人王荟的头脑就要清醒的多了。
还是升官最实惠了。
盒子低声诉道:“说是升任了黄门侍郎,好像还拿到了个什么爵位,具体的小的没记住。”
黄门侍郎?
还有爵位,不简单呐!
“谢安石那厮,这次还挺大方,没想到,端的是没想到!”王荟明明是在心中暗忖,却不知怎的,竟然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这厮那厮的粗鄙之语,让众位后辈听了都连连侧目。
咦!
族长居然也有这种时候!
够爽快!
谢安石那个人,一向是个诡计多端的吝啬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是这官也升了,爵位也有了,稚远他怎么还不回来?”
“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是有事耽搁了,也应该派人来送个信呐!”武将出身的王默,显然对王谧这个行为很不满,也不理解。
王荟却接受良好,并没有苛责王谧的意思。
升官了嘛,有了爵位嘛,自然做什么都是好的。
“不急,不急。”
“朝中事务繁多,说不定是被陛下留下,单独用膳了也说不定。”王荟还是很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虽然在他看来,司马曜似乎并不会这么好心留下王谧吃饭,而且,以王谧的个性,应该也不会答应。
但是,那又怎样,事已至此,只要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说辞就可以了。
“还真有可能!”
“小的向公车令打听情况的时候,他也说了,散朝的大臣里面,似乎没有看到侍郎。”
“侍郎这次在襄阳城立下了大功,陛下肯定要好好款待一番,应该就是留在宫里了!”作为一名素质良好,圆滑周到的属下,盒子深谙急主人之所急,想主人之所想的道理。
管他王荟说的是不是真的,只管顺杆拍上去就是了。
“他这是投机取巧,有什么好夸耀的!”
“某要是有机会登上战场,一样能杀敌无数!”说到军营里的二三事,王默就更不服气了。
两个鼻孔呼呼出气,好像是喷气式飞机。
掌管禁军许多年,王默自认军中的经验要远远高过弟弟王谧,他的军队虽然时常在建康城周边打转,但是,没看过猪跑步,还能没看过猪散步吗?
王默自认,他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佑实,你没有站到战场上,就不要吹牛,机会都是自己把握的,稚远能有这样的功绩,那都是善于把握机会,奋力进取的结果。”
“你若是不服气,将来有机会,也牢牢抓住,做出一番事业来,不是更好?”
王荟这番话,不只是说给愤愤不平的王默的,也是说给这些王家新一代的子侄的。
在王荟的教育下,围在院门口的年轻人纷纷点头,心里虽然不见得认同,但至少表面上是接受了王荟的意见。
“走吧!”
“日上三竿了,看来,稚远是不会回来了!”
听说要散场,围在最后面的几个小字辈便撒腿就跑。
王谧立功,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就好像,王谧在建康城仰慕者无数,也和他们没关系一样。
王默也无奈的叹了口气,抓起小娃娃的手就走。
咦?
娃娃呢?
王默的手抓了几下,却抓了个空,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小娃娃早就不在身边了,却见,圆滚滚的小奶娃,现在已经滚到了花圃的一边。
“鉴儿,做什么呢?”
相比人人争抢以至于一把年纪成了孤家寡人的弟弟王谧,王默在婚娶这方面一直是顺风顺水。
圆滚滚的小奶娃,正是他的大儿子王鉴。
那小王鉴蹲在那里,同样圆滚滚的眼珠,正专注的看向青石板。
“阿爹,看!”
“有铜钱!”
若不是王鉴指了一下,王默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儿子的脚边,竟然真的有一枚铜钱。
“这是谁掉的吧。”
王默把小鉴儿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没打算管它。
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在钱财山积的琅琊王家,根本就没有人把它当一回事。
小王鉴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挣脱了父亲的手掌,居然把铜钱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尘土,笑道:“这可是钱呐!”
“我的钱!”
“收起来!”
孩童稚嫩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王默的注意,只当他是童言童趣,却哪里想到,这不是什么童言无忌,根本就是从小就贪财。
今天不加禁止,等到小娃娃长大,便是个贪得无厌之徒。
…………
柳巷上,陈家楼。
一脸笑容的范宁身边,他的两位好兄弟,亲密伙伴,现在正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阿鱼,你说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王国宝已经是慵慵懒懒,连眼皮也不愿意抬,废话更是没有的状态了。袁悦之虽然也心下不满,倒还算可以交流。
范宁哈哈一笑,充满自信的说道:“我今天把王稚远他们都叫来了,跟我们聚会,这不是好事吗?”
“他们一行人才刚刚回到建康,就愿意来见我们,这说明,他们也愿意和我们亲近。”
“这个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王国宝勉强支起身子,非常无语。
“舅舅,你不会还以为自己立了什么功劳吧!”
“那王稚远如今春风得意,以往与我们也并无交情,为什么要和我们联合?”
“他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想到今天早朝上,王稚远的那副嚣张样子,王国宝就恨得厉害,巴不得他出门撞树上,上街被车撞!
第五百四十一章 范宁上头中
“国宝这次说的倒是很对。”袁悦之点头认同,却遭了王国宝的一记白眼。
说的这是什么话?
难道,老子以前说话就不对了吗?
自知之明是人类的可贵品质,显然王国宝就不具备这样的品德。即便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垃圾,他也能自我感觉良好,自认为是垃圾里的异类,正在垃圾堆里闪闪放光。
“王稚远携着大功返回朝廷,必定是志得意满,相当自傲,这样的人,就算和我们坐在一起,也不会真心对待我们的。”
与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王国宝不同,袁悦之一向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精准的了解。
国宝能够不把王谧放在眼里,那是因为他有这个底气,同样出身一等世家豪族太原王氏的王国宝,要不是被老丈人谢安嫌弃,也不会跟他们凑到一起。
范宁饮了一盏酒,出言辩解:“悦之,国宝,我觉得,你们是多虑了。”
“你们今天没有和王稚远私下说过话,老夫却去了,这是你们交给我的任务,是悦之你说的,让我去和王稚远套关系的。”
“原来,我也对此人多有嫌弃,总觉得,他透着一股虚假,可今日一见,却知,都是我不识真英雄。”
“王稚远端的是个君子,气度卓然,生的还体面,老夫觉得,把他引入我们的圈子,正合适。”
为了吹捧王谧,范宁可谓是唾沫星子横飞,相当卖力,王国宝啧了一声,与袁悦之对视一眼。
阿鱼这厮,王谧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居然把他懵的迷迷糊糊的!
还一个劲帮他说话!
怪了!
太怪了!
“几位客官,王侍郎到了。”陈家楼的小厮都是嘴巴最严实的,来到这里的朝廷命官也不用多心他们会把消息传扬出去,不仅如此,还放心大胆的让他们通风报信。
“王侍郎?”
“我呸!”
“国宝兄,侍郎这个差事,某本也不稀罕,都是陛下的恩典,你也不必记恨我。”
伴随着朗朗的声音,王谧带着何氏两兄弟一起进到了厢房之中。
王国宝的污言秽语,当然落入了他的耳朵。
他却并不在意,不过是个人渣而已,现在留着他,只是给自己解闷,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培养他这个没有下限的东西向敌人插刀。
“稚远,你误会了!”
“国宝这孩子,他从小就这样,嘴上没有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虽然王国宝看不上范宁,可是,在外面,范宁还是要做出一个当长辈的样子来,对他维护几分。
“范中书,不打紧。”
“都是自家兄弟,国宝兄的脾气,我也了解,不会多想的。”
“是吧,国宝兄。”
这个人说话,为什么总有一种阴阳怪气之感,让人听着心里不痛快。
谁和他是兄弟!
王谧却对王国宝挑衅的眼神视而不见,管他怎么想,他一个穿越的,就算是得罪了他们,说不定,明年就穿到别的时代去了。
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矣。
“这话说得对,来了就是兄弟!”
“稚远,坐!”
“两位兄弟,你们也坐。”
“喝酒,快喝酒!”
王谧一来,范宁便来劲了。
热情洋溢的张罗,自觉把王谧看成了是自己的朋友。
他又是倒酒,又是布置小菜,王国宝不禁撇了撇嘴巴,这厮看来还是真心实意的要和王谧交往。
莫不是昏了头?
范宁这个人,就是有这个缺点。
待人容易上头,一上头,就开始分辨不清真实与虚幻。
范宁一把年纪,不会想不明白,袁悦之推给他这个任务,只是让他去和王谧套近乎,绝对不是让他去和王谧做真心朋友的。
结果呢?
王谧也没做什么,范宁就昏头昏脑的,简直是让人太无语了。
不管怎么说,男人坐在酒桌上,就是应该喝酒,王谧充分发挥自己海量的特长,咕咚咕咚的连着干了三盏。
一直呈瘫软状态的王国宝,忽然眼前一亮。
吼吼。
这小子,居然还有一点好处。
去了一趟军营,居然把酒量给练出来了!
有意思!
实在是有意思!
“稚远,你如今的酒量可是渐长啊!”
“来!”
“再和我饮一杯!”
话还没说完,国宝的酒杯就探过来了,那有什么好推辞的,叮的一声碰上去,两人便痛饮一杯。
为什么男人谈业务总是要在酒桌上,原因就在于此了。
只要一喝酒,原本互相仇视的人,也能亲近热络起来,根本都不需要人炒场子了。
当然了,要不是今天要谈的是要紧的事,王国宝也巴不得宴席之中有几个美娇娘作陪。
左拥右抱,醉倒美人膝,这才是他的追求啊!
“好酒量!”
“稚远,早就说了,只要上了酒桌,我们就都是朋友。”
“二位兄弟说说,是不是?”
范宁是个场面人,虽然今天的主要目标,当然是王谧,但他也没有忘记还有其他的客人需要顾及。
其实,他完全是想多了,何无忌其实也是个场面人,在京口,在襄阳,呼朋唤友的人,正是何无忌本人。
他现在淡定的饮酒,完全是因为他今天就不想过于活跃,至于另外一位,更不需要担心。
何迈此人是自娱自乐的高手,脸皮还比较厚实,没有人搭理,他也是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会耽误。
“范中书,今天这一餐是谁请客?”何迈咬了几口熏鹿肉,一开口,便让在座几人全都没了话。
“阿迈,这个就不好问了吧,太不礼貌。”做哥哥的,当然要有一个做哥哥的样子,何无忌羽扇在手掌上敲了几下,很是不怀好意的说道。
这个人就是多嘴多舌,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他还要把请客的钱给补上吗?
对面的几位主人,脸上神色各异,王国宝还笑得出来,范宁愣在当场,唯有袁悦之眯着眼睛,很是不屑。
哦,看来,出钱的就是这一位了。
好吧!
“看来,是袁中书了。”
何迈起身,端着酒盏,一脸堆笑,来到袁悦之的身边,敬献道:“吾等初到建康,就能吃上如此美味佳肴,都是托了袁中书的福气,让我敬中书一杯。”
那纹饰素雅的酒盏就这样摆在半空中,在袁悦之与何迈之间,不说给钱,竟然还敬酒!
袁悦之很嫌弃,但却架不住何迈的厚脸皮,他越是不反应,何迈的小词就越多,而且,态度越殷勤。
那酒盏眼看就要碰到袁悦之的鼻子尖了,没办法,他只能与他痛饮了这一杯。
那酒流到嗓子里,竟有一种苦涩之感。
第五百四十二章 该说正事了
“饭菜也吃过了,酒也喝够了,诸位,该谈正经事了吧。”何无忌淡淡开口,顿时把主持人的差事抢到了手。
傻子才会相信范宁把他们请到私人聚会上,只是为了请他们吃饭的。
“何秘书误会了,我们这样做,全都是为了给稚远接风洗尘,别无他意。”范宁摆着手否认,还一个劲的看袁悦之,怎么样,要说吗?
要不要拉拢王谧等人,这件事,范宁说了不算,只有袁悦之才能拿主意。
而最让人犯难的,也正在此处。
自从王谧他们进门,袁悦之还一直没有明确表示过,这让一直热衷于把王谧他们拉成一伙的范宁很是摸不准他的脉。
“没有别的意思,那还有什么意思。”王谧摊开两手,很是无奈。
“我虽然不知晓你们的心意,不过,我今天过来,便是带着合作的心意的。”
“若是你们没有此意,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
王谧的话,着实把王国宝惊到了。
上了战场的人,果然是不同凡响,这一次,他总算是承认了。
居然这么轻巧的就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佩服,佩服!
“悦之,怎么样,人家都挑明了说了,你也别憋着了!”王国宝嗅到了密谋的香气,顿时支棱起来,推了袁悦之一把。
悦之无奈,也只得把话摊开了说了。
“不瞒你说,我们确实有与你联合之意,只是不知道几位意下如何?”
袁悦之看向王谧身后的何氏兄弟,虽然王谧已经表明了立场,可是,这两位呢?
他们会愿意与他们合作吗?
其实,论理来说,相比王谧,竟是他身后的何氏兄弟是更好的人选。他们的门第尚可,在朝廷上也没有坚实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面前,袁悦之很有自信,可以指挥的动他们两人。
说是联合,其实每个人的想法也多有不同。
在联合的这个小群体里,袁悦之要追求的,便是一种领导感,他一定要说了算,这样才行。
但是,很显然,王谧,他是指挥不了的,所以,他一直对王谧加入小群体持消极态度。
遗憾的是,身后的这两位何氏兄弟,显然是和王谧同声同气的,没有王谧,他们也绝对不会和袁悦之合作。
“我们当然是愿意的,这你可以放心。”何无忌笑道。
“既然大家志气相投,那就说说计划吧。”
这些话题根本就不适合出现在这间房里,太虚伪了,太没意思了!
王谧率先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怎么样?
兄弟们!
来点实惠的吧!
王谧热情相邀,袁悦之轻咳几声,只道:“稚远,你们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当然十分欢迎。”
该说但是了,王谧轻点点头,就等着这个转折。
怪不得此人历史上竟会被王国宝这草包暗害,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个性,自然是办不成大事的。
王谧的眼前,历史上袁悦之的悲惨结局,和眼前这个略带迟疑之相的男子渐渐重合到一起。
到底应不应该救他一命呢?
王谧的心中,淡淡的愁云也遮蔽了上来。
“但是,实话实说,我们对你们也不是很熟悉,贸然要谈合作,实在是有些放不下心。”
“我却要问一句,稚远,你认为,如今的大晋朝堂,好吗?”
王谧没想到,袁悦之竟然会甩个疑问给他,一时没有准备,还愣了一下。
旋即又动起了脑筋。
这是来自袁悦之的试探,这个人,还是很阴毒的。
枉他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逃脱死境,现在看来,真是多余了。在这波云诡谲的大晋朝廷,他王稚远能不能保全自身还说不定,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死活?
“当然好了,如今,朝堂上的一切大小事宜,都有谢公料理,自从谢公出山后,我大晋朝堂上可谓是秩序井然,各项差事也是落到了实处。”
“更不要说军队的建设了,北府兵一骑绝尘,在御敌方面,屡屡获胜,你看,连我这等不善弓马之人,到了北府,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也照样可以作战了!”
“这些不能不说是谢公的功劳。”
王谧这个话,说的是又圆滑,又暗藏机锋。
你看,从表面上看,这些言语没有任何的问题,端的是把谢安称赞成了大晋南渡以来的第一能臣。
但是,从王谧讲话时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再到他左顾右盼的神情,就会知道,其实,他对谢安也有怨言。
但是,究竟该如何判断,其实还是要看袁悦之的取舍。
你会踢球?
我就不会踢了吗?
袁悦之给他挖的坑,他是绝对不会跳的,相反,他还要拿起铲子,给他再挖一个。
“谢公?”
“他算个屁!”
别人在谈论朝廷大事,王国宝却一直抱着酒坛,待到听到谢安的名字,他便开始发癫了。
“谢公是人,他当然不是屁了!”
王国宝一说话,场面便立刻尴尬了起来,幸而王谧辩解了一句,几个人才重新笑了起来。
“对!”
“稚远,你说的太对了!”范宁满眼星星,看着王谧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崇拜来形容。
不必别人解释,王谧自己都看出来了。
自从被他忽悠范家将有大人物出现,这位范老爷就好像是抱上了一个持续供热的火罐子。
太好了!
大人物!
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我还能见得到!
范宁的眼前,关注的早就已经不是眼前的朝堂之争,而是他南阳范氏更加美好的未来!
“平心而论,谢公对朝廷确实是有功的。”
“但是,他的功劳,未免也太大了些,我看,这个朝廷都快装不下他了!”
“稚远,你可知晓,压制你的封赏,不只有王阿宁一人参与,谢公也是同意的!”
“你想想看,你一个朝廷的文臣,被派到地方,在没有任何经验之下,竟还可以临阵杀敌,还斩杀了敌军的大将,这端的是不世之功。他谢公居然连这样功勋卓著的你都不愿意承认,他又怎能说得上是我大晋的忠臣良将?”
“我看,他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占着这个位置罢了!”袁悦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落地有声。
很快就激起了范宁等人的怒火。
但是,王谧等人却反应一般,至少,并没有收到袁悦之想象中的那种反响。
第五百四十三章 翻脸了,走人了!
“其实,谢公对我的打压,我也看得出来,不过,作为朝堂上的新人,更是战场上的新兵,我表示理解。”
“信不过我呗!”吃也吃饱了,几位勉强凑在一起的人,除了说话以外的消遣,便是饮酒了。
王谧啜饮了一口,坦坦荡荡的表明立场。
袁悦之一惊,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他真的早就知道谢安对他的打压,怎能如此平静?
不说王谧了,就连他老袁都平静不下来!
“稚远,你执意这样说话,那我们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袁悦之起身,说着就要把两位朋友带走。
翻脸!
老子翻脸了!
他也不是好惹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本今天几个人见面,就是老范的突发奇想。
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更有可能是一个昏招!
袁悦之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竟然一时冲动就向王谧表明了真实的想法,这些话,若是传到了谢安的耳朵里,羽翼尚未丰满的袁悦之,恐怕还没能扳倒谢安,反而被谢安先踢出去了!
“诶!”
“悦之,别走啊!”
“我也没说不合作,你急什么?”
现在这个阶段,当然不能让袁悦之走出这个大门了,回到建康的初期,也是王谧探路的重要时期。
现在不加解释,便会多三个敌人。
对于还没有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王谧来说,这可不是件好事。
“你都说谢安老儿是好人了,那还合作什么!”
好人?
谢安?
啧啧,王国宝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话。
“诸位也不必摆出如此做作的姿态,谈合作就谈合作,扯别的,都没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
“你算哪根葱,竟然也敢置喙老子!”
关键时刻,何无忌挺身而出,有些人他就是这么贱,你看,王谧好言相劝吧,他不依不饶。
何无忌夹枪带棒,王国宝还就不肯走了。
“庐江何无忌,你不是知道吗?”
何无忌才不怕王国宝撒泼耍赖,在王国宝的眼里,他何无忌是根本无足轻重的存在。
王国宝的视线范围里就根本没有何无忌这一号的敌人,同样的,何无忌也从来不把王国宝放在眼里。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垃圾一个!
“你们邀请我们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帮稚远抱不平的?”
“既然有如此侠肝义胆,今天在朝堂上,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
“当时,机会很多,几乎人人都在质疑稚远的功绩,难道,这份侠义之心,竟是现在才生出来的?”
袁悦之愣住了,范宁一脸惭色,厚脸皮的王国宝,居然也哑口无言了。
何无忌的攻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无忌,佩服。”何迈偷偷伸出了大拇指,真心实意的赞叹。
“诸位,我说的有错吗?”
都别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都是千年的狐狸,骗谁呢?骗得过去吗?
在这大晋朝廷上,不说人人都是为了自己考虑了,至少也是为了自己考虑的多,绝对不存在什么公正无私之人。
侠义?
诸位大臣摸摸胸口,这种美好的品质,他们拥有吗?
三个人都停在门口,却也没有继续要溜,王谧站出来打圆场,笑道:“无忌的话说的重了些,几位见谅。”
“不过,还是坐下谈事方便。”
在他嬉皮笑脸的张罗之下,几位装作愤慨的同侪,终于再次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
“其实,谢公压制我,我又怎会不气愤,只是,朝廷上想要打压我的,又岂止是谢公一人?”
“今日朝堂上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对我不满的大臣,还有很多。”
“襄阳一战,我虽问心无愧,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朝臣们对我的怀疑,这确实是我的难处。”
“现在,几位愿意相信我,已经让我很感动了。既然诸位愿意相信我,那我不妨就说说看法。”
袁悦之略一挑眉,终于有了兴趣。
是了,想加入他们,就应该送上投名状,听听他究竟能有什么高招。
“如今朝堂上不安分的大臣有很多,说实话,实力也都不俗,我不知道,诸位想要推行大事,想从什么地方下手?”
这既是指人,也是指事情。
不管他们是想通过搞事再搞人,还是想抓住一个错处,直接搞人,都要确定方向。
“这还用问,当然是向谢安下手了!”
这就是女婿对待岳丈的态度吗?
就王国宝这般表现,谢安会喜欢他才怪!
“国宝兄,恕我直言,你和谢公的过节,那是你的私人恩仇,就算你憎恨谢公入骨,我们现在也动不了他。”
“确实,稚远说的是明智之语。”
“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根深蒂固,且谢安出仕以来,各种作为,一直是有口皆碑,得到了朝廷盛赞。”
“这样位高权重又有德行的人,我们如何能够撼动的了?不是那么容易的!”
“哼!”
“舅舅,我看你就是胆小怕事!”
“这个毛病,你永远也改不了!”
王国宝愤愤不平,只要他们不首先除掉谢安,他的气就不会顺。
太可恶了!
还有什么好谈的,喝酒罢了!
只有这美酒才是最好的东西,不知不觉中,王国宝的身子又泡在酒香里了。
甭想让王国宝听进别人的劝,怪不得会把自己作死,王谧对此人的性情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要说,这老范也是够可怜的。
明明是个当代大儒,学术水平令人敬仰,满朝文武谁不知晓范宁的本事。
却是因为和这个烂人王国宝是舅甥关系,还总要迁就着他,受他的闲气。
亲舅舅的话都听不进去,别人的就更是不可能了。
“还不只是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那北府兵到目前为止,而且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掌控在谢幼度的手中。”
“谢安的德行,再加上北府的绝对实力,简直是如虎添翼,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一提到北府兵,众人的脸上大多露出了遗憾的神色,谢安为何在朝堂上的势力如此稳固?
北府兵为何能牢牢的控制在谢玄的手中?
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没有谢安,便不会有北府兵的发展壮大,而没有北府兵撑腰,谢安也做不到在大晋朝廷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样看来,稚远,你心里是有合适的人选了。”袁悦之笑着说出推测,他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王谧。
显然,对自己的猜想极有信心。
第五百四十四章 目标王恭
怎么?
想看穿我?
你还嫩点!
“人选也不敢说,只能说,既然我们要合作,至少在目标上也要往同一个方向走吧。”
“现在我知道,国宝兄的首要目标,就是谢公,除了谢公,其他的人他都不感兴趣。”
“至于我,坦白说,今天我才刚刚回到建康,一别两个月,朝堂上的同僚是如何看我的,他们的看法又有没有改变,我确实说不清楚,这才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呵呵,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
王谧呵呵一笑,就糊弄过去。
这下反倒是把袁悦之给撂在了旱地上,一时无法下水。
“是啊,悦之,你不妨说说,我们应该先对付谁更好?”
袁悦之崩溃了!
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接受的是什么呢?
就是被自己的盟友背叛!
自从被王谧一通忽悠,范宁就一直胳膊肘往外拐,袁悦之正不知道该如何逃避这个问题,范宁却一肘子怼过来,让他是逃无可逃。
“对啊,悦之兄不妨说说。”
许久没有发言机会的何迈,这个时候抹了抹嘴巴,终于吃饱了。
袁悦之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掂量一下现在朝堂上的势力分布,勉强道:“我看,稚远你现在最痛恨的,应该就是王阿宁了吧。”
“如果你们没意见,我们就从他下手吧!”
袁悦之对王谧的问题确实事先没有准备,但是,在稍作权衡之后,不得不说,他的选择还是很正确的。
王谧点点头,表示赞同。
王恭,确实是一个撬动大晋朝堂格局的很好的着力点。
“可是,我看陛下对他极为倚仗,他的妹妹还是当朝皇后,对我们来说,不太有利。”
按照一般的理论,在朝堂之上,外戚从来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王恭,现在就是妥妥的司马曜外戚。
而因为有后宫的女人作为纽带,一般来讲,外戚一方和皇帝一方的关系便会牢不可破。
诸如李世民和他的大舅哥长孙无忌,便是非常著名的例子,当然了,在这混乱的年代,反面的例子也有不少。
王谧记得,那刘宋的明帝刘彧,自己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在死之前,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把身子骨很硬朗的大舅哥王彧给送上了死路。
人家不但是这样干了,人家干的还特别坦荡,诏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什么朕命不久矣,储嗣羸弱,怕你携着外戚专权,你就先死一步吧。
诸位也都看到了,这刘彧,王彧,名字都是一样的,确实如此,刘彧之所以能有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爹刘义隆见到年幼的王彧,觉得他是神童,都是因为名字取得好,才也给还草鞋没号的刘彧也取了同样的名字的。
可见,就算是亲如内兄,也不见得就能和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
“那皇后就别提了,不过是个摆设,依我看,连摆设都不如,陛下几乎都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有她在,还不如没有呢!”
“对王恭也没有多少助力。”
在司马曜后宫的关系上,王国宝最有发言权,他的这些消息肯定都是从司马道子那里听来的。
应该算是可靠。
历史上没有详细记载司马曜和王皇后的感情究竟如何,但是,司马曜一心专宠张贵人这件事却是被明文记载的。
按现在推测,张贵人应该还比较年轻,是可以掌控住司马曜的。
“那是最好。”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王谧摊摊手,不再遮遮掩掩。
“就这么定了吧!”
“今天先把目标定下来,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到底该从哪里下手,还需要仔细斟酌,细致观察。”
“众位既然都有此意,那就各尽其能去搜罗情报,过一段时间,还在这里见面。”
不知不觉间,原本王谧是被邀请的客人,却反客为主。
他自信然然的拿过了指挥权,将指挥棒在几个棒槌的头上挥动了一番。
范宁就不必说了,如今早就已经对王谧顶礼膜拜,现在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王国宝就不用说了,除了谢安,其实他们对付谁,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没意思透了。
现在只剩下袁悦之,虽然他的能力有限,但在这三个人中间,他还是能说了算的。
他的决定关乎这几个人以后的走向。
“怎么样,袁中书?”
“这样,可否?”
王谧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玩味,王谧正用眼神给袁悦之施加压力,而且,通过他的表情变化,王谧就可以断定,他这冷酷至极的眼神,起作用了。
“就按照王侍郎说的办。”袁悦之微微垂首,向王谧拱手示意。
虽然他把态度放软了,可是王谧却知晓,他现在是更恨他了,说不定铲除了王恭,下一步,他就要反戈相向。
管他的!
反正王谧也不是真心与他们联合,只不过是利用他们,争取把朝廷的水搅得更浑而已。
总之不能让几股势力都拧成一股绳,就是他王谧的终极目标。
…………
回到何府的王谧,当真是累到了极点,连洗澡都没精神,倒在床上便动弹不得。
虽然身体很累,但是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活跃,根本就没有睡意。
一连好几日的长途跋涉,今天总算是到了一个可以称为是终点的地方,不是暂时停留的京口,也不是不能驻扎在当地的襄阳城,而是建康,这个未来一段日子,他都要奋斗的地方。
正是因为到达了这个地方,王谧才终于身心放松,整个人累的,就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无忌和阿迈,也早就已经回房休息,王谧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铺上,却感觉特别舒坦。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在何家,王谧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压力,沉闷。
身边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战场上共担风雨的交情,绝对不是朝堂上三言两语的面子朋友可比。
曾经,他们都是可以把命交给彼此的!
对待这帮京口的兄弟,王谧非常放心。
但是,王家的那些人嘛,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是实话,虽然琅琊王氏现在势力犹存,但客观来说,实力确实是大不如前。
一个家族当他欣欣向荣之时,内部都免不了纷争不断。比如王导和他堂哥王敦的决裂便是如此。
而当这个家族正在缓慢的逐渐的走下坡路的时候,其内部的矛盾冲突就更是显而易见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谧不愿立刻踏足王府的最重要的原因。
第五百四十五章 记得给令尊烧柱香
这次在襄阳建立奇功,从王谧个人来讲,当然是大大的有利,朝廷上的那些人,就算是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
但是对于王家人来说,他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只知道跟在司马曜身边,说说笑笑,一点正经事也不干的王稚远,绝对不应该获得如此大的功勋。
真可谓是异军突起。
王家的人会怎么看他,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王谧归来,对于王家来说,究竟是喜是忧?
“就在这里住下了,看看有没有王家人会来找我!”王谧翻了个身,一个妙计便应运而生。
“王侍郎,王府属下已经去过了,消息也送到了。”
王谧也不是糊涂人,家可以不回,但是消息却不能不给,到底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现在这些人必定心心念念的等着王谧回家,或许还会让他在乌衣巷上游览一圈,好好抖一下威风。
这样一群饥渴的人群,你不给个消息便夜宿别家,王家人怎能放过他。
“太好了。”
“他们怎么说?”
负责送信这件差事的,正是跟随他一路从襄阳返回建康的队主曾靖。曾靖头脑清醒又精明,在襄阳时,他就看出,今后要想混得好,就要抱紧王谧的大腿。
而今天,在见识了王家人的奇形怪状之后,他便更加萌生了一种想法。
要想在建康城混得开,就要把王谧和王家人分割开来,他曾靖的任务,是抱紧王谧的大腿,而不是整个琅琊王氏的!
“属下人微言轻,那王家高门大户,听到是属下来送信,倒还算是热情,虽然家主没有出来,但是王将军却出来应承了。”
王将军?
看来是那王佑实了。
王谧将此人的性情回忆了一下,这是个急脾气的将军,在家族之中,一向与王谧不对付。
他第一个出来见客,只能说明,绝对不是欢迎之意。
“王将军的口气不太好吧。”王谧顺势猜测下去,曾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确实不太好。”
“但是也没有说太难听的话,只说侍郎架子大,听说朝廷赏赐了新宅院,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搬到新宅了云云。”
王谧笑笑:朝廷的赏赐知晓的那么清楚,怪不得更嫉妒了。
“佑实为人就是那样,他也没恶意。”
“还有别的吗?”
王谧最想了解的,其实就是这方面的消息。在与王家人正式接触之前,先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在这方面,曾靖显然是个很好的渠道。
曾靖原本做好了抬脚就走的准备,却忽然想起,还确实有还没有及时汇报的事情,而想起那些王家人交代的大事,他就悔恨的差点抽自己几个耳光。
“侍郎说的没错,确实还有,却不是那王将军说的。王将军与属下聊了几句,就要把我打发走,正在这时,从院子里又跑出来一个小厮,让我带话,说是家主的吩咐,令尊新丧,办完了手里的事情,便赶快回家,记得给令尊烧一炷香。”
人虽然还躺着,浑身无力,但是王谧的心里却是大为震惊。
这个王荟,居然很有一手嘛。
说到家主,如今王家的当家人,正是现任中领军王荟,王敬文。
为了催促王谧早日还家,王荟居然抬出了王劭这个大旗,实在是令人难以拒绝。
王荟找的这个借口,可谓是正中王谧的要害。
看来这个何府,他也待不了几天了。
就在太元八年的这年春天,王谧亲爹王劭去世了,为什么要特别强调亲爹,因为在王谧很小的时候,他就被过继给了没有后代的伯父王协。在大世家内部,这是非常普遍的一种操作。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给没有子嗣的亲眷绵延一支血脉,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在古代的大世家,其实不孕不育根本就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困难。
你不能生,有的是人能生,把我们多余的过继给你,原本也都是一家人,根本没有一点问题,连嫌隙都不会有。
另一方面,也是更为现实的一面,就拿王谧名义上的爹王协来说,他是有爵位在身的,而他自己又不能生育。
这就造成了他世袭的爵位即将轮空,后继无人。
这怎么可以呢?
即便是在世家内部,能够承袭的爵位也是有限的,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的。
这等宝贵的资源,白白浪费如何能忍?
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能够承袭的爵位都占上,才是首要的任务。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利益的驱使,世家之中,过继才成风。
所以,把王谧过继给王协,实际上是他的亲爹王劭为了王谧的将来做的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看,有了王协的爵位傍身,王谧年纪轻轻就可以踏上仕途,要是没有这个过继的身份,王劭自己儿子成堆,他的爵位根本就不够分给子嗣的,王谧排行比较靠后,说不定一个也抢不到呢!
所以,兼具两重身份的王谧,现在就有了这样一个难题。挂名的爹的忌日他要操持,而他亲爹也在今年春天去世,这丧葬一应事宜,他也不能缺席。
“做儿子的,真是难啊!”
“更难的是,儿子还有两个爹!”
曾靖也走了,王谧才发出这样的感叹,并且带着这样的感叹,去会周公了……
…………
将作坊,自进入秦汉以来便一直存在于历届朝廷之中的重要部门,其地位根深蒂固,可以说是无法撼动的。
相比那些动不动就被裁撤的散秩官员机构,或是冗员冗职,将作坊的地位可以说是凛然不可侵犯。
哪个朝廷不需要修建宫殿?
哪个朝廷不需要木制营造?
从广义上来说,世间所有的工匠部门,都属于将作坊管理,什么炼铁的、做蜡烛的、做香料的,都是如此。
而将作坊的首席,便是将作大匠。
王谧要在将作坊里混,就必须要和将作大匠搞好关系,但是,王谧也没有心思一直和将作大匠周旋,他需要的人,司马曜已经指派给他了。
不论哪朝哪代,将作坊这个机构,一直都是被圈定在内廷范围之内,晋朝也不例外。
在建康宫的东侧,一条永巷相隔,一边是掖庭宫,一边就是将作坊。
将作坊的占地要比掖庭宫大得多,因为要承揽内廷所有的工匠部门,而这些工匠,可不只是像普通文臣一般,有个房间,就可以办公了。炼铁的需要打铁的高炉,煮盐的也同样需要场地晾晒。
这些场地连成片,将作坊的规模便是可想而知的。
而第一次踏足将作坊的王谧,一开始却对这一切毫无准备。
第五百四十六章 将作坊里遇知音
“这里就是将作坊?”
“这么大?”
目视范围之内,将作坊内,小平房林立,一间挨着一间,显得拥挤却又错落有致。
这些小平房,大约都是建造在将作坊的最外层,有的是工匠们做工的地方,而大多数都是提供给将作坊里的工匠居住休息的。
这些小房间,大多采用的是土坯建造,茅草屋虽然更省钱,但是在将作坊里却是不被允许的。
不管是做蜡烛还是炼铁,总之,将作坊里是不允许有太多的易燃物的。那些沾火就着的茅草,绝对要禁止。
即便如此,自衣冠南渡,成立了将作坊之后,这里也依然是火灾不断,无可避免。
将作坊的最外面,也有一个大理石做成的牌坊,上面雕刻着将作坊的大名。
虽然这一个行当在朝廷的百官当中,当属贱役,没几个人看得上,但该有的规制也还是要齐全的。
将作坊里只有一座衙门,便是将作大匠的办公地点。王谧牵着马,缓步进入将作坊的范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处处新鲜。
将作坊的工匠是建康宫范围内最为辛苦忙碌的工种,那些在内廷负责伺候人的太监宫女,其劳动强度完全不能和工匠师傅们相提并论。
天还没亮,这里的工匠们就已经忙活起来了。将作坊范围之内,头戴巾子,身上穿着赭石色短打的工匠们,来回穿梭,有的时候,你能够通过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大多数却不能通过目力来判断。
“见过普匠作。”
虽然王谧的目标只是熟悉揉制炼铁的工匠,但要想在将作坊里混得开,还是要过一过场面。
在王谧对面坐着的,正是现任将作大匠普超,现在,他年已近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一点也不见力衰体弱之态。
“普匠作,这是我第一次到将作坊来,今日一见,真是感慨良多。将作坊里的师傅虽然十分辛苦忙碌,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精神都很好,特别奋发。”王谧发出了感叹,发自肺腑的。
昨日入宫,王谧也算是将建康宫里的整体氛围感受了一遍,实话实说,比起建康宫里好吃好喝的太监宫女,将作坊里的工匠们,确实让人心情愉悦的多了。
普超没有反驳王谧的看法,而是点了点头:“王侍郎说的没错,将作坊里整日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只是你,就算是老夫,当这个将作大匠已经二十年了,却一直都不肯换个差事,原因也就在于此。”
“这个地方,没有争斗,可以说是朝廷的冷衙门,那些朝堂上龙争虎斗的朝臣,没有几个看得上这个差事。而老夫却相当喜欢将作坊,每日里都可以看到那些一心钻研的工匠们,用自己的一双巧手造出更多新奇的玩意,实在是很有意思。”
“没想到,普匠作的想法,居然和某不谋而合。”
“今天终于是见到知音了。”
普超的一席话,让王谧感触颇深,在这尔虞我诈,人人争权夺利的大晋朝,居然还会有这样将功名利禄置之度外的人,不得不说是一个惊喜。
“普匠作,某虽然对你的想法深表认同,但是还是不得不问一句,这样的话,你怎敢和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提起?”
虽然王谧没有挑明,但是很显然,普超的言论与目前大晋世家相争的态势十分不符。
王谧好歹也是朝廷新贵,堂堂的一等世家出身,普超的话,虽然没有明确指摘世家子弟的庸俗,但是听话听音,那种意思还是很明确的。
王谧稍有怀疑,然看到普超的神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普超笑笑:“老夫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顾虑。”
居然这么有自信?
这自信是从何而来?
普超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身为琅琊王氏的子弟,今天你能坐在这里,本来就已经代表了你的想法。”
“若不是与老夫有同样的看法,琅琊王氏的子弟,怎么可能到这又脏又乱的将作坊来呢?”
“根本就不必出现。”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普超看似闲云野鹤的性情,其实,花甲之年,多少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早就练就了一身识人辨人的功夫。
司马曜的旨意,昨天就已经送到了将作坊,于是,普超对这位即将到来的王侍郎充满了期待。
这位王侍郎脑子不正常了吗?
他真的会来吗?
身为将作大匠,普超的官职不算低,但他却极少去上朝,本来朝廷上议论的那些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就算是打仗需要造舰船刀箭,也不是将作坊的工作范围,将作坊要做的,只是建康宫里需要的各种器具,其他的事情,并不归他们处置。
普超与王谧也不过是几面之缘,根本算不上了解,但是,王谧的形象,普超却很有印象。
生的细皮嫩肉,讲起话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这样的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抽调他将作坊里的铁匠?
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王侍郎,熟悉揉制炼铁的工匠,老夫已经给你找来了,稍后片刻。”
普超对王谧的目的相当好奇,但他却并没有追问,按照他的推想,揉制炼铁工艺相当复杂,要想实行,就必须要在将作坊里。
以后,只要注意王谧的举动,便可以知晓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须臾,一个面色黝黑,身板结实的长须工匠,便出现在了衙门里。
“魏宁儿,见过王侍郎。”普超从旁引荐,那魏宁儿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也没想到会有被大官召见的机会,整个人都紧绷着上前。
“宁儿,不必紧张,我听说你熟悉揉制炼铁,是想向你打听一下。”
“这……小的有些为难。”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王谧来到魏宁儿面前,谦和的说道。
大官怎么还过来了!
魏宁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吓得都向后一步走。
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的应道:“回侍郎的话,那炼铁法,小的确实熟悉,可是小的没学问,根本就说不出来,只会照做。”
“这个手艺也不是我弄出来的,小的也是听老师傅讲解的。”
了解了。
会做,却不会表达。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有好钢,才能有好枪
这确实是古代工匠面临的一大难题,因为种种原因,历史上曾经巧夺天工的种种技艺,却并没有流传下来。
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没有正规的书面传达,就像是眼前的这位工匠,也许他的技术非常纯熟,他可以制出含碳量极低的熟铁,却无法把操作的规程原原本本的讲解清楚。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些学霸擅长教学,一道超高难度的数学题摆到他的面前,他既可以自己轻松做出来,还可以给差生讲解明白。
可是对于有些学霸,他或许自己做题做的特别溜,可是指望着他给其他人讲解明白,却极为困难。
道理都是一样的。
“你别急,我随你去作坊看看。”王谧撩袍就要出门去,魏宁儿顿时慌了神。
“王侍郎,那作坊里又脏又乱,到处都是工匠,臭的很,侍郎可去不得。”
魏宁儿话是向着王谧说的,可是小眼神却一直都在看着普超。
老大,快给个指示!
将作坊里的工匠都是很淳朴的人,有多大的能耐就干多大的差事,一点不玩虚的。
他们最怕的就是做错事,在魏宁儿求救的目光紧盯之下,普超终于微微颔首,笑道:“宁儿,既然王侍郎想看,你就带他去好了。”
“有什么吩咐,都听王侍郎的。”
咦?
还真要去啊!
魏宁儿很崩溃。
看看王谧的这身干净飘逸的打扮,实在和那铁匠作坊里的环境不搭调,王谧见他还在犹豫,一把抓起,朗声道:“不就是铁匠铺吗?”
“我在襄阳的时候也去过,还一起打过铁呢!快走吧!”
老子这还等着改进技术呢,总是这样拖着,成何体统!
望着王谧急匆匆的背影,普超笑的很欣慰。
这位王侍郎,真的是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看来,他这些日子是要泡在将作坊了,普超又有热闹看了。
就在他们走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普老头休息好了,站在衙门口伸了个懒腰。
美滋滋的跟了出去。
这样的热闹事,他普超当然也要去瞧瞧。
打铁,算得上是将作坊里的一项重要的工种,内宫中需要很多铁制品,虽然铁制品的精美程度绝对比不上金银制品,但是对铁制品的要求,一点也不低。
也正是因为对铁制品的要求高,这才促使宫廷内部的将作坊的工匠们,凝聚巧思,将技术推陈出新。
王谧踏入铁匠作坊的那一刻,魏宁儿的心情是十分紧张的。王侍郎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纤尘不染,而铁匠作坊也一如魏宁儿形容的是那样的脏乱。
不只是魏宁儿,作坊里的壮汉师傅们,看到王谧,便齐刷刷的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向他行注目礼。
怎么回事?
这么个……娘们唧唧的人,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看就看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魏师傅,你的炉子在哪里?”
看到王谧接受良好的样子,魏宁儿的心情倒是镇定了一些。
“这边请,在后面。”
魏宁儿把王谧带进了铁匠作坊,其他的工匠之间有一个劲追着看的,也有小声议论的,但是,却并没有上前阻拦。
揉法炼铁在这东晋末年还算是个稀罕的工艺,即便是在能工巧匠云集的内廷将作坊,能够熟练掌握这项技能的人也不多。
这一点和王谧的预想几乎没有差别。
所谓的揉法炼铁,实际上就是现代所称的灌钢法。对于新鲜出土的铁矿石来说,他在进入熔炉之后会有三个状态。
生铁,熟铁,钢。
在晋朝甚至以前,锻造熟铁的技术已经相当的系统纯熟,工匠们可以比较轻易的就打造出各种硬度的铁料,并且加工成为各种器具。
但是,从熟铁再进化到更高硬度、强度的钢,技术进展却十分缓慢。一直到了东晋末年,才有灌钢法出现,算是填补了这项技术的空白。
王谧跟着魏宁儿来到了他打铁的灶台附近,与他想象的差不多,这个时代的高炉,还是长筒型的土坯制作,高炉旁边配备一座风箱,有专人来鼓动。
看到这呼呼生风的风箱,王谧便想到了历史上的西晋,那个时候,隐居山林的竹林七贤中,人人艳羡崇拜的七贤之首,便是嵇康。
而嵇康的一大业余爱好,便是打铁。
那个时候,为他亲执风箱的便是他的头号粉丝,向秀。
其实,向秀本人并不喜欢打铁,他只是喜欢看着偶像打铁。每当嵇康汗流浃背的埋头敲打的时候,向秀便会抬起头来,傻笑着看他。
啊!
你们快看!
男人果然是流汗的时候,最性感!
王谧不禁想到,在这大晋朝,他的头号粉丝又是哪一位呢?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恐怕都要在这铁匠作坊里泡着了,谁愿意给他鼓风呢?
要不,就老范吧!
在高炉的旁边,还有锻造台、淘洗台等等。
“总体上来说,没有大毛病。”
“那就开始干活吧!”
王谧从工匠那里找来了一根束带,竟然手脚利落的就给自己置办上了,那飘逸的袖摆不再碍事,上半身也利索了许多。
看起来竟还真有几分能干活的模样了。
“王侍郎要干什么?”
“这些都是小的们来干的。”
打铁的差事一个人绝对干不成,就在魏宁儿的这个台子的旁边也还有三四个帮工在忙活。
这些帮工看起来都是十七八岁左右,按照这个年代学徒的大致年纪,大约已经跟着魏宁儿学习的几年,对揉法炼铁应当是相当熟悉了。
作为师傅,魏宁儿只需要在一旁监督讲解即可,适当指导,给学徒们提出问题。
王谧张着两只手,笑道:“魏师傅说的没错,就是要你先去操作一番我看看成品。”
“有什么事,过后我会跟你说的。”
老魏懵懵懂懂的上前,开始接过了徒弟们的差事,亲手熬制铁水,但是他还是不明白,王谧到这铁匠铺,究竟想干什么。
“王侍郎,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妨和我们说说,小的们也好有个底。”
哎,既然他们这么好奇,就成全他们吧。
“我想做一种兵器,需要钢,而不是铁,我听说,目前的这些炼铁术里,就属你们的揉制炼铁法,炼出来的钢板,硬度最好。”
“所以就来亲眼验证一下,你们锻造的钢板,是不是大晋境内最好的。”
几个小学徒人年轻,却没有魏宁儿那般拘谨,管他什么侍郎,什么郎中,是他自己愿意加入到作坊里来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点王侍郎可以放心,我们这里锻造出来的钢板,确实是最好的!你看看就知晓了!”
“我们魏师傅的手艺,也是整个将作坊里最好的!”
几个学徒卖力给魏宁儿吹嘘,那意思也很明确,师傅厉害就等于徒弟厉害,王谧可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
第五百四十八章 真假钢材
“魏师傅是普匠作推荐的,我自然知道他是手艺最好的。”
就在几人说笑的间隙,王谧看到魏宁儿正在把生铁反复捶打成为熟铁,之后趁着铁料还柔软,便交给了学徒们。
接下来的这一步,操作比较简单,魏宁儿不打算亲自动手了,交给徒弟们完全没有问题。
王谧来到锻造台前,看着学徒们手脚麻利的将柔韧成熟的铁料,抻拉成为更加柔韧的铁条。
到了这里还距离锻造出合格的钢板来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王谧认真的看着,其间也不时提一些问题。
比如从生铁到熟铁,大约需要反复打制多少回啦,这些铁料都是从何处开采而来诸如此类。
“没想到,王侍郎还真的是内行,居然还知道铁料不同,锻造出的钢板便不同的道理。”
“我确实是知道一些,不过呢,具体的分别,也说不太好,不过,将作坊这里的铁料,应该是最上乘的,这一点却是不用怀疑。”
到底是皇宫里,就算司马家说了不算,但是地位还是在的,金银那种贵重的金属暂且不说,铜铁一级的金属,还是可以供应上最好的一等。
魏宁儿从高炉上下来,笑道:“这些铁料都是从建康周边的石头城那里采来的,确实是品质上乘。”
石头城,那里确实盛产矿产。
“我记得,石头城里原本是铜料比较丰富吧,难道,最近又发现了铁料了?”
这位王侍郎,端的不是个一般人,王谧寥寥数语,就把几位学徒连带着他们的师傅老魏全都给震惊了。
“王侍郎果然是博闻广记,小的们真是服了!”
“魏师傅,不必一味的吹捧我,我也不过是知道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而已,具体的情况也并不清楚。”
“只是,石头城距离建康很近,如果那里就有质量上乘的铁料的话,对我们之后要做的事情,可是大有裨益的。”
魏宁儿把高炉的火再次升起来,灌钢法的要点就是熟铁和生铁的结合,一定要掌握火候,时辰也是一点不能错。
这一步,徒弟们已经可以做的很好,但是,现在有王谧这个大官在此,就必须他亲自上手操作了。
“王侍郎说的没错,自从石头城里也发现了铁矿,将作坊这边的差事是好做多了。”
魏宁儿是打铁的行家,进宫之前,他就在建康城常年操持这项差事,已经十年有余,现在进宫也有七八年了,对这一行的诸多行情,知之甚多。
王谧说的没错,新进的这一批铁料确实质量上乘,都是从石头城新挖掘出来的。
含铁量更多,锻造起来也容易,这一点,从反复捶打的次数,和成品的样式上就可以明显的看出来。
学徒们把盘好的熟铁条放到一边,之后又把没有经过反复锻造的生铁料放到了熟铁条的圈圈里。
到了这一步,可以说,距离钢材的出现是又近了一步。
接下来,这些生熟混搭的铁料要再次进入锻造的高炉,而这个时候,原本露天敞开的高炉,就需要封口了。
封口这一步也至关重要,如果密闭不完全,别说是钢材了,就连质量上乘的熟铁都不能得到,白白浪费了一炉铁料而已。
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为什么在古代一个手艺成熟的工匠人人争抢?
就是因为只有技术熟练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减少原料的损失,而这一点,对于原料匮乏,交通不利的古代各个朝廷,实在是太重要了!
“魏师傅,封口需要什么样的泥巴?”
“哪种泥巴的效果最好?”
魏宁儿将徒弟调好的黄泥巴块又反复摔打几次,擎在手中,开始沿着高炉的边缘进行封口。
“要说这东西也没什么讲究,自从小的拜师学艺开始,师傅教了要用黄泥,小的就一直用黄泥。”
“可是,这黄泥封的久了,不是会裂吗?”
“这样对炉子里面的铁料会不会不好?”
擎起一块黄泥块,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确实还挺沉的。
“这,小的倒是没想过,但是王侍郎说的问题,确实偶尔会出现,但是,会对铁料有什么影响,小的没什么见识,确实看不出。”
古代的工匠其局限性就在于此了,他们的技术明明都是很好的,可是面对一些小问题,总是缺乏进一步钻研的动力。
有的时候还会有一种教会了徒弟,师傅不就没饭吃了的自私想法,自己会的独门秘技,并不一定想要全模全样的教授给徒弟。
“魏师傅,听我的,不妨试试在黄泥里掺入几丝头发,这样就不会裂口了。”
“头发?”
“王侍郎说笑了,这东西贵重,街面上的小娘子们做一顶新的义髻,一串铜钱都买不到呢!”
说到头发,老魏顿时犯了愁,他是个实诚人,立刻就想到了那街市上贩卖的价格昂贵的义髻。
这些义髻都是豪门贵女们为了编制时新发髻的时候使用的,也就是说,我们从古代典籍中看到的那些飘飘欲仙的丰厚发髻,有的高耸入云,有的抱托着两腮,其实往往也不是本主自己的头发盘出来的,同样要借助义髻假发。
古代当然没有能制作塑料假发的工艺,所有的假发其实都是真发做成的,价格自然昂贵。
内廷的工匠们大多也不是很富裕,哪里敢动用?
“魏师傅,你误会了,不需要那么多的头发,也根本就不会让你们变成秃子。”
王谧的眼前,几个小学徒已经张开两手,开始护头。
也就他们这些古代人奉行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话,这些事情放在他王谧这里,根本就不是个事。
“头发不需要多,只需要几根就可以了。”
“用我的就行。”说话间,王谧就从发髻里揪出了几根头发,混在了即将上高炉的黄泥里。
“这……这可使不得啊!”
“使不得也使得啦,魏师傅,赶紧干活吧!”
青丝已落,无可挽回。
没办法,老魏只能依照王谧的吩咐将黄泥块重新揉搓了一遍,糊在了高炉的边缘。
这样在反复烧制一段时间,便可以得到新鲜的粗钢,当然了,用现代的眼光来看,这种被古代人称之为是钢的东西,并不是真的钢,而是假的。
含碳量还是极高,强度根本就提不上去。
第五百四十九章 能工巧匠齐聚一堂
对于王谧来说,能够使用更好的高炉,把燃烧效率提上去,火温也升的高高的,锻造出更加优质的钢材,确实是他的理想。
可是理想不能脱离现实,现在是晋朝,不是明清,钢材用在武器上的实例都还没见到一个,难道还想一口吃个胖子?
现在有手铳吗?
有红衣大炮吗?
什么都没有,他小王也不能平地拔出高楼来。
只能先从制作初级的手铳开始了。
而对于手铳这种初级火器来说,灌钢法制成的钢管,已经足够使用了。
忙活完了这些活计,就进入了等待阶段,王谧开始了和师傅们的闲聊。看到他的态度如此亲和,魏师傅和他的徒弟们渐渐的也放下了戒心,开始攀谈起来。
王谧将他画好的手铳图样交给了魏师傅,叮嘱道:“魏师傅,这就是我要制作的新型兵器,你看一下,只要钢料合适了,便可以制作。”
“这个东西,只有这么小吗?”魏宁儿的反应让王谧很开心,他居然没有首先质疑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的手铳制造之路,已经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了!
“确实只有这么小,这个兵器是直接放在手里使用的,个头必然不会大。”
“你看看,这个钢管,做得出来吗?”
王谧紧张兮兮的盯着魏宁儿,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虽然他对制作火器并没有经验,但是,他却明白,制作木制的把手,连接扳机其实都不困难。
最困难的就在于这手铳的钢管。
一旦强度不够,要么就是不能成型,要么就是炸膛。
“大约还是做得出来的。”
“小的看来,这个兵器的铜管,好像很细小,难度不大,应该可以做出来。”
“太好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谧拍拍魏宁儿的肩膀,把他吓得,诚惶诚恐的行了好几个礼,王谧却混不在意:“魏师傅,你也太客气了,只要你能把这兵器做好,一枪打出去,别说是拍拍肩膀,就是让我给你们请功也没问题啊!”
“陈家楼,对,就陈家楼,那里是建康城里最好的菜馆了,大功告成的那一日,我就请几位师傅去陈家楼大吃一顿!”
“真的吗?”
“竟有这样的好事?”
“王侍郎就是大气!”
王谧的耳边,各种赞叹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一些并没有听过的声音,也夹杂在其中。
一听说有好处拿,铁匠作坊里的学徒们顿时打上了鸡血,干劲十足。而在他们的身后,王谧猛然发现,竟然还来了许多其他作坊里的师傅,全都眼巴巴的看着铁匠作坊里发生的一切。
那种兴奋雀跃,外加想跟着捞一笔的神态,都已经快溢出来了。
“王侍郎,你是从襄阳回来的王侍郎吗?”
一个师傅正巴着铁匠作坊的栅栏,努力的向里面呐喊。
“正是在下,诸位有何贵干?”
这位大声嚷嚷的师傅,王谧虽然不认识,但是看他的双手沾满了黄色的粉末,他便猜想,此人大约是一位制作香料的师傅。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王侍郎,有什么需要小的们帮忙的差事,也可以吩咐,我们兄弟愿意效犬马之劳!”
这年头,有上赶着领赏的,有上赶着邀功的,就是没见过上赶着干活的。
这些工匠在将作坊里一年到头的忙活,居然还想更忙一些吗?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干活去!”
几位别的作坊的师傅,正要讨到新差事,却被突然跳出来的普超给搅合了一个干净。
普超来到打铁作坊本来是想看看王谧究竟想打造什么新兵器的,等了半天,却发现,新兵器的影子还没有看到一点,却等来了这帮贪心鬼。
普超在将作坊里一干就是二十年,威信大大的,他一开口,师傅们便恋恋不舍的离去,都没有反抗的。
咦?
就这么走了吗?
这怎么行?
“诸位,先别走!”
“某确实有要事相托。”
居然真的有差事?
普超赶紧把那些急于溜走的师傅们都拦住,直愣愣的等着王谧的吩咐。
“这里还需要一位木匠师傅。”
“有没有手艺好的,经常做小件木工活的?”王谧高声提议,在这个将作坊里,他现在就俨然一副招兵买马的架势。
普超实在是被他震撼了,看着王谧挥手吆喝的模样,他都有点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这一位,真的是琅琊王氏的嫡系吗?
莫不是欢迎错了人?
“有!”
“这边有!”一个小老汉奋勇挤上前,几个跃跃欲试的工匠看到了来人,便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通路。
做木匠活,谁也比不过颜老汉,赶紧自觉避让吧。
王谧将那颜老汉上下打量了一遍,非常满意,一看就是个靠谱的。他把画好的图样分了一张给他,笑道:“这是我要造的兵器的一部分,手把是木制的,需要你来制作,然后,把手把和前面的钢管接在一起,这样可行吗?”
就这么点事啊!
还以为多难办呢!
颜师傅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这是小事。”
“需要做多少个?”
这么有信心?
“先做一个就是了,充其量弄一个备用。”
小事,小事,颜师傅得了差事,心满意足的退到了后头,而王谧的吆喝还远没有停止。
“铅子,还有没有会做铅子的!”
“王侍郎,铅子是什么东西?”这一回,热情洋溢的师傅们还没有来得及提问,反倒是普超自己耐不住寂寞了。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普老汉也想掺和一脚。
“就是铅做的弹丸,个头小,又沉重,打击力也大,是做这新型兵器必须要用到的!”
弹丸啊!
普超捋了捋胡须,终于有了些概念。弹弓打鸟的时候,用的是石头弹丸,后来,战场上的格斗技术有所改进,有的时候,一些快捷好手,在没有箭矢的时候,也会用弹射弹丸的方式打击敌军。
而那个时候,士兵们使用的弹丸,材料便各自不同,有的还是使用石头弹丸,而有的则要高级一些,会使用铁制的弹丸。
两相比较,确实是铁制弹丸的杀伤力更大一些。那么,依王谧的说法,似乎这铅子的杀伤力,甚至比铁制的弹丸更大。
厉害了!
这个新兵器若是真的实验成功的话,那大晋军队便是彻底支棱起来了!
第五百五十章 动手不在行,理论还成
王谧吆喝了半天,却并没有回音,一个响应的人都没有,他不觉有些失落。
不会吧!
偌大的将作坊,门类如此齐全的将作坊,居然没有会做铅弹的人!
这日子没法过啦!
事情确实是这个样子的,王谧虽然会制作简单的手铳,但是能力也有限。
比如他并不会制作钢管,只能把现代的一些制作要领传授给已经掌握了揉法炼钢的工匠,让他们继续摸索。
当将作坊里的各个部门把他需要的零部件,钢管、铅弹、火药等等用具全都摆在他的眼前的时候,那时,才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
可是,当这些零部件并没有人会制作的时候,王谧便感觉有些棘手了。
“王侍郎,铅弹的事,交给老夫,你不用发愁。”
正在小王急的不可开交之时,普超忽然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王谧愣了愣,笑道:“难道,普匠作知道这样的高手?”
普超笑了笑,摆出故作高深的脸色:“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去制作钢管,剩下的交给老夫便是。”
“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还需要火药,不过那个东西现在没有人会做,等到把手铳做好了,再来准备就行。”
“没有人会做?”
“王侍郎也太有自信了些。”
普超将王谧上下打量一遍,摇了摇头,年轻人哪里都好,就是口气大了些。
不过是区区火药,普超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笃定,这个将作坊里肯定有人会弄。
“那个什么叫做火药的东西,有人会弄吗?”
“赶紧站出来!”
这可是关乎将作坊颜面的大事,含糊不得。
普超站到了王谧的身前,大声疾呼,有本事的,能吹牛的,现在正是你们表现的时候,赶紧的吧!
“这个……”
“普匠作,好像还真的没有人会。”
枉顾普超的深情呼唤,到了最后,居然没有一个工匠师傅出来给他捧场,这让普老汉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只是不会,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火药啊,王侍郎?”
“我们能不能帮忙?”
师傅们的思想很简单,要是自己会做的,自然就是自己动手,若是不行的,能帮一把就还是要帮一把。
无论如何,尽一份力。
“诸位师傅放宽心,火药这个东西虽然你们没见过,但不巧我是会做的。”
“不过,普匠作若是不介意,或许有几样原料,可能要麻烦你帮忙筹备。”
“什么原料?”
“但说无妨。”
敢情是这小子自己就会做啊!
普超忽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早知道,就不必他这样卖力张罗了。不过,原料这东西他应该都搞得到,不难办。
毕竟,一整个将作坊都在他的管理之下,只要是王谧能说得出口的原料,都不会逃出普超的掌控。
况且,王谧这小子看起来也是个有心路的,总不会说出那些他根本就不知道的原料名字来。
是吧!
是这样吧!
想到刚才在火药那东西上翻了车,普超的心,顿时又有些悬起来了。
“普匠作不必担心,都是你能搜罗的到的东西。”
他怎么能猜到老子的心思?
普超的感觉很不爽。
“不过就是些硫磺、硝石等物,你肯定都能找得到。”
“就是这些东西啊,好说,都好说。”
普超顿时松了口气,而这时,铁匠作坊里也传来了新的消息,“团钢”锻造好了。
所谓“团钢”,就是魏宁儿他们锻造的初等钢材,在王谧这里,它们只能被称作是假钢。
既是将生铁和熟铁通过回炉在煅烧的工艺,将它们两者紧密的融合在一起。
这种融合之后的铁块,从高炉中取出,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捶打,便可以生成在这个年代比较通用的钢材。
“出炉了!”
“出炉了!”
魏宁儿兴奋的将锻造好的团钢交给王谧查看,自认为信心满满,因为这一炉的钢块,已经是质量相当的好了,完全达到了将作坊目前打铁炼钢的最高水准。
“魏师傅,好啊!”
“确实很好!”普超也表示赞赏。
唯有穿着广袖长袍,却套上了束带的半个外行王稚远,对这样的钢材,嗤之以鼻。
“魏师傅,不行啊!”
“还差得远。”
闻听此言,魏宁儿的脸登时就垮了。
还不行?
不会吧!
“魏师傅,这些铁块从高炉里拿出来,再锻造几次,应该就可以使用了吧。”王谧又追问了一句,人家大晋的工匠一片赤诚,帮他打造钢材,却也不要冤枉了人家。
万一人家后面还有程序没有走呢?
魏宁儿被王谧的一番话刺激的,现在已经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说话有气无力。
“确实没有了,这样就已经成型了。”
你看看,差距就在这里。
其实呢,这种被称为团钢的东西,根本就还不是钢。之所以它的硬度比之一般的熟铁要好。
那都是因为借助了生铁的硬度,相互结合之后,生铁会加强熟铁的硬度,而熟铁也会促进生铁的延展性的增强。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所谓钢材,根本不能用来制作高等级的火器。
“魏师傅,不必沮丧,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我原本就听说,如今将作坊里盛行的揉法炼铁就是这样的做法,这本没有什么错。”
“只是,想做出我要的兵器,钢料这里,还需要再加强。”
“再加强?”
“还能怎么加强?”魏宁儿一头雾水,王谧所说的话,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无法给他提供任何的建议。
普超亦上前,提点道:“王侍郎,你以前也没有做过打铁,如何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是人家不相信他,实在是王谧的身份与他将要指导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看,都有点悬。
“动手的事情,我确实不太行,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行,所以才要求助于各位铁匠师傅啊!”
很晕,真的很晕。
“诸位,其实只需要再加工几次,就可以达到要求,操作起来一点也不难。”
“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大约就可以成功,非常容易。”
有了王谧的加油鼓劲,几位师傅终于勉强又行动了起来,而那些已经领了差事的别的门类的师傅,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侍郎究竟想干什么?
团钢已经是当世最好的钢材了,王谧却大言不惭的叫嚷,居然还有改进的可能。
这是真的吗?
真的能锻造出来质量更加上乘的钢材吗?
众人带着这样的疑问,工匠们开始关注王谧的行为。
第五百五十一章 千锤百炼
锻造,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所谓“千锤百炼”说的正是烈火炼真金的过程。
魏师傅他们锻造出的团钢,并不是全无用处的,这些团钢经过进一步的加工锻造,就可以炼出真正的钢材来。
只是,因为技术水平上的限制,这个过程,相当的繁复煎熬。
趁着团钢的热乎劲,便需要反复捶打若干次,之后,再拿去称重。
“杆秤呢?”
“拿一杆杆秤来!”
锤炼这个差事,对于铁匠们来说并不困难,完全是重复劳动,毫无技术含量。
杆秤?
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围观的工匠们立刻慌了神,吵吵嚷嚷各自想办法,却还是大统领普超还算有些头脑。
立刻把那制作金银器的工匠叫到了身边:“你们的作坊里,不是有杆秤吗?”
“还不快拿一个来!”
普匠作说得对!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杆秤这种东西,配备最多的作坊,正是制作金银器的。原因无他,金银器一般都很昂贵,做工也精巧,一两二两的,一厘一毫的,都要衡量清楚,一点不能错。
所以,金银作坊里的杆秤是配备的最齐全的,各种大小的都有。
那工匠办事也妥帖,很快就把作坊里所有的杆秤全都拿来了,大的小的,任君选择。
王谧挑了一个中号的,开始将锤炼过一次的铁块上称。
“一斤八两三钱。”
“魏师傅,记录一下。”
魏师傅虽然是工匠,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在朝廷里混日子的,不至于大字不识一个。
除了自己的名号,像是工匠们必须掌握的度量衡、年号等等文字,他们都是既会认,又会写,难不住他们。
“来,魏师傅,再打一次。”
还打?
还有什么可打的?
这些都已经是熟铁了,也打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王谧的指示,魏宁儿大约也知道用意,虽然,以他们的知识水平不会理解铁矿石中还含有什么元素。
但是,熟练的工匠们却也了解,大约从泥土里挖出来的铁料,其中有很多的杂质。这些杂质究竟是什么东西,工匠们解释不清,但他们却明白,必须要尽量将这些杂质祛除,制出的铁料才更纯粹,质量更好。
于是,王谧给了指示,工匠们便老老实实的照做,一点怨言也没有。
“一斤二两。”
“很好,再来一遍。”王谧放下了杆秤,大大方方的宣布,工匠们很无奈。
究竟要做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满足?
“一斤!”
王谧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是越来越高兴,工匠们却是越来越疲累。
小锤子不停的捶打早就已经小到不能再小的铁块,一下,又一下的,周而复始,始而复周,仿佛是没有灵魂的打铁机器人。
“八两!”
太好了!
越来越接近了!
场面越来越热闹,铁匠作坊里,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工匠从其他的作坊涌到这里。
人潮便是希望的象征!
哪里有新鲜事,哪里有新的技术问世,哪里就有最多的人潮涌动!
人们的目光渐渐都聚集到了铁匠作坊,不管他们原本是从事什么差事的,也不管技术如何,现在将作坊里,大大小小的工匠,他们关注的焦点全都变成了一个。
那就是,新的钢材,终于要出现了!
这位身着束带,热汗淋漓的年轻郎君,鼎鼎有名的琅琊王氏的子弟,朝廷上最当红的侍郎大人,居然就这样站在铁匠铺里,虽然没有亲手打铁吧,但是只要工匠们的技术动作稍有走样,他便会立刻制止,并且出言调整。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懂行,还是装的,总而言之,他说的话,倒确实对打铁工艺的提高,起到了关键作用。
操作过程之中,普超一直站在锻造台前仔细的观看,片刻未曾离开。
一开始,他是在警戒,唯恐王谧突发奇想出一个烂招,惹出什么事端来可怎么好。
而现在,普超已经全面陷入了对新生事物的好奇当中。
“太神奇了!”
“居然可以变得这么小!”
眼看着那铁块的块头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透亮,虽然普超还没有想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关窍,但很明显,经过了王谧指点,重新打造出来的钢块,肉眼可见的,质量蹭蹭的往上涨。
“王侍郎,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吧。”
在普超看来,那铁块都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而且,颜色清澈透亮,还略带青黑,可以断定,若是用它来打造宝刀,一定是寒光凛凛,令人生畏!
战场上,敌人若是看到这样的钢刀,恐怕都不敢近身!
“还差一点!”
“只一点点!”
“兄弟们,再来一次!”
王谧的眼中,熊熊的火光在燃烧,那是烈火的光芒,那是点燃科技树的激情!
随着王谧和普超都渐渐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毫无热情的工匠们,也终于开始恢复了神志。
他们的动作更加干脆利落,力道十足,重复的劳动,让工匠们全都热汗淋漓。
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上衣全都被扔到了一边,汗水从他们结实的肌肉块上一路下落,滴到烧红了的铁块上,顿时生成了一股热气,挥发而去。
劳动的场景,就是最美的场景。
此时此刻,王谧才真的是对这句话有了深切的同感。
又一波打铁结束,铁块已经变得极小,甚至连中号的杆秤都无法使用了,只能换成小号的。
“七两八钱!”
“七两八钱!”
“七两八钱!”
随着同样的数字报了三次,秤杆上的刻线的印痕一动不动,王谧高喊道:“成了!”
“终于成了!”
其实,早在第一次喊出七两八钱的时候,就已经成了。
那原本还泛着一星半点杂质模样的铁块,在人们的眼前就这样变成了青黑色。
越来越透亮,颜色越来越正。
这就是王谧梦寐以求的合格钢材,能制作手铳的!
但是,他还不能肯定。
按照史书记载和现代工艺原理,团钢进化为真正的钢材,必须要达到含碳量极低,铁块的质量要被不断的缩减以至于不能再减少为止。
从刚才开始,一遍遍反复的捶打已经可以看出,铁块的质量已经没有太大的变动。
但是,王谧需要的是精钢!
质量上乘,能制作手铳的那种好钢,绝对不能凑合哄弄。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于是,在王谧的主持之下,工匠们又反复捶打了两次,终于可以看到合格的钢材了。
“太好了!”
“魏师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打铁的技术已经没有一点问题,剩下的就是制作钢管了,这个方面,王谧不是行家,也帮不上忙,更不敢多插嘴。
打铁的气氛热火朝天,让人一下子就忘却了时间的流转,待到王谧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发现日头早就老高了。
不知道是胃还是肠子,也开始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看来是该解决一下吃饭问题。
却在这时,王谧发现了一个重大异常。
“普匠作,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呢?”
待到锻造的工作告一段落,王谧才发现,早晨和他一起来到将作坊的何无忌,居然找不着了!
不应该啊!
到哪里看热闹去了?
司马曜是个敞亮人,王谧等人从襄阳一路赶回来,舟车劳顿再加上战场上的辛劳,总是需要休息的。
反正呢,朝廷上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这样劳苦功高的一群人,就不必上朝了,连日常办公都不需要。
呆在建康城里,到处游玩,吃吃喝喝即可。
司马曜大手一挥,给襄阳回来的这些功臣,半个月的假期。当然了,在大晋朝,这也不是什么大手笔的恩赐。
在世家把持朝政的晋朝,上朝,办公,其实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
这里的皇帝,经常一个月都不上朝,这里的官员就更过分了,比如谢安那样年高位重的朝廷重臣,两三个月他能到朝堂上溜达一次,已经是相当勤快了。
别的朝代,运转的好的,朝廷大事都是在正经的朝堂上解决,君臣之间唇枪舌剑,集思广益。
大晋朝就不同了,尤其是来到了这江南的水乡,到处都是青山绿树,入眼皆是美景。
各位世家子弟也越来越懒散,朝廷上的重要事务,不论是奏疏还是军报,往往都是直接送到相关大臣的私宅。
要是没有人通知司马曜,他说不定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这就可以想见,谢玄的军报第一时间送到了谢安的手上,司马曜为什么会装聋作哑了。
这都是习惯操作,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何参军呐,他好像到牌坊那里去了。”
“不过,他的马还在,应该没有走远。”普匠作迎上前来,细细回忆道。
没走远就好,王谧才刚放下心来,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何无忌。
“稚远,忙的差不多了吧。”
“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般着急?
何无忌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丝丝急迫的感觉,这让王谧有些警觉。
“怎么?”
“出了什么事?”他下意识的问道,何无忌尬笑一下:“没事,没事,就是饿了。”
“阿迈早就张罗好了饭食,就等着我们回去了!”
原来是饿的,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像是青葱菠菜似的,绿汪汪的。
那还等什么?
赶紧走吧!
这个时候,饿的也不只是他何无忌,王谧这里也饿的厉害呢!
合格钢材顺利的打制成功,王谧也是心情大好,骑在半点威风也没有的小小矮脚马上,也颇有一丝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啊!”王谧纵情感叹,却没有等来何无忌的回应。
不应该啊!
这个人一向是嘴巴很利落,专门喜欢挖苦人的,某人这般得意洋洋的样子,定会引起他的不满。
可是现在呢,何无忌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正常,这端的不正常!
“无忌,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还说没有,他的脸上都写着呢!
看这条路,倒是回何府的,既然何无忌不肯说,也只能先忍着了,总归回到了何府,还是有一顿饱饭吃吧。
是吧……
应该没问题的……
无忌都是答应了的……
待到王谧一脚踏进何府,这才发现,所谓的解决衣食需求,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至少,现在的何府正是这样的状态。
“稚远!”
“你终于回来了!”
“快来!”
“饭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何迈第一个就迎了上来,他办事确实利落,昨天他们才回到何府,今天这家里的一切就已经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在前院后宅活动的小厮婢女,全都是盘正条顺,看着赏心悦目的,最关键的是,手脚还勤快。
何府正堂,桌案早就摆好了,饭菜酒水一点不缺,看到吃的,一开始王谧还很是激动了一把。
阿迈办事实在是太到位了!
正饿着呢!
可是,当视线转到桌案前端坐的人的那一刻,王谧登时就萎靡了。
这什么状况?
“她怎么来了?”
何迈才不管王谧怎么想,一个劲的把他往屋里拉,身后的何无忌,要笑又不能笑,想憋又憋不住,总而言之,就是很尴尬的样子。
王谧怒了!
眼神暗示:你这厮是不是早就知道?
何无忌很尴尬,何无忌很无奈!
他也是没办法啊!
他是有苦衷的!
当王谧在铁匠作坊里忙活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何迈就派了人来将作坊,传了这个消息给他,让他务必早点把王谧叫回来吃饭。
“我能怎么办?”
“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我又不能把她轰走!”
“再说,你也看到了,我一直都在将作坊,半步也没有离开,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谧质疑的眼神,让何无忌如鲠在喉,他冤死了!
什么玩意?
“要怪,就怪阿迈!”
“他就不应该让她进门!”
王谧奋力反抗,这才能够在场院里与何迈多说几句话,经了何迈的点拨,他登时顿悟。
是啊!
真正的罪魁,实则另有其人!
“阿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迈很想解释,但是他也是为难啊,喉咙咕咚了好几下,正想艰难开口,黑胖老汉却绷着坏笑,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了。
好了,何迈终于解脱了。
“王侍郎,老夫今天也随着谢将军一起回到建康了,才刚刚安顿好,就来找你们相聚,你不会介意吧。”
这位黑胖老汉笑的倒是挺欢实,王谧真的是配合不下去,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沈参军,介意倒是不介意,可是令千金怎么也来了?”
是的!
王谧没有看错!
到何府来做客的人,不只有一个沈警,还有沈警的宝贝女儿,沈蒜子!
第五百五十三章 答应,全都答应!
沈警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让人意外,按照之前的部署,他明明是应该留在京口,处理北府事务的。
怎的会回到建康来的?
况且还带着沈蒜子!
这不是胡闹吗!
“要不是蒜子一定要来,老夫也不会这么早就来打扰你们啊!”沈警沉了脸,也是一肚子的怨言,无处倾诉。
“见过王侍郎。”
“几日不见,王侍郎不会就把小女给忘了吧。”
嚯!
这是要干啥?
如此乖顺,太吓人了!
沈警解释不了的话,沈蒜子却全都可以代劳,只见她拖着绉纱的杏黄衫子,施施然走向王谧,快到地方的时候,还侧了侧身子,动作那叫一个夸张。
这,应该是在行礼吧。
小王寒毛都竖起来了!
“恭喜王侍郎,高升了。”
“沈娘子太客气了。”
“这是亲自来道喜了?”
人家来都来了,还能把她赶走吗?
当然不能!
况且,这个何府,也不是他王谧说了算。
连一点点主场优势都没有,人家何迈说了要请客,他总不能反对吧。
“怎么?”
“王侍郎这是不欢迎小女吗?”
“官升几级,居然就摆起架子来了,小女真是伤心啊!”
在沈蒜子的威逼利诱之下,王谧终于极不情愿的走入了宴席,自从看到沈蒜子,何无忌这厮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看到王谧在沈蒜子的阴阳怪气之下,尴尬的脚趾抠地的样子,他这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真是神鬼怕恶人呐!
王谧一向是伶牙俐齿,嘴巴不饶人,可是碰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蒜子,饶是王谧,也没招了。
何迈准备的菜肴相当丰盛,但是,王谧吃着吃着,却觉得有几分熟悉,照理说,他来到建康也就两天,根本就没有吃过几顿饭。
对建康城的大厨们的手艺,应该很不熟悉才对。
忽然之间,他的视线就被一道菜吸引。
木头小支架支撑的,倒吊着的两只小鹌鹑,外皮烤的金黄油亮,皮质脆嫩。
“阿迈,这是春日炙吗?”
何迈嘿嘿一笑:“真是没意思,居然被看出来了。”
看来确实是猜对了。
“所以,这不是何府庖厨做的,而是你从陈家楼买来的?”
太明显了!
王谧就是想装没看出,他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何迈无奈的点点头:“我也是没办法,沈参军突然造访,让我去哪里张罗那么多好吃好喝?”
“虽说何府有很多婢女小厮,收拾的也很干净了,可是,我们毕竟刚刚入住,很多事情还都没有捋顺。别说是有名的庖厨了,这一日,我们吃的饭,都是那小丫鬟做的。”
“可是,照实说来,她也根本就不会做几个菜,应付我们几个还可以,总不能把那些清粥小菜拿出来,招待沈参军吧。”
“没办法,只能从陈家楼订菜了。”
“原来如此,也是苦了你了。”
这样一看,何迈也是个苦命人呐,莫名其妙的父女,突然造访也不说缘由,现在还坐在一起,大吃大喝,旁若无人。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是一种一心给人家添堵心,他们自己却还能心安理得的没皮没脸的精神!
一般人,绝对学习不来,只有厚脸皮才能拥有。
沈警是个厚脸皮倒是无可厚非,谁让他天天不洗澡,一身的黑泥呢?
但是沈蒜子居然也这样厚脸皮,却是出乎了王谧的意料。
生的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娘子,怎会祸害了别人还能如此坦然?
王谧似乎忽略了遗传的神奇作用,厚脸皮这件事,还分男女,美丑吗?
“王侍郎,其实,老夫这次冒昧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求。”
沈警一开口,王谧嘴里的丸子就差点滚出去,他想赶紧咽下去,却又被噎了个半死。
又是喝水,又是猛咳嗽,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是把这口气给顺了过来,待他恢复,他都不敢去瞧沈蒜子的神色。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小妮子肯定已经笑岔了气。
王谧猛咳嗽的时候,咳咳咳的声音之中就夹杂那种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
这间房里,除了沈蒜子,还有谁能发出这种笑声?
笑吧!
笑吧!
“沈参军尽管说。”
沈警也很尴尬,他也没想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会让王谧闹这么大的笑话。
磨蹭了好半天,才又说道:“老夫不日就要到京口上任了,京口那地方你也知道,老夫只能住在北府的军营里,可是,身边还有小女,实在是不方便。”
嗯嗯,确实不方便,王谧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老夫家在吴兴,山高路远,若是这个时候让蒜子回家,恐怕这一路上也是颇多危险。”
沈警在这边深情款款的进行着诗朗诵,他的语调甚至透出一股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的感觉。
然而,在他的身边,他的宝贝女儿,被他描述成文弱小可怜的沈蒜子,却挂着一脸坏笑。
危险?
这个女人她怕危险吗?
她应该是最喜欢危险的人吧!
“所以呢?”
“沈参军,你究竟想干什么?”
吃饱喝足的何无忌又拿起了她心爱的小扇子,天气实在是变得有些微凉了,只是坐着,都可以感受到丝丝凉意。
何无忌心爱的小扇子,终于是挥不起来了,改成放在手心里敲打了,总之,这把羽扇,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脱手。
兄弟几个的眼神,齐刷刷的向老沈投了过去,尤其是王谧,他大致已经可以猜测到,老沈要说的麻烦事,八成和沈蒜子有关。
按说,有话便可以直说,沈警虽然和几个兄弟差着辈分,但是,在襄阳战场上,那也是同生共死过的。
交情没的说,根本不需要有怀疑。
“沈参军,说吧。”
“我们都是兄弟,有什么疑难,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尽力。”
“真的都能帮忙?”
“不论什么困难?”
沈警没应声,沈蒜子却眨巴着圆滚滚的眼睛,喜气洋洋的说道。
“当然,都能帮忙。”
某人这一刻属实是有点懵了,他既没有意识到沈警为何为难,也忘记了沈蒜子这个难缠的女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何府。
这一切,本来都透着古怪,可是,这个时候的王谧已经被沈蒜子如花的笑靥闪花了眼。
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完全没有察觉,这是沈氏父女正在给他挖坑。
第五百五十四章 女儿老夫就交给你了!
全都答应?
这个人是疯了!
我兄弟速速躲避,看来,这个锅还是王谧的。
“阿爹要去京口赴任,阿爹说了,我就不必去京口了,就留在建康。”
“是啊!”
“建康城安定,小娘子就是应该留在建康。”王谧傻兮兮的应和。
“没想到,王侍郎也是这样想的。”
“太好了!”沈蒜子笑的更灿烂了,仿佛是春花吐艳,秋实争辉。
真是美啊,美!
“阿爹,你看,我早就说了,王侍郎他一定会答应的。”
“你还不相信呢!”沈蒜子亲昵的拉了拉沈警的手臂,沈警心虚的看着她:儿啊,你别光顾着高兴,先把话说完吧。
“我答应了什么?”
虽然脑袋里混混沌沌,但王谧还是抓住了一星半点的线索,察觉出了不对劲。
“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沈蒜子故作天真,实际上,肚子里的坏水正在呼呼的往外冒。
“阿爹要去京口,我留在建康,可是我家在建康并没有宅邸,我能住在哪里?”
“你总不能看着我一直住在客栈里吧。”
“那当然不能了!”
“又危险,又费钱。”
沈蒜子轻巧的点点头,这倒是一句实话。
“所以啊,我已经和阿爹商量过了,在阿爹谋到建康的官职之前,我就跟着你了!”
“啥?”
“跟……跟着谁?”
“跟着你啊,还有谁?”
“你放心,我也不是要占你的便宜,就让我在你身边给你当个侍卫什么的就行。”沈蒜子拍拍胸脯,竟有一种英雄气概的豪情,还一个劲的保证,绝对不会让王谧吃亏。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世家的小姐,虽然不是顶级世家吧,但是吴兴沈氏,好歹在江南也是数得上号的家族,居然要跟着他王谧,给他当侍卫?
“沈参军,我没听错吧?”
“你真的放心令千金跟着我?”
她可是个娘子,老沈,你想清楚了吗?
老沈沉痛的点点头:“是啊,老夫很放心。”
“正是因为老夫信任你的人品,所以才把女儿托付给你,换做别人,老夫还真是不放心。”
这个话说的似乎很有所指的样子,何氏兄弟感觉受到了不公平的波及。
王谧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老沈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不等兄弟几个反应,他就抛下了亲女儿,逃之夭夭。
王谧的视线范围之内,看到沈警的最后一眼,竟然是他拖着黑胖的身体,腿脚利落的跳上了牛车。
快跑!
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这?
这就跑了?
王谧不禁愕然:“你们说说,这是亲爹吗?”
他看向两位好友,一头的问号,而早就笑作一团的何氏兄弟,才不打算给他解惑。
美人送上了门,赶也赶不走,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是收着收着了!
“稚远,自求多福吧!”何无忌从王谧的身边走过,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这个娃呀,命太苦了。
“稚远,艳福不浅呐!”跳动的眉头,得意的嘴角,何迈说的话好像是羡慕似的,其实他的表情早就把他出卖了。
这小子,竟敢幸灾乐祸!
这个老沈,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个大姑娘,怎么就可以轻易托付给他?
他王谧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觉得这般行事风格,实在是随意的很。
何府的院子里,枝枝蔓蔓,缠绕盘旋的葡萄架下,沈蒜子凛然而立,苗条的身形,却并不显的瘦弱。
反而有一种健康的,俏丽的美。她白皙的面孔,微微泛红,身量娇小,却好像很有力量。
实话实说,姑娘是极好的。
生的俏丽,又有胆识,哪个小郎君会不喜欢呢?
只是,这个发展实在是过于跳跃,让人很难一下子就接受良好,尤其是在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前提下。
“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王谧来到葡萄架下,还是不能相信,沈蒜子真的只是想跟着他,甚至都不顾名声了。
“能有什么想法?”
“只是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不管是给你当侍卫也好,当个婢女也好,只要能跟着你,就能遇到很多新奇的事情,我就可以一起参与了!”
“除了你,没有人会给我这样的机会。”沈蒜子说的情词恳切,一向没个正经的脸上,居然难得的现出了认真的神色。
王谧心尖一颤:“可是,可是,你我毕竟男女有别,传扬出去,不太好吧。”
他以手抚心,特别真诚:“明人不说暗话,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你以后总是要有个归宿的。”
沈蒜子帅气的踢飞一颗石子,不屑道:“没想到,你也是这般老腔老调的人!”
“你想说的,若都是这样的话,就不必再开口了!”
这是怎么回事?
冲谁发火呢?
沈蒜子圆圆的小脸上,怒容毕现,显然是生气了。
“你先别生气,我也没说不让你跟着我,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我搞不清楚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要知道,这里是建康,不比襄阳战场,也没有任何的特殊情况,你一个姑娘家,跟在我身边,一定会有闲话。”
“我不怕呀。”沈蒜子莞尔一笑。
“我若是怕人家说闲话,连襄阳我都不会去。”
“别用那些世家小姐的样子打量我,我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其实,你想的太多了,我对你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晋土之内,像我这般不愿循规蹈矩的娘子也有很多。”
“现在这个世道,女子的路也宽阔了许多,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就在我们吴兴,有个家财万贯的娘子,当了女冠呢,还有道号,叫道生!”
“我听说,她云游四海,讲经说法,好不快活,说不定,在你这边玩腻了,我也找个名山大川,出家当女冠去!”
“做个行侠仗义的女道士!”沈蒜子满眼都是星星,显然,她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在考虑这样的可能性。
“与其去当道士,你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这般妖娆的娇花,跑到道观里溜达,岂不是暴殄天物?
便宜了那班老道士?
“这就对了嘛。”
“其实,我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不好?”
“这对你也有好处啊!”
某女的脸皮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厚,一个大大的麻烦硬贴上来,居然还能给自己邀功。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五百五十五章 沈大善人
“这是何意?”
“恕我愚笨,真的听不明白。”
沈蒜子沉沉的叹了口气,十分遗憾:“这都不懂。”
“我听说,你是建康城里有名的美男子,仰慕者无数,昨天,她们还成群结队的去朱雀航那边等你了是吧。”
这是谁那么多嘴!
王谧咬咬牙,尴尬应道:“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都是要一起并肩作战的人了,就别那么客套了,什么娘子郎君的,早就抛到了一边。
两人开启了旁若无人的吵架模式。
“当然有关系了,关系特别大!”沈蒜子伸手拽下一丝葡萄藤,拿在手里把玩。
带着黏腻汁水的葡萄藤,缠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绕了好几圈,却又被她松开来,嗖嗖的掉了下去。
沈蒜子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和王谧聊着天,手里还进行着这样毫无意义的游戏。
“你想想看,这么多年,那些小娘子天天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王谧一脸懵,穿越过来不过几个月,实在是还没有精力想这个问题。难道,沈蒜子居然知道内情?
他眼巴巴的等着沈蒜子赐教,沈蒜子却摆起了架子,待到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这才摇头晃脑的说道:“那都是因为你一直是没主的!”
“你既没有妻子,又没有固定的伴侣,也非花天酒地之徒,那些小娘子,当然要天天围着你转了!”
“虽然你年纪一大把,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直没有婚娶,可是,外面那些小娘子可不会在乎这些。”
“在她们的眼里,只会看到,你堂堂琅琊王氏的嫡子,还生的姿容俊朗,居然一直没有婚娶,那就人人都有机会,谁抢到了,谁就是赢家。”
“所以,小娘子对你纠缠不休,说到底,还是你的问题。”
这不是要冤死了吗?
花痴女发癫,居然还要赖在他的头上,这还有没有天理?
要是她们其中的某一两个人被他骗了,失了身子,搞大了肚子,跑来纠缠,那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他王稚远行事一向端正,可从来没有任何逾距之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难道,要赶紧张罗一门亲事,断了那些花痴女的念想?”在这个问题上,王谧可不想吃亏。
“或许,你想和我成婚?”
虽然王谧的表情很困难,但是心里却并不觉得厌烦。沈蒜子这般有趣的姑娘,若是愿意和他成一桩好事,他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谁说的?”
“你不要开玩笑!”
沈蒜子被他吓得,跳开了好几步远。王谧默默,这不是她说的吗?
因为他王谧没有妻子,才会被花痴女惦记,她还可以帮忙,她能帮什么忙?
不就是以身相许吗?
这个思路是对的,这个逻辑是顺的!
“我没开玩笑,你不是说可以帮忙吗?”
“你想怎么做?”
“我可以给你作掩护啊,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你看,不管是给你做婢女,还是侍卫,只要我天天跟在你身边,那些小娘子一定会猜测我和你的关系,只要我们不挑明了说,她们其中识趣的,就会自动离开。”
“若是那不识趣的,也没关系,让她们尽管放马过来,我帮你打跑了!”说话间,沈蒜子还小腰插起,显得武力值十足的样子。
敢情她说的帮忙,就是帮忙打架的意思,王谧终于顿悟了。
“你就为了给我打掩护,才要一直跟着我?”
“你图什么啊?”
想不通,这个女人的想法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按理说,有小娇娘投怀送抱,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
可是,实在是沈氏父女的行事过于跳跃,这件事和那件事之间完全没有任何的关联。
这才让王谧不敢放心大胆的接受沈蒜子的好意。
“我刚才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就是为了跟着你见世面的,虽然你这个人有时也很是麻烦,但是,你头脑灵活,人也正派,关键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你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麻烦。”
“不是你去招惹别人,就是别人来招惹你。总归是每天麻烦不断,热闹事不断。”
“我想留在建康,就是为了见世面的。可是,我孤身一人,建康城里的人也不认识我,那些热闹事怎么会找上门呢?”
“还不如跟着你,我的要求也不高,你也知道,我不是娇滴滴的那种人,你去哪里,能带着我就行。”
“就……这么简单?”
“没有其他的要求?”
比如以身相许之类的?
和意气风发,永远热情洋溢的某人相比,王谧总感觉,有一种采阳补阴的危险正在渐渐向他靠拢。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对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兴趣,只对你身边发生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有兴趣。”
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被看出来了?
还被嫌弃了?
沈蒜子那种打量的眼神,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简直可以用鄙视来形容。
让王谧浑身不舒服。
“你放心,我是一个立志闯荡四海八荒的人,根本就不想留在宅院里,等我玩够了,说不定还是要去做女冠的。”
“所以,我们两个的关系,只是暂时搭个伴而已。”
“你可不要多想啊!”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一心向道,对什么美男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兴趣,沈蒜子还豪放的拍了拍王谧的肩膀。
即便身量矮小的她,想做到这件事,还必须要垫脚尖吧。
总归,那个气势是到位了。
“没有多想!”
“我绝对不会多想,你放心!”
不就是小娘子投怀送抱吗?
他一个老爷们,难道还会害怕?
反正,吃亏的总不会是他。
“只是,蒜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王谧张开手掌,手指头还灵巧的勾动了几下。
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王谧感觉,这个张手的动作,它的含义,应该是古今同理的,没有人会误解。
“什么事?”
“你就直说吧!”
目的已经达到,对于沈蒜子来说,今天就算是赚了。
再刁钻的要求,都难不倒她。
王谧讶然,这还不明显吗?
居然还要让他直接说出来吗?
“给钱呐!”
“蒜子,你不会是想在我这里白吃白住吧!”
不是吧!
不是吧!
你们父女不会一直是揣着这样的主意吧。
第五百五十六章 联手坑钱
“还要给钱的吗?”沈蒜子疑惑的看着王谧,当真是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
“当然了!”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借住在何府,这里都不是我的家,我又怎么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沈家的人,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些。
“你算一算,你的吃穿需要花钱吧,你买香料,买饰品,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我刚才看过了,你什么行李也没带,是孤身一人过来的,这怎么能行?”
“你要是知道沈参军现在在哪里落脚,赶紧告诉我,我去帮你要钱。”
“帮我要钱?”沈蒜子脑子稍微清楚了一些,立刻听出了异样。
“是帮我要钱,还是给你自己要钱?”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抠门到这种地步,还是堂堂琅琊王氏的子弟哩,居然连一个婢女也养活不起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没钱?”
“再说,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你就这么报答我?”沈蒜子横眉立目,立刻就找到了感觉。
早就说了,这两个人捆绑在一起,还不知道谁要吃亏呢!
要是没有这点把握,沈警也不敢把宝贝女儿安排在王谧的身边呐!
这可真是一个倒打一耙的高手!
以往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王谧被她气得,阿巴阿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辩驳不上来。
正在他一点一点的把事情捋顺的当口,沈蒜子竟然把他扔到一边,潇洒的走开了。
却也不是去什么别的地方,这个何府她还没有游玩够呢,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去别的地方。
小步子迈起来,转了几个圈,很快就找到了何迈的所在。
嘿嘿!
何迈正在用心写文书当中,写了半天才发现,沈蒜子都已经站在他旁边很长时间了。
连忙起来应付。
表情竟有一丝惶恐。
“沈娘子,你是打算住在我家不走了吗?”
根据刚才谈话内容总结,沈蒜子要做到的,便是王谧在哪,她就在哪,很显然,这几天王谧还不打算回家。
那沈蒜子也就只能屈尊在何府了。
“没错!”
“我就打算在何府住下了,我的一应开销,都让王稚远解决,反正他是要带着我的!”
“好啊!”
“太好了!”何迈一跃而起,拍拍两手,沈蒜子震惊的回头,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坑他,你居然还叫好?”
何迈哈哈大笑,沈娘子真是有意思,原来她也知道这是在故意挖坑。
“一码归一码,战场上绝对是可以把命交给对方的关系,但是,现在又不是在战场,挖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坑,也没问题。”
“你说,是不是?”
忽然之间,两个原本并不算相熟的人,竟然就结成了同盟,默契指数简直是堪称一百。
“确实。”
“你还有什么好计策?”
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以何迈那颗聪明的脑袋瓜,肯定已经想到了连环坑。
“钱都让稚远来出,但是,你走之前,不要告诉他。”
“等到稚远带着你回王府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告诉他,让他措手不及还不能不掏钱。”
“岂不妙哉?”
沈蒜子檀口微张,整个人都傻了。
“你也太狡猾了,我喜欢。”
好啊!
这个计策实在是太好了!
沈蒜子走后,何迈也重新坐好,已经写好的文书,被他团成了一沓废纸。
“我一定要请建康城最好的厨子!”
“反正有人掏钱了!”
那团废纸,躺在小水洼里,默默的瘫软:我们怎么了?
一般的厨子就不是厨子了吗?
就你兜里的那几个钱,还要请个什么样的?
…………
“谢公,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携着一身风尘的谢玄,终于从京口踏上了建康城的土地,听说谢玄入城,司马曜便裹着衣衫,向后一倒,赖在张贵人的怀里,大呼寡人有恙,暂且不朝!
司马曜能有什么病?
他就是懒病!
就是不愿意面对谢玄。
谢玄这次倒是也没有为难他,以前他还干过带着手下亲兵,堵在宫掖大门,白门门口叫门的英雄事呢!
司马曜再懒,又能怎样,照样得穿戴整齐,出来给谢玄这个面子。
现在却转了性,居然二话没说,便掉头回谢府了。
不是他理亏,更不是他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壮志,而是他实在是有更为要紧的事要去处理。
自从落座,谢玄的面色就非常不好看,白里泛着黑,那种颜色,简直是无法形容的诡异。
“幼度,你又何必如此?”
“王稚远出身琅琊王氏,本来就与我谢家世代联姻,经了襄阳这一战,你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很有作为的年轻人了吧。”
“老夫就算是有意撮合稚远和明慧,那也是为了她着想。你没听说,建康城里惦记着王稚远的娘子都快能挤满朱雀航了吗?”
知道,知道,提起这件事,谢玄的脸上就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听说,王稚远进城的那天,竟有小娘子不顾身份,争抢的太厉害,掉下了桥的!”
“真是不成体统!”谢玄攥紧了拳头,待到在谢安这里交代好了事情,他便要把明慧叫出来,好好的教训一顿。
自己的女儿,终究还是要自己来管束!
“幼度,我早就说过,你样样都好,唯是办事稍显拘谨了些。其实,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中间发生了什么,原本就不必在意。”
“不过是几封书信,用词都是相当文雅的,并无任何的逾距之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若真是担心明慧的名节,这也好办,老夫出面,去和王家商议便是。”
谢玄面色一凛,整个人都傻在那里。
“商议什么?”
“有什么好商议的?”
世界在崩塌,谢幼度彻底崩溃了。
不会吧!
不会是他猜想的那件事吧……
谢安看着谢玄的脸,喜滋滋的点点头:“当然是商议明慧和王稚远的婚事了。”
提起这件事,老谢登时来了精神,木屐都被他甩到了一边,干脆打起了赤脚。
“你都不着急吗?”
谢玄:老头子越来越奇怪了!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王稚远那厮,我又不中意,怎能把明慧许配给这样的人!
“你看那王稚远年岁渐长,要不是前几年耽误了,现在估计娃都能念诗了!”
“这次他携着大功勋回到建康,多少世家都会盯着他这块肥肉,老夫听闻,这几天,王稚远他连家都不敢回,就躲在朋友家。”
“这肯定是为了躲避那些上门提亲的人!”
谢安:稚远真乃深谋远虑的奇才,不愧是我老谢看上的人!
王谧:老谢的思路也太广泛了!真没这样想过!
第五百五十七章 金仙阁
“所以呢?”
“谢公的意思是?”话都说到了这里,谢玄再反对,似乎也是无济于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女儿的事情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这让他心里很不爽。
但是,私通情信这样的事,若是做的多了,真的传扬出去,肯定对谢明慧也不是什么好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这件事不必你操心,老夫亲自来操持就是了。”
“有老夫亲自出马,想王家也不敢拒绝。”
谢安搓搓手,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对这种送亲孙女上门的业务,还很是骄傲自豪似的。
他确实应该骄傲。
昨天的王谧已经足够优秀,是建康城贵戚女子追捧的对象,而今天的王谧又不是昨日可比。
有了军功傍身,还有爵位,有更加体面的官职,关键是还可以在司马曜身边游走的。
从各种角度来讲,王谧作为一个女婿人选的价值都在水涨船高。
谢安很欣慰,眼明心亮的他,比别人先一步看到了蕴藏在王谧身上巨大的潜力。
早些年就是投错了人呐!
找了那烂人王国宝,不只是把自家女儿害了,还反目相向,成了仇人!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谢安对自己的眼光越来越自信,他相信,这一次,他绝对没有看错人!
…………
铅锭若干,硫磺若干,硝石若干……
将作坊的首席,普超普匠作,如今嘴里叨叨念念,脚下却一步没停。
申时初刻,正是建康城大市最热闹的时候。
作为南渡晋朝的都城,建康城亦是商贾往来交通,商贸异常繁荣的所在。
虽然,它的规模,繁盛程度绝对无法和后世唐之长安洛阳相媲美,但也绝对是江左江右两地,经济最为繁盛的地方。
这一点原本就不必怀疑。
凡是被草原外族占领的地方,就算是地方再广大,资源再丰富,人口聚集的再多,都不能拥有健全的商业。
不论是氐人、还是鲜卑人、沙陀人,他们全都不善于经商,或者说,他们只适合当走脚的行商,绝对不能把一座城市的商业搞好。
这些民族能够占据广大的地盘,唯一倚仗的就是弓马之强,甚至是中原政权自己闹内讧。
等到他们鸠占鹊巢,便会致力于把统治区域的人口变成军人或者农民,他们根本就不关注商业,也发展不好,于是,即便原本商贸繁荣的城市,到了他们的手里,基本上也要百业凋零,就像现在的长安城。
于是,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还是要挖空心思往建康城里钻。与后世不同,建康城虽然占地也十分广大,但是相对来说,商贾店铺比较分散。这和建康城并不是严格的井字格分布的城市布局有关,居民区和商业区,几乎就是杂错相邻,随意建设。
唯一大型的市场,只有名为大市的这么一个地方,当然,也是人气最为旺盛的。
此刻,普超就是走在大市的宽阔大街上,口中念念有词。
与普超设想的不同,王谧需要的这些原料,数量都不多。大约都以一斤为限。
王谧心里没底,不知道那初级的火药炮制法,能不能成功,所以,也不敢大肆吆喝,只要够实验使用即可。
他的小手笔,却给普超带来了困扰。
总共就这么几样原料,还用量这般少,那王侍郎他究竟想干什么?
普超为人仗义,既然用料这么少,就不要从将作坊里取用了,在他看来,将作坊里的这些矿料,质量着实算不上是最好的。
一切都是钱闹的。
司马家没钱,也没有什么功劳,这片地盘,也不能说是以司马家的能力保住的。
小钱钱自然就不会大部分流入司马家的口袋,那这些钱都在哪里,自然是在几大世家的手里。
于是,控制在世家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相反,放到皇宫里的东西,却不见得是最好的。
放在原料这件事上,也是一样。
作为将作大匠,在大市,普超就有相熟的店铺,贩卖上好的铁料、铜料,甚至是王谧需要的这些矿料,他也可以轻松找到最好的。
只是需要钱。
好在,王谧需求的量不是很多,普超兜里的这点钱,还可以应付。
王谧当然不知晓这件事,若是早就知道,他绝对不会让普超破费,琅琊王氏,别的优势没有,就是不差钱。
普超转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目标的店铺。
金仙阁。
听上去飘飘欲仙的名号,似乎与普超想要购买的矿料牵不上多少联系,但其实,联系巨大。
金仙阁的名号听起来文雅又有几分脂粉气,然而,这里却是专门贩卖道家商品的店铺。
所谓金仙,便是道教中一种修炼的境界,只有高等级的得道仙师才能登临。
金仙阁的老板是普超的老熟人,看到他进门,立刻就迎了上来。
既然能够专门买卖道教用品,自然也是同道中人,但是为了做生意方便,老板对外还是用自己本名而不称道号。
“辛老板,某又要打扰了。”
“普匠作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你这样的行家时常光顾,小店的生意才能越来越好啊!”
“这次想要买什么?”
辛老板虽然和普超相熟,但却也猜不透他来到金仙小店想买些什么。据他所知,普超绝不是同道中人。
“硫磺、硝石、还有铅块。”普超淡然说道。
“普匠作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莫不是也要学我们道家中人,要凝聚金丹了?”辛老板虽然心里好奇,却也没有阻拦普超的意思。
普超是将作坊的首席,辛老板自然心中有数,这样的行家来买原料,必定是要最上乘的,才能入了他的眼。
寻常哄弄,只会是自取其辱。
“普匠作,请随我来。”辛老板欠了个身子,说着就要把普超带到后宅。
最好的货品,当然不能随便见人。
都要收藏在后宅的关键处,等到识货的行家来买的时候,单独拿出来。
金仙阁里今天依然是人声鼎沸,买卖不断,幸而辛老板是个爽快人,知道自己忙不过来,便雇了好几个小厮帮忙张罗生意。
于是,在这样买卖兴隆的时候,辛老板也可以抽出时间来单独照顾贵客,一点不必担心店铺里的各种杂事。
第五百五十八章 有人想抢饭碗!
普超却没有着急和他同去,而是在形形色色的买家中间扫了一眼。
切莫小看了金仙阁里的各色人等,虽然他们穿着各异,形象也绝不相同,找不出什么共同点。
但是,这些买主其实都是建康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废话!
金仙阁是什么样的店铺?
那是专门贩卖道家用品的,炼丹修道,不管你是要外修还是要内修,都需要有闲又有钱的人才能办得到。
作为冷衙门将作坊的首席,普超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二十年,从二十年前,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参与朝堂争斗,任他们斗的你死我活,他也绝不被他们拉下水。
而现在,一晃二十年,他现在可以拍着胸脯自信的说,他确实做到了!
花甲之后,他的想法却又畅达了许多。
虽然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他没有兴趣,但是,超脱那些争斗之外的事情,他却很有兴趣。
比如,在不停进进出出金仙阁的各色人等之中,便有普超很感兴趣的人。
只见一个长须飘然,身着淡蓝色直裰常服的瘦长脸男子,站在人群中,看着客人们来来往往,却并没有挑选任何的货品。
正在普超看向他的时候,那人也正在看着他!
显然,双方对彼此都很有兴趣!
怪怪!
“辛老板,那位身着直裰的道长是谁?”
跟着辛老板来到了后宅,普超才敢多嘴问一句,按照他的目测,那位道长,气势卓然,看起来野心勃勃的样子,绝对是一位贵客,但是,却没有受到辛老板的热情接待,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要知道,辛老板在这建康城的大市上,绝对是一位应酬接对的高手,这样的贵客迎门,按照以往的做法,辛老板早就应该亲自接待了。
辛老板叹了口气,颇为不屑的说道:“那个人呐,他可不是什么贵客,端的是个麻烦。”
果然,对此人,辛老板很是看不惯。
“看起来也是道家中人,辛老板怎会这样说他?”
辛老板一直都是个待人三分笑的和善人,现在却明显的表现出了对此人的不满。
“他才不算是我道家中人!”
“普匠作没见过他吗?”
“他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一等红人!”
普超疑惑的摇摇头:“老夫很少上朝,也不爱打听朝堂上的那些事情。”
辛老板微微垂首,难得朝堂上还有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呐。
“你没见过,怪不得了。”
“他就是孙泰,孙天师,现在陛下相当的信服他,已经把他看成了天人!”
“孙泰?”
“就是那个天师道的?”
普超面色一凛,顿时感觉事态不妙。
辛老板沉重的点点头:“确实是那位天师道的大天师,吾正统道派绝对不与他们这些邪门歪道为伍!”
“老夫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不知是不是想在我这金仙阁里物色徒弟,一连三日,几乎是天天都要来看一看。”
“老夫厌恶至极,却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也没有在我这店里布道,也没有干什么坏事,总归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麻烦!”
“你看着吧,此人到了建康,城里又要不太平了!”
想到当年的卢悚之乱,辛老板便心有余悸,他实在是想不通,陛下和琅琊王为何又要把与天师道有关的人拉到身边。
莫不是失了忆,还是昏了头?
“辛老板,那些朝廷上的大事,从来都不是你我该操心的,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罢了。”普超安慰道。
嘴上说的好听,但心里却也安定不下来。孙泰绝非安分守己之辈,辛老板说的没错,他来到建康,就是代表着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还不会小!
“普匠作,你看,好东西都在这里,你随便挑选吧!”
提到孙泰,辛老板的兴致一下子就败了,干脆打开了库房,让普超自行挑选。
连以往总是少不了的殷勤介绍都免了。
…………
“灵秀,看清楚那个人了吗?”
“看清楚了!”
经过了一轮的视线交锋,孙泰便带着侄儿走出了金仙阁。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店铺,还当真是藏龙卧虎。
要不是他现在蛰伏在建康,不能太过声张,他早就以此地为中心,谋求大事了。
孙泰身边,一个筋骨魁伟,颇有几分气度的青年,正亦步亦趋的跟着,此人便是孙泰目前最得力的助手,他的侄儿孙恩。
要说,同人不同命的奇遇,也正在孙氏一族身上发生着。
琅琊王氏如今在江左可谓是独领风骚,而很多人不知晓的是,如今堕落为不入流天师道大天师的孙泰,亦是琅琊人。
也就是说,孙泰和王谧其实还是同乡,然而,由于南渡的时候,动作稍慢,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候,等到孙氏一族渡江之后,他们的身份地位便发生了骤然跌落。
这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
从豪门贵族到不入流的次等一类人,孙泰这般自认为有雄才伟略的人,如何能忍?
面对这般玩笑一般的命运,有的人选择凭借自己的能力,杀出一片天地,比如刘裕。
而有的人,则独辟蹊径,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孙氏一族在江右的时候,便是虔诚的五斗米教徒,到了江左,便自然而然的投靠了老本行。
不管是什么样的路径,他们最后的目标都是殊途同归的。
那便是改变世家垄断的格局,上到朝堂,下到田产人口,有晋以来,所有的制度都是建筑在已经划定好了的世家等级格局之中,几十年了,几乎是没有一丝改变。
为了打破这种格局,获得吃肉喝汤的资格,低等级的士族,全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而今天的孙泰,站在这繁盛的建康城里,耳闻目睹建康的繁荣,在他的心里却丝毫没有被这样的景象所动容。
他想的,只是打破这种繁华,干翻世家!
破坏!
与步步为营,武力值拉满的刘裕不同,孙泰一系,作为天师道的统领实际上,他们都是正正经经的文化人。
从历史上来看,他们的一系列行为,为的也只是改变自己的身份处境,以一种比较独特的方式,在晋朝境内掀起风云波浪,促使几大世家无法再把持朝政而已。
与刘裕等武人不同,孙泰等人虽然很有才学,但是,他们对晋朝上上下下起到的作用,只有破坏而已。
既没有周全的计划,也没有征战的策略,在孙泰这般人的领导下,不管是什么性质的队伍,也必定会失败。
但是很显然,如今的孙泰志得意满,丝毫没有这样的预感。
他还以为,今后大晋江山就要姓孙了!
“那个人,是将作坊的,你说,他买硫磺等物,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侄儿想不到。”孙恩挠挠头,实在是没有头绪。
他这个叔父哪里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实在是有些阴晴不定,高深莫测。
孙恩虽然被孙泰视为得力助手,但是,他的能力其实很有限,远远比不上他这位狡诈的叔父。
“当然是做丹药了!”
“老夫怀疑,他是不是打算抢我们的饭碗?”
“你去找几个徒弟,混到将作坊里,探一探虚实,看看这位将作大匠,天天都在干些什么。”
孙恩:虽然我感觉这些事情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叔父的吩咐我都会照做。
天师道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各个行业的能工巧匠,在教内都能找得到。想要弄几个人混进将作坊,那是相当容易了。
孙泰跳上了牛车,在他那狭隘的思维之中,还以为专门购买硫磺、硝石等物的普超,是想利用金丹来博取司马曜的欢心,若是后世的道士都是他这样的头脑,恐怕那火药也不会从道士们的手中被研制出来了!
“走!”
“去琅琊王府!”
第五百五十九章 王恭的几个臭皮匠
乌衣巷,太原王氏府邸。
建康城居不易!
好端端的一座城池,就是有这点不好。
因为所有的住宅区都是严格的按照世家等级划分,以至于一等世家往往都是和一等世家比邻而居。
那种感觉,实在是很酸爽。
想想看,乌衣巷那么一条街,从南往北,从东到西,什么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几个大家族全都挤在一起。
以至于,哪个家族有一点点风吹草动,甚至是拉屎放屁,另一个家族的人都能迅速得到消息。
乌衣巷里没有秘密,更是这条冠盖云集的古巷之中,人人皆知的一个段子。
天子御敕皆出自乌衣巷,这也是司马曜不得不接受的一个现实。
悲惨呐!
琅琊琅琊,个个掉牙!
今天吃屎,明天拉稀!
卷草纹支架的床榻上,丹阳尹王恭懒懒的靠在上面,一动也不想动。自从在朝廷上吃了王谧的亏,王恭气哼哼的回到家中,便开始了叫天叫地,使劲骂王谧的历程。
“阿宁骂人的功力,还是在建康城独树一帜啊!”
“在下佩服之至。”
什么阴阳怪气的声音,听着这般熟悉!
王恭眼珠一亮,翻身坐起,却见,身后的场院外,他的老朋友早就站在那里了!
“仲堪,你终于来了!”
“太好了!”
看到殷仲堪的那一刻,王恭才感觉浑身的血液再次流动了起来,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却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
王国宝那边,以他这个臭皮匠为中心,却也有袁悦之和范宁两人忠心的跟随。
而王恭闯荡朝堂许多年,当然也不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只是,在这个朝堂上,他因为种种原因,风头最胜,其他人的光芒大多都被他遮蔽了。
却也有些意外情况,比如,眼前的殷仲堪,一向与王恭是同声同气,关系铁的不行。
但是,此前的一段时间,殷仲堪都因为朝廷的指派而一直滞留在京口,未能与王恭等人聚在一起。
如今,王恭终于为自己的好朋友谋到了一个建康的官职,早就不愿意外放的殷仲堪,当然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而在殷仲堪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熟人,却是王珣。
说到王珣,就不得不提一下我们的男主角。
严格意义上来说,王珣也是王谧的哥哥,虽然不是同胞兄弟,但是王珣亦出自琅琊王氏。
他的父亲,是王谧亲爹王劭的三哥,于是,王谧与王珣的关系便是可以了解的了。
但是,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如此,明明是相当亲密的关系,但是,王珣和王谧他们这一支上面的人,关系也不是太和谐。
原因无他,最主要的矛盾,还是谢安这个老头子带来的。
和王国宝同命相连,被谢安讨厌的女婿,可不止一两个。
话说,王谢两家联姻,几乎是辈辈传的关系。王珣的妻子,正是谢安弟弟谢万的女儿,而他的弟弟王珉的妻子,正是谢安的女儿。
也就是说,王珣的弟弟王珉和太原王氏的王国宝是正宗的连襟。但是很可惜,这一对连襟都被谢安厌恶。
谢安是个果决的人,既然是看不上的女婿,便抽刀断姻缘,勒令女儿分别与王珉、王珣离婚。
王国宝那种烂厮,原本也在必须要离,铁定要离的人选之内,但是却因为他深的琅琊王司马道子的喜爱,又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以至于,谢安虽然厌恶他,却还没有痛下杀手。
对于王国宝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巴不得赶紧和谢安的女儿离婚呢!
等着我的好娘子还多得是,谁要和你谢家的黄脸婆凑合!
从谢安对待姻亲的一系列作为也可以看出,其实,他的内心也是相当挑剔的一个人。
甚至,说的更难听点,谢老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
王国宝是个烂厮,难道王珣也是?
王珉也同样?
不可能的!
若是把王国宝这个垃圾抛开,便可以看出,谢安阻拦儿女之间的婚姻,其初衷,还是因为王谢两家在争夺朝堂统治权的问题上,逐渐交恶,关系极度恶化。
在谢安掌权之前,朝廷上的第一大家,自然是琅琊王氏。
那个时候,谢安是很愿意把女儿嫁给王家的,不说是攀高枝了,放眼望去,在江左的各大家族中,能够和谢家匹配的家族,也就是那几个,屈指可数。
但是,当谢安取得了朝堂上的统治地位,他和王家子弟之间的矛盾便渐渐浮出了水面。
王家的人肯定是不甘于受到谢安的摆布的,而谢安,对于愤恨不平的王家人,自然也是看不过去的。
于是,他手起刀落,利落的将几个女儿接回了娘家,干脆与王家离婚。这种成群结队的断亲行为,在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可以想见,那些年,王谢两家的关系是多么的恶劣了。
然而,既然谢安如此讨厌琅琊王氏的人,又为何要撮合谢玄的女儿和王谧的姻缘。
这就是老谢务实的一面了。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和谢安女儿联姻的王家郎君,主要集中在王珣的父亲王洽这一支,而王洽的弟弟王劭这一支上的郎君,想当年谢安积极为女儿招婿的时候,还都年幼,没有抄上机会。
于是,一向对王家人嗤之以鼻的谢安,如今看到王谧,居然觉得很是顺眼。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吊诡的事。
如今的建康朝廷,其整体布局就是如此,依仗着北府兵强悍的实力,谢安的周围,并不需要围拢太多的阿谀奉承之臣,只是他们谢家自己的血脉,就足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而那些被谢安不待见的人,便只得报团取暖,王珣便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王恭与王珣也是多日未见,但是,相比较而言,今天最让他欣喜的,当然还是殷仲堪。
仲堪上前,欣欣然坐到了床榻上。
都是老朋友了,就不需要拘礼了。
“法护(王珣小字),你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
“去了一趟襄阳,活像是变了一个人,居然敢当堂给我难堪,是谁给他的胆子?”王恭气不顺,打不过王谧,便抓住一个琅琊王氏的人,随意挑衅。
管他们愿不愿意,老子舒服是最大!
第五百六十章 遇事不决挑眼皮
王珣却并不在意,一向就知道王恭这个人是个口无遮拦的,那股劲头一上来,别说是王谧谢安之流,就是什么司马曜、司马道子,他也能当众指责,不留情面。
“阿宁,这你就是冤枉我了,你我都一样,自从稚远到了京口就再也没见过他,我如何能知道,他为什么变了样?”
王珣委屈死了,却又说道:“听说,他这两天还没回家呢,一直住在外面,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却说,虽然同属于琅琊王氏,但是因为不是同一支上的子弟,他们的宅院并不相连。
王荟那一边的情况,王珣也不甚清楚。
“没回家?”
这倒是件新鲜事,王恭顿时支棱起来。
“怎么回事?”
“那他这两天都住在哪里?”
莫不是有什么密谋?
“听说是住在京口来的朋友那里,好像是庐江何氏。”
何家?
了解了,王恭微微颔首,那对何氏兄弟,在朝堂上,他也见过,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谧为何要躲着王家的人?
很明显,除了王家的人,谁会让风尘仆仆的功臣停留在外,坚决不回家?
总不能是因为他太原王恭。
“法护,你来说说看,我们该怎样才能给你这位春风得意的弟弟一个下马威?”王恭的脑袋里,刚才那些辱骂王谧的污言秽语还在不停盘旋,一定要给王谧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谁给他难堪,谁就要倒霉!
“这,我还真没有好主意。”
“仲堪,你呢?”
实不是王珣故意推卸责任,在玩弄心机这方面,他确实没有太多的经验,平日里也根本就不会在这个方面动脑筋。
能让他醉心的,唯有书法艺术!
他之所以和王恭他们走到一起,完全是由于和谢安交恶。在这个朝堂上,要想混得下去,总要站个队,寻找一个小圈子。
谢安的圈子他是融不进去,可是,王珣也不似桓伊那等英雄少年,自恃能力强,不愿意靠家里,只想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王珣,说到底还是个没有太强野心的人,所以,他选定了不安分急于搞事的王恭做他的追随者。
但是,指望着他能为王恭出谋划策,那是没什么可能的。
就连王恭自己,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他只不过是随便问问,并没有把握王珣一定有办法。
如今,王珣一开口,王恭也能确定了,某人果然是一向不出所料。
“阿宁,你想给王谧什么样的下马威呢?”
“军功上,现在他是无可置疑的,无论是违反朝廷的旨意,私自奔赴襄阳,还是其他的什么事,只要打了胜仗,陛下也就不会计较。”
“你还能挑出他什么错处?”
“这个,我也没有仔细想过。”王恭顿了顿,说了实话,因为殷仲堪深切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这厮肯定有主意。
“我看,为今之计,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殷仲堪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众人大惊!
仲堪可以啊!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某些人一个主意都没有,他却可以一下子有两个!
“说说看!”
“你们都忘记了吗?”
“我可是从京口回来的!前一阵子,王谧他们在京口的时候,我也在。”
“是啊!”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王恭拍拍脑门,懊恼极了,一定是被王稚远那厮气昏了头!
“你的意思是说,王谧在京口的行为,多有不当?”王珣发出了疑问。
殷仲堪是从京口回来的,他带来的消息,必定是一手的,绝对信得过。
“确实如此。”
“在京口,我就收到了消息,这位当时还是秘书丞的王稚远,当时是自荐到北府去的!”
“并不是谢玄邀请他进入北府的!”
“这倒是不稀奇,之前在建康的时候,是我交给他的任务,让他尽量在北府里摸情况,谢玄不会欢迎他,他主动凑上去,也情有可原。”关键时刻,王恭还是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他没有揪住王谧的各种行为使劲的把不该他接的黑锅都扣上去。
“原来是这样。”殷仲堪沉思了片刻,却并没有受打击。
“但是,王谧进入北府,其实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消息,而是跟着谢玄,竭尽全力的给他出谋划策。”
“我听闻,他在北府里可是干了不少事,好像还改进了几样兵器,这才让北府兵实力大增。”
“竟还有这样的事!”王恭大惊。
这么多的消息,谢玄从来也没有写到战报里,他也根本就不可能写,于是,身在朝堂的王恭,便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消息。
而很显然,这些消息,谢安老头都会一个不漏的统统知晓。
可恶!
这就是不能走到权力顶端的弊端!
“是了,虽然王稚远这样做了,对北府可谓是用心良苦,但是,谢玄却并不怎么领情,似乎对他还颇有意见。”
这就是殷仲堪给两位同僚带来的消息,谢玄和王谧不和,如今谢玄已经回到了建康,诸位何不借着谢玄在建康的这段宝贵的时间,挑拨他二人?
“这很正常。”
“谢家与我王家交恶已久,谢玄也是自视甚高,他怎么能容忍王家出现善战的能人呢?”
“必定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时候,王珣却又自动站到了王谧这边,到底还是一家人呐,关键时刻,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谢玄和王谧两人有嫌隙,我们可以大做文章,不过,我认为,这个文章如何做下去,方法却也有不同。”
“仲堪,你就快点说吧!”
“不要说一段,留一段。”王珣使劲催促,殷仲堪却不以为然,他这个人性格就是如此。
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每每说到兴奋处,还喜欢去挑一挑他那略有些耷拉的右眼皮。
说到这只眼,殷仲堪这里也有个故事,他这精妙的医术,也全都是经验所得。
在岁月的长河中,殷仲堪是个大孝子,想当年,亲爹病重,殷仲堪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他。
除了侍奉医药,他还亲自研习药理,钻研医术,待到把爹爹的病治好了,他也成为了精通医术之人。
唯一的美中不足或许是,在研磨药粉的时候,用沾了药粉的手去揉了眼睛,以至于含有剧毒的药粉,渗进了眼睛,竟然毁了他一只眼!
所以,现在的殷仲堪,明明仪表堂堂,却总是给人一种阴鸷之感,都是源于他那只睁不开的眼睛。
遇事不决挑眼皮,已经成为了殷仲堪的习惯动作,这样挑几下,就可以让他灵感迸发。
第五百六十一章 吃吃喝喝的事情,最喜欢了
“一条很简单,那就是挑拨谢玄和王谧的关系,让他们之间的隔阂更深,谢家绝对不希望王家做大,只要在谢玄的面前吹一吹风,保准他会自己出手解决王谧的。”殷仲堪坦荡说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王珣拍拍大腿,显然十分认同。
王恭斜了斜眼,他这个人,一向是头脑简单。一辈子的心眼,估计都用在写字上面了!
这里正密谋呢!
专心一点!
“那第二条路呢?”
“放任王谧在北府做大,架空谢玄!”
殷仲堪坚定的目光,在兄弟们脸上扫过,他咬着后槽牙说出这番话,语气之间竟然透出一股凶狠。
“只是依靠王谧一人,就能架空谢玄?”
“仲堪,你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太大了。”虽然王恭一向看不起谢玄,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谢玄在北府根基深厚,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撼动的。
这件事要是那么容易办,他早就自己上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殷仲堪摆了摆手,纠正了他们的错误想法。
“你们呐,是没有看到北府现在的真实情况,才会这样想。”
“你们可知道,现在北府中威望最大的人,其实并不是谢玄,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难道,是王谧?”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王恭自己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老子耕耘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某人竟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吗?
“非也,非也。”
“不是王谧,而是新任云麾将军,刘裕,刘寄奴。”
“刘裕?”王恭捏着胡须想了半天,终于在头脑中搜寻到了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砍下氐秦另一个大将军梁成人头的?”
殷仲堪点头,十分欣慰:“正是此人。”
“你们不要小看这个人,我断定,此后,他在北府中必定是大有作为,此人在京口便颇有名望,是个仗义疏财,能争好斗之人。”
“到了北府也是屡建奇功,而这个刘裕能够成功进入北府,居然是王谧牵的线!”
“你说什么?”
“一个寻常农夫的事情,他王稚远也要插手?”
“他疯了吗?”
在王恭的眼里,世家的区分,还是非常清楚的,别说是王谧这等正经的农夫,就算是那些小门小户,低等级世家的人,他都懒得搭理,真的想不明白王谧为何降尊纡贵到如此地步。
殷仲堪有些着恼:“阿宁,你看,这一点上,你就比不上王谧。”
“礼贤下士,从来都不是专指我们士族子弟,像是刘裕这等起自草莽却擅长征战的人,难道就不是人才了吗?”
“这样的人,对于如今的大晋朝局,才是至关重要的!”
“会带兵,能征战的将领,才能稳住大晋的半壁江山,而这个刘裕,因为战功卓著,从来都是身当矢石,披甲执剑在前,在北府已经是声望极大。”
“而这个刘裕,就是王谧的人!”
“王谧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王谧忠诚无比,两个人又一起从京口打到了襄阳,那是过命的交情,可以说,在北府中,在这个朝堂上,除了王谧,没有人能够指挥刘裕,也没有人能把刘裕从王谧的身边拉走!”
“这个刘裕,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王恭很诧异,他从不怀疑刘裕卓然的战斗力,但要说他能够撼动谢玄在北府的地位,王恭的脑子里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殷仲堪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们呐,就是因为没有看到活的刘裕,才会有这样的猜测。
想那刘裕在京口时,无官无职,只是个普通的农夫,却仍能在乡里间一呼百应。
现在到了军营,展示了他真正的本领,在北府中,还不是号令四方?
而在刘裕之上,又有足智多谋的王稚远,到目前为止,他真正的想法还无人能够揣摩的透。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王谧和刘裕两人搭配在一起,那就相当于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大脑搭配上了无人能够撼动的强壮臂膀,正是天作之合。
“总之,依我看,有了王谧和刘裕二人配合,足以在北府里架空谢玄,只是时间问题。”
“而我们,也可以暗中帮他们一把,这样等到王谧他们撬动了谢玄,我们再趁势而上,岂不妙哉?”
妙是妙,但是,这个办法可行吗?
“仲堪,这样不好,这不是在逼着他们做大做强吗?”
“等王谧他们做大,我们岂不是就要被他们骑在脖子上?”王恭反驳道。
身边的王珣,一直是凝神静思状,虽然没有发表意见,但是,看他的神色,却也能猜到,他对这个主意也不甚赞成。
殷仲堪也就是灵机一动,摆在眼前的道路有许多条,他也只是指出其中一条而已。
能不能成,本就需要几个人共同商议,他一拍大腿,朗声道:“那好,我们就按照第一条路走!”
“让谢玄和王稚远去厮杀,吾等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王恭颔首,这个主意还算是稳妥。
“阿宁,你不妨去和陛下进言,给王谧他们开个宴席,接风洗尘呐!”
“君臣之间,聚会宴饮,这也是全了礼数,有吃有喝的事情,陛下也肯定不会拒绝。”别看王珣平时不善言语,但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话,确实都很有水平。
要不然,以他恬淡的个性,王恭也就不会一直留在身边了。
“好!”
“就按照你说的办!”
“明天我就进宫,把这件事操持起来!”
“法护,你们王家人就交给你,一定要把多叫一些人过来,我们要好好探一探众人的想法!”
这才是王恭最真实的想法,王家内部的人是如何看待王谧这次的凯旋的,他作为外人,总是难以获得准确的消息,不如就借着宫廷宴会的机会,好好的欣赏一下,这些人异彩纷呈的表现。
…………
翌日清晨,王谧几人围在一张桌案边,等待着他们的早餐。
“稚远,我看,这事不成,你还是去看看吧,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何迈讨喜的娃娃脸,难得的变得很严肃。
说明,目前的事态,在他看来,那是相当的严重了!
十万火急!
第五百六十二章 溜了溜了
何迈的那位挂名兄长就不要提了,仍是摇着扇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难道,他就不饿吗?
王谧瞧了瞧庖厨的方向,心里也嘀咕,却不敢去催,反而把怒气撒在了何迈的身上。
“你不是说要去请名厨吗?”
“请到哪里去了?”
“要是有大厨,还能给她机会造次?”
这个人,怎么冲我来了?
何迈瞪起眼睛,很是不服气。
“我想请啊,钱呢?”他张开手掌,讨钱讨的特别有理的样子,王谧被他弄懵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家吧!”
“请人当然你出钱!”
某人当然是有钱的,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这笔钱怎么会和他拉上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昨天蒜子和我说了,她在这里的一应花销,都由你负责,让我找你要钱。”
没办法了!
某人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还极为没有自知之明,何迈也就只能把这个秘密提前抖落出来了。
为了要钱!
一切都是钱闹的!
“你说什么?”
“她让我给钱?”
“她疯了吗?”
沈蒜子没疯,王谧先疯了。
“她昨天不是找你去了吗?”
何迈了然的点点头:“是啊,是来找我了,就是为了告诉我,她在何府居住的这一段时间,一切吃穿用度,都你来负责,钱让你出。”
什么东西!
王谧气哼哼的往庖厨走去,就知道这个小妮子没安好心!
“诸位久等了!”
“来了!”
“莼菜羹好了!”
王谧正怒气冲冲的往庖厨方向赶,却见,沈蒜子也端着瓷盆子,大大咧咧的走出来。
她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吆喝,明明身边也没有人挡着她的路,她却自我表现的很带劲。
一碗莼菜羹上桌,还没有吃到口,却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
沈蒜子手脚麻利,很快就端出来了各种小菜和甜咸酱若干,小碟子,一个接着一个,活像日后泡菜国的泡菜开大会。
王谧看了一眼那些饭食,顿时就分泌了一口唾沫:“好像还挺好吃的。”
不等沈蒜子邀请,他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着蒜子给他盛上一碗。
你看,这人的思想转变的就是这么快,刚才还咋咋呼呼的讨要说法,这一会,已经把一碗莼菜羹都给消灭了。
羹汤好吃!
小菜也好吃!
甜咸酱也可口!
“蒜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我还以为,你只会在街上坑蒙拐骗呢!”
正所谓,拿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就xx,沈蒜子柳眉一竖,顿时嗤笑道:“王侍郎金尊玉贵,哪里知道,像是我们这等平常人家的娘子,出门在外,事事也只得自己操心,不管是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张罗。”
“这种小事,我都会做的。”
“怎么样,王侍郎,吃着我做的饭,你出几个钱,总是可以的吧!”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这一刻,嘴里还打着饱嗝的王谧,算是体会到这一点了。
他嘿嘿一笑:“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没问题!”
说到做到,王谧迅速从身上摸出一串铜钱来,拍在桌上,特别潇洒:“阿迈,给你钱,够了吧!”
当然够了,满打满算,他也就在何府住了两天,就算是再加上沈蒜子这个累赘,也不过是两个人。
一串铜钱足够三口之家在建康城好吃好喝住一个月了,这笔生意,何迈不亏。
何迈将那一串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不错,足斤足两成色很足。
大晋纲纪紊乱,货币体系也是乱七八糟,在建康城的大小市场,各种样式,各种重量的钱币都可以畅通无阻。
既然什么钱都可以用,那就免不了有人会在钱上面做文章。
按照市价,明明一贯钱的标准数量,就应该是一千钱,但是,在建康城通用的铜钱串,却绝对做不到如此准确,一贯铜钱,能有八百就已经算是相当体面了。
更不要说,还有在足重钱币中掺杂质量低劣的钱币的做法,反正串在一起,也辨认不出。
很显然,手里王谧给的这串钱,绝对是足斤足两,一点假也没有掺。
琅琊王氏,果然大气!
“不过,怎么就这么一点钱?”
“稚远,你不是要住好几天吗?到时候再给也不迟。”
何迈的圆眼珠亮了几亮,那种狡猾的神色,顿时就露了出来。
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了,现在就给,今后的几天,他不就赔了?
“不住了!”
“今天我就回家去!”
王谧一把拉起沈蒜子就走,沈蒜子一头雾水,哪里肯依?
“怎么现在就走?”
“太快了吧!”
还快?
小姑奶奶,你的口气还真是大。
王谧一脸一言难尽:“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坑钱,要是再住下去,非得把我卖了!”
“你不是就想跟着我吗?”
“在何府还是在王府又有什么区别?”
“赶紧走吧!”
“再不走,又要算钱了!”
这何府的招牌实在是惹不起,住宿费也太贵了,比后世的那些五星级酒店还要坑。
也不管沈蒜子愿不愿意,某人拉起她来就飞奔而去。
与其在这里被坑,还不如回去给他那爹爹上香……
…………
吃饱喝足,王谧拉着沈蒜子就跳上了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却在这时,一向以勇猛无敌,天不怕地不怕著称的沈蒜子女士,却忽然停在何府门口,忸怩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还不快上来?”
矮脚马马蹄逡巡,也等的着急,王谧的大喊就在沈蒜子的耳边掠过,她猛然抬头,有些踟蹰的看着他。
王谧皱眉:“不会骑马?”
沈蒜子垂首,声调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就没有别的马嘛。”
别的马?
那是什么马?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胯下的这匹乖顺的小小矮脚马,寻思了一阵。
马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看来,不好的,应该是他这个人。
“你不会是不想和我骑一匹马吧!”
沈蒜子的脸,轰的就红了,啧啧,小妮子居然也有这样羞怯的时候,有意思。
腾的一下,王谧便翻身下马,来到了沈蒜子的身边,下一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某人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拐带上马。
“你这是干什么?”
“快放手!”
“我会骑马!”
王谧突然的行为,让沈蒜子窘迫的无以复加,她拼命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王谧的控制。
真是奇怪了!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怎的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王谧在她身后笑个不停,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得意,嘴巴都快裂开了。
沈蒜子正挣扎的起劲,似乎眼看就有成功的趋势,却突然感觉肩膀上一沉,竟是王谧的下巴,搭了上来。
只听得他故意沉着声音,在她耳边念道:“别费劲了,你不是说了,走到哪里都要跟着我吗?”
“现在我带着你,你还不高兴?”
高兴?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沈蒜子感觉,又一股烧热涌上了脸颊,将她本就红扑扑的小脸蛋,烧的更红了些。
她那逐渐不太好用的脑袋瓜里,正被无数奇怪的念头占据,她拼命的想理清楚,却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混沌不堪的这个瞬间,马蹄催动,微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两人便向着乌衣巷前进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王者归来
很难用面积大小去形容琅琊王氏的宅院究竟有多大,就这么说吧,整个乌衣巷一条街,从南到北,就被分割成了几个大的区域,除此之外,这条街上,在东晋末年就没有其他的宅院。
几个大的区域都归属于谁,不必再细说。在这些鳞次栉比的宅院之中,王谢两家的宅邸,占地是最大的,而且,大小几乎均等,象征着在东晋,两家的地位旗鼓相当。
而其他几个世家的宅院则要稍小一点,地理位置也不如王谢两家的优越。
自己的家门,自己最熟悉,王谧载着沈蒜子,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王府门前。
还未看到内里的结构,王谧就被眼前两丈高的朱红大门给震撼了。
王家的气势,实在是非同一般!
只看这扇门,就能窥见一二。
眼前的朱红大门,高高挺立,足有两丈高,它的表面镶嵌着乌黑发亮硕大无比的铜乳钉。
门扉的扣环,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圆圈而已,而是装饰了异兽狮子,口衔铜环。
好气派的院落!
装饰也是繁复又豪华,据王谧不算多的历史知识来看,这种装饰了异兽纹的铜环,正式风行是从初唐开始。
而在距离初唐还有两百多年的这个东晋末年,琅琊王氏祖宅的大门上,居然就已经配备了这般奢华的装饰,实在是令人惊叹!
可见,琅琊王氏的豪奢气派,那些大唐的高门大户,都是望尘莫及啊!
这也并不奇怪,在大唐,尤其是初唐中唐时期,皇帝绝对不是摆设,那是有绝对的权力,且威震四方的。
就拿居住在平康坊的李义府来说,在李治当政时期,他曾经一度权倾朝野,风头一时无两,整个大唐朝廷,他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没有人敢吭一声气。
就是这样一位声威赫赫的权臣贼子,他在平康坊的宅院,也照样不能让居住在皇城里的李治看到檐顶(规模有限,建筑不能过高,超过坊墙的高度,以示对皇权的尊重。)
当然了,同样的一件事,放到大晋的这些世家这里,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为什么呢?
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
这里的皇帝,有实权吗?
这里的世家,大多都已经绵延了上百年,根基深厚,不可动摇,最关键的是,在整个晋朝的生态系统中,上到皇帝,下到贩夫走卒,全都承认这种系统。
一等世家的子弟,他们的地位,甚至可以凌驾于皇族之上,他们的出身,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代表着荣誉、尊严,当然还有无上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样的体系之下,只要出身几大世家,在大晋便是可以横着走的,百无禁忌。
什么朝廷规制,官员该有的体统,都是没有人讲究的,宅院想盖多大就盖多大,想多豪华,就多豪华。
皇帝?
司马家的皇帝也是靠着我们世家的拥戴才能坐得稳,他敢管吗?
一个旋身,王谧就带着沈蒜子飘然下落。
“等会进门,你打算怎么说?”他看着沈蒜子,笑笑说道。
名分,这可是个大问题。
沈蒜子要跟在他身边,这件事,在何家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回到王府,就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大问题了。
王谧抛出一语,试探沈蒜子的心意。
小娘子生的也娇俏,性子也讨喜,关键是敢闯荡,有勇气,若是愿意与王谧成一桩好事,他是非常愿意的。
“还能怎么说?”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就说是侍卫!”沈蒜子小嘴巴瘪了一瘪,骨头还挺硬。
“好吧!”
“这可是你说的!”
王谧本想给她个机会,她要是有这个决心,愿意终生跟随呢,他就带着她去见王荟,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相比琅琊王氏,她吴兴沈氏的门第虽然低了一点,也并不在以往王家联姻的范围之内,但是,王谧却并不在意。
不过,既然沈蒜子没这个意思,那也不能忤逆了她。
听说王稚远回来了,王家的老老少少都倾巢出动,大门打开,王谧就看到,汹涌的人潮,正在向他呼啸而来!
好家伙!
这是要干什么?
王谧一把抓起蒜子的小手,就闪了个身。
紧急躲避!
这要是被他们冲撞到了,喜事也要变丧事了!
“稚远,你终于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在外面呆不住!”一个头发已经花白,却身姿挺拔,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迈着大步,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谧对他脸上的笑十分不熟悉,这一位,不就是我们这一支现任的族长,王荟,王领军吗?
看他如此热情的样子,王谧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来意了。
“见过叔父。”
这个小子,原本以为从襄阳回来会变得粗俗无状,今日一看,根本就没变样嘛。
“模样还是那么俊秀,叔叔还以为,你去了一趟战场,风吹日晒,模样会大变哩。”
“现在看看,完全没变样!”
“没变样!”王荟当真激动的很,稚远能这么快就回来,这只能说明,他王荟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王谧尴尬的在那里站了半天,从王荟的热情中断定,他一定是把叫王谧回来的借口忘到了九霄云外。
谎言,终究是谎言,你看,说的时候不过脑,等到有用的时候,早就对不上号了。
“叔父,先容稚远去给爹爹上柱香。”王谧从容说道,没办法,他不提醒,这个谎就圆不上了。
王荟愣在当场,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对对!”
“确实要去,快去!”
王荟到底是当家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王谧带进了门,虽然他的行动很迅速,但是王谧依然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想起这件事。
琅琊王氏执行的是这样的家族制度,同一支的兄弟之间是不分家的,都居住在一个院落之中。
也就是说,从王导南渡开始,他的几个儿子拆分了王家,各自立了院落之后,自他们以下的子孙辈,就不再继续分家了。
而所谓的分家,也只是将院落与院落之间,修建高大的院墙,或者构造出一些山水来,隔绝两家。
但总体上来说,琅琊王氏的本家,就在乌衣巷上,而那些朝廷额外赏赐的田园,宅院,则不算在其中,位置各有不同。
穿过层层叠叠,交错纵横的院落,王谧终于到达了王劭这一支子孙居住的院落。
而他王谧,作为王劭儿子之中唯一的老大难,库存积压,经过王荟出面商议,王谧的几个兄弟便把属于王劭的宅院交给了他。
待到王谧跟在王荟的身后进了厢房,这才发现,他的住所和王劭的灵堂竟然就在同一个地点,只有几墙之隔。
抬眼一瞧,就可以看到王劭的灵牌,明晃晃的就在桌案上放着,只要一进门就可以看到。
这家伙,敢情他能有这样的好运气,都是老爹的照拂。
这柱香,那必须要上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封你个爹皇帝当当
王谧取了三支香,个个点上,将那香烛高举过头顶,心中默念:挂名的爹,也是爹,你老就保佑儿子一统中原吧!
待到儿子当了皇帝,也封你个爹皇帝当当!
嗖嗖……呼……
王谧才刚刚把这两句话念叨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清风,居然打着卷的越过了王谧,径直扑向了桌案。
那桌案上原本就摆着贡品,两边各有香烛几支,全都有专人照管,保证烛火不灭。
这一会,那一直笔直向上的火苗,居然猛地跳动了几下。
王谧大惊,立刻颂道:“爹爹在上,四时贡品也是少不了的,爹爹喜欢吃什么,不妨托梦过来,儿必定照办。“”
他默默的说了这句话,那跳动的烛火,竟然就安定了。王谧很欣慰:“看来,儿与爹爹确实是心意相通。”
这个孩子,上了一趟战场,行事竟然变得如此轻浮!
王荟板着脸,严肃道:“稚远,说话注意点。”
虽然王荟这个当家人看不惯,但是他身后的小字辈,却嘻嘻哈哈的,被王谧逗笑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叔父,话虽然是玩笑话,但是,这情却是真的,爹爹能一直想着我,还与我沟通,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等我闲了,这就去置办几样爹爹生前最喜欢的吃食摆上,就算是在地下,也不能亏了老人家。”
“阿爹,稚远说得对,你就不要苛责了!”
“确实,稚远才刚回来,还是先让他歇息吧!”
支持王谧的年轻一辈,迅速跳出来帮他打圆场,王谧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赶忙顺坡就下,赔了好几句不是。
见他态度这样诚恳,王荟也总算是舒缓了脸色。
挥挥手,让王谧过关了。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又被王谧叫住了。
“叔父,刚才跟我一起进门的那个娘子呢?”
都怪老王太热情,让他竟然把沈蒜子那么一个大活人都给忘记了,真是很不应该。
人家一个客人,总要先给介绍一下才是。
王谧能肯定,他进门的时候,沈蒜子是在身边跟着的,这不会错,可是,进到了自己的这个小院,他就没有记忆了。
“娘子?”王荟很震惊,刚刚和缓的脸色,顿时又铁黑了。
“哪里来的娘子?”
“稚远,不会是……”
王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来了,确实有个女人!
还没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
早就说了,那军营就不是个好地方,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有,该不会是被他们教坏了吧。
在世家子弟的王荟看来,什么逛青楼,喝花酒之类的不能被称作是学坏,可若是带回来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还闹着要给名分,那就是大大的坏了!
“叔父,不必多想,那娘子是跟着我一起从襄阳过来的,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下。”
襄阳?
王荟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稚远,去了一趟襄阳,长本事了嘛!”王默站在队伍的前排,揶揄道。
他的眼神带着不怀好意,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大同小异,谁不知晓他王谧在建康城天天被贵女纠缠,整个一个厌烦透顶。
东家的不喜欢,西家的也讨厌,王劭还活着的时候,天天举着名册,让他赶紧挑一个合适的。
可他却偏是不依,哪知道,去了一趟襄阳,竟然想通了!
“不好了!”
“稚远,你快去看看吧!”
“你带来的那个小娘子,她闯了大祸了!”
提着袍子急匆匆跑进来的人,正是王谧的弟弟,王劭儿子之中最小的一个,也是王谧唯一的正牌弟弟,王恢。
“闯祸了?”
“快带我去看看!”
王恢这口气还没有喘匀实,就被王谧又抓了去带路,沈蒜子啊,沈蒜子,这个女人,真是从来也不让人省心!
这一路上,王谧对此女的脾气还了解的不清楚吗?
最能惹祸的,就是她!
于是,王恢一闹腾,他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
却没想到,那被王恢称作是后院的地方,距离王谧的住所,竟然有千余步的路程。
小王连呼带喘的终于跟到了地方,都快累吐血了!
“这个沈蒜子!”
“居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王谧咬着牙暗叫,已然想好了让沈蒜子洗衣服做饭的种种折磨手段。
真是一会也不让人省心!
“在哪了?”
“人在哪里?”
虽然王谧并不能肯定王恢能把人认对,但他还是凭借着这个家里最能闯祸的女人,肯定等于沈蒜子这一显著特点,确定了目标。
在众人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带了游廊的假山水,虽说是人造的景观,但却因为王府占地广大,故而,不论是假山和水域,甚至是小型湖泊旁边的悬空楼阁,都搭配的相当和谐,延展性,空间感极佳。
在王谧这等没有看过多少真实山水田园的穿越者来说,王府庄园中的景致,已经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了!
太精致了!
“稚远!”
“你看,就在水榭那边!”
经了王荟指点,王谧这才注意到,在悬空楼阁的游廊处,确实站着两个小人,远处看都显得身量小小的,仔细一看,才能断定,确实是熟人。
“她这是掉到水里了?”
在王谧眼前,沈蒜子带着一个小娃娃,正站在水榭的夹道上,低声细语的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沈蒜子和小娃娃的身上都是湿透了的。尤其是沈蒜子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现在更是披散开来,湿哒哒的黏在脸上,半点飘逸也找寻不到了。
见两个人都没有大碍,王恢等人也不着急了,开始给王谧细细解释:“你不知晓,刚才我正在水榭里休息,开窗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位小娘子跟着鉴儿跳下了水。”
“我怀疑,是她不小心把鉴儿推下水的!”
这个王恢,看起来眉清目秀清清爽爽的样子,怎么说话办事透着一股傻气。
“稚远,你带来的小娘子闯了祸!”
“你说说,该怎么办?”
王默本来就看王谧不顺眼,又是个急脾气,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娃娃,还正巧就是他家的那个圆滚滚的王鉴。
哪个当爹的能不着急!
况且,王谧已经承认了,这个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女人,正是他带来的。
管她是谁!
任她是什么来路,王默都要揪住她的头发,揍她一顿!
王默是个行动派,他已经行动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来历不明的女人
看王默气势汹汹的样子,王谧哪里能让他真的惩治沈蒜子,赶紧追了上去。
“你这个人,小娘子掉进了水里,你不说赶紧找人救人,还跑到前院去做什么!”王恢的做法,连王荟也看不过去了。
要说这古人也是很有趣了,王荟,王恢两个名字,明明发音是一模一样,这样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相隔整整一辈的两个人身上,实在是令人费解。
都说古人取名字最是讲究,要避讳,要典雅,寓意还要好,但是,王荟还健在,王劭就给自己的儿子取了和弟弟一样发音的名字,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中华文字岂止成千上万,简直是多的数不清,几乎可以这样说,没有人能够穷尽汉字的所有写法。
饶是如此,博闻广记的王劭,还是这样做了。
或许是因为王劭随意取名的缘故,让王恢的脑子总好像是不在线似的。
“这个我还真没想到。”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王恢一边跟着跑,一边拼命道歉。
连看到危难赶紧找人帮忙,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又岂止是犯错,简直就是脑残!
“小娘子,吃我一拳!”
那王默也不管身后一群人的吵吵嚷嚷,瞄准了目标就冲了上去,到底是武人出身,就连步子也比一般人要快几分,大几分。
众人还都在水榭的下面徘徊,王默却已经跳了上去,他不止腿快,手更快,就在人们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铁拳就已经挥了出去!
糟糕!
好男不跟女斗,这样的道理王默居然都不懂,沈蒜子要遭殃了!
王谧看出了王默的企图,但他本来就已经是落在后头了,就算是冲上去,也难以阻拦他的拳风!
完蛋了!
这一拳头若是打上去,沈蒜子的花容月貌,就算是废了!
“阿爹!”
“你干什么!”
等一等!
这是……怎么回事?
“鉴儿!”
一向镇定的王荟,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高喊了出来。
而就在王谧紧追上去,企图阻拦王默的那个瞬间,王默的铁拳就已经挥了出去,若是这一拳成功,便会正中沈蒜子的面门!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打女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正当人人都以为,沈蒜子肯定是难逃一劫的时候,忽然,一个英雄,站了出来!
只见沈蒜子身前的那个圆滚滚粉扑扑的小娃娃,看到壮汉朝着漂亮小姐姐冲过来,登时就扑了上去!
也不管这一位是亲爹还是什么陌生人,只管抡圆了脑袋,向着壮汉的肚皮顶了过去!
小娃娃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铆足了全身的气力的这样全力冲击,还是给王默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全力进攻沈蒜子的王默,冷不防肚皮挨了这么一下,整个人就踉跄了。
拳头也挥不起来,还向后仰倒,甚至有掉进湖里的危险!
“阿爹,不许打姐姐!”
亲爹差点被坑,小王鉴却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甚至还挡在了沈蒜子的身前,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样子。
“小娃娃,这是你阿爹?”始作俑者,惹祸精沈蒜子也迷惑了。
她的身上还在不停滴答着水,但她却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反而开始思考眼前的莽汉与粉雕玉琢小娃娃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前方战况激烈,王谧也被搅得一头雾水,不管怎么说,沈蒜子是自己带来的人,先要对她负责。
他一脚跨上前,便把沈蒜子挡在身后,王默的脾气可不是说笑,要是真的动起粗来,沈蒜子必定不是对手。
蒜子浑身湿哒哒的,却也憋着一股火。
虽然知道他这样做算是维护,却还是忍不住上前理论。
“你跟着家人走了也不管我,我怎能一直在原地站着?”
“不过是随便走走,谁知道就看到了这个小娃娃。”
“所以呢?”
“就和小娃娃一起跳下水了?”王谧拼命挤着眼睛,给她暗示,妹妹,你就给点面子吧!
那边那个糊涂蛋已经在污蔑王鉴是你推下水的了!
你要是再不知道顺坡下驴,这个倒地的莽汉,饶不了你!
“叔父,叔父!”
“你说错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到了水里,姐姐救我上岸的!”
王谧的衣角忽然一沉,低头一看,竟是王鉴小娃娃,正在拼命拽着。
而他糯糯的话语,更是让在场众人震惊不已,尤其是他的亲爹王默,王默费力的爬起来,正想再给沈蒜子一点教训,却听到了儿子的话,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这是亲儿子吗?
莫不是被小妖精拿了魂魄?
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怎么会自己掉下水的?”
“我看,明明就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推你下水的!”
不能说王鉴的话没有给王默一个提醒,但是,既然都已经动手了,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把架子给支棱起来。
王默瞪着大眼睛,死活也不肯承认有错。
看来看去,王谧的心里终于有谱了。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而知晓这个误会真相的,一边是沈蒜子,此人现在嘴巴撅的能挂瓶子,根本就不愿意说实话。
哼!
竟敢说我是来路不明的女人!
你才来路不明!你全家都来路不明!
于是,能够指望的,只有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王鉴了。
王谧俯下身子,拉着小王鉴,笑道:“跟叔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比外来的沈蒜子,作为王家的一份子,王鉴的话,自然更有说服力,他爹也不敢质疑。
小鉴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瓮声瓮气的说道:“当时,我正在这水榭上玩耍,本来好好的,突然看到那边池水里好像有一堆铜钱,我就想,这可是好东西,掉在水里都浪费了,就想把铜钱串捞起来。”
“我走近水边,拼命的在水里捞,却怎么样也捞不上来,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水里。”
“多亏有这位路过的姐姐,看到我落水,赶忙把我救了起来,若是没有姐姐,我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小王鉴虽然人小,但是,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绝对不似他那鲁莽的父亲,竟然向一个弱小女子挥拳头。
“你竟然是自己掉下去的!”
“你的婢女呢?”
“怎么没跟着?”
那小王鉴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王默也知道自己是冤枉了好人。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承认是自己犯错?
第五百六十六章 侍卫?小姥?
王默拉起小鉴儿,当场就把脏水再度泼到了另外一个小娘子的身上,此举,成功的激发了王谧的斗志。
怜香惜玉是人之本能,这个王默,几次三番都向女子开炮,这就说明,必定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还喜欢欺负弱小,怪不得教养出了如此贪财的儿子,水里的铜钱都不放过,还是琅琊王氏的子弟呢!
传出去,丢不丢人!
“佑实,我不管你要找谁算账,沈娘子救了鉴儿,你还污蔑她,你总要道个歉吧!”
“一句话不说,想掉头就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确实,稚远说得对!”
“佑实,道了歉才能走!”王恢的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人还是很正直的,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挡住了王默的退路。
“岂有此理!”
“凭什么让我道歉?”
“我有什么错?”
王默拉起王鉴,就想闯过包围圈,他体格强壮,有那么一把子蛮力,两三个兄弟根本就拉不住他,正在人们厮打在一起的时候,王荟站了出来。
“佑实,救命之恩,恩重如山,你不只要道歉,更要道谢!”
“你也是王家的子弟,怎可这般没有礼数!”
王荟在乎的,不是道歉与否,也不是这件事的对错,他在乎的,是作为世家子弟,该有的体面。
那些规矩,那些世家子弟应该有的办事态度,从容不迫,徐徐图之,这才是重点。
而现在,这些美好的品质在王默的身上,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了!
王恢和王谧都是他的弟弟,他们的话,王默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是,王荟的话,他却不得不听。
没办法了。
王默转身,不情不愿的弓起了手:“沈娘子,多谢了!”
“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阿爹!”
“再说几句再走啊!”
王默抱起小娃娃就走,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之下,还夹夹杂着小鉴儿奶声奶气的叫喊,再不回头。
就这……
这就走了……
也太敷衍了!
王谧很气愤,脸色很是不好看,王默的举动,不只是没有把沈蒜子放在眼里,同样也是在给他这个弟弟难堪。
刚才他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女孩子是他带到家里来的,事实也搞清楚了,王默居然还要继续逞强。
这就不仅仅是在为难沈蒜子了,也是在为难他王稚远。
“你没事吧!”
个人恩怨暂且放下,王谧拉着沈蒜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沈蒜子当然没什么事,你且看她刚才斗志昂扬的劲头就知道了。
“我没事!”
沈蒜子来到王荟身前,展颜一笑:“王领军,都是小女冒失,让大家受惊了。”
“还请大家不要怪罪。”
二八小娇娘娉婷而立,嘴里说的话,是那么动听又体面,还透着一股子爽快的劲。王荟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却还是禁不住对她有了些许好感。
“小娘子实在是太客气了,你救了鉴儿,对我王家便是有大恩的,佑实他也是一时情急,老夫请你不要介意才是。”说着,便又给沈蒜子回了一个礼。
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这件事也就可以翻过去了。
几个家里的年轻子侄凑上前来,好奇的看着沈蒜子,虽然她的鬓发还是湿乎乎的,身上的衣衫也被水泡过,已然不甚体面,但是,她的美丽,还是给王家的子弟带来了视觉上的享受。
“稚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娘子?”
“跟着你从襄阳来的?”几个兄弟之间,也只有王恢与王谧关系最亲近,这个时候,也就是他来挑头和他攀谈了。
王谧携着沈蒜子走向众人,颔首道:“确实如此,这一位,便是来自吴兴的沈蒜子,沈娘子。”
“吴兴?”
“还是姓沈的?”
“莫不是,吴兴沈家的娘子?”王荟远远听到子侄们的交谈,顿时就停住了脚步,转身不走了。
走不了!
这个实在是走不了!
王谧看了看沈蒜子,见她咬着嘴唇,不想解释的样子,便亲自代劳:“叔父说的没错,蒜子正是北府参军,沈警之女。”
沈警,想起来了,以前似乎是见过的,若是王荟没记错,这位沈警也是一位非常复杂的人物。
传闻此人野心勃勃,同时还是那妖道天师道的徒从,这样的人,琅琊王氏怎能和他牵上关系?
王凝之:你说我是妖道?
谢道韫:你是妖道还好了,你就是个傻蛋!
王羲之:老夫都入土了,居然还要被你拉出来,你这样说,想过老夫的面子吗?
“稚远,你和沈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荟勉强压抑着胸中的不快,还是认认真真的等待王谧的回答,王谧也看出来了,老王的心情并不愉快。
原因大致他也能分析的出,以古代人简单直接的想法,这样一个妙龄女子跟在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身边,那是什么关系,还需要胡乱猜测吗?
肯定就是男女之情啊!
在下一辈的这些子侄之中,毫无疑问,王谧是最让王荟操心的一个,虽然看似温文尔雅,但实际上,王谧却是一个招风惹雨的体质。
你看那王默,平日里确实是粗俗莽撞,可是,他的人生基本上是按部就班,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错误。
可是王谧就不同了。
自从他开始在建康城里出名,就没有一天是让人省心的,以前,替他操心的是他的挂名老爹王协和生父王劭,就算他再棘手,王荟也是事不关己,毫无感觉。
自从王劭故去之后,王荟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麻烦精的杀伤力有多么巨大。
“我是他的侍卫!”
“她是我的小姥!”
一男一女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脆甜,王荟简直是被他们弄糊涂了。
“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两个回答,区别可太大了!
“当然是侍卫!”
“你们没看到我下水救人吗?”
“我的身手好得很,这一路上,都是我保护他!”沈蒜子小腰插起,赶忙给自己辩解,还怼了王谧一下。
“你为什么不按照实际情况来说话!”
“说实话!”
实话?
这小妮子说的挺轻巧的,真相就是没有人让她当侍卫,是她自己硬要贴上来的。
现在居然还埋怨起他来。
王谧摊摊手,笑道:“这就是实话啊!”
“什么侍卫,我在襄阳战场出生入死,武艺早就已经很精湛,你能保护我什么?”
是啊!
稚远说得对!
一个小娘子,她能保护谁?
第五百六十七章 红颜知己多一位
各种议论纷纷涌出,不要忘了,这里可是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王谧的人,沈蒜子的说辞,在这里根本就不占优势。
“叔父,这位沈娘子的父亲,正是崇信天师道的沈警,沈参军,沈娘子自幼跟随在沈参军身边,耳濡目染,也有意入道,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女冠,这才愿意跟随我云游四方,做个小姥的。”
王荟点点头:“这才对嘛。”
“既是如此,我就不管了!”
王荟带着笑容,拍拍屁股,终于把一众子侄全都带走了,麻烦解除,王谧回头,看到沈蒜子的脸色,这才意识到,别人的麻烦是解决了,可是他王谧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你竟敢说我是小姥?”
“你不晓得这称号很难听吗?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沈蒜子柳眉倒竖,娇俏的小脸上,怒容毕现。
“原来,你也知道小姥是什么意思啊!”
王谧脸上轻松的笑,让沈蒜子更觉得难堪,跺着脚的让他给个解释,不解释,就别想走下这个水榭!
话说,这个小姥,在东晋可不是一个名声很好的词汇。也怪不得沈蒜子会生气。
东晋末年,一直到南北朝时期,中土大地上南北、东西,纷争不断,频繁的战争,让社会秩序趋于崩坏。
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在这个年代,即便是有名义上的朝廷,也有当家的皇帝,但是他们对郡县以内社会生活的管理,已经大不如前。
从汉末开始,这个世道已经乱了太长的时间,虽然经过了西晋短暂的融合统一,但是,还没等大家过够安稳的好日子,战乱便再次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旧的社会秩序维持不下去,新的秩序又建立不起来,以世家为代表的一部分地主官宦阶层,便开始掌握社会权力。
然而,这样的以家族为单位的地方管束,毕竟能力有限,东晋乃至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历史长河中相当黑暗的一段时间。
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他们的日子,真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而这样社会秩序紊乱的时代,却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对某一部分人来说,这样说是不为过的。
朝廷说话没作用,世家的管理也只能深入到一部分地区,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居然宽松了不少。
别说是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终日里劳作,连头都抬不起,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女眷,也免不了颠沛流离的命运。
而在这个时代,还有很多女性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便是追随在一些能人异士的身边,以修道为名,实则就是没名没分的妻妾。
这样的女子,便被时人称之为“小姥。”
能有一个专门的词汇记载在史册之中,可见,这个年代,这样追随一位郎君,云游四方,并没有世俗认证的婚姻关系的女子,多不胜数。
于是,王谧赐给沈蒜子的名分,便是可以了解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称谓,但是,对于王荟来说,却是很容易接受的。
小姥嘛,那不就是王谧的小情人?
既然只是情人,便不会涉及到联姻的麻烦事,王谧的身边,管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堆女人,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又有何妨?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琅琊王氏,更不可能是王谧。
更何况,王谧这个人,一向在建康城里追随者甚多,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小娇娘在他身边日日跟从,那些女人,至少也该有一半要死心了。
好事!
这可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我怎能不知晓!”
“我告诉你,虽然家父是天师道徒从,但我却从来也不相信那个鬼东西!”
“你少把家父的爱好强加到我的身上!”
“再者说,一开始不是说好了吗,就当我是你的侍卫介绍出去就可以,这样,两边都方便。”
“你怎么能改主意呢?”
沈蒜子很是不服气,在她看来,那侍卫的名号既响亮,又神气,这才是符合她身份的称号。
那个什么小姥,与她真的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王谧摸了摸她那湿哒哒的长发,很是为难。
“你就别再闹了,我去找人,给你换一身衣衫,总是这样站着,岂不是要受了凉?”
哈咻!
某人话音刚落,就见沈蒜子檀口微张,一个小小的喷嚏便呼了出去。
“你看看,着凉了吧!”
这个鬼身子也是奇了怪了,刚才明明好好的,某人一开口,鼻涕也来了,喷嚏也是止不住的往外冲。
沈蒜子揉了揉鼻尖,气得不行:“你还好意思说!”
“都怪你多嘴多舌,我才着凉的!”
王谧笑的很无奈:“这怎么能怪我?”
“明明是你自己在风口站的时间太长了!”
“好了好了,先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也不是故意污蔑你,只是,王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在这个家里,看不惯我的人也不在少数,你想想看,我不可能一直住在何府,总是要回家的。”
“王家的规矩大得很,他们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让我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在身边?”
“以你的身份,我又不能让你真的当侍女,那是委屈了你。”
“再说,你的身份摆在这里,我也不能和家人扯谎,人家一听你是世家女子,也不可能答应我随随便便让你做婢女的。”
“所以,说来说去,你若是还想跟着我,小姥这个借口是最好的,你既可以随意的跟着我,还不会有人说闲话,现在这样的女子不是也有很多吗?”
“至于外人怎么说,你又何必在意,我认识的沈蒜子,可从来都不是这样忸怩作态之人。”
“你说,是不是?”
乌黑的眸子,在沈蒜子的眼前晃来晃去,仿佛能一眼就看进她的心里,让她慌乱不堪。
其实,她又怎会介意当他身边的什么小姥,在外闯荡许久,沈蒜子自认胸襟绝非一般闺阁女儿能比。
只是,认了这个名号,就好像是认定了将来一定会和他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让个性爽朗的沈蒜子浑身不舒服。
“你说的也对。”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沈蒜子还是答应了他的提议,自此之后,在王谧的身边,就会多那么一位红颜知己,兼御用侍卫了。
虽然,武力值还未可知,说不定还要拖后腿,但是对于王谧来说,沈蒜子跟在身边的感觉,却并不坏。
第五百六十八章 王师傅亲自上场
隔日清晨,天还没亮,王谧便带着沈蒜子赶到了将作坊,按理说,这个地方确实脏乱了一些,到处都是打着赤膊的壮汉,实在是不适合她这位小娘子来访。
然而,沈蒜子还是来了。
因为,她穿了男装。
女扮男装,在沈蒜子这里根本就不是个事。
在襄阳城,她就扮过男装,而且,还一扮就是两个月,绝对的经验丰富。
若不是还要住在王府,沈蒜子才不会担心以何种面目见人呢,只管跟在王谧身边,穿个男装,扮做兄弟就是了。
刘裕特别推荐的矮脚马,这次派上了用场,回到了王府的王谧,简直是一身轻松。
顶级的好吃好喝就不说了,好看又好用的名马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吧,好马多了,王谧却没有心情了。
他看着胯下乖顺的小矮马,叹了口气,哎,不换了!
就是它了!
有感情了,他毕竟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不止如此,因为要与沈蒜子同行,王谧便又发现了矮脚马的一个好处,对于沈蒜子这样身量矮小,简而言之,就是腿短的小娘子来说,矮脚马简直就是福音。
穿着男装的沈蒜子骑在马上,却也还是掩不住的娇俏,两人一边在建康城的宽阔大道上飞驰,一边还不忘你看看我,我偷看你。
那滋味,真是酸爽的很!
自从和沈蒜子一起骑马,王谧方才知道,什么叫做赏心悦目,那什么狡猾的何迈,自我感觉良好的何无忌,以后就要靠边站了!
王谧带着沈蒜子,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将作坊,见过了将作大匠普超,听闻他已经将硫磺等原料采买齐全,甚是欣慰。
然而,人生注定没有那么多开心事,当王谧因为火药事业的前进而高兴的时候,钢材制造那边又出了问题。
在魏宁儿的带领下,铁匠作坊的师傅们,全都排排站在一起,等着王谧检阅。
现在,铁匠作坊里的师傅们可以说是斗志昂扬,腰板都挺直了。
这个关系是这样捋的。
如今的将作坊里,每个工匠,从老到幼,个个都以被黄门侍郎王谧派了任务为傲。
那么,作为第一个被王侍郎赏识的铁匠作坊的成员,各位铁匠师傅们,自然是在众多被王谧看中的师傅里,排在第一等的!
虽然,王谧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暗示,但是,很显然,将作坊里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氛围。
这与王谧怎么想,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在锻造台上,摆放着师傅们精心打造的铁块若干,王谧系好了束带,便赶忙查看。
拿起这个,端详了一下,又拿起那个,看了好几眼,魏宁儿一直跟在王谧的身边,心里也是嘀咕的很。
王谧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魏宁儿的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做好了,做好了!”
“王侍郎,你可来了,快看看我们打的钢块怎么样?”
“王侍郎,我们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魏宁儿一开口,徒弟们也全都紧张起来。
“王侍郎,真的有问题吗?”
“不会吧!”
王谧还未开口,铁匠们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不好看,王谧实在怀疑,当他说出肯定的答案的时候,这些工匠们的表情。
不要晕过去吧!
“魏师傅,确实有点问题。”
“不过,不严重,你放心。”
当听说有问题的时候,老魏的脸登时就垮了,旋即又听说问题不大,这才安下心来。
“你们看看,这些看似已经打造好的钢块,其实,还有改造的余地。”
“可是,我们都已经按照你说的,把钢块打造的重量最轻了,绝对没有问题,都是反复称量过的!”
“怎么还会有问题?”
一个小师傅走上前来,拍着胸脯辩解。
“问题,就出在这最后一道工序上。”
王谧爬上了梯子,观察高炉里的情况,这些所谓的成品,已经是这样了,都已经彻底冷却,与其将它们再行加工,还不如直接从还没有打制好的铁块上面入手。
“师傅们,把这块铁,先弄成团钢!”
在工匠们的帮助下,很快一块新的团钢便打制完成,紧接着,师傅们又遵照王谧的指挥,将团钢块反复的捶打,使之重量逐渐减轻,精度越来越高。
这些操作都没有错,师傅们办事也相当认真,可是,当他们决定停手的时候,王谧很快就看出了问题。
“当重量减轻到最低的时候,其实,还是要再捶打几遍,直到重量稳定了,这才算是真的成功。”
说着,王谧便捡起了铁锤,开始卖力敲打,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王侍郎,这等粗活,怎能让王侍郎亲自动手!”
“快交给老奴!”
尤其是魏宁儿,眼看着王谧拿起了打铁的锤子,吓得肝都快掉了,王谧却挥挥手,笑道:“不碍事,这最后一步,确实我要给你们再演示一下。”
“你们注意看着,以后把活干好就是了,别的事情,不必多想。”
这是实话,也是王谧自己正在践行的,朝堂之上,指向他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制作兵器,打造一支优秀的队伍,一统天下,拯救万民于水火,这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谧将打制好的钢块,放到了杆秤上,再次称量,每称量一次,他还要把重量再记录一次。
一直到五次过后,钢块的颜色逐渐变成了黑灰色,同时,重量也实在是减无可减,这才罢手。
“你们注意到不同之处了吗?”与其一步一步的手把手的教学,掰开揉碎的解释,还不如让徒弟们自己悟出失败的原因。
这样,对启迪他们的智慧,以及保证今后的生产都是大有好处的。
“钢块的颜色,略有不同。”
“王侍郎打制的,颜色更加纯正,还透亮。”
“对!”
“是透亮,寒光闪闪的!”
“特别漂亮!”
一个学徒提出了问题,另外几个人连忙应和,王谧对他们的称赞接受良好。
骄傲的举起自己打制的钢块,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遍。
师傅们说的没错,钢块的颜色更加纯正,这是显而易见的,并不是他们故意吹捧王谧。
第五百六十九章 简约风木柄大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王侍郎,恕我们愚钝,实在是想不出。”
师傅们急的都挠头了,王谧也只好指点一二了。
“你们有没有像这样多打制三到五次,看到钢块的颜色彻底稳定了,再把它放凉?”
“打了啊!”有的师傅咬死了不松口,但是,却也有师傅渐渐顿悟:“可是,我们打制的钢块,颜色确实不对。”
“你们看,我们总是打制一两次,见钢块的重量不再变化,便结束了工序。”
“而放凉的钢块就可以看出,颜色并不是那么透亮,和现在这里的钢块,根本就没得比。”
“我想,王侍郎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论钢块的重量会不会再改变,都要按照规矩,反复捶打多次,一则保证钢块的重量不会再改变,二则,还要等到钢块的颜色彻底变得纯净,这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王侍郎,不知道小的说的对不对?”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小工匠,脑子却是转的最快的,心眼也活泛。
听了他的话,王谧一个劲的点头,赞道:“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一定要注意,打制的次数,绝对不能因为一两次钢块的重量不再变化就停止操作,而是要继续操作,看到钢块的颜色也稳定了,而重量也实在是无法再减少,这才算是制成了一块好钢。”
“这样的钢材,才能制作手枪!”
在王谧的反复讲解之下,粗制的团钢,终于渐渐的转变成了“真钢。”接下来的程序,便走到了打制钢管这一步。
虽然这个年代并没有那种精确的度量单位,但是,工匠们也依然有解决的办法。
现在这个年代,著名的数学家祖冲之也还没有出生,祖冲之是南朝人,没有办法帮助王谧这个数学并不理想的废柴做出更加精确的钢管。
幸亏巧手的工匠们也早就有办法,虽然他们并不掌握计算的方法,但是他们手中有各种各样的模具,用这些模具,足够量产符合王谧要求的钢管。
铁匠铺这边忙活的欢,其他的作坊也不遑多让,王谧在将作坊的小路上轻轻走着,很快就来到了木工的作坊。
“颜师傅,你的木工活做的,真是巧夺天工啊!”
王谧来到他身边,赞许的同时,那目光有透着一股不可思议。
“多谢王侍郎称赞,老奴别的不敢夸口,只是这看家的本领,确实是建康城第一。”
“你就是走遍城里,也找不到比我手艺还好的!”
手艺好!
这手艺确实好啊!
不过,也太好了些。
只见颜师傅拿起一把已经穿凿的相当精致的木柄,吹了一吹,一些细小的木屑便飞散了开来。
“颜师傅,这木柄是做兵器用的,只要大体美观即可,不必特别精致。”
“哦?”
“不需要太好看呐,原来如此,王侍郎怎的不早说?”颜师傅耷拉着眼皮子,口气很不友好的样子。
眼前颜师傅制作的木柄就在他手里攥着,而他的脚边,还有已经制作好的木柄一个。
两个木柄,形制都是一模一样,肉眼几乎找不到任何的不同,这足可以证明颜师傅的能力。
但是木柄上面的花纹,却让王谧头疼。
颜师傅个人能力突出,做事也追求完美,明明王谧交给他的图样上面,木柄的把手部分,没有画任何的花纹,但是,颜师傅却自作主张,在每个木柄上都雕刻了花纹。
虽然纹饰很简单,不过是菊花纹和荷花纹而已,但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纹饰,在王谧这里,也是不能允许的!
“颜师傅,我不是质疑你的手艺,我知道你的手艺好,整个建康城都无人能比。但是,这个木柄是要装饰在新型兵器上面的,它可不只是一件装饰,它是要实际操作的,一定要实用!”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种兵器要和长矛、大刀一样制作量很大,不是几百,也不是几千,必定要上万才行!”
“好家伙!”
“要上万?”
“那我老汉就是做到死,也做不完呐!”颜师傅跳起来,看着手中精致木柄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大约明白王谧是什么意思了。
“也不是每个工匠,都有我老颜的手艺啊!”
“怪不得!”
“怪不得!”
“也罢,王侍郎再多等一刻,老奴再重新做两个就是了。”
王谧点点头,不得不说,颜师傅这个领悟理解的能力,确实很突出了。虽然,他并没有要夸奖他的意思,但是他还是自己领悟出了这一层的含义,并且马上自吹了几句。
王谧对他那些自吹自擂并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颜师傅之后的言语,还是说明,他听懂了王谧的意思。
为什么手枪木柄上不能装饰花纹,只能用平纹的,那都是因为要保持兵器制式的一致性。
手枪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表现工匠们的巧思的,它也不似那些专门用来收藏的刀箭,可以做上专属于个人的记号。
越是简单,才越是能够提高效率。
颜师傅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不等王谧吩咐,便把已经做好的两把精致的木柄当场毁掉了。
看来,今天来到这里做些检查是对的,很多时候,看似简单的工作,在从没有接触过他的人眼里,也会生出各种枝杈。
以至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表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东西,实际上,也可以根本就是截然不同,毫无关联的两种东西。
“你这几天就一直在忙这些事情吗?”
直到视察过了木工作坊后,沈蒜子才终于开口说话,给沉浸在愉悦劳动氛围中的王谧,难得的,带来了一丝清冷的气息。
“是啊,你是觉得,这些事情没意思吗?”
不是打铁,就是削木头,到处都脏兮兮,臭烘烘的,就算沈蒜子夸口,她也终究还是个小娘子,受不了这些都很正常。
“我可没这么说,我觉得很有意思。”
沈蒜子是个坦率的人,她几乎从不说谎,王谧确实有眼光,第一次出远门,就把她带到了热热闹闹的将作坊,正合了她的心意。
将作坊中虽然忙乱,但却没有太多的危险,身着男装的沈蒜子在坊里行走,活动特别自如。
偶尔有工匠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哪家的俊秀郎君,多看两眼而已。
王谧专注打铁的时候,沈蒜子却早就溜达了出去。
第五百七十章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香烛作坊、香料作坊、金银作坊、木工作坊、石料作坊,太多了,多到数不清!
一阵小跑接着一阵小跑,沈蒜子在各大作坊里,走马观花的看着,这么一个小人,穿戴的也整齐,一看就知道不是将作坊里的人,自然也引起了将作大匠普超的注意。
他原本想劝阻一二,后来发现,小少年竟然是跟着王谧一路来的,也就作罢。
不只是没有阻拦,更是派了两个侍卫,沿途盯着,只要不出问题,就由着他随便看。
“我看,那金银作坊最有意思,刚才去那边看了看。”沈蒜子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从容说道。
“果然是小娘子啊,喜欢金的、银的,光鲜亮丽的东西。”
“怎么样?”
“看上哪一件了?”
“要是有喜欢的,我可以买下来,送你一件。”王谧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说道。
他还真有这个心思,虽然看沈蒜子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感兴趣。
沈蒜子平日里也不爱打扮,对那些小娘子热衷的鲜丽衣衫,对金银首饰也不是特别热衷。
明明是那么好的资质,却对把自己打造的更加靓丽,没什么兴致。
这个不好,这个大大的不好。
将来沈蒜子也是要跟在王谧身边,左右不离的了,作为她的首领,总是要把属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街才有面子。
“不必!”沈蒜子挥挥手,一口拒绝。
“在王府,我也没必要打扮的漂亮,出行呢,又要扮成男子,哪有男子戴首饰的。”
说的倒也是,王谧暗笑,怎的把这件事给忘了,出门在外的时候,他要把沈蒜子当成男人!
对!
是男人!
别被她灵动的大眼睛,雪白的皮肤迷惑了!
忙完了将作坊这边的事情,出门一看,才知晓,早就已经是日上中天,该吃饭了。
王谧人也豪气,自从身边带着沈蒜子,每每需要在外面就餐,他就认准了一个地方。
便是那建康城里规模最大,菜色最好,档次最高的陈家楼!
虽然沈蒜子从来都没有对自己的饮食起居提出任何的意见,但是,王谧还是为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到底是小娘子嘛,应该是被呵护的,即便是她自己不在意。
看着沈蒜子狼吞虎咽的吃相,王谧展开了个笑颜:“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小娘子,怎的这样不讲究。”
批评沈蒜子吃相的同时,王谧也举起了酒盏,啜饮了一口,那动作,那体态,处处都体现出了一种运动中的美感。
“这有什么,我自小就是放养长大的,我们吴兴沈氏对子女的教养,本就没有那么严苛。”
“要是阿爹管得严,我还能跑到襄阳去算命吗?”
王谧被噎住了,沈蒜子的话,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才好。
“说到襄阳,你为什么会到那个地方去?”
“襄阳有什么好?”
沈蒜子利落的解决了一碗大米饭,又将小手伸向了眼前的甜酒。
“那地方不是我选的,是我阿爹选的。”
“竟有此事?”
沈警选的,这又是为何,王谧的兴趣被吊起来了。
沈蒜子点点头:“当时阿爹早早的就接到了谢将军的邀请,想让他到北府任一个散秩的参军,大约还是春三月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谢将军还没有透露这次大战将要在哪里开始,但是,阿爹却判断,肯定是襄阳。”
“阿爹说,襄阳是我们江左进取中原的必经之地,何况,这个军事重镇已经落入敌手很多年了,朝廷意欲收回,却碍于之前兵力不足,良将难求,这才一直搁置着。”
“现在谢将军竟然把阿爹这一位在吴兴悠闲生活的人物都邀请了出来,必定是想做一番大事,若开战,必定要从襄阳开始!”
“所以,阿爹为了提前获取襄阳的情报,就让我装扮了一下,到襄阳去了。”
沈警,还真是深谋远虑之人,以往看他如此邋遢不着调的样子,还以为他就是个插科打诨之徒。
“不过,你家就没有男子吗?沈参军为何就想到了让你去,老实说,襄阳着实是个是非之地,很是危险。”
可以看出来,沈警对这个女儿是相当疼爱的,也看重她作为女子的种种作为,不落俗套。
但是,这种刺探敌军情报的事情,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总会先找一个可靠的,甚至是武功高强的男子来做吧。
沈蒜子莞尔一笑,却又道:“难道阿爹之前没说过吗,那是因为从今年年初开始,我就一直在外游玩,不在吴兴,当时,接到阿爹来信的时候,我正在荆州,距离襄阳最近,与其从吴兴再出发,千里迢迢赶往襄阳,还不如就让我去呢!”
“别的不说,阿爹最重视经济实惠,很快就决定让我去襄阳探查情况了,我也愿意去。”
“原来是这样。”对于沈警的决定,王谧也是无言以对,也算是老天爷帮忙,沈蒜子以一女子娇弱的身躯,在襄阳城肆无忌惮的混了两个月,居然毫发无损。
而且,还真的传递出了极有价值的情报,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旷世奇闻!
“听说,沈参军想要谋一个建康城的差事,不愿留在京口,这样做,恐怕会坏了和谢将军的和气吧。”
沈警是谢玄出面邀请,才能得了朝廷的重用的,一场大战结束,他不说留在北府继续效力,却要挣脱北府,跑去朝廷。
谢玄是绝对不会高兴的。
“阿爹顾不了这么多了,他觉得跟着谢将军混,没前途。”沈蒜子砸了砸嘴巴,别有深意的说道。
而这个时候,王谧也发觉,她那透着机灵劲的眼神,正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
“沈参军真是目光远大,当今朝堂上,谁不知道北府军厉害,跟着陈郡谢氏才是最好的选择,沈参军怎会说跟着谢将军没前途呢?”
这是实在话,也是一种试探。
看沈蒜子的意思,她似乎也有意透露沈警真实的想法。
“那是因为,家父看准了你啊!”沈蒜子笑呵呵的说道。
“看好我?”
“真的?”王谧自己都不敢相信。
“当然!”
“自从襄阳一战过后,阿爹就说了,今后,要想在大晋朝廷上有发展,就必须跟着你。”
“没想到,沈参军竟然这样看重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王谧顺着杆吹捧了几句,忽然心中一沉,再看向沈蒜子的时候,果然,她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狡黠的神色。
“沈参军让你跟着我,不会是为了监视我的吧!”
岂有此理!
这个老沈,为了算计他,竟然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出去!
当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
第五百七十一章 朕的手头有点紧
阳光充足,照亮了略显昏暗的内室,厚重的红纱帐里,皇帝司马曜早就和他的小娇娘张贵人滚做了一团。
要是别人家的勤快皇帝,天光大亮,精神大好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手捧着奏疏,看个不停,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我们司马家的皇帝就不同啦,朝廷上的事情,都有大臣们来操心,他这个挂名皇帝,虽然热爱揽权,但却不喜欢承担责任。
“陛下,小心着些!”
“这衣衫可是新的,别弄坏了!”
那张贵人生就一副媚骨,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透着风骚娇媚,就连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勾勾缠缠的。
哪个男人,听了这声音,看了这相貌,还能把持的住!
司马曜这样毫无自控能力的,就更是……啧啧……
“朕警告你,可不要坏了朕的兴致!”司马曜才不听她那套欲拒还迎的说辞,整个人就伏了上去。
张贵人红唇微嘟,眼看司马曜又要逞凶,身子一缩,便从司马曜的控制中滑了出来。
鱼儿一般轻巧,司马曜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美人就已经不在他怀中了。
他悻悻的坐起,特别不爽。
“陛下,奴家这几日身子不爽利,陛下若是有兴致,不妨雨露均沾,去皇后那里看看。”
“奴家看着,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对陛下也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陛下也该给她点体贴。”
“女人嘛,哪一个不希望有郎君的疼爱?”
张贵人嘴上说的漂亮,但是,那一双小手却是停在司马曜的身上,片刻也没离开。
皇帝陛下他就是想走,他都迈不开腿。
提到王贞英,司马曜就头疼。
“那个悍妇,谁要搭理她?”
“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可是,之前的几次宴饮,陛下不是也带着她了吗?”
“奴家看来,陛下对皇后也并非无意,若是有机会,不妨就和好了吧,总归皇后娘娘才是陛下的匹配。”
张贵人娇笑着,她这哪里是希望司马曜和皇后和好,明明是来打探消息的。
司马曜又不傻,当然听出来了,于是,宽慰了她几句,便把这件事给打过去了。
最近一向死心眼的王贞英,确实比以前进步了些,对待司马曜的态度,竟也有几分温柔的味道。
对于司马曜来说,虽然王贞英的容貌不及张贵人,但是,却也是个新鲜的刺激,这些日子,他确实是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皇后的身上。
这不,敏感的小张,立刻就有意见了。
所谓的后宫争宠,其实根源大抵就源于帝后不协调。
但凡是皇帝对待正宫皇后能够有真情真意,处处维护,皇后以下,就算是有再多的女人,封位再高,也根本掀不起风浪。
典型的例子,便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李世民的女人多不多?
特别多!
但是,他的后宫就特别和谐,不论是封位最高的贵淑德贤四妃,还是余下的各等级的嫔妃,哪一个也不敢争风吃醋,也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情。
一则是,这与李世民看女人的眼光有关系,他就不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喜欢泼醋的女人,温柔贤淑的女子才是他的最爱,一般具有这样属性的女子,干什么事情也会端着,识大体。
再者,李世民很聪明,也算重情义。他一直钟情于结发妻子长孙,不只是心中惦念,行为上也表现出来了这种倾向。
于是,他后宫里的女人都很清楚,皇帝陛下对于他们的宠爱,只是对待小猫小狗一般的爱,在他的心里,地位最高的永远是长孙,谁也争不过她。
相反,一旦帝后不协调,那些后宫的嫔妃便会凌驾于皇后之上,整个后宫就会乱成一团,再加上剪不断理还乱的外戚姻亲关系,整个朝政便会更加混乱。
司马曜揽住张贵人的柳腰,笑的很奸险:“你个口是心非的小妖精,让朕好好疼疼你!”
这个世界上,司马曜最喜欢的事情,便是与女人睡觉。
却在这时,大太监元宝传来了一个让司马曜很扫兴的消息,他的内兄,王恭王丹阳来了。
“这个人总是这么没眼力!”
“今天不是休沐吗,他还进宫干什么!”
嘴上说着讨厌讨厌,但是,该见的也还是要见,司马曜整理了一下衣衫,把张贵人支到了偏殿。
这个时候,王恭也进来了。
就知道这厮又在张贵人这里,王恭看到司马曜的脸,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再次佩服自己的英明睿智,进宫之后,没有四处打听,便直奔张贵人寝宫。
“启禀陛下,微臣与几位同僚商议,谢幼度和王稚远大胜归来,现在两人都在建康城,微臣以为,现在正是好时机,不妨举行一次宴会,为两位功臣接风洗尘,也能联络朝臣之间的关系。”
“你是说要办一场宴会?”司马曜眼前一亮,有兴趣了!
“太好了!”
他腾的站起,大步流星的走出殿去,把小娇娘张贵人扔到了一边。
宴会等于吃饭,吃饭就等于能喝酒。
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玩女人更让司马曜感兴趣的事情,那便是喝酒了!
只要有美酒在手,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对了,阿宁,最近朕的手头有点紧,这场宴会就由你来张罗了!”
“宴会的地点也不要安排在宫里,就在你家,由你做东,朕看最好!”
“是,微臣遵旨。”
司马曜脚步一停,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咦?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不过,管他的呢!
有人出钱,还能吃好喝好玩好,还操那份心干什么?
王恭的那个脸呐,都快笑抽抽了。
正所谓,人穷志短,面前的司马曜可以说是把这句古语发挥到了极致,大手一挥,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把一大笔钱给省下了!
他的脸皮简直赛城墙!
“阿宁,难得进宫,去看看皇后。”
“顺便告诉她,晚上的宴席,她也一起出席,等到了时辰,朕派人去接她。”
王恭微微一笑,躬身道:“微臣领旨。”
天也晴了,花也开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王恭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明媚。
虽然他一直敦促妹妹和司马曜多多亲近,为他争取后宫的支持,却也没有在王贞英这边投入太多的希望。
自家的妹子,什么脾性,王恭还能不知晓,以她的个性,能不拖后腿就已经是幸事了。
可是现在,听司马曜的口风,最近,皇后和他的关系,好像不错嘛。
第五百七十二章 除掉司马曜才能当太后
王贞英的面前摊开了一纸薄绢,沾满了墨汁的狐毫笔停在半空中,她想了半天,直到墨汁凝聚成了水滴,落在洁白的纸上,却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
不行!
写字还是不稳妥!
这些事情,还是要藏在心里,藏在脑子里,这才保险。
思及此,王贞英便把那滴上了墨汁的纸卷团了一团,扔到了一边。
勒死他!
一刀捅死!
不行不行,这些招数都需要很大的力气,司马曜那个人虽然废,但正值壮年,王贞英绝对打不过,更不要说是能要了他的命了!
下毒?
王贞英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一个念头便又冒了出来。
这招好使!
不用费力气,还能让司马曜死的干干净净的,不流血,死相也不难看。
可是,到哪里去弄毒药呢?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而且,下毒也容易被逮到,若是司马曜死在她的宫里,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会怀疑她。
这可不是王贞英希望看到的结果。
她要当太后,就要铲除司马曜,可是,她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那就只能借刀杀人。
可是,能借谁的刀呢?
王阿宁?
不行不行!
王阿宁出了名的口号喊得声音大,其实胆小如鼠,根本就做不来杀人越货这样的大事。
对于他来说,太为难了。
那还有谁?
王贞英的脑中掀起了头脑风暴,各种念头止不住的往外冒,这些天,她拼命研习古书著作,从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再到民间传说,只要是她能搜集的到的,全都看了一个遍。
就想找到一个万全之法,能够把司马曜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可惜啊!
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
“妹妹,妹妹!”
“大喜事啊!”
王贞英一个激灵翻滚起来,这个声音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大兄!”
“你怎么来了?”
王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到她这里走走了,故而王贞英才有这一问。
这孩子,怎么还见外了!
王恭笑呵呵的靠近,向妹子讨了杯水喝,歇够了,这才开口:“妹子,大喜啊,陛下说了,今晚的宫廷宴饮,也要带你去,还说要派专人来接你!”
“这可是好机会,你可要抓紧了!”
王恭的眼神充满了暗示,那意思其实王贞英都懂,不就是让她把司马曜留在这皇后寝宫吗?
王贞英半天不说话,脸色也说不上好看,王恭便又急了。
“你可知道,大兄刚才是从哪里寻到陛下的?”
“哪里?”
“张贵人的寝宫!”
这个木头,她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呢!
“妹子,大兄也是男人,说句实在话,皇帝陛下现在是日日夜夜都离不开张贵人,这个小妮子,她有些手段,你要是再不用点心,陛下根本就无暇顾及你!”
王恭认认真真的给妹妹出谋划策,谁知某女根本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面对忧心忡忡的哥哥,王贞英不过是嫣然一笑:“大兄,不必着急,我早就已经想好办法了,足够对付张贵人的!”
“什么办法?”
王恭有些疑惑,他并不相信王贞英可以想到对付张贵人的好办法。
凭着他对妹妹性情的了解,恐怕,她的脑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大兄,这你就别管了,不过,我向你保证,一定是能够让张贵人痛不欲生的妙计。”王贞英眼睛亮亮的,得意的笑着,王恭虽然还心有疑虑,却也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
万一,真的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大兄,我这就去准备了,你放心,晚间的宴席,我一定亲自出席,好好表现。”
“有你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王恭长舒了一口气。
王恭走后,王贞英来到妆台前,打磨的光光亮亮的铜镜之中,映出了她仍然娇艳的容颜。
她摸了摸脸颊,从容的笑了笑。
王贞英性子直率,面对那等恶心的人,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但是,自从想开了之后,她也开始在司马曜的面前装模作样。
每次见他之前,她都要这样在妆台前独坐片刻,努力对着镜子练习各种笑容,让嘴角保持最美的弧度。
没办法,以后,这个后宫里,恶人就是张贵人,她这个一直坐冷板凳的皇后娘娘,便要摆出一副温存柔情的模样,装一装好人了。
…………
波斯国来的画风浓郁艳丽的挂毯,南番国远道而来的夺目猫眼石、绿晶石,到处都是精光亮亮的。
达官贵人云集的乌衣巷上,原本就是建康城最繁盛热闹的一处所在,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贵人出行,必定要坐车,晋末的风俗,这里的贵戚子弟,并不以武功卓越为优点。
弱不胜衣,举止轻柔纤细,才是他们的追求。
平日里聚在一起,不是吃酒就是谈玄,谈到兴奋点,再来点五石散助助兴。
保证是云里雾里,飘飘欲仙。
江南乏马,达官贵人也不例外,各家虽然都有些马匹,但是出行却仍然喜欢乘坐牛车。
八尺高的男子汉,却要坐牛车,实在是没面子。
虽然没有面子,但是这里的皇亲贵戚却也照样不思进取,他们不会拼命进取,争夺中原大地,把失去的人口、土地、战马、粮食夺回来,而是举起了粉饰太平的旗帜。
越来越安逸,把曾经用来装饰马车的那些好宝贝全都拿了出来,装模作样的再披到青牛的身上。
客观条件就决定了同样的瑰丽珠宝,纹饰华美的挂毯,披在青牛的身上,也显不出半点华贵。
照样透露出一股劳动的朴实之感。
那朴实的感觉,从青牛的皮毛颜色,从那悠闲摇晃的牛尾巴,还有那无论车夫如何着急,却也快不起来的步伐上,都清楚的显现出来。
申时过后,建康城真正热闹的时候,才渐渐来到。
夜幕默默降临,天色一点一点昏暗下来,乌衣巷上,几大世家的宅院却张灯结彩,异常的热闹。
摆谱就是必须!
我们几大世家的子弟,就是排场大,走到哪里,架子都不能倒!
即便整条乌衣巷从南到北距离极近,即便几个家族其实都是邻居,但是,我们串门也依然要坐车!
绝不步行!
绝不!
第五百七十三章 我有大孙子,你有什么?
申时初刻,乌衣巷上各种装饰华丽,风格各异的牛车,便将本就不太宽阔的街道,挤了一个满满当当。
“让开点!”
“都让开!”
“谢公来了!”
在拥挤不堪的牛车阵中间,忽然出现了一架四人抬的平肩舆,从那飘起的轻纱缝隙可以窥见,宽阔平肩舆上端坐的,正是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的谢公,谢安石。
平肩舆里端坐的谢安石表面从容优雅,气度非凡,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就已经翻江倒海,片刻都平静不下来。
司马曜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脑子肯定是进水了!
谢安和王国宝是什么关系,司马曜不是不清楚,他居然还把宴席安排在太原王氏的府邸!
这不是给谢安找不痛快吗?
诚然,如此安排的原因,并不是王国宝,而是丹阳尹王恭的杰作,但是,司马曜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就是到琅琊王家,都好过去太原王家!
谢安不淡定了!
但是,没办法,不淡定,他也还是慢悠悠的离开了谢府,前往王府。
据可靠消息,这次宴会,正是那王阿宁一手促成的,司马曜这个烂厮,只要有酒喝,就什么都不管了。
王恭此人一向是诡计多端,而且不能容人,睚眦必报是他的性格特点,而且,由于他急躁的个性,还绝对要速报!
谁得罪了他,就绝对没有好下场,他会迅速出招,把那得罪他的人踩在脚下!
上一次把王恭狠狠得罪的人,正是新任黄门侍郎王谧,谢安对他们之间的过招实在是太感兴趣了。
于是忍着恶心,捏着鼻子,时隔三年,再次造访太原王府,这可真是件稀罕事!
拥堵在乌衣巷街道上的牛车队,贵戚子弟们,有的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有的干脆骑在青牛背上,当他们看到谢安的平肩舆,正在缓缓向太原王府的方向行进的时候,全都激动了起来!
“快看!”
“那是谢安石吗?”
“是啊!”
“就是他!”
几个体体面面的小郎君凑在一起,使劲的向平肩舆里巴望,终于确定了坐在里面的老头子正是谢安。
一个头戴进贤冠的小郎君抬头看天,观望了许久:“太阳照样是东升西落,可谢安石却去到了太原王府,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
“你这个话说的太偏颇了,谢公与太原王氏一向不睦,朝野共知,如今,两大家族若是能够握手言和,对我大晋也是一件大喜事啊!”
“你们能不能盼着点好!”
却也有那盲目乐观的人,还揣着个美好的想法,以为谢安能够降尊纡贵做客王府,两家人就能够拉着手,共同推进大晋各项事业的发展了。
太天真了!
很多有识之士,早就已经看穿了今晚宴会的真相,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呐!
今晚散去之后,该是互相仇恨的家族,也照样还会延续仇恨,而平日里还算能维持表面和谐的家族,或许也要撕破脸皮了。
…………
“你们的车子,怎么回事?”
“快退到后面去!”
“挡着路了,没看到吗?”
作为王恭的铁杆,郗恢,郗给事(郗恢时任给事黄门侍郎)王恭主办的宴会,他当然不会缺席。
郗恢是个急脾气,自从他坐着牛车,从家里出来,乌衣巷上就已经是这般拥堵不堪的样子了。
他的车夫也不得力,几次穿行,都被别家抢了先,以至于郗恢的牛车,正宗沦落为牛车,只能在街上缓缓慢行,这一会更是如此,已经半天都没有挪动了。
郗恢那脾气,哪里忍得了这个,撩开车帘,立刻就发现了罪魁祸首!
正是那范家的范阿鱼!
“老钱,快点走!”
“把他们挤到一边去!”
要是什么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家的牛车挡着他的路,他或许还能忍一忍,范阿鱼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挡他郗大官人的道!
“好嘞!”
“侍郎,你就瞧好吧!”
谁带出来的属下,画风那就是一模一样的,郗恢手下的人,全都是这一副没理也不让人的做派。
小鞭子挥起,一个转身,就把范家的牛车给顶到了一边。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按照目前的行进路线来看,人家范宁家的牛车,位置明明是更靠前的,这条路,就应该人家来走。
谁让他郗恢自己磨磨蹭蹭,出门晚了呢?
真格来讲,老范也不是等闲之辈,平日里,跟着他那外甥王国宝也学习了不少打架斗殴,逞凶斗恶的技术。
若是真的动起拳脚来,郗恢那个装腔作势之徒,还真的不一定是他老范的对手。
“范中书,我们怎么办?”
老范的车夫也不是个好惹的,虽然整个牛车都被撞的偏离了原来的路线,但是,车夫还是凭借着自己过硬的本领,把车身给稳定住了,成功让老范摆脱了被甩出去的命运。
老范整理了一下衣袖,完全不慌不忙。
笑道:“不必,不必!”
“都是小事,待老夫将它轻松解决。”
轻松解决?
那车夫眉头轻皱,完全被范宁惊呆。
主公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撩开车帘,便可以看到,郗恢的牛车正迈着风骚的步伐,渐渐超过了范宁的牛车,郗恢岂止是不把范宁放在眼里,那些官位还并未显达的贵戚子弟,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边挤一下,那边撞一下,很快就把自家牛车行进的道路给豁开了。
“郗给事,一会王府见!”
这老汉,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看到范宁脸上的笑容,郗恢气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老夫躲还来不及!”
“老钱,快走!”
“别脏了老夫的眼睛!”
郗恢举起了扇子,真的遮住了眼目,为了让老范知道他郗恢是多么的厌恶他,郗恢还特地让车夫将早就已经超过去的牛车,又倒回来了一点,将那嫌恶的眼神,轻蔑的动作,在车窗前向范宁展露无遗。
“真是岂有此理!”
“中书,范中书,我们不能就这样忍了!”
范宁的车夫气得呱呱乱叫,然而,车中的范中书却依然言笑晏晏。
他直视着郗恢的面容,只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可笑至极。
“郗给事多虑,老夫不会脏了给事的眼睛,老夫虽然没什么大本事,无法和给事等大才相提并论,但老夫的后人,定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到那时候,郗给事的大名,恐怕就无人知晓啦!”
郗恢:范老头这是疯了!
他范家的子孙如何能与我郗家的子孙放在一起比较!
不比自己的德行,倒是把毛都没见到的后人抬出来了,瞧他这点出息!
而一车之隔的老范,却早已经回到车中安坐,小范晔呀小范晔,阿翁的将来就都靠你了!
有此一子,夫复何求?
有我大孙子就足够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一群脑残!(春节快乐!)
乌衣巷上熙来攘往,各种热闹此起彼伏,而太原王家的宅邸内,宴会还未开始,各种混乱也是接二连三。
“王阿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陛下摆宴,为什么要在我家?花我们王家的钱?”
斜斜靠在树下小榻上的国宝兄,实在是气不过。
王恭忙着张罗一应杂事,也根本懒得搭理他,只在路过的时候与他交谈几句。
“你就别再抱怨了!”
“赶紧起身,发挥你的特长去迎接客人!”
所谓特长,便是一张好脸蛋,和一张巧嘴,不要看王国宝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其实,那正是表明他的语言能力很强。
只要他心情好,意愿高,那些漂亮又中听的话,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停歇。
王国宝哼了一声,十分不屑:“迎客?”
“迎接什么客人?”
“谢老头吗?”
王恭脚步一顿,听了这话,这才想起,把这一对不和已久的翁婿给忘到天涯海角了。
“就算不迎接他,还有别人吧!”
“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也要来了,你就不去张罗一下?”
在王恭的提示之下,王国宝终于支撑起了懒散的身子,迎了出去。
“今天还真是热闹!”
“这一趟,算是来着了!”
骑在矮脚马上的王谧,此刻格外悠闲,虽然前方眼看着就是拥堵成一片,人都要挤扁了,更不要说是马,根本就过不去。
但是,王谧不着急,更出奇的是,他身边的小人儿沈蒜子也丝毫不着急。
沈蒜子身量矮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男子的气势,故而经常头戴比较硬朗的汉王冠(一种汉高祖刘邦喜欢戴的头冠,东晋时仍然在流行。)
身上穿的,也是不显身材,看起来非常飘逸,宽袍大袖的淡蓝色常服。
此刻的沈蒜子正骑在马上,聚精会神的看着乌衣巷上的各种热闹,圆圆的眼睛,精光乱窜。
“有这么兴奋吗?”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是吗?”
“我怎么没感觉。”
沈蒜子嘴上不相信,却还是吸了几下。
在一众装饰浮夸的牛车之间,王谧他们骑的矮脚马,显得格外扎眼。
其实,这样的矮脚马在建康城并不算特别少见,乌衣巷上的这些人家,个个都是可以置办的。
只是,马在江左,毕竟是稀罕物,各家各户就算是能凑齐四五匹,却也无法长期使用。
而且,达官贵人出行骑牛这样的事情,在江左已经形成了风气,人人都以骑牛为荣,在这种风气的侵染下,就算是有好马,很多贵戚子弟也不愿意骑乘。
再者,骑牛根本就不用学习,可是,骑马就不同了,实话实说,大晋境内,还有很多世家子弟连马都不会骑呢!
无怪乎走南闯北的娇娘子沈蒜子,也敢拍着胸脯夸耀,可以给王谧当侍卫。
至少,人家小娘子会骑马!
从某个程度上来讲,沈蒜子的武艺,确实在这些世家子弟之上。
“待会有人问起,你怎么说?”王谧探身问道。
从昨天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王谧,在王府,事情好办的多,人人都当沈蒜子是他的小姥,认为他们的关系十分正常。
可是,在外面,一切就要复杂的多了。
每次出行,沈蒜子必穿男装,既然是扮做男子,对外便不能称为小姥,这不是污蔑他小王的性向吗?
“就随便说吧,穿了男装,也没人会在意的,你放心,我扮男人相当有经验,建康城这些酒囊饭袋,绝对看不出!”
“这我倒是有信心。”
“不过,沈娘子行走江湖,可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想去宴席吃酒逗趣,也要我们能进得去才行,沈娘子有没有好办法?”
不耻下问,一向是王谧做人的优良传统,更何况,在各种歪门邪道的鬼主意这方面,他确实是自愧不如。
“办法,当然是有的。”
沈蒜子勒住缰绳,驻马于街,反正就算是开足马力,也是穿不过这一道道人墙的,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还真有办法!
王谧整个人的好奇心,全都被这小妮子吊起来了!
沈蒜子见他着急,却还是悠闲自在的样子,抄起马鞭,向上轻轻一指:“简单!”
“上房啊!”
就在沈蒜子的目视范围之内,乌衣巷上,几大世家的高大宅院鳞次栉比的排列着,每个世家都把乌衣巷当成了他们战斗的地方,寸土寸金,每一块地方都不浪费。
能争一块就争一块,能多占一分,就多占一分。
以至于,这条小巷上,几乎是屋连着屋,瓦接着瓦,按照现在的情形,若是真的能踩上瓦片,说不定还真的是一条好路!
“怎么样?”
“你敢吗?”沈蒜子挑衅的看着王谧,已然是跳下了马背。
嘿!
这个小娘子,竟然还敢挑战他小王的能力!
“有什么不敢的!”
“不就是几间民房吗?”
“比这个再高几丈的襄阳城楼,老子也是如履平地!”
说话间,王谧便也跳下了马,有了马镫助力,这下马的动作早就已经难不住他,每次落地都可以既平稳,又潇洒,魅力尽显。
王谧跳下马时,却也发现了小娘子们好奇的眼光,虽然她们并不能参加这样高等级的聚会,却也希望找个机会一睹美男出街的风采。
她们有的推开了窗子,有的从门缝里巴望,看到王谧潇洒下马的风姿,无不发出了惊叹。
王侍郎实在是太帅了!
也不知以后哪一家的娘子,能有这份福气,当他的娘子,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
人群之中,眼光灵活的小娘子,终于捕获了王谧俊逸的身影,无不啧啧称奇,眼珠子追着王侍郎转。
沈蒜子也看到了娘子们艳羡的眼神,不忿道:“一群脑残!”
王谧把衣摆在腰间系好,却笑道:“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她们就是追着我,也当不了我的小姥啊!”
“你说什么?”
“你!”
“你再说一遍!”
提到小姥这两个字,沈蒜子的脸腾的就红透了!
原来,在某人的眼中,他还真的把她当成是小妾的预备队了!
岂有此理!
他想得美!
沈蒜子气急败坏,却又吵不过他,一个腾身,便抓住了一户院落的矮墙,她也不知道这家庭院是哪家,只管一个劲的攀上屋瓦了事。
第五百七十五章 妹子干得好!(春节快乐!)
“我去!”
“动作这么快!”
王谧这边还在因为言语上占了优势,洋洋得意,一个不注意,沈蒜子居然就已经跃上了屋瓦。
他一个纯爷们,哪能落后,沈蒜子身量轻,个头也小,要想登墙,那就必须要找低矮的。
可王谧就不同了,他身段修长,腿就更长,上墙他就要找最高的那堵墙!
却见王谧很快就找到了目标,高度正合适,位置也刚巧,他一个跨步就跳了上去!
“你们快看!”
“王侍郎他好像要跳墙!”
一直关注着王谧一举一动的小娘子们,迅速就发现了他的举动,如此出奇的动作,让小娘子们失声惊呼。
追随的目光,更是半刻也离开不得。王谧就这样在她们艳羡的目光之下,从院墙溜进了太原王府!
前方乌衣巷上,众位达官贵人还在因为牛车拥堵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你挤我我挤你,谁也不肯让一步。
争吵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宴会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还有一部分宾客没有到齐。
不过,王恭他们却不打算再等了。
因为皇帝陛下司马曜已经乘坐着他御用的金根车,带着张贵人和他正牌老婆皇后王贞英,从另一个方向到达了王府。
头号贵宾都已经到了,你总不能让皇帝陛下干等着吧!
司马曜难得出宫,正是为了吃吃喝喝而来,又不是上朝,你就是让他等,他也不会同意。
王恭的主持下,各色美味佳肴,一样接着一样,鱼贯而入,摆上了司马曜面前的桌案。
三人行必有一争!
司马曜的身边,一左一右两位女眷,右手为大,坐着的是皇后王贞英,左手边则是爱宠张贵人。
虽然和小张坐在一起,对于王贞英来说,已经是相当没面子的事情,但是,如今的上位这边,怒气满怀的人,却不是王贞英,而是张贵人!
稀不稀奇?
意不意外?
“奴奴,喝酒!”司马曜才不管他要接风洗尘的主角到没到,只管举著狂吃。
尤其是王恭为他准备的好酒,更是让他心情舒畅。
张贵人却斜着眼,根本就不给他面子。
“奴奴今天身子不舒服,不想喝!”
这话一半是气话,一半也是实情,张贵人这几天确实身体不适,要不然今天也不会拒绝司马曜了。
司马曜愣了愣,却也没在意。
喝酒这件事,只要有人陪就好了,管他是谁,立刻调转了方向,把美酒递给了王贞英。
“给!”
“皇后,你来一盏!”
酒盏递到了眼前,司马曜却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以往王贞英是最看不惯他经常喝的烂醉的。
怎么会接他的酒。
谁知,王贞英微微一笑,竟然把酒给接过去了。
“多谢陛下赐酒!”
司马曜一惊,啧啧,小模样,笑的还挺甜的!
“不错!”
“真不错!”
“皇后还能再喝一盏吗?”
王贞英的爽朗,让司马曜心情大好,竟然亲自给她倒了一盏酒。
“当然!”
咕咚咕咚几口,贞英便把满满一盏酒吞下了肚子,酒液从她小小的嘴巴两边不停流下来,她也不在意,撩起袖子,擦了一把了事。
“皇后好酒量!”
“你看看皇后,再看看你!”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忸怩作态!”
“都怪朕平日里太宠你了,让你无法无天!”感受到了王贞英难得的乖顺,司马曜顿时就觉得,整日里拈酸加醋的张贵人,不再那么可爱了。
随口训斥了几句,这要是一般的女人,其实,司马曜说的话,也没有那么重,也就忍了。
可是张贵人是什么人?
自从入宫,她在建康宫里便是独步天下,后宫之中,所有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王贞英这个皇后,不过是一个活牌坊而已,何曾放在眼里?
“你这个老妖妇,竟敢勾引陛下!”
张贵人完全不懂得教养为何物,抄起酒盏就往王贞英的脸上砸了过去,那盏酒本来就还有一半,这回可好,全都交代给酒坛子司马曜了!
而张贵人的目标,皇后王贞英,却脸上带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张贵人,你这是做什么?”王贞英脸上在笑,心里笑的更欢,生气吧!
生气就对了!
就是要让她生气,让她气急败坏,让她不只憎恨王贞英,更恨司马曜。
要知道,得意便猖狂,说的便是张贵人这样的女人了。
她在司马曜的疼宠之下,已经得意的太久了。这样的得意,便助长了张贵人嚣张的气焰。
她已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后宫的主人,甚至是建康宫的主人,就连司马曜的主她就想做一做!
不平衡的心理,让她如何能容忍司马曜对她的轻慢?
正是看穿了这一点,王贞英才找到了破解难题的办法,与其放下尊严去向司马曜摇尾乞怜,还不如就这样保持和皇帝不冷不热的关系,让张贵人气急败坏去。
这个办事毫无分寸也没有头脑的女人,相信她一定会把事情彻底弄糟。
“陛下!”
“你要为奴奴做主!”
眼看着没有把王贞英打垮,张贵人便立刻又换了一副脸孔,开始上演自己的拿手好戏。
捏起软软的嗓音,抱着司马曜的胳膊,使劲的撒娇,以往这一招都是最管用的。
只要听到那甜腻的要人命的嗓音,司马曜便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般,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什么都会答应。
可是,这一次,张贵人却失望了,她的魔法好像是失效了,过了许久,司马曜还是阴沉着脸,没有开口给她撑腰。
“放肆!”
“快给皇后赔礼!”
司马曜沉着嗓子愤怒的言语,颇有威慑力,让张牙舞爪的小张,顿时哑巴了。
王贞英这个皇后当的,就约等于是薛定谔的皇后,当司马曜想给她脸面的时候,就算是最为宠爱的张贵人,也不得不低下她傲慢的头颅,老老实实的给她道歉。
就在众位参加宴会的臣子面前,目中无人,独霸后宫的张贵人,居然不情不愿的在给皇后道歉。
此等奇景,也是让众位官员大开了眼界。
这是什么情况?
皇后崛起了?
中宫正位终于要回归了?
台下忙里往外张罗的王恭,此刻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意完全掩饰不住。
对了!
这就对了!
妹子干得好!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进献美人(虎年快乐!)
王贞英也爽得很,看来,司马曜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只要稍稍引导,便可以沿着她希望的道路,一直向前走。
对!
走向死路!
世界的不公平也在此时真实的显现,即便是在晋朝这种礼乐崩坏的年代,女子也并不被允许参加这种宫廷宴饮。
但是,例外却也是有的,比如皇帝的女人就不在隔绝之列,相反,这种家宴性质的聚会,皇帝还必须带着皇后出行,只要还有那么一号人存在。
司马曜就更大方一点,除了皇后,还把他最漂亮,最宠爱的张贵人随身携带,为各位没见过几个美人的朝臣们送去了眼福。
看!
皇帝陛下大方吧!
皇帝陛下当然大方,他不止不介意朝臣们偷瞄他的爱妃,就连他的弟弟觊觎爱妃,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
不对!
他是根本就没有发觉!
那琅琊王府虽然也坐落在乌衣巷上,却距离太原王府较远,以至于早早就出发了的司马道子,居然姗姗来迟,落在了很多大臣的后头,实在是不应该。
然而,谁敢质疑司马道子?
只见他迈着大步,从容的来到了司马曜的身边,还未入座,便给司马曜引荐了一位佳人。
当真是佳人!
生的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媚骨天成。
当司马曜看到司马道子身后的女子,眼睛都直了。
“陛下,这一位,便是淮陵内史虞珧儿的妾氏,上次和陛下说过的,裴姣儿。”
“姣儿?”
“好啊!”
“好名字!”
“好相貌!”
司马曜连着叫了几声好,在座的众位朝臣,全都被他震惊了。
司马曜这是要闹哪样?
要夺臣子之妾吗?
御座上的司马曜,根本就不在意朝臣们异样的眼光,眼珠子就好像是拴在了裴姣儿的身上。
与张贵人相比,那裴姣儿就更是具有一种人妇的风流妩媚,大大的杏核眼,眼尾却还是略微向上挑起的,像一只狡诈的小狐狸似的。
作为官员命妇,裴姣儿能够出席这次宴会,必定是有过人之处,那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其实是一名天师道的成员。
天师道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大门敞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凡是对本教有意,都可以来参与。
一如裴姣儿这样的女子,生的丰肌玉骨,娇娇滴滴的样子,竟也是天师道中的骨干力量。
却见她身着道袍,姿态闲雅,一副正经女冠的样子。
这便是大天师孙泰的妙计了。
那日,从金仙阁出来,孙泰便直奔琅琊王府而去,对于他来说,能够在司马曜身边安插更多的眼线,控制住司马兄弟,便是现在的首要任务。
经历了卢悚之变的失败,孙泰痛定思痛,也开始总结经验,与其进行大规模的叛乱活动,耗损天师道的实力,还不如走上层路线,架空司马兄弟,将权力揽在自己的手中。
孙泰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太原王府宴饮,这样重要的场合,他这位急欲在建康城搅动风云的不安分男子,却并未出现。
代替他监视司马兄弟的,正是眼前的别人的好媳妇裴姣儿。
裴姣儿就这样乖巧的站在宴会当中,从司马曜迷离的眼神中,她便可以判断出,司马曜被她迷住了!
这下一步,便好办了!
司马道子快步上前,在司马曜身边耳语道:“陛下,裴氏不仅模样生的好,她还熟悉内服之术,保准能让陛下龙颜大悦。”
“竟有此事?”司马曜顿时喜上眉梢。
“当然!”
“千真万确!”
“太好了!”
“道子,你做得对!”司马曜兴奋的搓搓手,不愧是他的好弟弟,就是贴心。
“待到宴会结束,让裴氏与朕一起回宫。”
什么?
又要弄回去一个?
张贵人崩溃了,她愤恨的看着司马道子。
这是怎么回事?
我亲近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这样仇恨的眼神,司马道子可不敢忽略,趁着司马曜正沉迷于裴氏的美貌的当口,他亦回了几个眼神。
小心肝,别着急,有时间再解释。
呵呵!
解释!
谁稀罕他的解释!
男人,果然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张贵人别过了身子,不再与司马道子对眼神,司马道子是个绝世厚脸皮,才不会理会小张一时的记恨。
这个小贱人,只要他稍稍哄一哄,便会上杆子黏上来,根本就不需要多虑。
“陛下!”
“启禀陛下,王稚远来了!”
“谢公也来了!”大太监元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在司马曜的身边伺候,就是为了到院门外去查看消息。
当他看到谢安的平肩舆缓缓的来到王府门口,登时大喜,来了,终于来了!
谢安与王国宝交恶,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元宝也以为,老头子一定会称病不出。
却没想到,谢安居然来了!
看来,今天一定有大热闹看了!
元宝这边才刚刚为谢安的到来欢欣雀跃,一转身,便看到清风霁月一般华贵的贵公子,新任黄门侍郎王谧王稚远,竟然从房檐上纵身跳下!
真的是跳下来的!
不只他一个人,竟然还带着一个小郎君,身手比他还要利落。
司马曜哈哈大笑:“太好了!”
“快请谢公入座!”
谢安来了,这就说明谢石也会来。
要说司马曜的好酒友,除了他的亲弟弟司马道子,还有一人,便是谢安的弟弟,谢石。
谢安果然是带着谢石一起来的,两兄弟入座,在座的各位大臣也就有了主心骨。
一向热爱哗众取宠的王国宝,看到谢安,立刻抬起了屁股。
“这是谁安排的座位?”
“实在是晦气的很!”
国宝目视范围之内,其实,谢安的座位还在右前方,相隔很远,但王国宝却好像是害了眼病一般,连忙又挪了几个位置。
死老头子!
真是看也不想看!
“元宝,王侍郎呢?”
谢安都到了,我们的主角,王稚远呢?
人又年轻,腿脚又灵便,早就应该到了,怎的还没现身?
司马曜难得从酒盏里探出头来,表达了一下关心,在他迷蒙的视线中,久等也不到的王谧终于出现了!
“稚远,你来迟了!”
“过来,自罚三杯!”
司马曜一向精通各种逼着别人陪他喝酒的办法,以前王谧不善饮酒,还时常被他以各种理由灌醉。
再次看到王谧,手边就有酒,司马曜自然技痒。
王谧接过酒盏,咚咚咚就连干了三盏,痛快极了。司马曜都看傻了,惊道:“稚远,大长进呐!”
“去了一趟军营,气度果然是不一样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挑事就找王阿宁
当然不一样了,对于现在的王谧来说,晋末这种淡如水的小酒酒,根本就难不倒他。
别说是几盏酒,就是一坛酒喝下肚,他也能站着走回琅琊王府!
“王侍郎,这位是……”
司马道子眼神一转,立刻就发现了王谧身边的可疑人士,小郎君生的,真清秀啊!
这个色胚!
不会是男的女的都不放过吧!
王谧顿时感到,他其实也挺危险的。
“这位是我自襄阳结识的朋友,沈郎君。”
襄阳姓沈的,看来不认识了。
罚酒也喝了,王谧便被允许入座,屁股才刚刚坐定,他便转动眼珠,在宴席之间瞄了一圈。
大部分都是老熟人,却也有一些自从襄阳回来还没有见过的,不只是时常行走在建康朝廷上的重臣,就连王家的一些贵戚,平日里并不经常参加朝会的人,这一次也没有缺席。
“看来,阿宁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太好了,就是要坑他的钱!”
在众多敌人之中,王恭目前位列被痛恨的第一名,谁让他主动挑衅,却还没有一点水平呢?
两位何家的兄弟,出发地点不同,先于王谧早就已经到场了,却一直没有落座,等到看到他,这才靠拢过来。
“稚远,我看,今天王阿宁来者不善呐!”
“你可要小心!”何无忌用扇子挡着嘴巴,小声说道。
“看出来了。”王谧点头,却并不紧张。
“见招拆招就可以,这帮人,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单打独斗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王谧的身边有何迈何无忌,虽然两人的官位并未显达,但他们却对王谧是赤心一片。
有这份心,便比任何地位,名望都要重要的多。
谢安当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前来,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两大护法,正是谢玄和谢石。
谢石倒是容色自如的样子,偶尔与王谧的视线撞到一起,也没有表现出特别不满的样子。
然而,谢玄,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却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自从王谧落座,每每看到谢玄,便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一团火在烧,好像要烧死王谧似的。
就算他王谧确实是得了些许赏赐吧,可他谢玄也没有吃亏啊!
有什么不满,去找司马曜算账,与我何干?
谢玄简直是要气炸了!
好好的一棵水灵灵的小菜,难道真的要便宜王稚远这个浪荡子?
不甘心!
谢玄不甘心!
竟然还敢用这种似是而非的眼神看着他!
谢玄一边饮酒,拳头也攥的紧紧的。
他心里不痛快,却又对谢安的决定无可奈何,不论从现实还是道理上来讲,谢安的处理办法都是最好的。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边厢,一堆急于生事的人还没有放大招,范宁等人却已经找到了王谧的所在。
“稚远,怎么样?”
“王阿宁没有难为你吧!”
因为和郗恢在乌衣巷上斗气,范宁耽误了很长时间,眼见着王谧的座位几乎是和谢安面对面,便也没有去苛求王国宝。
这厮是肯定不会和谢安打照面的。
“没有,他还忙着招呼客人呢!”
“那就好。”
“我还怕耽误了看热闹。”谷
自从被王谧忽悠之后,范宁与他的关系可谓是一天更比一天好,看王谧的眼神,简直就好像是在看一座神祇一般。
王郎真是好相貌啊!
“这个老头子,是不是有毛病?”沈蒜子斜眼道,她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
范宁的所作所为,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他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王谧震惊的看着她:“你少乱说话!”
“老子是纯爷们!”
“还纯爷们呢,谁相信呐!”沈蒜子拈着坏笑,上下打量王谧的眼神,让他怒不可遏。
“陛下,贵客都已到齐,不如,就让阿宁代陛下敬各位襄阳功臣一杯酒,如何?”
场下的各种交锋,暂且放下不提,宾客云集,王恭这位主办人,也终于可以粉墨登场了。
“可以。”
“阿宁,你来带个头。”
只要有酒喝,怎么样都行啦,司马曜完全没意见。
王阿宁的这杯酒还没有敬出去,司马曜就已经连着喝了好几盏了。
“上至三皇五帝,饶舜禹汤,今乃有晋,陛下御宇无极,晋祚绵长……”
玩手腕,王恭虽然手段不高,但是论学问,却一点不弱,小酒盏端起来,大嘴一张,调门就起来了。
祝酒词这种东西,几乎从有酒这种事物的时候开始,便已经相伴相生,对于王恭这样的大学问家来说,如此重要的宴席,正是展示他飞扬的文采的大好时机,王恭岂能放过。
“阿宁,别说这些虚的,喝酒就是了!”
司马曜最看不得这些酸文假醋的把式,男人嘛,说一句全都在酒里了,不就可以了。
也就是王阿宁这样讲究多的人,才会长篇大论,没完没了,这不是耽误司马曜喝酒吗?
有了皇帝陛下的号召,王恭也说不出什么了,只得把杯中酒饮尽,就在他铆足了力气仰脖子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了谢玄的身上。
瞧他气哼哼的样子,颇为不忿,王恭了然,这是在赌气,就像是王谧那等初登战场的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封赏,可是,他这位北府的首席大将,直到现在还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呢!
谢玄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陛下,今日家宴,是为了给各位襄阳功臣接风洗尘,既是家宴,也是国宴,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要是觉得不当讲呢,王恭就根本不会开口,既然开了口,那就痛快说了便是。
王恭开口了!
快看!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王谧把桌上最后一块糕饼也塞进了嘴里,便开始观战,眼珠子都不敢转一转。
不只是王谧,在场的所有朝臣的眼神全都齐刷刷的转向了王恭。
阿宁!
就靠你了!
大臣之中,不乏有给王恭加油助威的,却也有像王谧这样隔岸观火看好戏的。
大家都对王恭充满了期待,人人都知晓,这个朝堂上,最热爱挑事的,就是他王阿宁。
“启禀陛下,冠军将军谢幼度的封赏,还没有议定,今夜宴席本就是为了襄阳的大胜,朝廷上说得上话的大臣基本也全都到齐了,陛下不妨给个恩典。”
王恭俯下身去,规规矩矩的给谢玄请功,谢玄这边,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王阿宁这一招,可以啊!”王谧嘿嘿看好戏,何氏两兄弟也凑到他身边,关注着王恭的一举一动。
“稚远,看来,阿宁这是想从谢安开刀了。”何无忌做出了判断,王谧摇摇头,不甚同意。
“别太乐观,阿宁今天也放不过我,你们看着好了。”
想到那日在建康宫大殿上高悬的头颅,王谧就感觉,王恭绝不会轻饶了他。
至于,他为什么要先把枪口对准谢玄,那就要看之后的发展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谢安的毒计
“阿宁,这件事,不妨等到上朝的时候再议,宴席上就不讨论这些正事了。”
司马曜的表态很明显,他只是想把这个麻烦事拖得越久越好,以大晋朝的规矩,下一次上朝,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陛下,老臣认为,王丹阳说的正是道理,幼度的封赏,不妨就这次定下来吧。”
“至于老臣的意见,上次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谁也不会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王恭的,竟然是谢安本人!
且看他在小书童谢襄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来到了宴席中央。
“老头子腿脚好得很,竟还要人扶着,真是做作姿态!”那王国宝的声音,隔着好几行座位,直愣愣的就冲了过来。
显然,他并不介意被老丈人听到,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了让他听到的。
谢安才无所谓,你王恭不是要搞事吗?
那老夫就配合你,让你痛痛快快的搞事,除了王恭,今天,就在这太原王府里,皇帝司马曜也别想再拖延!
赶快把我幼度的都督中外诸军事放出来,要不然,老夫怎么去找王家提亲?
“阿鱼,你说谢公认为谢将军要封个什么官爵?”王谧开动脑筋,使劲回想,却发现,根本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信息。
只得求助范宁,而从王恭淡定的表情便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人对内情,可谓是心知肚明。
“对于谢家来说,官爵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大晋境内所有军事大权全都揽在手中。”范宁五指收拢,表情严肃,王谧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
“谢公的胃口这么大!”
全部军权都要拿到手?
历史上的谢安,因为淝水之战形势紧急,确实是拿到了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最高军权。
但是,那个时候是谢安自己挂帅,虽然他并不会去前往前线战场,也并不会参与作战,于谢安来说,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职务,它的作用便是告诉大晋朝野上下,我朝的军事指挥权已经交给了谢安,一切处置,都由他亲自决定。
至于司马曜,便是不管不管,什么都不管了。
王谧料想,司马曜绝对不会轻易松口,很显然,时机不对,人也不对。
晋军刚刚在襄阳大获全胜,士气正足,绝对不似历史上的淝水之战前夕,几乎是被秦军逼到了墙角,形势十万火急。
相比谢安,谢玄绝对不是一个让司马曜放心的人选,谢安有军权,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北府兵还不是控制在他的手中,他能做的,只是间接控制。
可是,谢玄呢?
北府这支强大的军队,可是实打实的控制在谢玄的手中,现在,经历了襄阳大败的秦军,也绝对不敢再大兵压境了,何必再给谢玄这么大的权力?
要知道,有了这个都督诸军事的名号,不只是北府兵、荆州兵、江州兵,凡是大晋境内可以叫得上号的军事力量,可就全都要归属谢玄了!
“谢老头这一招,够阴险的,他居然还真的敢说出来。”袁悦之咂咂嘴,亦不屑道。
“看来,谢安之后,谢家的当家人,就轮到谢玄了。”范宁亦有同感。
与关注谢家掌门人人选的几人不同,王谧关注的,却是另外一点。还记得在京口暂停的时候,谢玄还曾经将谢安的书信亲自交给他看,企图挑拨他和王恭的关系。
那个时候,距离众将士返回建康已经没有几天了,朝廷都已经开始商议对王谧的封赏,便绝对不会把谢玄抛在一边。
可见,当时的谢玄早就已经知道谢安正在为自己谋求军政大权,但是,在与王谧交谈的时候,谢玄却一个字都没有漏!
还一个劲的在数落王恭的种种不是。
果然呐,能在大晋朝廷站稳脚跟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司马曜很为难,老子的酒兴还没有散尽呢,谢安石就给他找事!
司马曜很气愤,却没想到,他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傻瓜,谢安石居然还不肯放过他!
“谢公,北府兵现在已经是谢幼度在掌控,可以说,大晋境内的半壁江山都掌握在谢幼度的手中,他还想怎么样?”
“如今,秦兵还未有动作,军情也没有十万火急,谢公有何理由,来为谢幼度请这样的官职?”
上阵亲兄弟,司马曜不方便说出口的话,还有司马道子帮他出头,这也就是为什么司马曜明明知道他这个弟弟有很多缺点,却还是要重用他。
这个朝堂上,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与司马曜是一条心的,只有司马道子!
是啊,说说吧。
众臣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谢安的身上,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会觉得被架在炭火上烤,但是谢安呢,从年幼开始,他就一直承受着这样关注的目光,他早就习惯了,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触动。
“陛下,封赏王稚远的时候,老夫没有反对,按照道理来说,他初登战场,还是在违背朝廷旨意的情况下,私自做主留在战场上的。”
“当然了,年轻人有魄力,想要为国尽忠,这老夫都理解,也赞赏她的行为,况且,他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按照以往的做法,对王稚远也只应该是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而已。”
“但是,王稚远都已经得到了全部封赏,那么我谢家的幼度,总不能是颗粒无收吧!”
我去!
老谢这厮!
端的是阴险至极!
居然敢攀扯老子!
“谢安他怎能这样说话!”
到底还是一家人,关键时刻,那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谢安话音刚落,急性子的王默就怒了。
他可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出的人,一跃而起,说着就要与谢安理论,身边的王荟连忙拉住他。
“此事与我王家无关,你不要中计,给别人当枪使!”
身为官场老油条,谢安的把戏,王荟一眼就看穿了,攀扯王谧,他当然也不爽,但是,此时的矛盾,却在谢安与司马曜之间,谢安这个时候把王谧拖出来,不过是乱攀扯,为了给他谢家找借口而已。
谢安直视着司马曜,想从忙着喝酒的某人那里逼出一个结果,然而,司马曜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典型了,他就这样任凭谢安逼视,却还能镇定自若,继续啜饮。
第五百七十九章 司马道子算什么东西!
“谢公,这个职位实在是太高了,幼度虽然有功,却也没有在战场上斩杀一名敌军大将,不过是总领大局而已。”
“况且,他资历尚欠,如何能执掌如此大权?”谢安的挑衅,别人忍得,司马道子却忍不得。
他才不会给谢安留面子。
谢安表面上装的很平静,其实内心却是非常焦急,对于谢安来说,掌控晋朝境内的军事大权,可以有两个途径。
要么就在几个军事重镇上分别安插自己人,达到控制地方的目的,但这样做风险也是极大的。
一则是,他谢家也没有那么多熟悉敌方军事的子弟,无法担此大任,二则是,派了异姓之人,谢安也还是不能放心。
所以,他思前想后,决定剑走偏锋。
干脆把大晋境内最大的军政大权交到谢玄的手上,能不能答应,就看司马曜的表态了。
这既是挑衅,也是试探。
司马曜这个皇帝,可不是他爹爹那个只知道庸碌保身之辈,他会作何反应,是谢安关注的重点。
“琅琊王初生牛犊不怕虎,尚可录尚书事,幼度从军已有十几载,为何就不能担此重任?”
谢安的这句话,算是戳到司马道子的肺管子上了,本来,让他当这个尚书,就是给司马曜面子。
那么,现在老谢的面子,司马曜要不要给?
“幼度官职尚在王稚远之上,除了这个职位,已经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老臣这样说,也是为陛下着想。”
“幼度从军多年,治军有方,北府兵在他的带领下,战无不胜,连克敌军,老臣认为,他足够担当此任。”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这确实是谢玄面对的真实处境,好在,大晋纲纪紊乱,要不然,就谢玄这样的战功,这样的威望,早就会被指责为拥兵自重。
谢安短短的几句话,便把两个人拖下了水,一边是王谧这个新科北府的功臣,一边是司马曜最为宠信的胞弟。
王谧有功劳吗?
当然!
功劳足够大吗?
那是当然!
可是,若是没有谢玄的英明领导,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到襄阳战场上去历练,他能有今日之功吗?
自然不能!
至于司马道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也就是会投胎,成了当今陛下唯一的胞弟,要不然,以他的能力,横看竖看也无法端坐朝堂。
“王丹阳,老夫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来,老夫还真的不好意思先开口。”谢安呵呵笑着,一直置身事外的王恭,却陡然紧张了起来。
“对啊!”
“王丹阳对此是何看法,还一直没有说清楚。”
关键时刻,王谧出手,轻轻一挑,披在王恭身上,这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算是被捅破了。
王谧吃饱喝足,身姿挺拔的出现在王恭的眼前,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袁悦之乐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连声赞道:“阿鱼,还是你有眼光!”
“没想到,你竟然为我找来了一位战将!”
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胆量就是不一般,袁悦之的小团体里,就是缺少这样的人。
王国宝是个坏事乐,办正经事的时候,可千万不敢指望他。范宁是个学问人,当代大儒,出谋划策还可以,同样的,让他去撸起袖子和朝臣们对着干,他却没有这样的胆量。
以往,三人之中,只有袁悦之敢于在朝堂上与众位朝臣针锋相对,现在看来,又要多一个人了!
“法护,你看到了吧,这位王侍郎,端的不是个等闲之辈!”
托了王恭的福气,刚刚回到建康城任职的殷仲堪,也能参加此次宴会,对王谧,相比在座的这些大臣,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于是,现在王谧跳出来挑拨是非的行为,并没有超出他的判断。
“在京口时,他就惹出了许多事端,回到建康,当然不会消停。”
王珣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位堂弟的身上,以往,他和王谧交往并不算多,只知道,他颇受女子欢迎,婚事更是成了琅琊王氏家族中的老大难。
“上了一趟战场,脂粉气居然都褪干净了,真是神奇!”
看到王谧现在的样子,王珣竟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感,这在以往,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王谧站在王恭的对面,众臣的议论,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不是说要集中力量对付王恭吗?
那就应该抓住机会,立刻行动啊!
机会难得,更何况,这机会还是王恭亲自送到面前的,某人不笑纳,那还得了?
“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当然就是陛下的看法!”王恭对王谧的进攻,毫无准备。
灵机一动,便把球踢给了司马曜。
他当然不愿意让谢玄独揽大权,但是,凭他一己之力,却也不能阻拦谢安。
于是,能够阻拦谢安的,恐怕就只有司马曜了。
司马曜登时一惊,心中惴惴:王阿宁啊王阿宁,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谢安冷峻的目光,正向司马曜看过来,司马曜吓得,连酒都喝不下了。
“朕看来……”
“看来……”
“陛下,老臣早有一句话,却没有找到机会诉说,今日群臣毕至,不妨就拿出来说说看。”
司马曜这边还在组织语言,准备一口回绝,谢安却紧追不舍,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谢安是个果决的人,很多事情,不做也就罢了,要做,就一定要做到底。
权势滔天又如何?
总有枯竭的一天,谢安未雨绸缪,他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再等几年,待到他体衰力弱,无法再掌控大晋朝政,他不能让陈郡谢氏的威权断送在他的手上。
必定要早早的把接班人找好,并且为他铺平道路。
“琅琊王年少英才,乃帝室翘楚,然王尚年幼,朝堂经验也稍显不足,老臣本不赞同琅琊王录尚书事,但念及琅琊王实为陛下肱骨手足,为了大晋的前途着想,这才认同。”
“老臣想来,诸位同侪,也是这样的看法。”
嚯!
老谢这招厉害了!
不只是自己撕破了脸皮,还把诸位朝臣也全都拉上了,一点也不含糊,下手稳准狠!
这意思很明确了,你司马道子要是还想在朝堂上参与政事,那就必须要给我家谢幼度军权。
不给军权也可以,你司马道子也滚回琅琊王府吃酒狎妓去!
第五百八十章 权力有了,责任也少不了
司马道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虽然在谢安看来,这完全是正当的指责,他司马道子根本就没有资格主导尚书事宜,但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司马道子却绝对不会这样想。
天子胞弟,总揽朝政这种事,当然应该交给他司马道子,舍他其谁?
就连谢安的那份差事都应该交给他才对!
说话啊!
都哑巴了吗!
司马道子环顾四周,那些参加宴会的大臣,居然一个跳出来替他撑腰的都没有!
岂有此理!
他登时火冒三丈!
这也怨不得诸位大臣,司马道子,确实是德不配位,谢安的指责没有半分错误。
若是谢安剑指司马曜,那众位大臣一定都会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毕竟,司马曜是群臣商议才推立出来的皇帝。
多少要给点面子,可是,司马道子就没有这份面子了,就算是在王恭、范宁等人看来,司马道子也不堪担当这份大任。
“看来,今天谢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陛下,谢公将琅琊王之事与谢幼度的事放在一起议论,这本就是胡乱攀扯,臣以为,甚为不妥。”
关键时刻,还得看国宝的!
司马道子立刻就向王国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自家人,就是靠得住!
王国宝却也不一定是多么可靠,他只是不能看到谢安得意,谢安赞同的,他都要反对,谢安想推动的,他便一定要拖后腿!
别看王国宝平日里浑浑噩噩,醉生梦死,这一次的重点找的倒是很准。
谢安将几件事摆在一起讨论,这本就是偷换概念的行为,但是,在大晋朝廷,这却又是一件事。
与大一统的稳定朝代不同,大晋的朝堂上,各个大臣的分工,并不是很明确,很难做到各司其职。
整个朝局,不管是日常管理,还是军事征伐,全都由围绕在司马曜身边的,有限的几个人决定。
其他的人,不过是站在朝堂上充个数而已。
同样的,大晋朝廷上的这些要职,谁上谁下,也都是世家和皇族博弈的结果。
有世家与世家之间的权衡,也有世家和皇族的斗争,对于谢安来说,容许司马道子参与朝政,这就意味着,谢家也要得到利益。
利益的到来,有先有后,于襄阳这一战来说,趁着大军在外,司马曜居然帮助司马道子夺取了朝堂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虽然现在还有谢安在朝廷里镇着,司马道子翻不起什么大浪花,但是,只要机会合适,他一定会出手的。
谢安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等着机会,扳回一城,谢玄凯旋,这就是机会了!
一换一。
司马曜不是傻瓜,他正在品读谢安威胁的眼神。
对于他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这个职位一旦加到谢玄的头上,便意味着得罪谯郡桓氏。
都督中外诸军事,那就等同于是把大晋境内全部的军队交由谢玄节度,不说司马曜愿不愿意了,那横行一方的谯郡桓氏必定会第一个跳起来!
各种念头在司马曜的头脑里转个不停,忽然,一个念头拔得头筹,占据了高点!
谯郡桓氏!
对!
还有他们!
在军权的分配问题上,桓氏和中枢朝廷一直不对付,于桓氏一族来说,以荆州为中心,四面八方,大江中游的这一部分土地,当然是越多掌握在桓氏的手中才好。
现在,若是司马曜把节度大晋军事的权力全都交给谢玄,那就有好戏看了!
“大兄,臣弟认为,王丹阳说的,正是道理!”
“臣弟忝居朝堂,确实是因为大兄的原因,但是,臣弟自认为,这些日子也是兢兢业业,未敢懈怠。”
“还请陛下明鉴。”
有了王国宝撑腰的司马道子,登时满血复活,还摆起了堂堂的架势,打算和谢安论理呢!
谢安脸上的笑容很僵,王国宝的挑拨,确实让他骑虎难下,他现在完全是在强撑着。
而真正的功臣谢幼度,却因为女儿的婚事,被谢安乱点鸳鸯谱,心中不满,根本不愿意和谢安搭台唱戏。
原本老谢算是势单力薄,但好在,与会的朝臣,除了几个能在司马曜身边说得上话的,剩下的人,也根本就不敢反驳谢安。
这让谢老头有了些许底气,搏一把,说不定就成了呢!
即便不成,谢家在朝廷上的权威,也还是无可动摇的!
“臣以为,现在就将军权交给谢幼度,为时尚早。”饶是坦然的将球踢给了司马曜,王恭也还是选了个时机,表明了立场。
他王恭这边,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掌握到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这样的好事,怎能先轮到谢玄?
北府兵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了,他还有什么不满?
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他谢家占全了吧!
“臣以为,襄阳一战,谢将军居功至伟,当得起这份责任。”王谧亦弓手,却表达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老谢登时眼前一亮,知我者,贤婿也!
别人没有意识到,司马曜却听出了王谧的弦外之音。
是权力,也是职责。
谢玄想要总揽军权,就要承担整个大晋境内的防务,不只是要努力抵御外敌,还要平定内乱,哪一个都不能放松。
同时,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一向是定理。一旦这个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光鲜亮丽的名号加在谢玄的身上,大晋疆土的得失,可就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
桓冲可以打败仗,可是,他谢玄却不能。
王谧的一番话,更增强了司马曜的决心。
他放下了酒盏,终于有了个笑脸:“谢公所言极是,襄阳一战,幼度治军有方,方得大胜,一直未有封赏,这一点确实是朕的过失。”
“阿宁,拟旨。”
王恭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连眼皮都不想抬,根本就不想给谢安一个眼神。
司马曜虽然还没有宣布旨意,但王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局,又是谢安赢了!
“冠军将军谢玄御敌有功,佑我大晋疆土多年,朕深感念,特赐都督中外诸军事之职,进爵三等。”
“臣遵旨。”王恭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却见,一边得了巨大便宜的谢幼度本人,脸色却并不比他王恭好到哪里去。
在谢安的频频暗示下,谢幼度才出列,唱了一句陛下隆恩,认下了这个恩赐。
第五百八十一章 你就不会老吗?
奇怪了!
这确实很奇怪!
谋求军事统治权,这一向是谢安追求的目标,同时,作为谢家在军事方面的代言人,谢玄也深知职责所在。
现在,司马曜终于在威逼利诱之下松口,这不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吗?
怎的还是这副鬼见愁的德性!
“好了,都解决了,众位爱卿,继续畅饮吧!”
司马曜率先举起了酒盏,把这一页翻了过去。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喝酒更重要。
既然无法阻挡谢安的脚步,那还不如当做无事发生,今天这一遭,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知道了,在这个朝堂上,有决心还有干劲对抗谢安的,不只王恭一个,相比有些温吞的王恭,看似胡闹的王国宝,实际上更有行动力。
太好了!
又发现了一个能臣!
“来,姣儿,你也来一杯。”
抛开谢安这个讨人厌的老头子,今晚的宴会还是让司马曜很满意的,饭食准备的丰盛,酒水也好喝,更重要的是,还有新鲜的美人作陪,如何能不让人心情舒畅?
相比年纪轻轻便入宫门的张贵人和满腹经纶却不解风情的皇后,裴氏可是个社会女。
在宫外,她是混天师道的,教内三教九流,能人异士,什么货色都有,凭着一介女流之辈,裴姣儿还能在其中混的如鱼得水,便可以知道,她曲意逢迎的能力有多强了。
她笑盈盈的接过了司马曜的酒,痛痛快快的一饮而尽,不止如此,还自斟一盏,敬到了司马曜的眼前。
啧啧,美人敬酒,岂有不饮之理?
司马曜和裴姣儿,你来我往,就这样连着喝了好几盏,那勾勾缠缠的小眼神,也是一点也没有落下。
丝毫不用怀疑,今夜,等到裴姣儿和司马曜回了宫,张贵人就可以靠边站了。
事实上,现在的小张也正在品尝着被冷落的滋味,而那种滋味,王贞英早就已经品尝了无数次。
多到,她都已经尝不出滋味来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张贵人,皇后王贞英却对眼前你侬我侬的缠绵画面,接受良好。
丝毫也不觉得有任何的不悦,还自顾自的在一旁饮酒吃菜,时不时的还能堂而皇之的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跟着一起喝酒。
司马曜这次可是爽快到了极点。
一边是风***,一边是逐渐开窍的正宫皇后,一左一右,这不是齐人之福,什么是齐人之福?
“陛下!”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都说不清,年纪也一大把,你怎么能和这样的女人勾搭!”
张贵人撒泼的功夫有一套,人也很直接,本来她也没什么学识,别指望着她能说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
小张说的自然是实情,但司马曜却并不爱听,人家正在兴头上,怎么会理会她的酸言酸语。
此时的张贵人,和当初的王皇后有什么区别?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在得宠的小张面前,王贞英越是表现的气愤,就越是得不到司马曜的尊重。
如今,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张贵人终于算是品尝到了。
“那又怎样?”
“你就不会老吗?”
“你也一样会老,朕喜欢谁,就是谁,与你何干?”
在裴姣儿的努力之下,司马曜早就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
张贵人不过是被他视为玩物,喜欢的时候,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不喜欢的时候,便是弃之如敝履的命运。
可怜张贵人到了今天才彻底看清。
“陛下居然会嘲笑奴家会老?”
“奴家对陛下一片真心,陛下怎可这样对奴家?”
张贵人尖利的声音,好像是用指甲在拼命的挠玻璃,刺刺拉拉的,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疯了!
疯了!
司马曜第一个就疯了!
“你这个刁妇!”
“竟敢坏老子的兴致!”
“元宝!”
“奴在。”
形势不佳,元宝颤颤巍巍的上前,猛然意识到,接下来,司马曜必定有所安排。
“把张贵人送回宫!”
“关她十天!”
司马曜言语简单,但实际上对张贵人的处罚也不会那么重,她不会被关进掖庭宫,更不会去坐监牢,只不过是要在寝宫里闭门不出一段日子。
照样是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待遇半点也不会减少。
饶是如此,张贵人依然是不依不饶,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直到元宝带领一众小太监把她拉走,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置。
整个太原王府都飘荡着她不甘心的叫喊,司马曜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最狠不过帝王心,司马曜这个皇帝虽然当的一般般,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却依然有一颗冷酷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
趁着上前敬酒的空当,王恭来到了妹妹身边,质疑的问道,他总是觉得,今天的发生的这一切,与王贞英脱不开关系。
王贞英简直冤枉!
她眨着水润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大兄,你可不要无事生非,你也看到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司马曜忙着和裴姣儿发展感情,也无暇顾及王贞英这边的动静,再加上,王恭是她亲哥哥,私下里说几句话,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对付张贵人吗?”
“这不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王恭真是个人才,他竟然会认为,裴姣儿的到来,是王贞英的主意!
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犯了糊涂。
“大兄,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个女人明明是琅琊王带来的,你没看到吗?”
“我一向与琅琊王并无交情,他怎么会替我办事?”
王恭一愣,终于想起了裴氏的来历,要说,朝堂之上鱼龙混杂的程度,丝毫不会比菜市场好太多。
照样是奇葩层出不穷。
就比如这个淮陵内史虞珧儿,便是诸多奇人之中的一个,司马曜身边的裴姣儿,正是虞珧儿的妾氏。
虽说是妾氏吧,终究也还是自己的老婆之一吧,怎的就能如此热情大方的送给皇帝司马曜呢?
不必去苛责司马曜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古来帝王也多是如此,送上门的美女,哪有不收的道理。
但是,被亲亲老公亲自送上门这样的事,还是稀奇的很,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几桩。
落寞的张贵人走了,始作俑者司马道子却笑了。
司马曜得了新宠,张贵人就变成了明日黄花,这一下,失意的她,必定要转投他司马道子的怀抱了!
赚了赚了!
这一波赚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君臣同乐,欢唱小调
“琅琊王这是在干什么?”
“弄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给陛下,他安的是什么心?”一直默不作声的袁悦之,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司马曜的身边有一个张贵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再来这么一个笃信妖道的妖女,这不是存心要把亲哥哥祸害个够吗!
“悦之,我看,也没有那么严重嘛,不过是个女人,能成什么事。”范宁思考问题,一向如此简单,女人怎么了?
狠毒如吕雉,风流如张丽华,哪一个不是将后宫和前朝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
“阿鱼,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
“别小看女人。”
解决了谢玄的事件,王谧也终于有空闲回到宴会上,大吃大喝了。一开口,便是让袁悦之很欣赏的话。
“稚远这话说的没错,女人可是小看不得。”
“稚远,你也认为,这个裴姣儿很危险,是不是?”
袁悦之放下了酒盏,转头对王谧说道。
“这是自然,危险不在于她是个女人,而在于,她来自天师道,这个妖道在我大晋是个什么样子,诸位都心中有数,自卢悚之后,这些人一刻都没有放下过继续搞事的企图。”
“我听说,那天师道的大天师孙泰,近来与琅琊王过从甚密,我怀疑,这个裴氏,便是孙泰引荐给琅琊王的。”
袁悦之面色一凛,惊道:“很有可能!”
“琅琊王行事一向轻纵,他干的出来这种事!”
司马道子的德性,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此人行事一向是天马行空,毫无章法。
还下线极低,什么恶心人的事情都办的出来。
“难道,琅琊王竟然和天师道勾结到了一起?”
“这不是乱来吗!”察觉到这种可能的袁悦之,简直是震惊扼腕!
“天师道是要挖大晋的根,身为皇族,怎么可以帮助这样的人!”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
别说是袁悦之这样的大晋正常人,就算是王谧这个穿越来的现代人,也想不清楚司马道子的行事逻辑。
想揽权,也不是这么个揽法,以他的那点智商,还不是被孙泰那人精耍的团团转?
“更何况,现在陛下身边最为宠爱的张贵人,也失了势,裴氏作为新人入宫,必定能独得宠爱,到时候,天师道就算是成功在陛下身边安插了一个钉子。”
“这往后,内廷里的消息,还不是源源不断的送到孙泰那里,我们防不胜防。”王谧巧妙的点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帮助袁悦之或者是王恭。
而是,他实在厌恶孙泰,这个老头子,他就是个祸害,一个隐形炸药包。
在他的麾下,有那么多蠢蠢欲动的势力,晋朝境内的形势就是如此,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改变。
孙泰麾下的这些人,早就已经被压抑了太久,就算现在大晋境内的皇帝换了人来做,他们也一样会搞事。
要想让天师道失去生存的土壤,那就必须攻城掠地,为贫苦的百姓争夺生存资源。
在这个方面,司马家做的相当不够,打仗总是胜少败多,土地也是越丢越多,底层百姓们的生存资源被严重压缩。
再加上连绵不绝的战争,让百姓们颠沛流离,生活更加困苦,这才让天师道这种团体有了生存的土壤。
要想戳破天师道的谎言,就必须让百姓们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这个时代的百姓,虽然整体上没有什么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他们却很明白所谓的好日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的要求真的不多,无外乎是一日三餐,四时有衣,可是在司马曜领导下的晋朝,竟然连这么一点点要求也无法保障。
别说是在中原,就算是在江左,司马家也早就已经失去了合法性,它早就应该被取而代之!
“张贵人我看是没有指望了,你们还不如看一看皇后。”
众人抬头,却见王恭揣着手,站到了他们面前,看着王谧的眼神,简直可以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皇后?”
“能行吗?”范宁看向御座上的王贞英,心里小鼓敲起来。
“阿宁,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端庄贤淑,这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只是,娘娘与陛下一向不睦,由来已久,恐怕是指望不上吧。”
让王谧很惊奇的是,刚刚还在宴席中央和他吵得不可开交的王恭,此刻居然可以大喇喇的坐下,与他们友好交谈。
这样看来,王恭还是有些优点的,至少,他还坦荡。
而这个时候,发现了王恭行动的王珣等人,也凑了过来。
此时,宴会的气氛已经越来越高昂,再也没有人去谈论什么让人头疼的朝廷大事,觥筹交错之间,全都是欢声笑语。
甚至还夹杂着一些色嘻嘻的小调。
“你们没发现,舍妹最近和陛下的关系很好吗?”王恭好心提点道。
果然呐,王贞英的动作还是太小了些,从这些呆若木鸡的大臣们的呆滞反应就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王恭提起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了给前朝的大臣提供宫廷秘闻的,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虽然王贞英正宫娘娘的地位没有人不承认,但是,她不得司马曜喜爱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朝廷上的大臣,很多都已经忘记了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更没有大臣会支持她。
王恭摆出王贞英的现状,正是为了给妹妹争取前朝众臣们的支持。
“好像确实如此。”袁悦之仔细回忆,至少,今天宴会上,帝后之间表现的很和谐。
应该说,王贞英能出现在今天的宴会上,还端坐正中央,就已经是重大突破了。
朝臣们没有注意到这样的进展,都要怪司马道子,谁让他一上来就弄了一个打扮奇怪,还艳丽无边的裴姣儿上场。
那裴姣儿明明是官宦之妻,却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司马曜的身边,脑袋上还刻着几个字,没错,我就是来给皇帝陛下献身的!
献身这件事,不只她家夫君知晓,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司马曜欢快的笑纳,这一整套操作,参与的几个人都很满意。
“那阿宁,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将来要有行动?”
“娘娘什么想法?”
既然王恭都不介意过来搭话,王谧自然也没有再回避的理由,大大方方的提出了意见。
王恭抛出妹妹,肯定是有所图的。
那就不妨摊开来说,两边都痛快了。
“娘娘的想法,我也还摸不清楚,不过,这次张贵人倒台,其中也少不了皇后的推波助澜。”
“你们总不想让裴姣儿那种货色,在建康宫里横着走吧!”
说话间,王恭的眼神就落到了裴姣儿的身上,那种不屑,轻蔑都快要溢出来了。
“那当然不能!”
“绝对不能!”
袁悦之和范宁连忙摇头否定,王恭看了看王谧,某人笑道:“若是皇后娘娘愿意相助,稳定后宫,当然是朝廷之幸,吾等之幸了。”
王恭满意的点点头,这一次,他的表现还算看得过去。
“那以后就拜托诸位多多支持舍妹了。”王恭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样子,让在场几人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前几天你们还坐在一起密谋要让王恭翻船,而现在,王恭却在毕恭毕敬的请求他们的帮助。
不管怎么说,王贞英这个人,确实是不能忽略的存在。
按照历史记载,一直到太元十年,张贵人都是盛宠不衰,后宫之中,王贞英是个摆设,也根本就没有出现可以和张贵人抗衡的其他女人。
而现在,裴姣儿这个妖妇,竟然也被司马曜收入后宫,这显然就要引起大变动。
今天,裴姣儿才刚刚登场,就成功让独宠多年的张贵人被关了禁闭,可以想见,等到裴姣儿入宫,那个什么小张,便无立足之地了!
裴姣儿是天师道安插在司马曜身边的眼线,当然不会为朝臣所利用,这种女人,一般内心还特别坚定,绝对不会被名利所左右。
若是让此女在司马曜身边站稳脚跟,她将要祸害的,绝对不会止于后宫,从后宫,走到前台,影响朝局,才是孙泰布这一步棋的最终目的。
今日的宴会上,王谧虽然没有看到孙泰的身影,对于这位传奇的妖道,直到目前为止,他也还无缘得见。
但是,很明显的,历史上孙泰就经常围绕在司马道子的身边,蛊惑他这颗不太好使的脑袋瓜。
而裴姣儿,也是熟悉服食之法的同道中人。
这其中,是很容易建立起联系的。
“阿宁,提醒皇后,不要和裴姣儿硬碰硬,此女不是好惹的!”
王恭摆摆手,倒是十分感谢王谧好心提醒。
“这个你不用担心,最近舍妹的性情有很大变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犯傻了。”
王贞英的活动,实在是让王恭放心不下,他总是感觉,默默不语的王贞英,是在琢磨什么大招。
这个大招放出来,一定是震惊四座的!
“阿宁,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谈话告一段落,众人的心情都转好了很多,宴席上的各种声音也不再是背景板,而是真实的钻入了他们的耳朵。
“朱雀航前两段情,奴家多情郎心似铁……”
这是什么调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古代小x歌?
一点文学水平也没有,也太通俗了,王谧抻长了脖子,终于发现了在这隆重宴席上高唱此等靡靡之音的勇士!
不是别人,正是谢安最为看重的弟弟,司马曜的忠实酒友,谢石!
只见谢石盘腿而坐,将桌案上的几个小碗全都反扣过来,一手一只筷子,不断敲打着碗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大嘴一张,建康城花街柳巷里最流行的小调,就被他哼唱了出来。
要说,这酒真是个好东西,推杯换盏数轮之后,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谈吐文雅的臣子,也褪去了虚伪的装扮,很多人都聚集到了谢石的身边,跟着他唱唱跳跳,什么世家子弟的体统,风度,全都不要啦!
大臣们抛去了伪善的面容,释放天性,身处上位的皇帝司马曜,又将如何呢?
当然是降阶,君臣同乐了!
谢石在这边敲着节拍,司马曜则是轻轻应和,他身边的新欢裴姣儿更是早就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好像是没了骨头一般。
你看,在献媚这件事上,也是存在生物链的,一本正经的皇后王贞英,当然不是出身不佳,只有换取司马曜宠爱才能在后宫生存下去的张贵人的对手。
而张贵人,毕竟入宫之前还是一个良家女子,就算放得开,也只是局限在内宫。
平心而论,她还是期待着司马曜能对她一心一意的。
这就是张贵人的单纯之处了。
你看,连只读圣贤书的王贞英都早就已经悟出了这个道理,你在帝王的身上寻求真心,简直就是缘木求鱼。
完全是痴心妄想。
别说是司马曜这种还算是有些权力的皇帝,就说那些前朝的废帝、后主,明明早就没有权力,变成了一个摆设,但是他们的身边还是不缺女人。
甚至是姿容靓丽,条件非常好的女子。
历朝历代,都会默认一个事实,把后宫填的满满的,是帝王的责任。
想明白了这一点,再看眼前摇曳生姿的裴姣儿,王贞英的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人家裴姣儿每天面对的都是什么人,那是相当的放得开,简直可以称作是百无禁忌。
而且,因为目的明确,她便可以施展浑身解数,哄着司马曜开心,人家的手段,比之只呆在内廷,不出建康宫半步的张贵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于是,如此欢乐的时刻,张贵人却已经被气走了,而裴姣儿,这个刚刚登场的新人物,却能够在群臣之间欢笑自如。
司马曜喝的东倒西歪,从御座上下来,跌跌撞撞的,要是没有裴姣儿的搀扶,恐怕早就一个踉跄,栽下去了!
啧啧……
这个时候,她是上还是不上呢?
裴姣儿已经先一步搀扶了上去,王贞英张着两手,有些踟蹰。
按照她的既定计划,只要把张贵人挤兑走就可以了,她实在是不喜欢和司马曜有过多的接触。
恶心呐!
没办法!
可是,现在不是在内宫,那么多大臣的眼睛,都看着呢!
虽然有一部分人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亲爹妈在眼前,估计也不认识,可是,大多数的臣子,可还清醒着呢!
王贞英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虚扶了一把。
不管内情如何,先把面子上的事情做足!
司马曜却不管身边照顾他的人是谁,只管吃酒唱小调。
他晃晃悠悠的来到谢石的身边,谢石唱的欢快,司马曜听的也舒心,唱到得意处,还甩开了身边的女眷,大袖挥起,跳起舞来。
那舞步,啧啧……
真是没眼看。
第五百八十三章 仗义执言王阿宁
“成何体统!”
“这成何体统!”
王恭气得吹胡子瞪眼,丝毫没有体会到君臣共唱小x调的乐趣。
“不行!”
“不能让他们再这样唱下去了!”
王恭气急败坏,说着就要向谢石奔过去,王珣起身,拦住了他:“阿宁,你这又是何必?”
“不过是些小调,无伤大雅,就让他们唱好了。”
“都是喝醉了的人,谁还能与醉人理论?”
王珣是个好脾气的人,这种人一向是非观念也不是特别的坚定,司马曜现在的行为确实不甚体面,但也并不是特别出格。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王珣的举动,成功的引起了王谧的注意,这位堂兄,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形象颇有些不同。
以前的王谧,与王珣几乎毫无往来,也未见有交情,可今日一见,王谧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可以看出,如今,王珣和王恭是一个战线上的人,而他们中间,最危险的人,实际上是讲话不多的殷仲堪。
不过,根据历史记载,殷仲堪此人倒是不足为惧,甚至不必王谧出手,他自己就会和王恭闹掰。
而王珣,似乎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说到底,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人嘛。
都是琅琊王氏这条豪华游轮上面的人嘛,何必弄得老死不相往来呢?
“本来喝醉就很不应该,做臣子的没有个做臣子的模样,成何体统!”
王恭顿了顿,还是把矛头指向了王恭,臣子没体统,做皇帝的就有了吗?
当然也没有!
但是,让王恭去指责皇帝,他还没这个胆量,也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可是,这个行为他又实在看不过去。
那怎么办?
只能拖出谢石来敲山震虎了!
“阿宁!”
“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
兄弟几个追上去拼命劝阻,王恭全都当成了耳边风。
司马曜这边,兴致正高,拉着谢石,两个人起了个高调,眼看就要飚上一个海豚音。
却见王恭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人还没到,言语先行。
“陛下,臣认为,谢尚书此举甚为不妥!”
什么叫做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便是了。
只不过,王恭的言语,并没有让宴会现场乱成一锅粥,而是让热闹的现场,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什么醉意都醒了。
王恭意志坚定,凛然而立,那种刚直不阿的气势,让谢石一干人等相形见绌,头都抬不起来。
看看人家王恭的形象,多么伟岸,多么高大,再看看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现在聚集在谢石身边的这些大臣,简直就是阴沟里的小老鼠,见不得光的!
“王阿宁,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唱个歌而已,有什么问题?”
醉醺醺的司马曜,现在也清醒了过来,他却没说话,而是推出了弟弟司马道子给他撑腰。
谢石也很聪明,王恭的目标,明明是他,他却一个屁都没放,有琅琊王出面,比他自己和王恭抗争要好的多。
“琅琊王,谢尚书身为朝廷重臣,却于宴会之间,歌唱此等乡野小调,实在是有违礼仪,还望谢尚书能顾及颜面,不要再唱。”
王恭还是个体面人,你就直接说,唱小x歌不雅观,不就结了,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乡野小调来。
真是有创意。
这件事,说到底,确实是王恭多管闲事。也许是因为在于谢安的争斗中再次失败,让王恭心里很不痛快,这才拉出谢安的弟弟来出气。
可是呢,即便他说的有道理,翻遍律令,却也找不到可以给谢石定罪的条款。
总不能说,当朝尚书仆射谢石,于宴会吟唱小x曲,按律当罚吧!
“王阿宁,你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我就是要唱!”
“我还要大声唱!”
司马道子绝不是什么体面人,他挺直了腰杆子,脚踩着桌案,旁若无人的唱起来。
词不是词,调不成调,感觉和谢石唱的完全不是一首歌。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司马曜面露不悦,很显然,他是站在亲弟弟这一边的,也并不觉得亲爱的酒友谢石的做法有任何的不妥。
既然司马阵营的人没有任何问题,那问题便是出在他王阿宁的身上了。
司马曜轻咳几声,酒已经全都醒了。
王贞英在他身旁,频频给哥哥暗示:差不多就行了,他是那种有体统的人吗?
多此一举!
赶紧认错!
身为修养极好的世家女子,王贞英怎会不知,谢石此举有伤大雅,但是,司马曜都不在意的事情,王恭却跳出来阻拦,必定会招致司马曜的不满。
不是还要谋求大事吗?
那就不能和司马曜闹掰呀!
你看,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王贞英,现在都不再吵闹了,这不都是为了大局考虑吗?
大兄真的是……
一到关键时刻就拉跨……
王恭看到了妹子担忧的眼神,但他却故意忽略,抛开那些朝堂争斗,实际上,他还是个很正直的人。
眼睛里不揉沙子,看不得世家子弟丑态毕露的样子。
他态度强硬,继续追击。
目标也没有指向司马曜,而是直奔着谢石而去,其实,现在的情况,只要司马曜站出来,打个圆场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他偏偏就不给王恭这个脸面。
王贞英很为难,她很清楚,她一意孤行的哥哥,绝对不会听她的劝。而司马曜现在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根本不打算给王恭这个面子。
初秋的风悄然吹起,还泛着嫩绿的叶片,竟也纷纷下落,在泥土地上翻了几个滚,躺到了王恭的脚边。
这个执着的男人,仍是拱着手,一动不动,他虽然口称劝诫,眼神却充满了挑衅意味。
不管是当皇帝还是当臣子,只要你还在大晋朝廷上行走,那就必须讲规矩。
这种不上台面的举动,放在自己家里耍一耍也就罢了,外人谁也看不到,谁也不会追究。
既然他谢石不顾及体面,那就让他王恭来提醒他!
这个情况,看起来要坏事啊!
一直默默观战的王谧,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缓缓起身,来到了战局中央,看着某人又要自投罗网,何氏兄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能不能行了,这个小王!
“我看,不如问问谢公的意思,毕竟,都是一家人嘛。”他扬起欢快的语调,轻轻一拨,就把矛盾引向了谢安。
谢老头,出来走两步吧!
别装死了!
“爱卿说的有理,朕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公,你看阿宁的指责,对否?”
司马曜眼前一亮,立刻抓住了一根梯子,顺着就溜了下来,王谧不禁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谢安本来一直是隔岸观火的状态,心想着,这王阿宁简直是疯了,刚刚那一劫他才刚刚逃过去,现在居然还上赶着凑上来。
哪成想,看中的亲亲孙女婿王稚远,竟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跳出来拆台。
实在是不应该。
谢安一脸严肃,缓缓起身,来到了司马曜的身前。
拱手道:“陛下明鉴,这件事确实是石奴的错,也怪老夫管教不严,还请陛下恕罪。”
“也请王丹阳不要苛责。”
除了认错,谢安还能做什么呢?
在重臣毕集的宴会上唱小x歌,确实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现在人家提出来,总不能还梗着脖子否认。
这也不是谢安的行事风格,有了谢安的这句话,王恭的危机才算是彻底解除。
司马曜哈哈两声,就算是接受了谢安的道歉,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司马曜的身边,皇后王贞英正微微笑着,盯着王谧瞧。
这一位,就是那建康城人见人爱的俏郎君,琅琊王稚远吗?
身为琅琊王氏,竟还能勇敢的站出来为王恭解围,实在是难能可贵。王贞英虽然对前朝的事情并不太关系,但是,王恭和王谧交恶的始末,她还是很清楚的。
在被王恭算计之后,携着襄阳大胜归来,加官进爵的王谧,居然还愿意站出来主持正义,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
这样的好青年,要多多提携才是!
穿过人群,王贞英一眼就看中了王谧,将他视为未来大业的合作对象。
“多谢王侍郎。”
宴席散伙,众人退下,王恭快步追上了王谧,在众位朋友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他王阿宁也不是傻瓜,这个时候能够将祸水东引的人,当然是为了帮助他。
不管王谧的初衷怎样,他都当得起这一谢。
王谧退后了两步,有些愕然,倒也不必行那么大的礼。
“阿宁,你太客气了。”
“举手之劳而已。”
难得这次双方的关系还算融洽,王恭也不想浪费,想了想,还是把实情相告。
“稚远,当初是我嫉贤妒能,见你在襄阳立下了赫赫战功,心中不忿,才想压制你的封爵,这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但是,我还是要照实说,当初提议搁置你进爵的人,是谢安石,不是我!”
“虽说,现在再来议论这些事,已经有些晚了,但至少,我们曾经是朋友,你今天又仗义执言,让我能平平安安的走出来,这便是你的善心了。”
“所以,今天我不得不提醒你,小心谢安石,你今日还是侍郎,他不会把你怎么样,说不定还会着力提拔你,可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他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王恭此言,是绝对的经验之谈,肺腑之语,别看现在的王谧春风得意,待到他和王恭一样,打算在朝廷上有所作为的时候,便会知晓,几大世家相互撕扯你拉我拽的能力有多强了!
王恭还有个天子内兄的名号,让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掌控朝政,这样的身份,王谧可从来都没有。
到时候,小心被谢安修理。
“阿宁,你也太小看我了,谢公对我的打压,我怎会看不出,不过是不放在心上罢了。”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就是最好了。”
“告辞。”
想到在家中激情辱骂王稚远好几天的这种行为,王恭便觉得脸上发烧,把要说的话,一股脑说完,便带着几个朋友,迅速逃离。
王谧回首,却见,王恭的忠实好友,殷仲堪,居然还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别说了,这一定是有事要说,还是需要避讳着王恭的。
王谧赶紧迎上前去,笑道:“殷长平,恭喜高升了。”
在殷仲堪的面前,就不必再虚伪矫饰了。王谧在京口的时候,他正好在京口当长史,双方对彼此的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
殷仲堪此番能够从京口回到建康,当然少不了好友王恭的积极推荐,皇帝司马曜因为殷仲堪的孝行也对他印象良好,特赐了他太子中庶子的职位,让他返回中枢朝廷。
殷仲堪眯缝着那只没有毛病的眼睛,将王谧上下打量一番:“王侍郎初登战场便获得大胜,这才算是高升,老夫不过是换了个干差事的地方而已。”
殷仲堪这就是故作谦虚了,都是王恭的好朋友,他这位好朋友就能从京口直接调动到中枢朝廷,成为了天子近臣。
而王谧这位朋友,明明在朝廷上混的如鱼得水,却被他一阵诓惑,竟然被扔到了京口。
这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待遇,差距也太大了!
“王侍郎,前些日子,老夫还在京口的时候,有一位乡民前来投靠,说是王侍郎介绍来的。”
“王侍郎,可有此事?”
王谧一愣,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殷仲堪先提起来的,这倒是他的失误了。
“没错,那个乡民叫魏咏之,是南渡的侨郡乡民,早就听闻殷长平(殷仲堪是陈郡长平人。)你医术高明,我便资助他去投奔。”
“多有叨扰,不知,我那兄弟,现在情况如何?”
要不是殷仲堪提醒,王谧还真的把魏咏之的事情给忘记了,主要是,根据历史记载,他这个豁嘴的毛病是一定能被医治好的,所以,王谧也没有太在意。
现在想来,竟觉得有些对不住兄弟。
殷仲堪点点头,笑道:“王侍郎大可放心,魏兄弟的豁嘴,已经全都治愈了,我离开京口的时候,他已经投奔北府了。”
“那太好了,多谢殷长平。”
“谢字倒是不敢说,吾辈研习医术,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但凡是有我能关照到的病人,以我的医术可以拯救一二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相反,魏兄弟最应该感谢的人,反倒是王侍郎。”
“我到京口时间也不长,以往也只在北府内供职,却不知王侍郎是从哪里得知,我精通医术的?”
原来他是在好奇这件事,王谧了然了,这个老头子,他不会是以为,他去特地探听消息了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一家人,胳膊不能往外拐
“殷长平忘记了,想当初,你的孝行可是被陛下大加赞赏的,当时,我正在陛下身边侍奉,便有耳闻。”
“我那兄弟一直以来都有报效国家的心意,无奈身有微恙,实在是无法在战场上畅快淋漓的杀伐,此番襄阳征战,北府从京口招募了许多像魏咏之这样的侨居京口的北人。魏咏之武艺不凡,本也在北府招募之列,却因为这个豁嘴的毛病,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我这才推荐他去投奔殷长平试一试的,原本我也没有把握,现在看来,殷长平果然是拯危济困的妙手神医。”
王谧一通有理有据的吹捧,让殷仲堪很受用,他微微颔首,对王谧的欣赏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王侍郎现在回到了建康,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你在襄阳过关斩将,表现如此出色,我这个在北府呆了许多年的武夫都不能与你相比。”
“现在回到建康,又没了兵权,实在是可惜,你就不想再重回北府军了?”
呵呵……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王谧上挑的凤眼中露出了狡黠的光芒,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故意留下来,不只是为了魏咏之的事。
诚然作为被王谧介绍到殷仲堪处治病的病患,殷仲堪确实有义务向王谧介绍一下魏咏之的近况。
可是,他殷仲堪岂是那么清闲的人,从京口回到建康,他这一路走来,也是十分不容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魏咏之就专门来向王谧汇报。
果然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这老殷的想法也是够简单的了,就算他王谧有什么阴谋,也不会告诉他呀。
啧啧……
怪不得最后会兵败身死,原来祸根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我呀,最近不打算回北府任职,当初在北府披挂上阵,也是因为有那么一个机会,一时冲动手痒,并不是想一心在北府中做事。”
“最近我正在将作坊里研制新兵器,也算是为北府贡献一份力量。”
研制兵器?
殷仲堪傻了,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要兵权,又不要控制朝廷的权力,却跑去将作坊和那帮低贱的工匠混在一起。
王稚远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没想到,王侍郎还有这样的雅兴,吾辈真是自愧不如。”殷仲堪装模作样的给他行了个礼。
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把握住这难得的打探消息的机会,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
王谧倒是无所谓,反正,过不了几天他在将作坊的所作所为就会被公诸于世,他也认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某斗胆问一句,王侍郎打造的是什么样的新兵器?”
“可否助我军直捣长安,收复中原?”
殷仲堪这个话说的,颇有嘲讽之意,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王谧做不到这样的壮举似的。
啧啧……
瞧他那独眼的样子,还瞧不起人嘞!
“能不能荡平贼寇,我现在还没有把握,不过,还请诸位同僚放心,我王稚远是个干实事的人,对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一向是兴致寥寥。”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研制些新兵器,也算是增强北府兵战斗力了。”
说完这番话,王谧便大袖甩开,潇洒的走出了太原王府,殷仲堪呆立在院门附近,任清风吹拂他的发带,左右乱晃。
太直接了!
他喜欢!
没想到,王稚远竟是这样的人!
原本竟是他殷仲堪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怪了好人!
现在转投王谧,可还来得及吗?
矮脚马步履匆匆,载着王谧和沈蒜子一同返回了琅琊王府,自从太原王府出来,沈蒜子脸上的笑,就没有收起来过。
“快收一收吧!”
“都笑了一个时辰了,累不累?”
沈蒜子不累,王谧都替她累得慌,沈蒜子又嘿嘿笑了几声,并没有收敛的打算。
“这都要怪你,要不是你带着我去这么有意思的宴会,我也看不到那么多笑料啊!”
很多事情就是禁不起细想,越想,就越想笑。
朝廷上的人,原来就是这样的!
“我原本以为,朝廷上的重臣,都应该是仪表堂堂,手段了得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也这样不体面。”
“仔细想想,和我家爹爹也差不多嘛!”沈蒜子背靠在矮墙上,头头是道的说道。
王谧彻底被她逗笑了,他仔细回想沈警搓泥时候的样子,再对比朝堂上热情讴歌小x曲的谢石,郑重的点了点头。
“岂止啊,要我看,这些人还比不上令尊。”
沈蒜子圆眼一亮:“哦?”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抬举我爹。”
属实说来,以沈蒜子的眼光看上去,她爹沈警从上到下也找不出多少值得夸耀的优点。
王谧却不以为然,他这不是说笑,他是真心这样认为。
“至少,令尊还敢上阵杀敌,也确实是杀了许多敌人,这就足够吹嘘的了!”
“这是真实的胆量,这证明了令尊到北府,并不是做做样子,也是做了实事的。”
“放眼望去,今日宴会上的那些人,谢玄、谢石两人暂且不算,剩下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敢往战场上站一站的?”
不是王谧替沈警吹嘘,事实如此。
很多世家子弟,在朝廷上的时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也是浑身是胆。
纸上谈兵的功夫,比赵括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家父在你眼里,居然还是一个勇士。”
王谧和沈蒜子站在王府门口,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现在王府的人也都习惯了。
管他们两个是同进同出,还是同吃同住呢,一概不在意。
都已经是郎君和小姥的关系了,还有什么禁忌?
叮铃铃,叮铃铃……
一串银铃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王谧蹭的直起身子,做好了准备。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贵人下车,慢悠悠,说话的时间有的是。”
宴席也散了,肚皮的需求也满足了,两个人却还要在这家门口站着,当然是有要紧事要办。
“法护下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华丽的牛车里,王珣的脑袋才刚刚露出来一点点,王谧就已经迎了上去,沈蒜子又岂会听他的差遣,几步跳起就追了上去。
你说不让看,我就不看呐!
想的美!
看到王谧,王珣首先被吓了一跳,站在马凳上,差点就不敢下来了。
“稚远,你不回你家,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很显然,这个时辰,王谧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两家的交往仅限于婚丧嫁娶以及冬至节,已经很多年了。
王谧嘿嘿一笑,探了个身子,先给王珣让出一条道路,待到他安安稳稳的下了车,这才把他拉到一边:“法护,我们琅琊王氏才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没头没脑的,说的这是什么话?
王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和王谧对了几个眼神,这才算是确定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让我和你联合,不要搭理阿宁?”
倒也……没有那么直接。
王谧摆摆手,纠正道:“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终究我们琅琊王氏的人是一家,以后,若是朝堂上有什么纷争,亦或者是阿宁那边有什么动向,还望你多为家族考虑。”
王珣摇摇头,只是想笑。
“说来说去,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几大世家之内,寻找势力依靠,从来都是依据个人的意愿,没有人会要求因为是同一个家族的成员,就一定要站在一起的,这个规矩,你也知晓,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王珣可以理解王谧想要调停王家内部的那份心情,却无法揣测他的动机。
“再说,你现在也不该还在王家打转,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去抱紧谢安石的大腿。”
王珣对王谧并无不满,这句话听起来,竟有些调侃的意味。
反而让王谧摸不着头脑。
“法护,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谢公素无交往,谈何攀关系?”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王谧的心情就更忐忑了。
不会吧!
谢安难道要收拾我?
哎哎哎!
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冲动,跳出来为王恭解围,看见了吧,这么容易就把谢安给得罪了。
看来,他和小慧慧的情缘也要断了,借助谢安,先把王恭掀翻的大计,也实行不下去了。
真是因小失大,悔不当初!
某人在这边厢悔的肠子都快青了,那边厢,王珣却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稚远,你也不必着恼,你且等着吧,你的好事,将近了!”
好事?
得罪了谢安,还能有好事?
现在卷起铺盖卷跑路,可还来得及?
王谧终于走进了家门,虽然今天和王珣的探讨,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琅琊王氏一族的人,对他的态度却有了明显的转变。
以王默为首的,一干还对他的能力抱有怀疑的人物,自从宴会回来,便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看到王谧,再也没有阴阳怪气了,连奇怪的眼神也收敛了不少。
这就是实力的证明!
与愤愤不平,只是表面服气的王默不同,看到王谧有出息,当家人王荟还是很高兴的。
尤其是,当他真正看到了王谧与王恭等一干权臣周旋的场面,他就更加对这个晚辈充满了期待。
后生可畏啊!
王谧和王荟打招呼的时候,王荟的心中就划过了这样的念头。我王家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
这些话说的可能有些托大,毕竟,此时的琅琊王氏尚有王献之、王珉等名士。
虽然都不是出自王荟这一支,但总还算是琅琊王氏的嫡系。
只不过,久居仕宦的王荟很敏锐的看出,那些人,大多过于闲散,对于朝政,对于权力,没有太大的追求,更不要指望着他们能够把琅琊王氏这杆大旗重新扛起来。
能不放倒,就已经不错了。
自从被迫娶了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之后,王献之已经相当于是个废人了,没指望了。
但是王谧不一样啊!
他年轻,而且野心勃勃,虽然前几年一直被建康城第一俏郎君的名声所累,但现在看来,他才是琅琊王氏这一支上,最有可能混出头的人!
…………
乌衣巷,陈郡谢氏。
“明天!”
“明天老夫就要去王府!”
自从宴会归来,谢安就坐在床榻上,不时喊上一句,在他的对面,正是今日占到了巨大便宜的新任都督中外诸军事谢幼度,谢将军。
谢安心烦,谢幼度比他更烦。
“谢公,那件事,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虽然知道无法让谢安改变心意,但谢玄还是想再做一次努力。
遗憾的是,谢安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那件事不必再议,老夫决心已下,必须办成,一定要办成!”谢安咬牙切齿的说道。
谢玄却觉得有点悬:“谢公,今天那王稚远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看,他并没有和我们谢家联合之意,我们又何必一个劲的追上去?”
“若是人家不接受,我们岂不是白白伤了面子?”
谢玄也是故意捡着谢安爱听的说,其实,世家之间,伤面子的事情多了去,今天和睦,明日反目成仇的,更是不在少数。
他又怎么会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他家慧慧的着落。
其实,谢玄原也不必这样认真,这些年,只面前的谢安辣手摧婚的小夫妻,就不止一个了。
琅琊王氏的怨侣,也有好几对。
可见,在儿女婚事的安排上,无论父母如何精心计划,都很有可能面对突然的巨变。
王稚远,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还算是良配,谢玄不应该再有什么抱怨。
“幼度,这个你不必担心。”
“老夫出马,王稚远那小子不敢不给面子。”
谢安充满了信心,今日这一战,他居然被王谧架到了炭火上,好半天也下不来。
这让谢安很是气愤,要是换做以往,他早就一蹦三尺高,坚决给谢明慧另寻他人。
但这一次,谢安却忽然改变了想法。
自从王珉、王珣等人的婚事,纷纷被谢安搅黄之后,王谢两家已经多年没有再联姻了。
本来是姻亲关系极为复杂稳固的两家,却好似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一样。
谢安明明是幕后主使,却自我感觉良好,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任何的问题。
就好像,他现在也觉得,再去和王家提亲,也一点问题都没有一样。
时代在变,如今,坐稳了大晋第一世家的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僵硬。
以谢安为首,只要谢安愿意伸出和解的手,他极有信心,琅琊王氏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谢玄心中不满,却也只能忍下。
第五百八十五章 女大不中留
你看,大家族之中也有诸多不平之事,就比如,明明谢玄才是谢明慧的亲爹,可他却不能主导明慧的婚事。
谢安对自己的筹谋十分满意,他一力促成婚事,当然并不完全是为了谢明慧着想,他没有那么高尚。
谢安已然断定,琅琊王氏如果能够复兴,必定是在这王稚远的手里,而这个看似温润儒雅的青年,也绝对不会听从他谢安的摆布。
但是,那又如何?
谢安早就提前布局,他把自己最喜爱的孙女许配给王谧,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王谢两家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
以后,王家就是再度崛起,他王稚远也别想忘了他谢安的好处。
谢玄带着失望,返回了自己的宅院,心中不甘,还是转了个弯,来找女儿。
谢玄过来的时候,谢明慧正在展卷阅读,昏黄的烛光之下,一向活泼不安分的女儿,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娴静之感。
自家的女儿,真是越看越喜欢!
怎么就要便宜给王稚远那小子!
私人恩怨要不得!
谢玄对婚事的反对,大致就是来自于对王稚远的个人恩怨。
说来也是高门大户之间的婚娶,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大约就是年纪相当的年轻男女搭配在一起,很多时候,连辈分也不必太过拘泥。
世家联姻,一方面是注重出身,保持所谓的血统高贵,另一方面,便是巩固势力。
女人,甚至是儿女,不过是维系这种势力联合的工具纽带罢了。在世家昌盛的年代,高官侯爵皆出自世家。
能够保持长久联姻关系的家族,一般也是高官云集的,有了联姻作为保障,这些家族便不会在朝堂上彻底撕破脸皮。
当然了,谢安这样的除外,既然已经勒令离婚,那就说明已经撕破了脸皮。
这样想来,看似恬淡无为的谢安,其实也是一代猛人。
他一个人单挑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两家,铁手断姻缘,管你们年轻男女之间是怎么想呢?
只要在朝廷上和我谢安不对付,你们也就别想再过下去啦!
若是盲婚哑嫁,只看门第不管为人的话,谢玄也不会去操这份心,琅琊王氏的人,只要谢安没意见,他就没意见。
可惜啊!
谁让王稚远他多事,非要到北府兵里去混一遭呢?
自从领略了王稚远各种怪奇操作之后,谢玄的心里就总是有一根刺,说不上是厌恶,也并不是仇恨。
就是嫉贤妒能的那种感觉,谢玄明明知道,王谧极有能力,北府在他的手中,将要有大发展。
可是,谢玄就是不愿意承认他的能力赶不上王谧。
在谢安为明慧张罗婚事之前,这种隔阂就已经存在,故而,谢玄的心情才总是会这样别别扭扭的。
不赞成,也不反对,大约就是此刻他的心情的真实写照。
“慧慧,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谢玄决意试探谢明慧的想法,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阿爹,儿看完这几页就睡。”
谢明慧扬起笑脸,轻巧的跳过来,看到女儿的笑脸,谢玄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阿爹,这么晚过来,应该是有事吧!”
“快说吧!”
说?
说什么呢?
见到了女儿,谢玄却踟蹰了,他忽然想起,当初谢安撺掇明慧给王谧写信的时候,明慧也是很高兴的。
再加上,两人在京口的时候也有一些私人的交情,虽然明慧嘴上不承认,但是,就连谢玄亲姐,谢道韫都看出,明慧对王谧那小子,并非无意。
既是如此,谢玄便感觉,问了也是白问,说不定还会坏了谢安精心布局的大事。
“阿爹,到底有什么事?”谢明慧柔润的大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对谢玄要说的话题,毫无防备。
谢玄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事,只是看到夜深了,你这里还亮着,便过来看看。”
“玉柔,去帮小姐收拾,让小姐早些歇息。”
谢玄抚了抚女儿的头顶,柔情满怀。
女儿长大了!
留不住咯!
好在,王稚远那厮虽然诡计多端,却是个有志气的,应该不会像王国宝那般恶心人。
说到王国宝,那真是让几大世家的子弟都要捏起鼻子,不齿谈论的存在。
若论相貌,王国宝和王谧也算是不相上下,但是,王国宝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心肠。
就算是老谋深算的谢安,当初也是被王国宝这一副好相貌给骗了,还以为他是什么可造之材呢!
这样想来,几年以后,谢安看人的眼光确实是有所上升,至少,王稚远还是个坦坦荡荡的健气男儿。
日后,若是朝堂上有什么变故,王谢两家的关系再度闹僵,谢玄也有信心,王稚远不会做出让明慧受伤害的事。
算了吧!
就从了谢老头吧!
谢玄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走了,留下了谢明慧,一头雾水。
“阿爹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还是有话要说,为什么又不说了呢?”
谢明慧坐到了妆台前,光亮亮的铜镜里,映出了她柔美的容颜,谢玄的举动确实奇奇怪怪。
在她身后,小婢女玉柔已经开始手脚麻利的帮她卸下簪钗,青丝流泻,玉柔笑道:“娘子,这你就不要操心了,总归应该是好事。”
“你怎么知道是好事?”
“你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
谢明慧忽然警觉起来,这几日,玉柔总是进进出出的,忙的不得了,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而且,有的时候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该不会她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却故意瞒着她吧!
玉柔连忙摇头:“没有!”
“娘子想到哪里去了,郎君们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会告诉我一个婢女啊,玉柔能知道什么?”
“说的倒也是。”明慧瘪瘪嘴,只能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她心里还是别扭着,总觉得,他们刻意隐瞒的事情,大约还是与她有关。
谢明慧上床安歇,纱帐轻轻落下,玉柔守在床前,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心里美滋滋的。
嘿嘿!
娘子若是和王小郎成了一对,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玉柔的一份功劳!
…………
翌日清晨,终于摸清楚了朝廷势力分布的王谧,带着沈蒜子,再次跨上了矮脚马。
普超传来了消息,手铳的各个零部件全都已经制作完毕,就等着王谧过来将作坊,进行最后的组装了。
王谧很兴奋,以目前南北对峙的情况来看,手铳神器一出,那些苻坚仰仗的铁骑,就再也不足为惧了!
虽然手铳产量低,射程也不够远,精准度也不成就,装填弹药的速度也极慢,缺点多多。
但是,想想现在是什么时代?
正宗的冷兵器时代,除了大刀对砍,就是弓弩抗衡,手铳这种热兵器,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能够实现武力压制的存在!
况且,苻坚手下的那些所谓精兵,他们的骑兵作战战术也远远比不上后世横行中原的金辽、蒙人。
有手铳就足够对付他们的了!
况且,你看看现在东晋和前秦对峙的格局,有没有南宋和金朝对峙的那味?
那味还是很足的!
用现在的前秦和日后的金朝相比,或许不是那么恰当,但是仔细想来,情况也是差不多的。
从统治的疆域来看,前秦明显占优,金朝崛起的时候,周围还有多个可以与之相抗衡的势力,但是,如今的前秦早就已经完成了吞并周边国家的任务。
江南江北,只剩下了两个政权,秦和晋。
看起来,前秦的实力更强,内里政出多门的东晋根本就不是对手。一个自己的将领都统领不了的东晋,如何能和马上得天下,骁勇善战,号令四方的苻坚相比?
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但实际上,苻坚的麾下,隐忧亦丛生,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完全没有察觉而已。
即便没有王谧改造的手铳利器,历史上的前秦也根本走不远,一样要败在北府兵手中。
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费事费力的去改进装备呢?
当然不只是为了把前秦打败,而是为了一统中原!
历史上的东晋北府兵,虽然已经算是晋南渡之后,最有实力,能征善战的部队。
但是,纵观历史,他们还是不够强大,这与他们总是偏安江左一隅有很大的关系。
历来由地势较低的地带,仰攻地势较高的区域,便是胜少败多,这是地理因素决定的,人力轻易难以扭转。
很显然,以淮河长江一带作为分界线,熟知地理的现代人便可以轻易看出,江左的地势要远远比中原地带低矮的多。
这使得江左的军事势力总是难以向北扩展,地势,成为了阻挡南部朝廷进取中原的最大阻碍。
于是,即便是成功击退了苻坚军队的东晋,在混乱的时局之中,想要夺取更多的城池,甚至是进取中原,依然是极为困难。
因为,不只是自己这边的军队实力还是不够强劲,淝水之战的取胜,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运气。
前秦虽然葬送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可是,在苻坚的手下,除去原有的氐人集团,剩下的那些部族,依然实力强劲。
当他们各自为政,画地为国的时候,北府兵想把他们一个一个的啃下来,并不容易。
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兼顾,再加上,淝水之战后的几年,晋朝内部的秩序也趋于崩坏。
不只是以桓玄、王恭为首的大臣,不满司马家的种种作为,孙泰的天师道也在疆域内兴风作浪。
内乱都让北府兵疲于应付了,他们哪里还有余力再去抵抗外敌?
当然是无法更进一步了!
基于这样的形势,王谧才着手制造更加先进的兵器。
时间!
时间很重要!
十万火急!
在苻坚还没有缓过神来的这一段日子,在前秦的大军还没有迫近江左的这个关键时刻,每分每秒都十分重要。
必须准备更多的手铳,才能在苻坚大军压境的时候,给予氐秦骑兵沉痛一击!
不!
不只是为了击败前秦!
还是为了平定慕容氏、打垮姚羌!
将中原彻底掌控在江左的手中,只有长矛、马镫等冷兵器还是远远不够。
手铳便是王谧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法宝。
“快走吧!”
“普匠作还等着我们呢!”
普超确实很急,昨日,各项准备一完成她就立刻派了专人过来送信,并且要求王谧能赶快到将作坊汇合。
毕竟,硬件的各项准备都已经完成,软件现在却还没见到任何端倪。
所谓硬件,便是钢管、木柄、铅子等物,而软件呢,便是装填的火药。
虽然普超并不懂得什么硬件软件的区分,但他却也明白,没有这个火药,所谓的手枪就根本无法完成。
这才催促着王谧赶紧去将作坊,把这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了,冥冥之中,普超也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襄阳城是被晋军痛快的夺回来了,但是,留给北府兵庆贺大胜的时间却并不多。
苻坚是个什么人?
在战场上,他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会吃,被晋军咬下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他岂能坐以待毙?
等他腾出手来,必定会疯狂的反扑,到时候,北府兵还能不能挡住苻坚的兵锋,实在是难以预料。
这也就是为什么普超对王谧天马行空的行为还接受良好的重要原因。普超也看出,大晋如今面对的形势,实际上非常危急,没有出奇制胜的狠招,战场上的胜负还不一定呢!
然而,王谧想快,可是,他快得起来吗?
他和沈蒜子才刚刚攀上马背,挥动马鞭,远远就看到了一架气派的马车,向着琅琊王府这边缓缓走来。
“马车!”
“稀奇了!”
沈蒜子发出惊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架华丽的马车。
确实很稀奇,王谧也不敢再动弹了。
大晋境内,达官贵人出行喜乘牛车,这已经是不成文的习俗,虽然江左也有骡马,但是喜欢乘坐马车的贵人却并不多。
主要是吧,大家都乏马,那就不如搞平均主义,谁都不要骑马或是坐马车了,这样心里都平衡。
在这建康城里,能够日常骑马的人并不多,一般来讲都是一些武将,但是大晋的风俗,又以习武,从军为耻,这就造成了,明明不是所有家庭都没有马,却极少大臣会骑马出行的境况。
但是,只要有人骑马,或是乘坐马车出行,那就绝对是大人物!
王谧连忙翻身下马,派出了曾靖去给普超送信,如此贵客来访,想必就是冲着他来的。
毫无预兆的,王谧就把自己看成了今天大戏的主角,并且堂而皇之的等待着大戏开锣。
第五百八十六章 谢安亲自上门提亲
当然了,身为一个极为有经验的穿越者,王谧早就已经熟谙从旁偷偷窥视的本领。
身边的沈蒜子看到有热闹,那什么将作坊里的差事,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谧才不会纵容她进行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偷听偷看活动,一把把她拽进了门,躲在了影壁后面,通过那缠枝葡萄的镂空向外看去。
只见马车在琅琊王府朱红的大门前堪堪停住,小厮放了马凳,看到那个年轻小厮,王谧登时吸了口凉气:“谢安来了!”
没错!
来人正是谢安无疑!
虽然沈蒜子还没有看到车里的人,但是她却也认出来了,那个搬马凳的小厮,正是天天跟在谢安身边伺候的小书童。
昨日宴会上都见过的!
年纪小小,却一脸高高在上,看谁都很倨傲的样子,沈蒜子卜卦算命好几个月,在看相,认人这方面,确实是有几分能耐的!
只要有一面之缘的人,她就不会认错。
“谢安来了,这可是大事件!”
等到王谧看到谢安本尊下了车,这才放出了这句话,不能在这里等了,要赶紧躲远点。
自从谢安执掌朝政以来,五年以来,他都未曾踏足琅琊王府一步!
最近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花甲过后,看透人生了?
打算和以前闹掰的几大世家,握手言和了?
这个时候的王谧,匆匆逃回了生父王劭的院落,庆幸之余,却不知晓,真正的好戏,正在向他渐渐逼近……
…………
“主公,主公,不好了!”
“出大事了!”
王荟这边,正打算穿好朝服去建康宫走一趟,到底也是在册的官员,朝廷上的大小事情总要关心一下。
即便现在还在休沐期,即便就算他不去关心也没人会在意,司马曜那懒鬼,休沐期到了,他都不一定会上朝,才不会管这些破事。
身为中领军将军,建康宫以及周边村镇的防务,都归王荟一人管辖,虽然按照大晋的规制,这个领军将军的头衔,并不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
护军将军,领军将军的职责基本上和王荟的有很大的重叠,建康城周围驻扎的禁军,几位将军都有权指挥。
但是,王荟还是准备去查看一下都城的防务,是亲自的,不是把差事扔给那些左卫帅、右卫帅等属下去做。
琅琊王氏,也要有些干实事的人。
“出什么大事了?”
“看把你急的。”
王荟身边的小书童,素质明显赶不上谢安身边的谢襄,谢安还没有现身,他就已经失了分寸,让王荟很为难。
王荟进宫不过是去视察情况,倒是也不赶时间,便转过头来又端起了茶盏。
“主公,不是小的着急,是有贵客到了!”
“谢公,谢公亲自登门拜访了!”
端的好好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到了桌上,王荟眼光微聚:“你说谁来了?”
不可置信!
完全没有征兆!
“谢公,谢安石,亲自来了!”
真的是谢安!
王荟完全被弄懵了,赶忙让小厮婢女们准备迎接谢安,虽然琅琊王氏并不欢迎谢安,但是小厮说的没错,不管怎么说,谢安也是贵客。
在谢安缓缓向内院走来的这个当口,王荟这边,小厮奴婢迅速行动,清水泼地,桌案也重新擦抹了一遍,连装饰的瓶瓶罐罐也换上了更雅致的。
以往,王荟这边来拜访的客人,身份大多在他之下,他也不必去太费心张罗这些小事。
老夫能见他们,就已经是他们的荣幸了,还想怎样?
谢安来访的这件事,在他还没有见到王荟之前,就已经在琅琊王府传开了,王珣知道了,他苦命的弟弟王珉也晓得了,大家都好奇的不行,却还是保持着一点点世家子弟的派头,没有探头探脑的打探情况。
谢安来了,绝对是重大事件,待他走后,他究竟是何来意,便天下大白,瞒不住的!
“谢公,请上座。”
不论从官位再到年齿,谢安都远高于王荟,自然要上座,王荟也没有任何意见。
宾主入座,茶水糕饼都准备齐全之后,小厮婢女纷纷退去,这是贵客来临,要谈正经事的时候,该有的礼节。
眼前的谢安,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却见他略显清瘦的脸颊,不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是那样的云淡风轻。看到他现在这般恬淡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想当年,他咬着牙和琅琊王氏决裂时候的果决。
但是,既然已经绝交,此刻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啊!
完全没必要。
如今的大晋,再也没有比谢安权力更大的臣子,由谢家一手掌控的北府兵,又连连大胜,声望达到了顶点。
按照王荟的想法,在如今谢安的眼里,琅琊王氏恐怕都算不上是一股势力。
陈郡谢氏都已经是这样声威赫赫了,干什么来惊扰王家呢?
还是亲自登门,这样谦虚,岂不是诚心给王家难堪?
罪魁祸首,带给人们无尽猜想的谢安本人,如今却是一脸轻松,他在屋里屋外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目标。
便笑道:“敬文,稚远呢?”
“不妨把他找来,老夫有话说。”
王荟一愣:上来就找王谧?
这么直接?
看来,谢安的来意,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般,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为了王稚远!
不会是来算账的吧!
王荟赶忙遣人去召唤王谧,头脑中却显现出了昨晚宴会上的那一幕,为了维护王恭这个曾经的朋友,王谧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忤逆谢安的心意!
这不是疯了吗!
虽然最后,在多方努力下,这个圆场终于是找回来了,但是,谢安不可能不记仇。
谢安的性子,大家都了解。
私底下使绊子有可能,绝对不会公开闹不和,甚至是大打出手,破口大骂。
谢老儿还真的要见我!
当真是主角光环想扔也扔不掉,因为是谢安专门提出要见,王谧也就不能带着沈蒜子了。
这让揣了一肚子疑问,耐着性子等着看热闹的她,十分不满。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
“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沈蒜子言之凿凿,都已经准备好要跟着了,要是以往,王谧也就依了她了。
可这一次,却是万万不能。
“不是我不带你去,是你现在穿的女装,出现在谢公的面前不是就让他认出来了?”
沈蒜子一惊,这才发现,此刻她的装扮,从头到脚完全就是一个女子,可是,昨天的宴会之上,她穿的却是正经的男装。
谢安都是看到了的,别指望他会失忆,老谢还没糊涂到那地步。
王谧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此刻的沈蒜子若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谢安的眼前,该对他老人家造成怎样的惊吓。
人家老谢也不容易,还是不要再给他刺激了。
大变活人呐!
王谧掐着时间,不慌不忙的绕到了王荟处,一眼看到谢安,心里便安稳了。
老谢居然笑盈盈的,还能笑得出来,这说明,今天他造访王府,并不是打算挑事。
警报可以解除了。
“不知谢公到来,有失远迎。”王谧拱手致礼,样子做的足足的。其实,王家这一支也不是他说了算,迎来送往这样的差事,也轮不到他,不过是客气而已。
谢安对这一套也是接受良好,根本就没有走心。
“谢公,稚远已经来了,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了吧。”从谢安落座开始,王荟的态度就相当明确。
有事就说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把正事办了,大家都解脱了。真格来说,琅琊王氏也并不欢迎谢安。
在谢安辣手断姻缘的时候,很明显的,王家是处于劣势的。
连连吃大亏,还在朝堂上占不到便宜的琅琊王氏,岂能给谢安好脸色。
谢安微微一笑,王谧脸上迷惑不解的表情,让他心中畅快。
哈哈!
疑惑吧!
闹不明白吧!
太好了!
“敬文,其实,老夫今天来,为的就是商量稚远的事。”老谢的语调忽然变得十分昂扬,仔细辨认,甚至还透露出一股欣喜之感。
这是要干什么?
吓死人了!
王谧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窜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稚远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给他安排一桩婚事了。”谢安忽然化身知心老爷爷,关心起王谧的终身大事。
王谧岂止是年纪不小,在这个十二三岁,甚至是八九岁就可以结婚的时代,王谧的年纪,简直就是老爷爷本尊。
要不是他生就一副堂堂的相貌,出身还这样高贵,一定会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看!
那个郎君都二十了!
居然还没有娘子诶!
一个老光棍,他是不是有毛病!
老谢这是明知故问,这就不好了嘛,当事人还杵在这里呢,让王谧的脸面往哪里摆。
“谢公,稚远的情况,你也知道,不是我们不想给他找个合适的娘子,实在是这建康城里,相中他的娘子实在是太多,我们举棋不定。”
“有的时候,选了这家的吧,又怕得罪那一家的,选了那一家的,又怕这一家心里不痛快,左右为难。”
“不过,还请谢公放心,如今,稚远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还得了新爵位,我们也正打算给他张罗婚事,双喜临门呢!”王荟侃侃而谈,听起来特别像是一回事,有模有样的。
只有坐在下手位的王谧,一头雾水中。
婚事?
他回家也有好几天了,怎么从没听说,王荟有这方面的企图?
他不是觉得,有沈蒜子在他的身边晃,就足够了吗,什么时候又动了这个歪心思?
他王稚远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岂能容这些人指挥他的婚事?
就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子,骄傲自满,自我感觉良好,他看得上吗?
“正是因为知道你们为难,老夫这才来帮你们解决的!”
听到王家也在考虑王稚远的婚事,谢安登时就乐了。
多少年了,终于在一件事上和琅琊王氏达成了共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谢公的意思是……”
王荟毫不掩饰,他完全被谢安的举动弄懵了,我王家稚远的婚事,与他谢安何干?
还要帮忙解决?
他不再挑一对勒令离婚,已经是恩德了,还解决个鬼!
谢安捋捋胡须,知晓王荟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着急,总归他的提议还是很震撼人心的,要给他们一点时间准备。
沉了片刻,这才言道:“稚远年少英才,老夫也是十分欣赏,这才想到,稚远的婚事已经耽误许多年了,这样的好儿郎,却一直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娘子,实在是憾事一件。”
“吾有孙女,乃吾兄谢奕幼子谢玄的幼女明慧,年芳十六,与稚远正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最难得是,两人自幼相识,近来在京口也见过面。”
“若是敬文中意,老夫愿将小孙女许配给稚远,成就一段佳话。”
谢安文绉绉的说了那么一长段,实在让人头疼,他就直接表达,想把谢玄的女儿谢明慧许配给王稚远,这不就可以了。
被亲自召唤来的王谧,世界观渐渐崩坏中。
老谢这是在干什么?
亲自上门提亲?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谢安的话,好像一记惊雷,在琅琊王府的上空炸开,轰隆一声,王荟傻了,王谧也傻了。
那些躲在暗处,不时偷听一句的小字辈们,也全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很长一段时间,厅堂之中,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真真切切的。
老夫这样的好安排,他们怎么也不知道给个反应,谢安轻咳几声,稍有不满。
“谢公,恕我直言,我两家交恶,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这些年,原本缔结的婚姻,也有几桩是离散了的,谢公为何又兴起了这样的心思?”
王荟这话说的,就相当于是在啪啪打谢安的脸。
谁不知道,儿女离婚的事,根本不是琅琊王氏的主意,全都是他谢安一意孤行。
当日,把好端端的夫妻拆散的是他谢安,今天又要把自家孙女塞给王家的,还是他谢安。
他谢安当琅琊王氏是什么了?
就算这些年,王家势力渐弱,不复当年,但他们依然是大晋境内的一等豪族,排场,架子都没有倒!
岂容他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王荟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谢安却视而不见,只笑道:“当年之事,老夫也多有考虑不周之处,如今岁月荏苒,很多事情,也应该放下。”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个谢老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一切恶事,全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居然还有脸皮劝王家的人放下!
哼!
今日不发威,他老谢就不知道他王荟也是个有脾气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 某真是好命
两位前辈正在争吵扯皮之中,当事人王谧却沦落成为无辜小可怜。
谢明慧?
听来听去,王谧才算是抓住了重点。
谢安居然想把谢明慧许配给他,当妻子!
谢家的女儿,当然只能当妻子,小妾是想都不要想。
老谢什么时候这么会办事了?
今天,老谢要扔给他的谢家女儿,但凡换一个人,他王稚远都要和他彻底撕破脸皮,较量一番!
可是,偏偏是谢明慧!
不可否认,王谧对这个小娇娘还是有感情的,如果,真的能在谢安同意的基础上,迎娶谢明慧,对于王谧这个多打了许多年光棍的建康城老大难来说,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了。
但是,令王谧痛心疾首的是,偌大的厅堂里,似乎并没有人打算听一听他的意见!
而且,远远看过去,当家人王荟的表情还特别沉重,从他的表情,你丝毫看不出两人现在谈论的竟然是一件大喜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当场拔剑呢!
“敬文,老夫知道,贸然前来,你有顾虑,但是老夫是真心为后辈们着想,你想想看,稚远久久未能成婚,都是因为城里的贵戚女眷属意他的实在是太多,当初一时耽搁了,到现在,也不好再轻易做决定。”
“可是,迎娶老夫的孙女,这些麻烦就全都一扫而空了。”
“不只是老夫,明慧的父亲,正是都督中外诸军事,冠军将军谢玄,幼度的实力,我想就不必老夫细说了吧。”
“稚远若是与明慧成亲,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安卖力推销,不清楚情况的,说不定还会以为,谢明慧是什么旷世丑女,死活也没人要。
还需要亲阿翁,当朝第一权臣谢安来说亲。
谢安前面说的那些话,王荟统统当做是放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是,关于谢玄,他却动摇了。
没想到,谢安出手还挺大方。
这位他想许配给王谧的娘子,竟然是谢玄的幼女,谁不知道,谢玄执掌北府兵,现在的势力是越来越稳固,越来越大。
已然将要变成大晋境内最粗最壮实的一根大腿?
即便琅琊王氏还没有堕落到要攀附谢玄的地步,但是,这样一位实权大佬的女儿,与王稚远结亲,对于琅琊王氏,确实是一桩好买卖。
“可是,这也不需要谢公亲自上门呐!”
谢安听出了王荟的话外之音,他这是松口了,本来就是嘛,王稚远又不是他王荟的儿子,只是由他代管。
而且,王稚远现在官位、爵位都已经显达,年纪又一大把,根本就不是他王荟管得了的。
“老夫这也是心急,或许,敬文你有所不知,我家明慧心悦稚远已久,身为长辈,老夫也很想促成这一桩好事。”
“若是敬文你还有疑虑,不妨听听稚远的想法?”
谢安这也算是新潮的行为了,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哪有长辈主动提出要听当事人晚辈的意见的?
但是,谢安就是这样做了!
这一脚球踢得可谓是精准,一下子就把矛盾的中心引向了王稚远。
谢安笑的很奸诈,这种奸诈,只有王谧能够识别出来。
好端端的一个小娇娘,又确实是他喜欢的,他能说不接受吗?
可是,只要王谧吐了这个口,那就等于是把王荟给架到了炭火上,他就不能不答应。
直到这时,王谧才终于明白了谢公的“良苦”用心。
本来,即便是商讨王谧的婚事,他作为晚辈,也完全可以不出席,等到谢安和王荟商量出一个结果来,直接通知他就可以了。
到那时候,别说是水灵灵的谢明慧,就是丑兮兮,凶巴巴的贾南风,他王稚远也只有接受的份。
可是,谢安在没有说清楚来意之前,就把王稚远叫了过来,这就是摆明了要算计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王稚远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总而言之,谢安孙女这个大礼包,他是一定要收下了!
“好主意!”
“稚远,你怎么看?”
虽然王谧基本上已经处于认命状态,却也没想到,王荟真的会把球踢到他这边。
微愣了愣,这才抬头,王荟充满希望的眼神,就在他的眼前晃啊晃的。
王荟哪里知晓王谧和谢明慧私下的那点事,他满心以为,王谧会站在他这边。
那朝廷上的纷争,他也不是没看到,如今,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几乎都要陷入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
现在居然还要结亲?
这是要结亲?
还是要结仇?
小稚远,老夫就靠你了!
王荟频频给王谧使眼色,这个时候,由他这个后辈,说出不同意的话,比他这个当家人要妥当的多。
说啊!
你倒是说啊!
王荟这边眼睛都快眨巴抽筋了,王谧还是笑盈盈的一言不发,其实,他那哪里是在笑,明明是在尬笑。
着实是比哭还难看。
“稚远,不妨说说看,老夫等着了。”
苍天啊!
都来了!
可恶的老头子们都来了!
没办法了,只能认了!
王谧挺直了身子,大步向前走了几下,正色道:“叔父,稚远愿意与谢家娘子成亲。”
这……
王荟愣住了,且看王谧的神色,确实是一本正经,没有半点作假。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照实说来,王荟这几年还确实没有见过那谢玄幼女,不晓得她出落成了什么样子。
莫不是个大美人吧!
“敬文,既然稚远都同意的话,老夫看来,这件事就可以定下了吧。”谢安欣慰的看着王谧,这个小子,关键时刻,终于会做事了!
老夫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他嘴上是商量的语气,其实,谁能看不出,这件事,王荟说了不算,王谧说了也不算,整个琅琊王氏的意见也根本就不重要。
全都是他谢安一个人说了算!
“那就依了谢公吧!”
“稚远觅得如意娘子,也算是了结我们王家的一大心事了!”
王荟很不甘心,虽然口头答应,但最后还是要给谢安找点恶心,这可是你谢安求着我们王家迎娶谢明慧的,不是我们的本意。
王稚远年纪一大把,也是我们家的老大难,你谢安找了他当女婿,你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王荟这样想,完全是自欺欺人。
扪心自问,他也不得不说一句,谢老头目光精准,下手果断。
现在的王稚远,还是以前的王稚远吗?
以前的他,那就是在陛下身边晃来晃去的那么一个跟屁虫,虽然在朝廷上,在世家子弟之中,也算是有个贤名,但是,那种名声,混朋友圈还可以,放到真实的利益较量之中,就是一文不值。
而现在的王稚远,在北府兵中,他极具人望,功勋卓著,在朝廷上,他官爵加身,还有了世袭的爵位。
这就是一颗金蛋!
而就在各个世家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试探一下这颗金蛋的成色的时候,谢安居然抢先一步,将金蛋抱在了怀里!
“稚远,你是怎么回事?”
“谢公问你,你就同意了,莫不是之前与那明慧娘子私相授受了?”
谢安又客套了几句,时隔多年,江左境内最强两大家族,又要再次联姻,这样的大事,必定会引来朝野上下共同瞩目。
不只是谢安,王荟也意识到,婚事一定要用心操办,把格调提上去,排场拉开来,样样都要夺第一!
双方商议,两边都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共同筹备这场盛大的婚礼,谢安的想法更进一步,现在是夏末,婚礼就定在初秋。
虽然王荟觉得,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紧迫了些,按照世家联姻的规矩,今年定下婚事,总要明年才正式办婚礼。
谢安这样着急,难免给人一种,他想赶紧把包袱甩出去的错觉。
谢安走后,王荟才敢和王谧讲几句真心话。
这个侄子,自从襄阳回来,两人还没有交心的沟通过一次,王谧是天天都在王府外面打转,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王荟这边,也是碍于不是亲生父子关系,总好像是隔着一层似的。
这一回,一次长谈是无法回避的了。
“叔父,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与明慧娘子,不过是在京口有几面之缘,虽然我并不知晓谢公是怎么想的,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但我敢保证,在京口,我与明慧娘子的交往完全都是正正经经的,从没有私下见过。”
玉柔:大航桥上的不算呐!
王谧:这里说的是京口,建康城的当然不算!
“我不讳言,对明慧娘子,我也是很喜欢的,当初还曾想过,等到从京口返回建康,就与叔父商议此事。”
“谁知道,大战一起,便奔赴了襄阳,这件事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这次,既然谢公提起,我也就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只是,不知叔父的心意如何。”
“或许,叔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王荟叹了口气,总算是把王谧的真实想法探了个清楚,知道他们是两情相悦,王荟心里也就踏实了。
“不满意倒也不至于,谢家的娘子,还是冠军将军的幼女,我们也不吃亏。”
“只是,稚远,我是为你担心呐!”王荟深情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王谧一头雾水。
按理说,那谢明慧不过是二八年华,他王谧今年都几岁了,怎么可能吃亏?
但是看王荟的神色,又确实是很担心的样子,王谧猜想,他担心的应该是谢明慧背后的谢安。
王荟捋了捋长须:“这些年,谢安背后主使,拆散了许多王谢联姻的夫妻。”
“这些人,从前还都是他亲口应允婚事的,可是后来,就因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不顺心,便把好端端的夫妻全都拆散,可见,谢安平日里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却是个容易迁怒的人。”
“叔父是担心,他今天看重你在朝堂上鹊起的名望,这才想把孙女嫁与你,待到朝局略有变化,他就又要反悔。”
“到时候,我们王家不是又要蒙羞?”
“原来叔父担心的是这个。”王谧喃喃道。
其实,他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对结婚离婚本就不是特别的在意,这一点,与古代人的思想完全不同。
不过,王荟的考虑也不无道理,谢安今天把孙女嫁给他,还是亲自上门提亲,看似是给了王谧一个天大的脸面。
但实际上呢,以谢安的性格,他也可以很容易的就把这个脸面再撤回去。
王荟这样说,是想让王谧有个心理准备,谢安此人,绝对不像看上去那般恬淡无为。
他要做好今天给你一个甜枣,明天就棒打鸳鸯的准备。
王谧淡然一笑:“叔父,不必有这样的顾虑。”
“谢公的性情,这些年我在朝廷上也看了不少,虽然以往我不愿意多参与朝政上的事,但今天,我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绝对不会再缩回去做乌龟!”
“谢公想算计我,一点门路也没有!”
“况且,我相信,叔父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在我的身上,谢公想着在我身边安插一个眼线,殊不知,这个眼线的心意还不知道向着哪一边呢!”
王谧所指的眼线,当然是谢明慧,谢安的用意,王谧心知肚明,为了孙女的幸福着想的心意,肯定也是有的。
在谢安看来,现在的王谧估计也算是良配,况且,他和谢明慧也算有些私人的交情。
王荟不知道的是,就在襄阳战场,王谧和谢明慧还在以谢家家书的方式联络。
这样看来,从那个时候指派谢明慧给王谧写信传递消息开始,谢安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总归最后是要肉烂在锅里的,谢安已经决意要将谢明慧许配给王谧,这才会肆无忌惮的让明慧给王谧写信。
这里就不得不佩服谢老头的眼光了,王谧第一次收到明慧书信到时候,还在缘江戍,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在竟陵城小试牛刀,也称不上是有什么大的功绩。
但是,谢老头还是一眼就看出王谧的野心,并且认定,他将来一定能有大作为。
王荟会有这样的怀疑,还是因为他对谢明慧不了解。
但是,王谧却对她极有信心,他相信,以明慧的头脑、强悍的行动力,绝对不会任由谢安搓圆压扁。
王谧搓搓手,对即将到来的新娘,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啊,小慧慧。
你居然也对某情根深种。
凭着对谢明慧脾性的认知,王谧敢断定,今后会不会离婚虽然说不定,但是,今天决定结婚,谢安必定是征求过谢明慧意见的。
而明慧,本人必定是同意的。
某真是好命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谢安疯了!
王谧不禁感叹,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他居然可以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而这个女子的家庭,还支持他们的婚事。
这样的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谢道韫看着自己的傻丈夫,叹了口气。想我一代才女,怎的就找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陆游站在唐婉的墓前,也要唏嘘感叹。
怎的人家的姻缘就如此圆满顺遂,我们的却只剩下一地鸡毛,凄切哀婉呢?
“稚远,你就这么高兴?”
谢安走后,王家的老大难终于有了着落这件事,立刻就在王府传开了来。
心思单纯的王恢,趁着瞧热闹的大军还没有赶过来,立刻钻到厅堂里表示了关心。
在王恢进门之前,他还很是担心。
在他看来,这桩婚事,着实不是那么理想,却没成想,王谧却一直在笑。
“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吧。”王谧懵懵懂懂的回答,王恢轻轻叹气,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位精明的好哥哥,他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现在的局势,多么的错综复杂,他这个矛盾中心的人,居然还浑然不觉。
实在是太悬了!
“别的不说,你的那位沈娘子怎么办?”
“你难道不是喜欢她,才把她留在身边的吗?”
王谧愣了。
王恢的提醒,可谓是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沈蒜子!
是啊!
怎么把她给忘了!
王谧跑了,王荟倒是得意了。
谢安的主意,对于王荟来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他不必再担心,麻烦多多的吴兴沈家和琅琊王氏攀上关系了。
…………
王恢话音未落,王谧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直奔亲爹王劭的院落,而在那里,沈蒜子正捧起一把草料,撒在小矮马的眼前。
“蒜子,啊,那个……”
王谧快步来到她身边,见她状态悠闲,竟然还有心情喂马,却又说不出口了。
“什么事?”
沈蒜子拍拍手上的稻草穗子,笑盈盈的看着他,美人无知无觉的样子,让王谧心如刀绞。
该怎么说呢?
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沈蒜子要不是对他有一腔真情,绝对不会愿意顶着小姥的名号,也要追随他。
可现在,王谧竟然就要迎娶谢明慧,一向爽朗的沈蒜子,她会怎么想?
虽然她嘴上说着,跟在他身边只是想增长游历的见识,但是,王谧不会相信,那些旁观者更不会相信。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恢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提醒他关注沈蒜子的想法。
“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迂回战术是对待小娘子最好的办法,让她心里先有个缓冲,这样,等她听到消息,应该就不会崩溃了。
“想说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沈蒜子胳膊架起来,特别不屑的看着他。
“不就是你要结婚了,迎娶的还是谢家的女子吗?”
多大点事,还不敢说,还是不是爷们了!
沈蒜子大喇喇的坐到石桌前,给王谧顺手倒了杯水。
“你知道了?”王谧很错愕,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知道啊。”
“这么大的消息,还不是立刻就传开了。”沈蒜子点点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蒜子,我也没想到谢公会亲自上门提亲,他在朝廷上的地位你也知晓,位高权重的,他都已经亲自登门了,我也是难以拒绝。”
沈蒜子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茶水,看着王谧的眼神,也是充满了玩味。王谧越来越心虚,他开始感觉,沈蒜子的心里,也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无所谓。
他的话说的属实是言不由衷,以至于,他都不敢抬起眼眸,与沈蒜子对视。
他什么时候是不得不答应婚事了,他明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好不好!
“是不应该拒绝。”
“放眼大晋,谢家的女儿,资质都是最好的,况且,你两家本就有姻亲关系,要不是当时耽搁了,说不定,今天你的妻子,便会是另一个谢家女。”
沈蒜子说的没错,王谢两家的联姻,那是求多,不求精,要是求精的话,就不会把年少就有大名气的谢道韫许配给王凝之那个脑袋不好使,根本转不动的人了。
要是早几年,谢明慧还根本就没有长成,而王谧却早就是已经可以婚娶的年纪,他是绝对不会等着谢明慧的。
这样看来,花痴女们的骚扰,对王谧来说却还是一件好事了。
“可是,这样对你就不公平了。”
“要不然,你还是回到沈参军那里吧。”
王谧是个宽容的人,也有同理心。现在人人都知道,谢明慧马上就要进门,到时候,她这个所谓的小姥,地位该有多尴尬。
她又不是小婢女,又不是侍妾,更何况,王谧也不想这样对待她,为了她的将来着想,还不如现在就放她离开的好。
王谧现在一心在增强北府兵战斗力的事情上,真的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女人们纠缠。
沈蒜子抬眸,颇为警觉的看着他:“你这是想轰我走?”
“你居然还不想走吗?”王谧也很错愕。
“当然!”
“我才不走!”
“你和谁成婚,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在你身边跟着看热闹,将来,等到谢明慧来了,你也照样可以这样说,我对你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沈蒜子坦坦荡荡,不只是帮王谧考虑到位,甚至连还没有见过面的谢明慧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见她如此豪爽,王谧反而有些心里泛酸。
这个头脑大条的小娘子,她不会真的对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吧!
“好了!”
“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
“快点,赶紧把谢公的来意跟我说一遍。”
沈蒜子欠身上前,大眼睛眨眨,什么结婚不结婚的,那种事情,谁要关心?
只有看热闹才是最正经的!
…………
安排好了谢明慧的婚事,谢安心情大好,一连几天,在谢府里写诗,作画,观景,好不快活。
闲来无事,又把谢玄招到了身边。
“幼度,一场大战结束,北府里的人事,也该变动一下了。”谢安手里把玩着一块石头,正是谢明慧为他精心挑选的。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这块石头很普通,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但他还是爱护的紧。
礼物虽轻,但是情谊却重。
谢玄憋着一股气,最近心情很是不佳,这和事事如意的谢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尘埃已定,谢玄也不该再挣扎,其实,他心里也没有那么不痛快,可就是笑不出来。
“谢公想动谁?”
“你说呢?”谢安将手里的石头翻了个面,试探道。
谢玄与谢安不同,几年以来,他一直亲自统领北府兵,对军中的情况是最为了解的。
而且,那种了解和谢安从总体着眼还不同,谢玄了解的北府兵,是从细处着眼。
谢玄沉思片刻,把北府兵里的大小将领盘了一个遍,这才说道:“我认为,要动的,第一个便是云麾将军,刘裕。”
刘裕的名字一出,谢安顿时笑了。
虽然在女儿的婚事上,谢玄与他多有矛盾,但对于北府兵的建设,两人意见还是相同的,真是令人欣慰。
“说的没错,老夫感觉,这个刘裕端的是个危险人物,他留在北府,你却在建康,多有不妥。”
这位谢老爷子也是很可以了,谢玄进京才几天,刘裕在京口才呆了几天,这就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都说未雨绸缪,但是他的这个谋,也动的太早了些。
“刘裕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若说王稚远是心怀大志,却还是世家子弟,他的行为动机,我们还可以预测。”
“可是这个刘裕,他起自草莽,战功卓著,在北府兵中颇有人望,若是让他成势,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们可是防不胜防。”
刘裕:这是你们逼我的!
历史上的我,现在还在给刘牢之打工呢!
“老夫也是这样考虑,听你说到,这个刘裕骁勇善战甚至在王稚远之上?”
“那是自然,刘裕的弓马全都是真功夫,冲锋陷阵,于战阵中几进几出,取敌军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说句心里话,刘裕这样的战将,作为北府统领,我也是喜欢的不行,若是他能够为我谢家所用,当是我谢家之幸。”
“这样看来,幼度,你是想拉拢刘裕了?”谢安皱眉,在他看来,刘裕是一心追随王谧的,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容易变节。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谢玄感叹道:“刘裕的能力,确实是难能可贵。”
“若是因为他是王谧一党,就贬抑他,实在是有些可惜。”
作为执掌北府多年的战将,谢玄亦有一颗爱才惜才之心,刘裕这样的将领,实在是应该被重用。
谢安垂首,没有反对。
“此人若真的有大本事,就更加不能留在京口,他不是王谧一党吗,那就让他也到建康来供职。”
“来建康?”谢玄有些震惊,旋即又觉得,谢安这一招调虎离山之计,用的实在是有点浪费。
“谢公,此人在京口用处更大,不论是训练新兵,还是整治军纪,他都是一把好手。”
“到建康来,他能干什么?”
谢安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谢玄还能放下成见,去琢磨真正适合刘裕的职务。
他把石子扔到一边,让谢玄再坐的近一点。
“这还不容易,让他去禁军做个卫帅,不是很好吗?”
谢安做任何安排,都是经过了认真考虑的,刘裕既然是人中之杰,那就不能放任他自由发展。
将来养虎为患,岂不是给谢家找事?
放到朝廷上,谢安不时看一眼,难道不好吗?
所谓卫帅,便是晋军中的左右卫帅,这个职位,位于领军将军之下,官职还要比刘裕现在的云麾将军更高一些。
因为是京官,地位较高,也更体面,关键是,京官有发展,多少世家子弟的大臣,都想尽办法宁可流官,也要留在建康呢!
刘裕一个从未涉足建康,土生土长的京口穷小子,才刚入行伍不足一年,就捞到了一个进京做官的机会,他刘裕还不对谢安感恩戴德?
左右卫帅是什么样的职位?
那是主管建康宫禁军的!
绝对是军营里的香饽饽,一般人抡圆了胳膊,抻长了脖子,经营多少年,或许也够不到。
现在左右卫帅的顶头上司是谁?
正是出自琅琊王氏的王荟、王默!
谢安掐指一算,这样的安排,王家也会接受,至于王谧,他能不接受吗?
目前为止,他还不具备反对谢安的实力。
“幼度,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
谢安沉着嗓子,几个字一顿的说话方式,让谢玄顿时紧张起来,看来,这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谢玄关注的目光已经到位,谢安这才从容开口。
“以后,不要总是把王谧看成是外人,婚事已定,以后,他也是我谢家的人了。”
谢安大手一挥,就把琅琊王氏的明日之星,众人看好的青年才俊,划成了谢家的人。
他这样说,问过琅琊王氏的人是什么想法了吗?
“谢公的想法是好,可是,你就不怕再出第二个王国宝?”
提到王国宝,谢安的脸登时就绿了。
谢玄这是故意的,谢府上下,谁不知道谢安最讨厌的人就是王国宝,不只是不能看到他的人,就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听到。
谢玄这里还上赶着给谢安找不痛快,于是乎,一直绷的很好的谢安,彻底破功了。
谢明慧精心挑选的小石头,也被谢安扔到了水池里,他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又把王国宝从头到脚数落了一个遍。
其中不乏各种污言秽语,要是人们看到此刻的谢安,一定会惊呼,堂堂谢公的素质水平比之王国宝也强不到哪里去嘛。
谢玄很诧异,难道,谢安这样积极的张罗明慧的婚事,他就真的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吗?
…………
谢安登门拜访琅琊王氏,这样罕见的新鲜事,很快就在乌衣巷以及整个建康城传开了。
谢安降尊纡贵,跑到王府是要做什么?
众人疑问纷纷,议论纷纷,几经辗转,终于传出了消息,原来,谢安竟然是去提亲的!
好家伙!
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谢安是要化作盘古吗?
他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不是已经断绝亲事很多年了吗?
那件集体离婚大案,可是轰动建康城的大事件,坊间对它的议论,从年头一直持续到年尾,如今,仍然被人们津津乐道。
而就在上件新闻的热乎劲还没过的这个当口,谢安居然一改往日辣手摧婚的做派,上赶着来提亲。
这不是天有异象,就是谢安疯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花痴女来算账了!
基于最近几日风和日丽,云淡风轻,天象特别调和,可见,天上没有异象,只不过是谢安疯了!
更何况,你道那谢安主动上门是为了给谁提亲?
不是他谢家的好儿郎,也不是他谢安嫡系的亲孙子,而是为了把孙女许配给王家!
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人都说,女子要高嫁,在这大晋境内,他陈郡谢氏已经是数第一的了,要想高嫁,或许只能进宫便宜了司马家。
很显然,谢安并不想把谢家好端端的小青菜,交给司马家祸害。
那么,在大晋境内,能够和谢家匹配的家族,也就只有那几家了。按照谢安现在的权势,他王家的男子不是应该上赶着迎娶谢家的女子吗?
还没看到王家去提亲,谢安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建康城的百姓不禁啧啧称奇,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正在人们为了谢安嫁女还要上赶着提亲而震惊不已的时候,另一桩奇闻,又传到了百姓们的耳朵里。
那有幸被谢安挑中的女婿,竟然是那王家的库存积压,风靡建康城的新任黄门侍郎,王谧,王稚远!
听了这个消息,百姓们不是笑了,而是疯了。
疯的最厉害的,当属王谧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花痴女,她们这些女人,一般都是出自高门大户。
与谢明慧的地位差不了多少。她们刚才还笑谢明慧根本没人要,想要出嫁,还得由当朝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安亲自出马。
这一刻,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会是王稚远呢?
王家最亮丽的那颗星,不是应该留给大家的吗?
就让他一直当建康城的一道风景,让诸位姐妹欣赏膜拜,不好吗?
这一下,不是谁都没机会了?
花痴了这么多年,梦想却一朝破灭,那种毁灭感,真的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摧垮!
就这样,短短一天时间,崩溃在王府大门前的小娘子,就有十几个。
她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呜呜咽咽,这些还都是容易处置的。
不过都是些柔弱的女子,即便是哭嚎,声音也是小小的,细细的,特别文雅,主要内容便是痛恨命运不公,缘分不再等等。
只要把大门关紧,也可以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但是,这种人在王谧那些花痴女之中,数量那是太少了。只要想一想她们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就知道了。
花痴女之中,最多的,还是那些狂热派。
这一天,王府的看门小厮可是有福气了,他们揣着手,站在大门前,因为花痴女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没办法,王荟只能加强了门口的警戒,两边大门处,竟有十几个小厮巡逻。
对待这些柔弱女子,就算她们的举动奇怪,行事癫狂,小厮们也不敢把她们怎么样。
一则是,都是女孩子,就算是疯了点,可也是小娘子嘛,危害力也不大,犯不着和她们动手。
二则,这些女子,可都来自建康城里有头有脸的家庭,谁敢轻举妄动?
这要是吼错了人,赶跑了厉害人家的女眷,小厮们还想不想活了?
既然动不得,那就看热闹吧!
大门这边,小厮们凑成堆,看着好戏一场接着一场的上演,而几节台阶相隔,那些愤愤不平的小娘子,也是这样想的。
你们不管,我们就毫无顾忌的闹起来。
只见一个略显富态,却生的很可爱的小娘子,摇摇晃晃的向着王府大门走过来,她来的稍晚,王府门口早就已经堵满了人。
都是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大多数都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这一波小娘子,几乎都是文雅范的。
她们得到消息最早,很多都是和王家毗邻的一等豪族,行事大约还有些体统。
她们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辱骂王谧或者是诅咒谢明慧的,她们在这个时候前来,不过是来凭吊一段即将逝去的痴情的。
看到她们这样情深意切的样子,王府的小厮们脸上的笑也僵了,就算是有看热闹的心,也不得不收敛。
谁不希望得到小娘子的痴情?
谁又能对这份情感说三道四?
待到这一群女子走后,真正的热闹,才要开始。
那富态的小娘子,提着个篮筐,走近了王府大门,众位一看她这状态,就知道,这又是一位王稚远的爱慕者。
不过,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绝对不是来挥泪断痴情的。
“小娘子,我家王郎的婚事已定,无可改悔,你还是请回吧!”
趁着小娘子还没有发作,小厮们好言相劝,但是,那小娘子打定主意要在王府门前闹事,又怎么会给他们面子。
只见她撩起了篮筐上盖着的布片,一沓黄绢纸便露了出来。富态女子拿起几张纸,便放声朗读起来。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念了一张,还有一张,一张一张,又一张。
那小娘子念的慷慨激昂,情绪越来越激动,到了后来,竟好像不是在向王谧表达情意,却是在咒骂他琅琊王氏的祖宗十八代似的。
有念情书的,也有在王府门口挥剑断情丝的!
一个小娘子出招特别猛,大喇喇的走到了王府门前,大吼一声,某某某这一辈子,非王稚远不嫁!
王稚远既已有妻,某某某便要皈依佛门!
话音刚落,长剑就举起来了,横着一砍,片片青丝便尽数落地。
好家伙!
世间还有这般刚烈女子!
太猛了!
一门之隔,扒着门缝在向外偷看的,正是沈蒜子本人。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王谧实在怀疑,这个女人,她是不是真的只想跟在他身边看热闹。
你瞧那些花痴女的状态,肝肠寸断,眼泪都快聚成河了,再看眼前的沈蒜子,还贴心的给自己搬了个胡床,一个小桌案,那桌上,茶水,果子必备。
自从门外开始涌现花痴女,沈蒜子便在这里坐着看热闹,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这些女人还有没有完?
这个女人还没看够吗?
王谧显然对领略花痴女们如何展现对自己的片片痴情没有兴趣,他着急的是,花痴女堵在门口,他该怎么出门?
这些女人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波接着一波,自从谢安走后,这都已经是第三波了!
王谧不是傻瓜,战场上的勇敢,绝对不适合放在这个时候。
一旦他冒险闯出门去,迎接他的不会是自觉两边靠拢,给他让出一条道路,只会是无边的谩骂,和小娘子们的唾沫星子。
沈蒜子看热闹的时候,王谧也曾经心思活动,扒着门缝看过几眼,但他很快就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冲不出去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娘子,早就已经把王府堵了个严严实实,别说是人了,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完了!
彻底完了!
今天的要事,算是全耽误了!
都怪这个老谢头,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要在他的大事还没办成之前过来,这一下倒好,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诶诶,你快来看看!”
“你的小情人要把青丝交给你,做个纪念呢!”
沈蒜子才不打算搭理他,任凭他急的像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照样吃喝看戏全都不耽误。
这边正看到,那一心要遁入空门的小娘子,斩断了青丝,却还没有把大戏演完。
只见她蹲下了身子,将一小撮头发聚拢到了一起,扯下一段红线绳,一圈又一圈的缠好,再系好。
她将缠了红绳的青丝交给了王府小厮,央求他们,转交给王谧。
这些小厮原本都是在这里看热闹的,从来没打算帮忙跑腿,再说,他们也不敢接着。
几人一合计,便推出来了一个口齿伶俐的。
“娘子,这件事我们真的帮不上忙,王郎君他也不会收,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小厮们一个个的尴尬的头都不想抬,难办呐,难办。
那小娘子哭哭啼啼,抱着最后一丝信念,却还是不肯轻易离开。
“我不会缠着他的,只求你们把这个交给他,就算是了断尘缘吧!”
“这不行!”
“这真的不行。”
“啧啧,你看看,小娘子们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你啊,就是个妖精。”
沈蒜子抖着脚,看热闹的兴致蹭蹭的往上涨。
“这么多小娘子为了你要死要活的,难道,你就不准备出去看一眼?好歹也得安抚一下嘛,都是她们的一腔情意。”
她斜着眼,眉毛一抖一抖的,算准了只要王谧出门,必定是有去无回,她就有更大的热闹看了。
“我才不去!”
她那点小心思,还以为谁看不出!
“你就是想看着我出去被她们抓住,是不是?”
“那又怎么样?”
“这些女人都是为你而来,你不应该出去表示一下吗?”
“过不了多久,谢明慧入了门,要是这些小娘子之中还有几个不死心的,天天纠缠,你让谢明慧怎么办?”
王谧惊了,他万万没想到,一脸悠闲的沈蒜子,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为谢明慧考虑的兴致。
“这些风流债全都是你招惹的,你要还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去亲口告诉她们,我已经有主啦,诸位的心意我领了,都请回吧!”
隔着这么一道厚重的大门,沈蒜子坐在后头,又吃又喝,铆足了力气打趣王谧。
对嘛。
她忍着恶心,装成小姥,跟在某人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看热闹!
看更多的热闹!
早就说了,他王稚远就是个招风惹雨的体质,就算他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装作老僧入定,也照样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门。
看看现在的情况,这不就是了。
你看,明明王稚远一心扑在造枪事业上,早早就准备妥当,将要奔赴将作坊,却被谢安堵了个正着。
“这个谢老头,他可是把我害惨了!”王谧指天大喊,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坚决守好了大门,绝不踏出半步。
不出去!
打死也不能出去!
沈蒜子斜了他一眼,把个核桃放到脚下,狠狠的踩碎:“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人家谢公给你送来了小娇娘,你居然还说人家害你!”
“你去问问你那些兄弟,谁会说谢公这是在害人?”
“说的就是,稚远,你也太过分了!”
不知何时,王谧的身后居然出现了围观人群,一向被他看好的实诚人王恢,轻摇缓步的来到他身边,咂砸嘴巴,很是不满。
“某看来,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默气哼哼的走过来,大嘴一张,便是指责。
“佑实,你别说大话,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王谧这边也生气着哩。
老谢闹了这么一出,把他的大事全都给耽误了!
将作坊那边,今天是说什么也去不了了,根本就迈不出这扇大门。好在王谧虽然出不去,别人还是没问题的。
他早就派了曾靖去给普超送信,制作火药的事情今天要搁置,但是组枪的工作却片刻不能停。
既然填充物做不了,那负责手铳各个部分制作的工匠们,就要按照他早就画好的图纸,将手铳组装好。
方法嘛,当然是师傅们自己去想。
王谧已经说过了,他的动手能力不强,很多事情,只会改进,却并不会初始制作,这些事情,需要工匠师傅们自己动手才行。
“要啊!”
“我要是生了你这副好相貌,早就把这些女人都收了!”王默摸了摸下巴,竟嘿嘿笑了起来。
他手边的小娃娃,还并不懂得女人为什么好,却也觉得,女人是个好的,眼睛亮亮的,想象了起来。
女人好!
女人越多越好!
阿爹说的!
王谧彻底无语了,这个糙汉子,生的五大三粗,一副莽撞相,没想到,想法还挺多的。
王谧让开了道路,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去啊!
他想去,他绝不拦着!
却在这时,又一波小娘子冲了上来,这一波女子,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悍,王谧猜想,那些经常堵在路上,给他扔鲜花果子的女人,是不是就是这一群。
她们的战斗力确实非同一般,与刚才那些期期艾艾,深情诗朗诵的女子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且看她们结成了几排,手拉着手,竟然冲上了王府门前高高的台阶,她们这是想干什么?
撞门吗!
突如其来的变阵,让王府小厮猝不及防,竟然陷入了混乱。
小娘子们冲上了台阶,大力拍打王府大门,厚重的朱红大门,被她们小小的手掌拍的哐哐作响。
那气势,简直是气壮山河!
在猛力敲击大门的声音之中,当然还夹杂着小娘子们的各种呼喊,有辱骂的,也有哀嚎的,更有求见面的。
气势汹汹的王默,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等着迎接小娘子们的欢迎,一看这阵势,顿时就萎了。
溜了,溜了……
第五百九十章 看望小嫂
王默溜了,他儿子比他溜得还快。
小小的圆圆的身子,也不知道是走着,还是跑着,轱辘轱辘的就逃离了现场。
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还是钱好!
…………
建康宫,张贵人寝殿。
幽禁开始的第三天。
“他们真的不让我出去?”
平日里虽然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真的被看押起来,张贵人的气势也不可避免的弱了下来。
可见她不是毫无知觉,一个彻头彻尾毫无规矩的泼妇,她也知道形势不比人的时候,要收敛小爪子。
张贵人的侍女,名叫竹青,是个高挑清秀的女子,与艳丽娇嗔的张贵人,画风完全不同。
很难想象,张牙舞爪的张贵人,居然还容得下竹青这样的闷葫芦。
竹青端来了一碟糕饼,遗憾的摇摇头:“不让。”
“他们说了,一切要等陛下的旨意,陛下说什么时候让娘娘出去,娘娘才能出去,就连奴婢想出去打探消息,也不行呢!”
司马曜这回可是动真格的!
自从被先一步从太原王府赶回了建康宫,张贵人就被勒令只能呆在宫殿里,哪里都不能去。
她一开始吵嚷的厉害,根本就不相信司马曜会这样狠心,真的把她关起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不止没有等来求和的司马曜,连一纸诏书也没有等到。
十天!
难道,司马曜真的想关她十天才解气?
渐渐的,张贵人也不闹了,也不吵了,她的心里开始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过了十天,她就真的可以出去了吗?
司马曜还会像以前一样宠爱她,眼睛里只有她吗?
就在这个疑问升起之前,张贵人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那裴姣儿浮浪的笑容。
那笑容可真是刺眼呐!
此女已经被司马曜接进了后宫,司马曜不是讲究人,正好了,裴氏也不是讲究人。
也不需要什么正式的手续,更不需要通知前朝的大臣,司马曜就把大臣家里的小妾坦坦荡荡的带到了自己的后宫。
有了裴姣儿那个荡妇,司马曜哪里还会想起被关了幽禁的张贵人?
有了新的,谁还在乎旧的!
这就是世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司马曜把几个宫殿的太监全都给调集到了张贵人的寝宫门前,就为了阻挡小张闯出去。
张贵人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自己是出不去了,可是宫女呢?
难道也不能出去?
于是,今早她就让竹青去试探一下,顺便打听消息,总是要知道司马曜这几天在干些什么,看看能不能有突破口。
张贵人是绝不甘心真的在寝宫里老老实实的呆足十天的!
就算要闹,也要闹到司马曜的面前才有用啊!
却没想到,竹青在院子里转了半天,就带回了这样的消息,张贵人失望极了。
“这怎么可能呢?”
“你没有给他们一点钱吗?”
身为司马曜最宠爱的嫔妃,小张手头还是相当富裕的,以前她从来不用正眼看这些阉人,认为他们都是废物。
那个时候,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毕竟,这宫里为数不多的正常男人之一,最高长官司马曜,也被她迷得团团转,还有谁需要被她放在眼里?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嘛!
可是,现在情势变了,为了让小太监们给竹青提供消息,张贵人也想到了要用钱。
可惜的是,人家小太监们受够了她小张的白眼,就算是有钱也不收,坚决不肯放她出去。
“娘娘,奴婢看来,确实是没机会了,陛下的旨意说的很清楚了,也不要为难那些小太监们。”
“他们绝对不会因为贵人就去得罪陛下。”竹青站在角落里,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鼓足勇气,顶着张贵人的冷脸,说出了这番话。
她的意思也很明确了,你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有皇帝陛下的旨意在上方悬着,他不松口,谁也不敢放小张出去啊。
张贵人闹着要出宫,那原因简直是秃子头顶的虱子,谁不知道?
只要让她跨出寝殿的大门,她肯定就要闹到司马曜的面前去,私自放她出宫这件事,不就瞒不住了吗?
到时候,司马曜怪罪起来,谁能承担的起?
竹青扪心自问,今天,若是换了她站在寝殿门口值守,也必定不能应允。
“你说的容易,难道真的要关我十天?”
“等到十天过去,陛下还想不想的起我,都说不定呢!”
说到伤心处,张贵人的眼泪就扑簌簌的往下落,自从进宫,她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落过。
这几天,她掉的眼泪,比以往几年都多,过去,有的时候掉眼泪,那都是装的,为了博取司马曜的同情,故意为之。
这一次,可是货真价实的眼泪了。
“娘娘!”
“陛下如此宠爱娘娘,不会忘了娘娘的!”
“只要时间到了,一定会放娘娘出去的,还会像以前一样疼惜娘娘的!”竹青扑倒在张贵人的膝上,声声哀求。
她一向是个不善表达情感的女子,却也禁不住为张贵人的前程担心起来。
后宫女子的荣辱,几乎也是联系在一起的,主人得宠,主人面前的宫女太监才能在后宫有面子。
虽然竹青不是个喜欢仗势欺人的宫女,可是跟在张贵人身边的这些年,她也得了不少好处。
至少,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后宫里,没有人敢欺负她,更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
看到张贵人哭的泣不成声,竹青也跟着心疼起来,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哭的惊天动地。
那声响大的,连宫门外的小太监们都惊动了。
“啧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小太监们揣着手,特别不屑,张贵人越是失意,他们就越高兴。
“这个恶妇,居然也有今天!”
“老天有眼,咱家终于心愿得偿了!”几个小太监聚在一起,抬头望天,纷纷感谢老天爷暗中相助。
“你们几个,再敢多嘴,小心我把你们扔到河里去!”
小太监们正笑成一团,各种欢欣雀跃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这么一声吼,把他们吓得,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这个时候还敢来招惹张贵人,不是皇帝陛下本人,谁也猜不透到底哪里还有这样的神人。
待到回过神来,方才知晓,这样的神人,在建康宫里还真有一位。
便是比那皇帝司马曜还要更加不可靠的他的亲弟弟琅琊王司马道子。
小太监们看到了声势煊赫的司马道子,全都愣在当场。
这是什么意思?
琅琊王怎么会过来?
这个吧,那个吧,张贵人虽然只是一个宠妃,但是从身份上来讲,也算是琅琊王的嫂子吧。
是吧!
深宫内苑的,司马道子是怎么好意思出现在这里的,实在是不合适,也根本不可能。
“殿下过来,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那领头的小太监,看到司马道子身后排场很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上前询问。
司马道子挽了挽袖口,颇为不屑:“当然是陛下让我来看看张贵人,怎么,你们还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司马道子当然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司马曜的眼皮子底下搞红杏出墙那一套。
他今天过来,司马曜确实是知情的,但是,司马曜也只是让他来教训一下张贵人,却绝对不会知道他真实的心意。
“那咱家可不敢。”
真是神鬼怕恶人,刚才竹青使钱都不管用,司马道子却只需要在这宫门前站上一站,就全都有了。
你说,这到哪里说理去。
司马道子横眉一竖:“那还不赶紧让开!”
真是,磨蹭什么呢!
他还要和心爱的小张,多说几句话呢!
司马道子拉着大队人马闯进了张贵人的寝宫,看到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进去的,小太监们这才放下心来。
有这么多人看着,琅琊王他不会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吧。
不会吧。
看着司马道子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小太监们心里还是小鼓敲个不停。
“不行!”
“还是要去给陛下报个信。”
“去!”
“快去!”
一群小太监里面,多少也有几个年岁大些的,头脑灵光一点的,连忙指派了一个人去给司马曜报信。
这个司马道子,实在是太悬了,让人不放心。
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也要把消息送到,要不然,兄弟们今天都要被他拖下水,一起完蛋蛋。
“娘娘!”
“娘娘!”
“琅琊王殿下来了!”竹青欣喜的大喊。
与司马道子一同走进大殿的,还有几个小太监,他们当然要跟着,就算是司马道子举着大棒子赶他们,他们也一定要跟着。
放着司马道子和张贵人独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兜得住?
谁也兜不住!
好在,这一次司马道子也并没有想要为非作歹,要是他有那个心,就不会带着那么多的属下跟着了,也就没有把这些小太监怎么样。
竹青从殿门里出来,一眼看到司马道子,顿时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由分说,便把张贵人请了出来。
没错了!
陛下这是不好意思自己过来,便让弟弟过来,做个说客的!
竹青眼睛都亮了,终于有希望了!
要是换了别人,张贵人还真的没有这个心情迎接,管他是谁呢,反正也没有能力让她走出这个宫殿。
但是,听说来人是琅琊王,她顿时便精神了,擦掉眼泪,还对着铜镜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出门迎客。
和竹青一样,看到司马道子,就看到了希望。
“琅琊王,是陛下让你过来的吗?”
虽然彼时张贵人对司马道子也有点意思,但现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借给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两人在院子里摆了胡床,中间还隔着桌案,绝对的安全距离,看到司马道子来了,那些正打算落井下石的小太监们也连忙收起了自己的丑恶嘴脸。
虽然,他们的嘴脸来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来由,而恃宠生娇的张贵人也完全当得起这些冷脸。
但是,在这个建康宫里,谁惹得起司马道子?
就连正牌皇帝司马曜,都要礼让他三分,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司马道子这次倒是表现的不错,他确实是揣着坏心眼过来的,但是却没有立刻就表现出来。
张贵人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就在眼前,看得他是眼馋的很,他舔了舔嘴唇,还是忍住了。
“我确实是奉了旨意才过来的,陛下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只要娘娘能去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既往不咎。”
要说,今天的张贵人还真的应该好好的感谢司马道子,因为,有了小娇娘裴姣儿的司马曜,早就已经把她忘到脑后了。
要不是司马道子今天提起,恐怕还真的是十天都过了,小张也没人想起呢!
是司马道子专程跑到司马曜的身边吹风,这才让他想起还有小张这么一个人。
司马曜缓缓从裴姣儿的怀里钻出来,却还不打算轻松的放过张贵人。这一次,小张可算是把司马曜给得罪个死死的了,要是以前,为了给自己解闷,说不定司马曜还会主动求和。
但现在,他身边有了裴氏,张贵人的作用就显著减弱了,两厢对比,小张虽然也有一张巧嘴,但是,终究还是有几分恃靓行凶的小脾气。
动不动吵闹起来,也足够让司马曜恼羞成怒的。
但是,人家裴氏就不同了,人家可是混社会的,嘴上抹蜜,揣摩人心,都是一把好手。
关键是,对于尺度的拿捏,很是有一手。
入宫这几天,司马道子便发现这个裴氏,果然是一个好帮手,孙天师看人的眼光果然了得。
他到底是从哪里挖掘出来了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可以看出,裴氏也不总是什么都随着司马曜的意,只捡他喜欢的说,而是忽东忽西,忽冷忽热的,不忤逆,却也不盲从,关键是,看似娇嗔,其实处事非常的成熟。
不会给司马曜难堪,也不会与他死犟着,让他下不来台,就这样,短短几天,司马曜的眼睛里,就没有别人了。
有了新欢的司马曜,每天沉醉美人乡,又是美人,又是美酒,朝廷上的事情,也就没有精力处理了。
全都扔给了弟弟,司马道子最近几日,真的算是名副其实了。以往,他虽然担着个录尚书事的名号,但是,却并没有实权。
这也难怪,司马道子到这个位置上,总共才有几天,经验也没有,年纪还那么小,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司马曜也不放心呐。
况且,司马曜自己也正值壮年,你让他彻底不管事,那也不现实。可是有了裴姣儿的司马曜,就没有时间处理政事了,只能扔给司马道子。
管他能不能行,总之先让他管着吧。
于是,这几天,送到司马曜手里,为数不多的朝廷奏报,都被司马道子拿在手中,一个一个的批阅。
前朝的那些大臣不明所以,还以为,都是出自司马曜之手。
第五百九十一章 裴姣儿的独门秘技
“道歉!”
“这不可能!”
“奴家有什么错!”
其实,只要司马曜现在能来到这里,给她一个台阶下,张贵人也不见得就不愿意道歉。
不过,现在嘛,既然皇帝陛下没来,那小张的架子也不能倒。
司马道子早就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毫不在意的说道:“你是陛下的嫔妃,服从陛下本是你分内之事,现在不过是让你道个歉,不要说,那日宴席上,你言语无度也确实有错,就是什么错都没有,你也要道歉的。”
“引起陛下不悦,还不应该道歉吗?”
司马道子说的是实话,也是他们司马兄弟一贯的行事风格,说我对,我就对,错了也对。
说你错,你就错,对了也是错的。
像是小张这种人,司马道子早就想劝她了,事事都顺着皇帝陛下,在后宫才有出路。
她又不是皇后,逞什么强啊!
司马道子耳提面命,将这一套玄学传授给张贵人,小张虽然心里不痛快,可嘴上却也没再坚持了。
“要道歉,也不是不行,可是,一定要早一点放我出去!”
“陛下就没有和大王说,现在就可以放我出去吗?”
司马道子一愣:“这个还真的没有说到。”
司马曜当时正醉着呢,还被裴姣儿缠磨着,能答应让司马道子来看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整个脑子都不清醒,根本就顾不上其他。
而司马道子呢,也只是一时发善心,没有考虑周全,得了司马曜的旨意,便匆忙赶过来了。
“既然没说放我出去,那我还道歉做什么?”
张贵人可不是个心眼很大的人,要是能现在就出去,她就是豁出这张脸皮,也可以低三下四。
可是,现在不论怎么做也出不去,那还不如就在宫里呆十天,什么事也不干更好。
司马曜看她这副样子,真是急在心间,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迷糊看不清形势呢?
“你们几个,先退下去。”他抬起手,挥了挥,琅琊王府的侍卫倒是很识趣,立刻就退下了。
只是,那几个负责看守的小太监就左右为难了,都走了,要是出事可怎么办?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计无可施的样子,司马道子一看这情况,登时就怒了。
“让你们走,你们就走,磨蹭什么?”
“找死是不是!”
司马道子可不是那种会说笑的人,他一个冷眼,小太监们就被吓退了。
“这帮下贱胚,就是欠打!”
在太监都是下贱胚这件事上,司马道子倒是和张贵人轻易的就达成了共识。
看到盯梢的人走了,张贵人也松了一口气。
竹青很有眼色,不等别人发话,就蹑手蹑脚的靠边站了。
却也不是真的彻底回避,这里到底是在张贵人自己的寝殿,要是真的让他们干出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被别人撞见,竹青自己的小命也要玩完。
还是要留出一只眼睛,看着他们的作为,防止今后说不清楚。
闲杂人等都走了,张贵人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那就连司马曜也许久没有见到过的甜腻笑容,瞬间就跃上了脸颊。
“殿下何不再为奴家说几句话,让奴家早些出去才是啊!”
说着就给司马道子倒了一杯酒,司马道子欣然笑纳,顺便还将她柔嫩嫩的小手摸了一把。
啧啧,真是滑啊!
琅琊王果然年轻,年轻就是好啊!
要是能和琅琊王在一起,谁还要去伺候那个酒鬼司马曜。
两个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却是眼神拉丝,你来我往的勾搭的起劲。
这种功力,一般人简直是望尘莫及。
你道那张贵人为什么近来对司马曜没有那么用心了,平日里擅长的软言细语也变少了。
那都是因为人家小心心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别人的身上。
为什么干干净净的桌案上,会出现酒水呢,那还不都是张贵人行事妥当吗?
那些碍眼的小太监走后,张贵人立刻行动,给司马道子摆上了他最喜欢的美酒。
要不是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中间的这个桌案,早就让她挪到一边去了。
“娘娘心里怎么想,我还能不知道?”
“只是,天威如此,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司马道子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耷拉着肩膀,张贵人一看,就更气愤了。
真是岂有此理!
“琅琊王,你老实告诉我,陛下这两天是不是从没提起我?”
“那个什么裴姣儿,是不是天天都在陛下的身边?”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人都已经进宫了,司马曜还能放着不享用,那怎么可能呢?
“娘娘也不必这样说,陛下的身边也总是要有些新人。”
“哼!”
“新人!”
“那新人不就是你引荐给陛下的?”
“再说,她都已经是嫁为人妇的,算是什么新人!”
啧啧,这个小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嘛,所谓新旧,从来都是相对的,哪有一定之规。
只要司马曜现在喜欢,那就是新人。
张贵人气急,抬脚就踹了过去,正中司马道子的小腿,司马道子嘿嘿一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娘娘,这可不好。”
“打是亲,骂是爱,难道,娘娘是臣弟的亲人?”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调情,闹出的声响倒是不算大,却也不敢做什么实际性的丑事,充其量,不过是停留在动手动脚的程度而已。
张贵人终于笑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把那个裴姣儿引荐给陛下?”
“我若是失了宠,你在陛下身边也会少一个吹耳边风的人,你不觉得可惜吗?”
这个突破点倒是找的很好,说明小张还是有点头脑的。
司马道子能够这样受到司马曜的信任,其中,少不了身边人敲边鼓,耳边风。
最大的功臣,便是张贵人和王国宝。
这两个人都和司马道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与其说他们是支持司马曜,还不如说,他们是借助司马曜的手,稳固司马道子的势力,将司马道子的地位推得越来越高。
甚至,现在有一些声音也在渐渐涌现,那些成日里围在司马道子身边的奸佞,甚至希望司马道子直接去当皇帝,司马曜可以去一边歇一歇了。
“不可惜啊!”司马道子嘴里含着黄汤,含混不清的说道。
“你想想看,要是我能做到那御座上,你的小边风不就没有必要了?”
在张贵人的面前,司马道子坦坦荡荡的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笃定,张贵人和他是一条心。
“殿下嘴上说的轻巧,真的能做到吗?”张贵人也丝毫不掩饰。
只是,相比信誓旦旦的司马道子,张贵人的胆子到底还是小了一些,那司马曜虽然成日里酒气熏天,但是,不得不说,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想让他退位让贤,无异于是痴心妄想。
司马道子探身上前,在张贵人的耳边吹了口气:“小心心,这就要看你的了!”
“看我?”
“我能做什么?”
那耳边的风搔的她痒痒的,她连忙缩回了身子,虽然吧,目前这个场院里是安全的,但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暗中监视。
这要是被谁看到了,多嘴传到司马曜的耳朵里,以他多疑的个性,必定不会让张贵人好看。
或许,司马道子倒是可以全身而退。
“当然是帮助我迷惑圣心了!”
“你想想看,要是现在皇帝陛下精神振作,事必躬亲,那些朝政还会交到我的手上吗?”
司马道子点出了问题所在,他的胃口很大,即便是司马曜现在已经相当倚仗他,几乎什么军国大事都不会瞒着他,可是他还是不满足。
从司马曜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要受制于亲哥哥?
这些朝政就应该都是直接交到他司马道子的手里,这才算是物尽其用。
关键是吧,司马曜倚仗司马道子,天天夸他是英雄少年,司马道子呢,比司马曜就更过分了。
他不只是把司马曜的吹捧听进心里去了,而且还添加了各种光环,真的以为自己是诸葛在世,猛子孙权了!
其实,他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那当然不会。”
“所以,你是想让我缠住陛下,让他没有闲暇去处理朝政吗?”
早就说了,张贵人虽然个性嚣张,却也不蠢,司马道子欣慰的点点头:“正是此意。”
“所以啊,小心心,我把裴氏引荐入宫,并不是为了分你的宠爱的,是为了有更多的人缠住陛下,这样我才能把更多的朝务揽在手中。”
“你不知晓,朝廷上的那些大臣,现在想要架空我的愿望,已经是越来越强烈了。”
“他们根本就不希望司马氏重新振作,只是想继续让我们当牌位,供奉在那里而已。”
“以前,我还寄希望于大兄能够铲除朝廷上的那些奸佞,现在看来,这件事还得我亲自来办!”
司马道子两眼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不是吹嘘,也不是故意忽悠小张,他现在说的话,就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所以,殿下是想取而代之?”说出这句话,小张自己都跟着打了个寒颤。
这也太恐怖了!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如此机密的大事,感觉这完全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既然已经把面具撕了下来,司马道子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张贵人给他又倒了一盏酒,他咚咚下肚,还觉得不过瘾,干脆把酒坛子抢了过来,自斟自饮。
不消一刻,就连干了五碗!
酒壮怂人胆!
五碗酒下肚,司马道子就跟打上了鸡血似的,两眼冒红光,说话也开始不利落。
但是,虽然舌头打结,胆气却更足了。
那些平日里憋在心里,不敢示人的想法,一个个的都冒了出来。
“当然!”
“皇帝这个位置,我比大兄更合适!”
“等我做了皇帝,小心心,你就不会孤单寂寞了,跟着我,不是比跟着大兄好多了!”
“小心心,到时候,你就享福了!”
他这么大吵大闹让张贵人很紧张,想拦着,却又拦不住,幸亏那些小太监都已经被遣出去了,要不然非得闯大祸不可。
“小心心,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那老头子使劲折腾你的!”司马道子趴在桌上,已经要去会周公了。
他这个人还是有点好处,虽然酒德不好,终日里离不开酒坛子,但是,喝醉了之后,倒是也没有那么闹腾。
不过就是说两句醉话,既不会大笑不止,也不会唱唱跳跳,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张贵人本想赶紧把他那几个侍卫叫进来,处理一下,却猛然间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就停住了脚步。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有下一步的计划?
这个时候的司马道子已经处于要昏睡过去的边缘,口水都流出来了,但眼皮一张一合,倒还算是有神志。
“大王,赶快告诉奴家!”
张贵人也是急了,顾不得身边可能有眼线,上手推了他几下,很显然,这最后一句醉话,原本司马道子是不打算说出来的。
而这些话又与她小张密切相关,这次不抓住机会问出来,等到司马道子清醒了,就一个字也问不出了!
“药啊!”
“裴姣儿身上有药!”司马道子喃喃道。
“有药?”
“什么药?”
“毒药吗!”
张贵人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这裴氏路子挺野的!
居然一上来就用狠招,不得不说,这让小张佩服不已。她又给了司马道子几个提示,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不是毒药。”
“是……是让人快活的药!”
快活的药?
张贵人经验少,年纪轻,实在是听不太懂,拼命追问,司马道子在昏睡之前的最后时刻,终于依稀吐出了几个字。
“是内服之药。”
额,竟然是那种东西吗!
张贵人的小脸腾的就红透了!
内服之药,说的文雅,其实这在内宫中,也不是秘密。不是有那么一种药吗,可以让人精力倍增,特别勇猛的那种。
这种所谓的药,在古代的宫廷,也很盛行,后宫里面女人成百上千,可是皇帝却只有一个。
皇帝皇帝真是个好差事,乱花渐欲迷人眼,到处都是嫩葱一般的小美人,皇帝是爱了这个,也放不下那个。
身体渐渐被掏空……
不弄点大补药,如何撑得住?
于是,这种打着给皇帝强身健体的各种补药,虽然也说不清到底是补药还是快活的药吧,便在内宫中大行其道。
张贵人瘫坐在地,整个人都傻了。
没想到,那个裴氏竟然还会这一手!
这样的能人,她如何能斗得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养虎为患,坐山观虎斗
虽然司马道子想的挺美,一边是裴姣儿,一边是张贵人,两个司马曜身边的女人都被他掌控在手里。
他这位幕后的黑手,提一提这个,摆弄一下那个,就可以把亲大哥掌控在手心里。
可惜,他终究还是太年轻,算计的不周全。
裴姣儿那种狠角色暂且不提,人家的心是属于孙天师的,如今和司马道子走得近,不过是为了完成孙天师交给她的任务。
待到任务完成,她便挥一挥衣袖,飘然而去。
而另一位被司马道子看中的小娇娘张贵人呢?
虽然不是那么足智多谋,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是为了今后计划,能傍上司马道子当然是好事一件,但是吧,张贵人的地位终究不同。
人家现在是正经的皇帝嫔妃,还是最受宠的,就算一时失意,却也是距离皇帝最近的女人。
她何必要把自己已经靠的稳稳的大树,一斧头砍倒,转投他人呢?
这样做,未免太过愚蠢,但是,张贵人也不会将真实的心意透露给司马道子。
人都是脚踏两条船的爱好者,两边押注,才是正理。
所以,张贵人是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在司马曜这边的经营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总而言之,小张才不会司马道子指哪里就打哪里。
入宫这么多年了,谁也不是傻子。
“娘娘,琅琊王怎么办?”看到司马道子彻底喝醉了,爬都爬不起来,竹青这才敢蹑手蹑脚的过来。
张贵人一脸不屑:“还能怎么样?”
“把大王的那些侍卫叫进来,让他们把大王抬出去。”
从眼神,再到语气,都充满了鄙视。任谁看到张贵人现在的表情,都不会误认为她和司马道子有一腿了。
…………
“皇后娘娘,那裴姣儿已经在陛下那里呆了整整三天了!”
“三天!”
皇后寝殿,司马曜的正牌老婆王贞英,正在悠闲的给心爱的小花浇水,大宫女木桃悄然走近,看到王贞英这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真是急在心上。
“三天又怎么了?”
“我巴不得她多呆几日呢!”
皇后娘娘这是气糊涂了?
再呆几天?
那怎么能行!
木桃奔到王贞英面前,接过了小水盆,王贞英也终于轻松了。
她的这几盆小花,一直以来也都是她和木桃一起在照料着,木桃知晓该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剪枝。
“娘娘,张贵人我们还没有打趴下,这又来了一个裴姣儿,后宫里这种妖冶惑众的女人越来越多,娘娘可怎么办?”
“娘娘不能再这样装聋作哑了!”
“再这样下去,这后宫里,还有娘娘的立足之地吗?”
正所谓,皇帝不急,那啥急,与悠闲自在的王贞英相比,此刻,急的团团转的木桃,似乎更像是皇后本尊。
王贞英莞尔一笑,全然没放在心上。
“怎么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再说,那裴姣儿也不可能当皇后,不过是陛下的玩物而已。”
王贞英之所以那么有信心,并不是她对司马曜有信心,而是基于基本常识。
司马曜这个皇帝也一样要受到前朝的钳制,因为只能算是半个实权皇帝,所以,在后宫女人的选择上,司马曜并不能全都说了算。
不要看他轻轻松松就把一个官员的小妾搞进了宫,大臣们明明都看到了,却还装聋作哑,没有提出任何的意见。
那不是因为群臣害怕司马曜,或是给他面子,完全是因为就算裴姣儿进了宫,她也得不到正经的名分。
别说是贵人、夫人那一类低等级的称号了,因为是官员的小妾出身,裴姣儿就算是生了娃,将来在史书中,估计也就只能留下一笔,某某皇子出自后宫裴氏云云。
没名没姓,更不要说会威胁王贞英的地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司马曜也不是那么没有头脑的人,男人嘛,虽然便宜要占着,可是,真的让他提出来给裴姣儿一个位份,他却并不会开这个口。
只要一开口,他就会领略到朝臣们潮水般涌来的唾沫星子,保准能把他淹死。
况且,人家裴氏也没有这个心,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控制司马曜而已。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根本就不重要,她也不在意。
“不过,张贵人那边情况如何?”王贞英转过身,接过了木桃递上来的淡茶。
说到底,她最关心的还是小张的情况。
自从看开了之后,王贞英便发现,她对小张也不再那么仇恨了,甚至开始同情她的遭遇。
相比经受过良好教育,修养极佳的王贞英,小人得志,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张贵人,根本就没有控制自己情绪的办法。
她也不懂得做人需要收敛,忍字当头,那些心中愤恨的事情,很多时候就算争到底,也照样是一个结果也不会有。
只能默默的将那种负面情绪藏在心中,自我消化。
“裴姣儿这么风骚,她可够受的了!”
“娘娘真是好心肠,怎的还为那个女人说话!”木桃本来想说那个贱人,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
王贞英叹了口气,笑她年轻不懂事:“我这不是好心肠,这是等着看好戏。”
“快说说,张贵人那里情况如何?”
“以她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在寝宫里老老实实呆上三天还不闹腾。”
木桃点点头:“娘娘说得对,这两天奴婢一直在宫外打探消息,听说,从昨天开始,张贵人就一直在和那些看守的小太监吵闹,想要出宫去见陛下。”
“可是,那些小太监一点通融都没有给她,坚决不肯放她出去。”
“听说她连钱都用上了,还是不管用。”
“平日里不积德,现在当然没有人同情。”
“正常。”
张贵人一向口无遮拦,还从来不知道要给人留脸面,得势的时候,骂太监阉人从来不避讳,就连王贞英都听到过好几次。
谁不知晓,太监虽然在宫里是供人差遣的下人,但却也是最不能得罪的。
就连正宫娘娘,出身豪族的王贞英都不会给太监脸色看,谁知道哪一天就会犯在他们手里。
“还有,今天下午,琅琊王到张贵人那里去了!”
“你说什么?!”
王贞英震惊的站起,责怪木桃说话不知道分轻重,这么重要的消息,怎能放在后头。
真是没有头脑。
木桃受了惊吓,连连后退:“禀娘娘,确实是这样,听说是陛下让琅琊王去劝一劝张贵人的,应该是想让贵人赔礼道歉吧,他们两个谈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后来,琅琊王就被抬出了张贵人的寝殿,听看到的人说,好像还醉醺醺的。”
“还喝醉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贞英也迷惑了。
这司马曜也是很有意思了,就算是自己有了新欢,也不能指派自己的亲弟弟去爱妃的寝殿呐!
这是又喝多了,还是老糊涂了!
“是啊!”
“确实喝多了,是被几个侍卫给抬出来的,路都走不了了!”
“娘娘,张贵人这样做,着实是失了体统,我们要是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她必死无疑!”
王贞英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木桃,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谁想让小张死?
小张死不死,和她的宏图大业有什么关系?
司马曜才最该死!
“慎言!”
“告诉后宫里的宫女太监,所有能和前朝接上消息的人,谁也不能把这件事外传!”
“听见没有!”
木桃委屈死了,王贞英的样子,足可以用声色俱厉来形容,木桃哪里还敢置喙。
当然要按照王贞英的吩咐,出去嘱咐一向多嘴多舌的后宫众人,千万不能乱嚼舌根,否则,小命就玩完了!
木桃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王贞英却掰扯的很清楚,现在可以肯定,司马道子和张贵人,必定是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是,这种关系究竟进展到了哪一层,外人还无从得知。张贵人不足为惧,可是司马道子却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现在,还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他们两个的苟且之事,这个时候,就不是王贞英出手的好时机。
养虎为患,才是王贞英对待这件事的基本态度。
裴姣儿和张贵人,天生就是一对冤家,身为皇后,王贞英只需要站稳身位,任由她们两个去厮杀便是。
至于司马道子和张贵人的二三事,就更不是王贞英该操心的。司马曜都没察觉,她又何必去多那个嘴。
深宫独坐这些年,王贞英也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
司马道子这般狂妄的人,是绝对不甘心长期被压制的,即便是亲哥哥也不行。
再等一段时间,他一定会惹出事端,到时候,就要看看司马道子要惹的事端是什么性质了。
但是,很明显,司马曜不是什么好人,司马道子就更不是,这两兄弟不论是谁做皇帝,对于王贞英来说,都不会有好处。
还是要培养新人呐!
风水轮流转,不知明年到谁家。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皇宫之中,很多时候,地位最稳固的,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其实是太后。
相比而言,皇帝总是要出自一个血缘体系,可是太后就不需要了。
在古代,很多被废黜的皇帝,他们的皇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西天取经。
而是被后继的朝代推立为太后,虽然是前朝的,但是一样能享受到尊荣。
太后对于后继的皇帝,也算是有些用处的,往往后继皇帝的即位诏书,都是出自前朝的最后一位太后之手。
写一纸前朝皇帝禅让,后继皇帝登位的诏书,对于前朝太后来说,并不算难事,一般来讲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还不说,因为是女性,一般被后继的皇帝视为没有什么威胁性的人物,只要登位的新皇帝还算是有头脑,讲体面,都会规规矩矩的赡养前朝太后。
这和那些退位的皇帝的处境完全不同。
退位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只要当过皇帝,就会变成后继皇帝的眼中钉,能够善终的极少。
可是太后,永远也不会变成皇帝,所以,便是无人在意。
可以说,占据了皇后这个位置的王贞英,先天的就具备一种优势,她的眼睛不只盯着司马曜,还在盯着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人。
…………
白水沿岸,新野城。
经过前方的几番殊死搏杀,没有北府兵领衔的荆州部队,终于冲入了新野城的城门!
夺取了这座先于襄阳城,陷落氐秦之手的城池。
从战略意义上来说,新野城规模小,位置也并不如襄阳城重要,这也就是为什么谢玄敢把夺取这座城池的任务,全权交给桓冲、桓伊带领的荆州兵的重要原因。
因为,荆州兵可以!
以荆州兵的实力,足可以应付新野城的氐秦守军。
襄阳城大败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新野,这里的守军本就不如襄阳城的训练有素。
再加之城防一般,城池也低矮一些,因为距离氐秦国境更近一些,守备也就更加松懈。
在襄阳取得大胜的荆州兵,来到此地,很快就势如破竹,将新野城的氐秦守军彻底打垮!
毫不夸大的讲,这一仗打的比襄阳城还要容易。
“野王!”
“太好了!”
“这一仗打的实在是太痛快了!”
桓冲解下了铠甲,递给身边的小兵,那铠甲上,血痕犹在,还有很多块甲片都破损了,急需清理修补。
这些工作,都要交给手下去做,就不是桓大将军该操心的事了。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城外鏖战,短短一天,他们就已经冲入了新野城,坐在了这新野城最大的一座宅院里。
“买德郎,属下斗胆进言,我们现在还远未到松懈的时候,应该尽快想一想,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桓伊年少,却从来在军中都是扮演未雨绸缪的角色,这与天性乐观疏朗的桓冲形成了鲜明对比。
打了胜仗,心情大好,桓冲也愿意把脑袋里的浆糊倒一倒,认真思考问题了。
沉了片刻,桓冲才缓缓说道:“我军乘胜追击,一连夺取了江右两个重要的城池,伪秦苻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老夫想来,很快,他就要带着大军奔袭而来了!”
桓冲也算是经年的老将了,虽然没有和苻坚正面交手过,但是对于这位秦主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
苻坚年少得志,靠着弓马之强,攻城掠地好不快活,中原乃至四夷,凡是苻坚的铁鞭能够照应到的地方,几乎都已经被征服了。
这样的成就更加助长了苻坚的嚣张气焰,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必定要率领大军,再把丢失的两个城池抢回去!
“说的没错,若是苻坚携着大军,怒气冲冲的赶来,我们这里的兵力,可不足以应付。”
“买德郎,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桓伊的忧虑,好像一块巨大的乌云,渐渐向桓冲的头顶上空飘过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 这个仗,没法打了!
桓伊忧心忡忡,他是真的着急,绝不是作假。
到了新野一线,距离北方就更近了,尤其是苻坚镇守的长安城,只要他的兵锋够快,或许十天左右,就可以大军压境了。
留给桓冲他们做出部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荆州兵能够夺取新野城,那是因为新野这边的守军听说襄阳已下,早就已经军心涣散。
既无战意,兵力也并不算强,自然是一触即溃。
但是,客观来讲,桓冲他们手下的荆州兵,实力还是有限,一旦苻坚带领精兵强将赶到新野城外,不用抱有不现实的幻想,荆州兵也一样会败退。
如果顶不住苻坚的兵锋,那他们之前的种种努力,就又将付之东流,辛苦获得的胜利,转眼就成了云烟。
“若是按照以往的战术,为今之计,当然是在新野留守部分士兵,再把大军收缩到襄阳城内,舍车保帅。”
“然后再向朝廷求援,请求北府兵出击,这样,只要能保住襄阳,新野是迟早的事。”
夺三弃一,夺二弃一,一向是桓冲作战的老传统,或者可以说是荆州部队的老传统。
对于江右的这些城池,实际上,没有弓马之强的晋军是不能全都守住的。
即便是兵力最强,实力最雄厚的时候,也时常要丢失一些城池,所以,数次北伐,大晋朝廷,从上到下也形成了一种共识,那便是进攻的态势一定要有,可以一次性夺取数个城池,但是,却不必个个都保住。
一些城池,早就已经被划归为可以攻取,但却不一定要镇守的范围。
比如新野城,即便苻坚没有大军压境,晋军还将这个地方占领的好好的,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是可以回军襄阳,不必死保的。
桓伊早就想到了桓冲会这样说,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能认同。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可是,我不甘心。”桓伊攥紧了拳头,目光灼灼的说道。
这是他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样果决的神情,也把桓冲吓了一跳。
一向热爱音乐的桓野王,这是怎么了?
为何变得如此野心勃勃?
这让桓冲很不习惯呐!
“那你说说,能怎么办?”桓冲这个老头就有一个好,他不固执,也承认自己能力有限。
你们年轻人有主意,那你们就尽情的表达出来,只要老夫听着靠谱,就可以试一试。
桓伊却也为难了,其实,他的主意并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更加遥远的建康城。
“买德郎,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实话,我想,我们应该求助朝廷,若是你不介意,我这就去写一封密信,送到琅琊王谧的手中,我敢断定,他一定有办法。”
“什么?”
“你是说,你现在也没办法,还要等那王稚远小子的定夺?”桓冲拍案而起,不可置信的瞪着桓伊。
敢情这小子是想找外援!
“这怎么行?”
“我们哪里还有时间?”
“你该不会不晓得建康城距离这里有多远吧,等到从建康打一个来回,新野这边,苻坚的大军早就已经进城了!”
糊涂啊!
糊涂!
没想到,桓伊这小子,竟然会这样糊涂!
还寄希望于王谧小子,怎么可能!
现在根本就赶不及!
要是那王谧小子现在襄阳,说不定还可以运作一下,但是,他人在建康,便是鞭长莫及。
桓冲二话不说抬起了屁股,没时间再和桓伊商讨了,说干就干,桓冲再次披甲上身,将要去安排下一步的撤退计划。
虽然,他们才刚刚进城就要去准备撤退,实在是没有脸面,但是为了减少伤亡和损失,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桓伊略想了片刻,猛地起身,拦住了桓冲。
“老将军!”
“先等一等!”
“我想,我们可以分头来办这件事。”
“这是什么意思?”桓冲疑惑不解。
“老将军这边先部署收缩到襄阳的事宜,我马上就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建康。”
“只要我们做好两手准备,时间上是来得及的,虽然有些紧张。”
“不论如何,我还是想试一试。”桓伊用诚恳的眼神,死死盯住桓冲,桓冲叹了口气。
“既然只是去送个消息,那你就快去办吧!”
“老夫先去休息片刻。”
言毕,桓冲便找了一间干净的厢房,直挺挺的躺到了床上。
不过是送个消息,也不会兴师动众,他老桓还是可以允许的。
不过,既然都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那现在就不必着急了,桓冲安然入睡,丝毫不见刚才的紧张。
这是为什么呢?
都是因为逃跑,撤退是荆州兵的老本行,更是桓冲大将军最擅长的事情。
根本就不必做太多的准备,完全是熟练功了!
“买德郎!”
“买德郎,你先别睡!”
“朝廷来消息了!”
这真是奇了怪了!
桓冲刚要进入梦乡,猛地听到门外的吵嚷,便登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刚刚分手的桓伊。
都什么时辰了!
朝廷怎么会来消息?
难道,那王谧小子未卜先知,竟然已经带来了解脱新野困局的妙计?
王谧小子,果然是不负众望!
至少,没有辜负桓野王的期望。
桓冲兴致勃勃的冲出了们,却见,桓伊一脸愁苦,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似的。
“野王,怎么回事?”
“朝廷的消息为什么会来的这么晚?”
直到这时,桓老爷子还对即将到来的“好”消息,懵懂不知,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去再会周公。
“看看吧。”
“这就是朝廷的新消息。”桓伊的失望,简直是无以复加,连掩饰都没有了。
其实,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失望,他原本也不在意这个,可是,他还清楚,他能不在意的事情,桓冲却绝对做不到视而不见。
这个消息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这个时间来,这不是存心给荆州兵找不痛快吗?
桓伊很谨慎,一直没有表达想法,他有一种预感,当桓冲领会了这个消息的用意,新野城的战局或许就将面对着一场巨变!
事关江左江右对峙的大局,其影响面,绝对不仅止于新野、襄阳两城!
桓冲拿着那信纸,眯缝着眼睛,仔细的瞧。
一开始还面有笑意,后来,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岂有此理!”桓冲一把将信纸拍在桌案上,登时就怒了!
“谢安欺人太甚!”
“当我谯郡桓氏是摆设吗!”
那被桓冲狠狠拍在桌案上,差点四分五裂的信纸上,短短的只有几行字,之所以说是一个消息,那是因为虽然是朝廷送来的,却根本就不是一道旨意。
只不过是皇帝司马曜做出了一个决定,把它形成一个文字的东西,传诸全国,晓喻天下而已。
正是司马曜恩准谢玄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诏书!
桓冲疯了!
桓伊没疯,却也心下不平。
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前,也就罢了,他一向个性恬淡,也知道朝廷对桓氏出身的他多有忌惮,自觉当一个称职的边缘人物。
可是,在襄阳大胜之后,司马曜此举,对于荆州部队来说,就是妥妥的挑衅了!
在襄阳战场,诚然北府兵是绝对主力,但是,就连谢玄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场战役,最后能取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其中,荆州兵的作用亦是举足轻重。
一向颓靡的荆州兵,下定决心,凝聚力量,终于突破了自身的局限,形成了战斗力。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荆州兵虽然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赏赐,可是,数量远远低于北府兵。
这也就罢了。
毕竟,荆州兵一向属于大晋境内的一支相对独立的军事力量,平日里也很少受到朝廷的支持。
谁让荆州兵是要钱有钱,财大气粗的人设呢!
严格来说,桓冲确实不在乎朝廷是不是给钱,可是,对谢玄的处置,实在是寒了桓老爷子的心。
“何德何能?”
“他谢幼度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
“想当初,老夫以大局为重,愿意与北府兵摒弃前嫌,共同抗敌,哪成想,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反给他人做了嫁衣!”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想当年之事,正是谢安执掌朝政之时,他将北府兵交给了自家侄子谢玄,要知道,北府这支军队,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是谢玄一手缔造。
再往前推,从晋祚南渡以来,北府兵以前的主要成员,便是那些在乱世之中,跟随衣冠南渡的北方流民。
这些流民到了江左,并不会当然的就拥有土地,毫无谋生手段的他们,也曾为乱一方,盗抢之事不绝。
为了安置数量庞大的流民,南渡之初,朝廷就推行了多次“土断”,所谓土断,就是将新迁入的百姓就地分配,划归郡县管辖,并且分给相应的土地。
但是,因为江左江右战乱频仍,冲突不断,流民便不断涌入,一个完善的,管理适度的郡县制,根本就形成不了。
于是,以郗恢的祖父,太尉郗鉴组成的流民部队为基础,渐渐的形成了北府兵的前身。
郗鉴死后,这支军队又被桓温控制,可以说,北府兵正式成为北府兵虽然是在谢玄的手中,且战斗力也更加强悍,但是,谢玄能够成功掌控北府兵,也和桓氏的退让有莫大的关系。
桓冲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谢安是怎样殷勤劝说他以大局为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才过了几年,谢安居然就把大晋境内的最大一份军权交给了谢玄!
这不是在蒙骗老爷子玩吗!
桓冲充分礼让,让来让去,转头竟然发现,全都便宜了谢家人!
“野王!”
“这个仗,没法打了!”
“谢安竟然欺侮老夫到如此地步,便是毫不顾忌面子了!”一时之间,桓冲睡意全消。
别说睡觉了,他现在举起大刀,杀向建康城的心都有!
谢老儿!
你竟敢摆老子一道!
“野王,老夫也不休息了,我们连夜退守襄阳!”
“北府兵本事大,我们荆州兵不过是他们的马前卒,邀功请赏的工具而已。”
“现在,留下新野的烂摊子,让都督中外诸军事谢大将军自己来料理吧!”
说到最后,桓冲的话竟有些阴阳怪气之感。
要说之前,桓伊对桓冲的意见还颇有微词,想要阻拦的话,这道旨意一来,很多话,就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了。
他轻叹了口气,也是无话可说。
“老将军,切莫动怒。”
“为了这帮蝇营狗苟的小人,不值得。”
就算是神仙这一次也难免动怒,更不要说桓伊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
现在,就连他这个脾气最好的人,也无法克制的痛恨谢安的作为,可见,谢安这样做,确实是不得人心。
“不过,老将军,我们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中了谢安的计!”
当桓伊开始一口一个老将军,这就说明,他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了,他和桓冲之间,当然是桓冲的辈分更大。
与桓冲不同,到了桓伊这一支的谯郡桓氏,已经和本家的血缘相距甚远,甚至于,论资排辈都已经很困难。
桓冲是个爽快人,更有一种可以和年轻人轻易打成一片的厚脸皮精神,所以,桓伊如何称呼他,他并不在意。
桓冲一脸懵,也不知道是被气懵的,还是被桓伊迷惑了。
形势紧急,桓伊也没有闲情逸致继续循序渐进,连忙给桓冲仔细分析。
“晚辈以为,谢安此举,就是为了挑拨荆州和陛下的关系,故意为之。”
“这又作何讲?”桓冲真实的迷惑了。
感觉桓伊说的话,明明都很简单,可是他老人家却一句都听不懂。
桓伊探身向前,笑道:“以谢安的能力,他不会看不出,一旦朝廷恩准了这个官职,荆州兵一定要揭竿而起。”
“买德郎你不会坐以待毙,整个荆州的士兵也绝对咽不下这口气,那么,刚刚恢复士气的荆州部队就又要再次面对人心聚散的问题。”
“以往,我荆州兵就被同僚讥讽,外战外行,内战内行,这些年,反戈向朝廷的事情,确实很多。”
“那又怎样?”
“那是别人做的事情,又不是老夫做的!”
“老夫这些年,还不够忍辱负重的吗!”
忍辱负重这个词,未免是太重了点,诚然,在谢安的劝说下,桓冲确实做到了以大局为重,不再对朝廷掣肘。
但是吧,老实说,那些耻辱不都是桓老头他自己惹来的吗?
几次对襄阳围而不攻,攻而不下,这样的辉煌战绩,可不是谢安或者是谢玄帮他缔造的。
第五百九十四章 谯郡桓氏的筹码
桓冲的态度,让桓伊心中发笑,面子上却还不敢表现出来。
现在是说服桓老头的关键时刻,可不能惹他不痛快。
“老将军说的对,这些道理,野王也懂,但是,一旦我们压制不住局面,荆州兵就又要大乱,到时候,朝廷上得意的照样是谢安,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却还要落个闹内讧的名号,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说起这个话题,桓伊和桓冲相继陷入了沉默,对于桓冲来说,他愤愤不平的又岂止是个人的荣辱。
桓冲一人是否能够拿到称心如意的权力,其实并不重要,他年事已高,年轻时候都没有争到手的东西,到了这把年纪,早就已经不再苦苦追寻。
现在,襄阳城也夺回来了,新野也已下,虽然他没能达成年少时候的梦想,跃马中原,可是,这些被他亲手丢失的城池,他已经重新夺回来了!
也算是让他的余生老怀安慰,可是,谢安的举动,还是让他年迈的心纷纷不平。
这个时候让谢玄拿到了如此重要的军权,那不就是在打荆州兄弟的脸吗?
即便襄阳这一战,依然是北府兵贡献更大吧,但是,荆州兵的作用也不小。
荆州各个将领的权力没有扩大,反手却给了一向拥兵自重的谢玄这样高的官职。
这让以后荆州的兄弟再怎么有干劲为了朝廷效力?
为国效力,为国效力,说的好听,但是,一点甜头都不给,战士们也不会有动力。
大晋没有什么系统的职业军人制度,几乎所有投入行伍的士兵此前都是普通的农夫。
你对这些农夫说,我们要振兴大晋,恢复中原!
这是我们的使命!
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不惜豁出性命。
兄弟们也听不太懂,就是听懂了,他也不能入脑,很好的贯彻执行。
还是要有钱,有饭吃,要有这些看得到的实际的好处,这样士兵们在冲锋的时候,才会有力气和决心。
桓冲将心中的不平尽数讲述,这些道理,桓伊怎么会不明白,每个将领在朝廷上争夺权力,实际上也是在为手下的士兵们争夺资源。
这和那些在朝堂上天天尔虞我诈的文臣还不同,那些文臣,就算是打破了脑袋争抢,基本上,他们代表的也是他们个人。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家族,或者是几个家族的小团体的利益。
谢安把这样的重权交到亲侄子的手里,这不就是把桓冲给算计了吗?
“那你有什么看法?”
桓伊是个恬淡的个性,淡泊名利,但是,桓冲很清楚,他的智谋并不比那些成日在朝廷上勾心斗角的人差。
“为今之计,只能再等等看。”
“将军想想,一旦苻坚起兵,到时候,江左江右可就又要烽火连月,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那谢玄不过是刚刚拿到了兵权,立足未稳,我荆州兵又从来都是与朝廷有距离的,从前就以不服从调动闻名,这一次,他谢玄想要救援新野,就必定要利用我荆州兵的力量,可是,我荆州兵岂是他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的!”
“想让荆州兵奋力杀敌,就要拿出合理的交换条件来,以前,因为襄阳战场上合作的很好,我们也就把这个要求暂时搁置了。”
“既然他谢安先不做人,那就不能怪我们荆州兵不客气!”
桓伊原本是不想这样做的,都是他们逼的!
讨价还价!
世家相争的不二法则!
你看,现在桓伊在新野活动,虽然是暂时的吧,但是他的老巢江州已经许久都没有刺史了。
看现在战乱不止的样子,总要给江州安排一个人吧,桓伊自己不想再回江州了。
他决意跟着王稚远混差事,江州便需要新人去掌控。
这个人选,要是以前,说不定桓冲心情好,大手一挥,就送给朝廷安排的人选了。
说白了,也就是谢安看中的人,这个人,并不一定是出自他陈郡谢氏。
谢氏现在掌控着北府兵,已经是树大招风,谢安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在江州这样的上下游都能兼顾的重镇,朝堂上人人都在盯着的重要职位上,再安排一个谢家人,那不是等着小伙伴们的鸡蛋石头子吗!
除非谢安他不想混了!
要不然,这次的江州首领,必定不会出自谢氏,同样的,出自桓氏的可能性也不大。
刚走了一个桓伊,再弄上来一个姓桓的,那还不如继续让桓伊兼任呢,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谢安应该不会做。
那么,极有可能,这个新人选就会在朝廷上那些其他清贵之人中选出。
所谓的清贵之人,首先,肯定要出自几大世家,谢安还是有这个阶级观念的,江州刺史这样的好差事,当然不能便宜了寒门子弟。
就算是分配给其他世家,那也属于是肉烂在锅里的操作,谢安还是可以接受的。
“妙啊!”
“太妙了!”桓冲连连击掌,那脸乐的都快扭成一团了,桓伊将他的推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桓冲登时就激动了。
“老夫早就说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办法多!”
“对啊!”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桓冲猛拍脑门,好像真的是才刚刚顿悟了似的。
“只要能把几个大州控制在我们手中,那谢安就休想占便宜!”
桓冲说的没错,谢玄手里捏着的都督之权,严格来讲,其实是个临时性的军权。
因为现在还有个氐秦的威胁摆在那里,虽然苻坚什么时候会出兵也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但是,只要利剑高悬,大晋就有需要及时调动全国境内兵力,共同迎敌的职责存在。
谢安正是抓了这么一个空当,把这个调动晋朝境内全部兵力的大权给安在了谢玄的头上。
为什么说谢安占了很大的便宜?
那都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迹象能够表明苻坚要大举南侵,谢安就等于是提前把晋境内的兵力全都调动起来了。
利用这个时间差,谢玄便可以熟悉各支部队的详细情况,安插低等级的将领。
这些都是谢玄可以操作的,待到苻坚真的出兵,那么,谢玄大展身手的机会就到了。
大战结束,各支部队的真实情况,谢家也全都掌握了,人脉已经布置了下去。
这些军队再想全部回归本来的统领手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低级将领很有可能会倒戈向谢玄,掣肘地方将领。
到时候,大晋境内的各个地方豪强,或许就能被谢安一举击破!
但是,在大晋这种需要经常调集大军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开始的战争的割据势力的范围内,军权也可以分为两股。
一个是谢玄这种总领全局的都督,一个就是各个地方单独的军事力量,这些军事力量,还是掌控在各州的刺史、牧守、甚至是太守,长史的手中。
切莫小看这股势力,谢玄想要让大晋境内的几股大军全都能够号令一出,剑指一处,那就十分需要这些地方统领的支持。
大晋嘛,终究不是后世的大明,那个时候,以郡县制为基础的统治单位已经是发展到了顶峰,除了王朝末年的烽火丛生,绝大多数时间,大明境内还算是和谐。
反观大晋这样的朝代,和谐,绝对是不足百年东晋历史之中的极少数,大晋的历史中,不是内乱,就是朝廷上的各种势力,掐掐掐,要么就是狂暴的外敌入侵,没有个宁日。
又怎么可能建立起行之有效的郡县制度?
所以,一般来讲,郡县之内的军事力量,都掌握在一州一郡之内的最高长官的手中。
这个最高长官,也不一定是那个官最大的,只要是地区之内的实权人物就可以了。
比如,在历史上,紧跟着东晋开启的南朝,因为总体的政局也不稳定,朝廷派到地方上面的刺史、太守,也往往沦为摆设。
真正说了算的,反而是官位低于他们的地方长史。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是因为地方不服从中枢朝廷,甚至是皇权下压也不太顶用。比方说,以刘宋为例,刘裕自己就是行伍出身,且起自草莽,他对于江左这一带地方上的各种问题,可谓是感同身受,有很深的了解。
于是,当他当了皇帝,他便开始将自己可以倚仗的弟弟、侄子之类全都放到地方上去担任地方长官。
(刘裕个人的儿子年纪都很小,一直到他去世,只有一人成年,在刘裕健在的年代不能很好的承担地方上的防务。)
这些地方长官总是换来换去,以至于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也不稳固,一旦稳固了呢,就又很可能举起大旗,挑战朝廷。
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地位较低,负责地方上一州一郡具体事务管理的长史,在一个地方很有可能会长期任职,形成一股力量。
境内的军队,百姓往往都愿意听从长史的调动,而长史也有权力来分配给他们相应的利益。
人嘛,大多都是哪里有好处,就往哪边倒,所以,从同样的事件推断,在东晋末年,情况也是差不多的。
谢玄如果想顺利的挥动指挥棒,就要看看这些地方上的将领,愿不愿意听他的那一套。
要知道,大晋朝的这些大臣将领啊,虽然能成大事的少,但是能作妖的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且人人都有一个拿手绝活,保证能作出各种新花样,都不是好惹的。
想到了这一点,桓冲就放下心来。
叮嘱桓伊,赶紧把和王谧通气的书信写起来,不要耽误时间。
桓伊这就纳闷了。
刚才说不要急于和王稚远联系的是老桓,现在火急火燎的也是他老桓。
这情绪变化也太快了吧!
桓老爷子却秉持着我说我有理,我就有理,你们不懂,那都是你们的问题的原则。
坦荡说道:“我们现在这边的情况也有变化,野王,给那王谧小子写信,不要只顾着说新野的战况,还要打听一下朝廷上的动向。”
“就比如,朝野上下是如何看这谢玄的新官职的,能问的,都要尽量问一问。”
桓冲循循善诱,特别慈祥的说出要求,没办法,但凡他要是能再年轻二十岁,这封信,他早就自己写了。
想问什么,就写什么,才不会拐弯抹角,桓伊是体面人,他桓冲可从来都不是。
“原来,买德郎你是揣着这样的心思。”
“你放心好了!”
“这件事交给我,没问题!”
难得与桓冲在联合王谧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桓伊也是心情大好,连连做了三次保证。
只是他一个人投靠王谧,有什么意思?
要是能把包括谯郡桓氏的荆州部队全都调动起来,投奔明主,岂不美哉?
…………
另一边,琅琊王氏宅邸,身在京口的刘裕,亦传来了好消息。
京口籍士兵的遣散,重新编排入伍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被殷仲堪医治好的魏咏之,也终于投奔北府,成了一名队主。
对于名位远远落后于檀凭之等一同南渡兄弟这件事,魏咏之始终耿耿于怀。
他当然不是嫉妒檀凭之他们已经当上了将军,而是,感叹时也命也,要是没有这个病痛,恐怕他魏咏之也早就在襄阳城的战场上大展身手了!
论武艺,他老魏从来都不会落入下风,更何况,与天生怪力的檀凭之不同,他老魏的武艺,那可是这一波南渡北人之中的翘楚!
魏咏之精湛绝伦的弓马技艺,一定能够帮助晋军在襄阳战场上夺取更大的胜利,而他自己也能够达成人生的目标。
功成名就,彪炳当世!
刘裕也赶到很欣慰,谁能想到,他在京口才停留了几天,原本被他视为最大敌人的冠军将军谢玄,居然启程前往建康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天爷相助?
谢玄走后,镇守京口的将军,最大一个,就变成了刘牢之。
但是,刘牢之此人根本不足为惧,刘裕也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刘牢之出身将门世家,论出身,是比刘裕好上几分,但是,在大晋,这一点点优势,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毕竟,这里人均都以从军为耻。
除去谢玄因为家族原因要来领兵以外,其他的将领,刘裕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刘裕当然知道,现在刘牢之的官位还远远在他之上,而且这种情况,一时半刻也绝对不会得到改变。
他看得很清楚,虽然论军功,他刘裕现在与刘牢之也差不了太多了。可是,在谢家统治的北府兵中,谢家人是一定会死保刘牢之,绝对不会让刘裕顺利上位的。
那么,小刘还有希望吗?
第五百九十五章 管理士兵有一套
但是,刘裕在北府兵中也绝对不是无所作为的。
虽然刘牢之自我感觉良好,但是,在北府兵中,尤其是下层的士兵当中,如今,刘裕的威望才是正在冉冉上升之中。
刘裕并不敢拍着胸脯吹嘘,如今在北府兵中,他的威望是数第一的,但是,目前的情况也是显而易见的。
身当矢石,且敢打敢拼的刘裕,因为接连手刃敌军大将,每战必冲锋在前,这样的卓越表现,不能不让士兵们信服。
在刘裕的号召下,部分有家眷的士兵,先行返回家中省亲。部分单身汉,则在刘裕的安排下,继续留在军中进行日常操练,维持武艺。
同时,刘裕的另一项举措,便是王谧都没有考虑到的,他将朝廷颁赐下来的粮米铜钱,按照一定的情况进行分发。
所谓的情况,便是由他亲自主持办理的,对于京口境内的士兵家中情况,个人操守的评定。
这项工作看似是天方夜谭,十分的庞杂,其实,有刘裕来主持,却也没有太麻烦。
刘裕本就是京口人,对待这一地的风俗和居民基本情况,了解的很清楚。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只需要让各个准备归家的士兵将他们各自的情况,稍微说明即可。
根据每家的具体情况,一般品行良好的,就把军饷全额发放,若是品行不端,比如有赌博、酗酒等恶习的,便量给资财。
将归属于他们个人的军饷,分成几个部分,十天发放一次,这样,手里的钱少了,士兵们挥霍的余地也就少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与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相比,军队里的士兵根本就没什么学识,也大多都不通礼仪。
虽然那些朝廷上的大臣,穿的是绫罗绸缎,干的事情却也不见得那么光鲜吧。
但是,他们的行为还是有自己的逻辑的,他们作的恶,大凡都限制在争权夺利的范围内。
不会将好不容易得到的金钱,挥霍一空,他们只会将这些钱财好好的存起来,再想方设法的让这些钱财变得更多。
钱生钱,钱换物,这就是具备一般生存常识的人们能够很容易就做到的事情。
换句话来说,就是自控能力。
可是,在军营中,毫不讳言的说,这样具备一般自控能力的士兵,都不在多数。
很多士兵自己的日子都过的浑浑噩噩,上阵杀敌的时候,也从没有要斩获敌军首级,获取军功的那种意识。
大多都是当一天兵,就扛一天枪。当然了,就算是再没有脑筋的人,也会知道钱是个好东西。
当兵拿饷,那是天经地义,一个子都不能少。
但是,等到拿到了这笔钱,很多士兵也并不会妥善的使用,不是拿去赌,就是拿去喝酒。
对长远生活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打算。
这也难怪,按照以往的经验,很多士兵就地解散之后,还是要回归农夫的身份。
总归还可以种地赚钱嘛。
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还没有挨到种下的庄稼能赚到钱,两手就空空了。
那怎么办?
胆子大的,身体壮实的,就去偷、去抢,成为了盗匪。
没有那份胆量的,终日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之,还有一部分人,干脆投窜山林,隐居起来。
有感于这样的乱象,刘裕才别出心裁,采用了这样分批发放军饷的措施。
当然了,这样的措施实行起来,是有些麻烦的。而且,也容易引发士兵们的反弹。
他们根本就闹不明白刘裕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实,司马家的朝廷绝对算不上大方,一场大战过后,军饷也只有有限的一点点。
当兵拿饷,哪个士兵出生入死不是为了这一点点的钱财。
钱虽少,用处可大着呢!
刘裕这样一截留,不就平白让士兵们少拿了许多钱吗?
这谁能愿意!
按理说,这个措施在京口是绝对推行不下去的。京口好汉,个个都逞强斗狠,谁也不服谁。
哪个将军敢截留他们的军饷,那必定会揭竿而起,大干一场!
但是,别人干不成的事情,刘裕就干成了!
为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刘裕他有威信吗!
以前,人家就是京口当地的第一好手,打遍京口无敌手。
现在更是摇身一变,成了整个北府兵里最能征善战的人物(还是个大将军!)
这排面,这地位,谁敢动摇?
谁敢说三道四?
你看那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刁兴等人,现在看到刘裕,都要躲着走了!
不对,他们不是躲着刘裕走,是根本就不敢出现在刘裕的视线范围之内。
要说这件事还是很神奇的,谁能想到,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攻守之间的地位就完全改变了!
刁家人在京口当地,田宅遍布,徒从遍野,但凡是在刁家能够有点地位的人物,别管是多小,还是多大,那在京口当地,都是能够横着走的!
麾下打手无数,指哪里就打哪里,刘裕这等小人物,就算再能打,又能怎样?
单打独斗怎能是那些成群结队的刁家打手的对手!
可是,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不是刁家人的情况有了什么大变化,他们还是很有钱,还是趴在京口百姓身上的蠹虫,敲骨吸血。
改变的,正是刘裕的境况。
堂堂的北府兵六品将军,虽然官位并不是特别高吧,但是,别忘了,刘裕本就是京口一霸。
以前,刘裕还是个光脚汉的时候,身上没有几个钱,都敢和刁家人硬碰硬。
现在,人家晋升为北府大将军,大手一挥,便是上百士兵,浩浩荡荡,装备精良,还武艺高强。
刁家的那些虾兵蟹将,哪里是对手!
根本就没眼看,不必刘裕真的动手,当他晋升将军,还得到了朝廷重金赏赐的消息传到了京口,当百姓们看到那敲锣打鼓的送赏队伍的时候,刁家人就已经老实了一半。
没有人再敢找萧文寿母子的麻烦,而此前,刘裕不在京口的时候,刁家人可没少欺负孤儿寡母。
萧文寿百般隐忍,才算是熬了过去,如今,刘家的好大儿刘寄奴,终于凯旋。
当他纵马来到自家门前,逡巡一圈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敢在刘家造次。
人人都知道,经历了战场改造的刘裕,他的能量,早就已经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金鳞岂是池中物!
王者归来了!
刘裕在京口一地的威信,可见一斑。
他原本还想纠集力量,把刁家人好好的收拾一下,让他们不敢继续在京口作威作福。
但是,后来又放弃了。
到底他现在还只是北府里一个小将军,官位没有显达,是一个给谢家打工的。
刁家人虽然在中枢朝廷上已经没有什么大作为了,那些高官显位早就被几大家族的人瓜分了。
刁家这样中途掉队的家族,也就只能盘踞在地方,作威作福了。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地位、势力犹在。
刘裕虽有军功傍身,但现在毕竟还没能成为独霸一方的大将,这个时候与刁家人闹翻,得不偿失。
若是把刁家人逼急了,他们一跃而起,跑到朝廷上告刘裕的刁状,刘裕也得不到好处。
但是,通过刁家人心态的变换,就可以想象得到,刘裕在京口一地的威望,已经是相当的高了!
他策划好的措施,想要推行下去,即便是士兵们认同的不多,却也不敢造次。
这项工作,只凭刘裕一个人,当然是无法办成的。
刘裕纵横人世间到了这个年纪,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没能接受良好的教育。
刘裕的文化水平着实不高,写的字,远看都像狗爬。
他只是根据地方生活的经验,总结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究竟应该怎么稳妥的实施,他却没有太多的想法。
关键是,让他把庞杂的士兵们的消息全都汇总到一起,分门别类的弄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也不擅长。
幸亏他在京口当地觅到了一位良才,此人绕来绕去也算是他的远亲,正是同样出身京口的刘穆之。
既是名穆之,便可以看出,此人也是崇信天师道的。
刘裕是京口有名的战将,而且生来就不信邪,那些邪门歪道就更别想近他的身。
于是,这位一早就在京口有能名的刘穆之,就从来也没有入刘裕的眼,他也根本就不想结识。
再次在京口驻扎,北府兵的差事一天没有办完,刘裕也一天都不能归家。
对于刘裕的处境,他的母亲萧氏深表理解,她一向深明大义,以往,家里穷的只能吃小鱼干的时候,她也没有对刘裕的仗义疏财提出任何的意见。
而现在,看到刘裕步步高升,在北府中的地位越加稳固,萧氏也是喜上心头。
太好了!
我儿终于有出息了!
紫光照室!
那个刘裕出生时出现的异象,终于要实现了吗!
在刘家,最盼望刘裕能够出人头地的,就数萧文寿了,刘裕的两个弟弟还都年幼,他们虽然知道哥哥当上了大将军,刘家就有面子,腰杆子就硬。
但是对于功名利禄这种事情,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但是萧文寿不同。
萧氏的父亲,原本是县上衙门里的主簿,叔叔也是郡功曹出身,虽然一家子都是低级官吏,但是好歹那也是有官职的!
不是白身!
但自从刘裕的爹爹去世之后,没有得到家族任何助力,也没有科举制度傍身的刘裕,便彻底沦为了正经的白身农夫。
刘裕可以忍,但是萧文寿不能忍!
刘家也好,萧家也好,那都是官宦人家,怎能沦落为无人知晓的农夫!
在这小小的京口,默默无闻一辈子!
所以,刘裕去投军,萧文寿相当支持,她就盼着这一天呢!
以刘裕目前的情况,等着他一步步从郡县里初等级的书办、主簿开始做起,慢慢高升,成为正经的入流官员,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速度实在是太慢,还不如豁出性命,大胆从军,搏一个未来!
所以,萧文寿根本就不会打扰刘裕的工作,也不会放任两个孩子去打扰刘裕。
“太好了!”
“无忌,你来看看,寄奴在京口把各项事业处理的井井有条,我果然没看错!”
“打仗寄奴是一把好手,管理地方上的事务,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谧看着刘裕送来的事无巨细的书信,连连称好,兴奋的不行。
人世间的事情,总是喜忧参半。
可是,对于王谧这样的幸运人士,这样的道理,当然是讲不通的。在王谧这里,幸运的喜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你看,有了谢安体贴的安排,王谧的终身大事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要是按照一般的宫斗剧剧情,下一步就该进展到,空降谢明慧和贴身小姥沈蒜子之间款日持久的战争环节了。
可是,在王谧身边就偏偏没有出现这样的事。
本该打翻醋坛子的沈蒜子,竟然对王谧要娶妻这件事接受良好,还能设身处地的帮谢明慧着想。
这正常嘛!
这当然不正常!
可是,女人们自己都没有所谓,尽享齐人之福的王谧又能有什么想法?
虽然他还没有试探过谢明慧的心思,但是,他笃定,小慧慧对沈蒜子的存在,也不会上蹿下跳,举起大棒。
既然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谢安也是个敞亮人,抓紧一切机会让谢明慧和王谧拉关系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王谧便被允许可以一直和谢明慧保持通信,这对于王谧来说,端的又是喜事一件。
但是,因为最近发生喜事实在是太多,这一件已经排不上号了。
最大的一件喜事,正是刘裕从京口传来的消息。
“实际上,寄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这些小事,难不倒他,况且,他这个主意确实是好,这样就能让士兵们手里总是有钱花。”
何无忌觉得好,王谧觉得更好。
也不知道这样的锦囊妙计是寄奴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身边的那个重要的谋士,刘穆之想到的。
总而言之,这个分批发放军饷的办法,不就相当于后世的发工资吗?
其目的,就是保证让员工每个月都有固定额度的钱花,不会过度挥霍,也不会饿肚子。
有计划的发放员工的酬劳,便是工资制度的意义。
对于京口的这些士兵来说,这样的方法同样奏效,能够让贫苦的百姓少受一些坑蒙拐骗事业的诱惑。
比如赌馆吧,那必然是欢迎有钱人的,虽然士兵们一般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但只要他们能拿着钱走进赌场,那就是赌场的好朋友。
正所谓,苍蝇再小也是肉,赌场的各种骗局,保证可以让小兵们得意洋洋的进门,两袖清风的滚出去。
一个铜板版都不会剩下!
有了分批方法军饷的方法,就可以保证这个月要是小兵们去糟蹋钱,到了下个月,他还能拿到一笔可供填饱肚子的钱财。
第五百九十六章 刘穆之是个人才
“寄奴的身边,这个刘穆之,是个人才!”王谧赞叹道,也同意何无忌的想法,刘裕虽然做事能力不差,但是能够将意见多多的士兵们全都摆平,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刘穆之从中周旋。
“稚远又没有见过这个人,从何断定他一定是个人才?”何无忌摇着小扇子,说出来的话,虽然听起来有几分阴阳怪气之嫌,但是,心里却在盘算,要真的是个人才,当早早的拉拢过来才是。
王谧轻松笑道:“这还用亲眼见识?”
“要是没有本事,寄奴又何必把招揽了这个人的这件事,单独拿出来,写到书信里?”
何无忌被他问愣了,竟然半天接不上话。
历史上曾经有一种说法,若不是刘穆之早死,刘裕或许就能一统天下。可见,在日常管理这方面,刘裕对刘穆之的依赖。
按照历史上记载,刘穆之与刘裕相识,还是经人引荐,虽然两人都是京口人,但是此前却并不相识。
而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刘裕在北府称雄之时。只要刘裕去前线打仗,刘穆之就会留在后方,帮他处理京口以及建康城的各项日常事务,地位相当于宰相。
刘裕不是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人,除了那些妨碍他登基当皇帝的司马家残余人士,他并没有对共同起家的大臣,大开杀戒。
可以想见,要是刘穆之还活着,刘裕称帝,也必定会给他高官厚禄,还会让他手握大权。
然而,现在摆在王谧面前的,又是另一番光景。
刘裕居然先一步就和刘穆之相识了!
这个局势,有意思了!
历史上的刘穆之认识刘裕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照实说来,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这已经算是高龄了。
这个时候相识的两人,共同协作,居然都能做出那样宏伟的事业,很难想象,现在都只有二十郎当岁的他们,凑在一起,将要迸发出何等样的能量!
太好了!
这些人才正是王谧日后组局的重点人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和刘裕是同乡,因为王谧已经返回建康,于是乎,这位管理行政事务的好手,竟然是刘裕自己结识的。
以他们同乡莫逆的程度,以后,肯定是这两个人走的更近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刘裕那样有才能,身边总会聚集一些人马的,这些事情都要留待日后和刘裕掰手腕的时候,再来处理。
所谓同室操戈也有多种形态,闹的不好的,当然是一国境内,乱成一团,征伐不断。
就好像是那些南朝时候的小朝廷,别说是末年,就是才刚刚兴起的时候,都免不了纷争不断。
这也是王谧要极力避免的,他很清楚,等到羽翼渐丰之后,以刘裕的野心,必定不能再受制于他。
一场操戈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能够让这种争斗转变一种形式,却是王谧可以努力争取的。
比如,转变成李世民和李建成的模式。
李世民虽然杀掉了亲哥哥,但是对于太子府里的那些幕僚,李世民却给予了很好的待遇,并且纳为己用。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只是不知道,不远的将来,不管是司马家的顽固分子,还是打算追随刘裕的那些武将,会不会那么死脑筋。
军权!
还是要把军权拿到手啊!
相比信任他人,王谧还是决定这个权力还是要将它亲自揽在怀中。
一来是,他现在还年轻,完全有这个能力去亲自统领一支军队。二来,什么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放心的。
还能避免出现拖后腿的庸才,耽误大事。
李世民推倒李建成,为什么能成功?
不只是有那些治世能臣的相助,他的手下还有一班能征善战的将军,是只忠诚于他的!
李建成虽然身居嫡长,在封建的法理之中,占据着绝对优势,魏征也是他的幕僚,朝廷上的那些大臣,萧瑀之类的,追随李渊的大臣,也一定会支持他。
但是,他却没能先一步下手,除去李世民,不是李建成心慈手软,动手晚了。
而是因为,李世民的赫赫威权,就树立在那里,李建成就是想动他,却也动不了!
朝廷上站着的精干文臣是人家的人,战场上驰骋游走的武将,也是人家的人。
不说在朝廷上据理力争了,就说是李世民带领的军队一出,不必拉开架势逼宫,李建成也不可能有活路。
可见,相比较而言,还是掌控军权更加重要。
而这个掌控者,一定要是打算当皇帝的本尊,比如出身贵族的李世民,又比如草莽英雄刘裕,都是如此。
而对于王谧来说,这条路似乎更加不容易走。
在大晋,世家子弟都以远离军营为荣,虽然王谧可以不以为意,但是这种体系也是一种先天的障碍。
这让身为世家子弟的王谧很难真正接触到军队,这也就是历史上的王恭起兵讨伐王国宝,却遭遇惨败的原因之一。
王恭确实有几个铁杆将军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但是,这些人的能力却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实践的检验。
再加上,他们的忠心也还是可以商讨的。一旦同伙变节,王恭就必定要落一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所以,王谧一定要保持和军队的联系。
这一次,他的开局很好,亲自带领北府兵获得了襄阳大战的胜利,朝野上下,乃至北府兵的各级将领,士兵都会心中有数,那朝廷上看似文弱的王稚远,王侍郎,其实是个猛将!
将来,若是大事有变,北府的上上下下,都不会质疑王谧的作战能力,他的威信也已经建立起来了!
“无忌,刘穆之非常有能力,我想,找个机会,我们还是应该见他一面。”
对于王谧来说,现在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历史上刘裕的铁杆何无忌,被他拉拢了过来,成为了朝廷的人。
把历史上那些忠于刘裕的人,尽量拉拢到自己这边,算得上是王谧的一项近期计划,也是最简便的。
“想见刘穆之?”
何无忌不是反对,只是,这件事并不容易办到。
“他现在在北府里,只是一名书办,又寸功未立,我们能以什么理由把他招进建康城呢?”
何无忌皱着眉头,对王谧突如其来的想法,有些惊异。
不过是刘裕看中的一个书办,怎的就能够劳动王侍郎的大驾,亲自接见。
“你说的也对。”
何无忌说的确实有道理,王谧只得先把他的那个怪念头收拾起来,他的疑问是解除了,何无忌的好奇心却被他给勾引起来了。
他摇着羽扇,盈盈笑道:“稚远,这个刘穆之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你亲自召唤?”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何无忌对于王谧脑子里有许多奇思妙想这件事,已经有了很清晰的了解。
所以,王谧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出奇之处,何无忌就已经断定,他这个想法绝对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此人有大用处,只是,现在没有见到真人,我现在还不能直说,无忌,不必心急,等到时候到了,我必定会坦诚相告。”
你会搞神秘,我就不会了吗?
莫不要说他确实还对如何安排刘穆之这样的干吏能臣还没有一个计划,就是有计划,他也不能事事都让何无忌满意。
“稚远,你的手枪研制的怎么样了?”
这几天忙着在何府上下忙活,何无忌也没能抽出时间去将作坊看看。
主要是,某人见色忘义,现在日日出行,只知道带着沈蒜子,早就把好兄弟忘到了一边。
何无忌又猜测不出王谧什么时候才会到将作坊去,两边的时间既然碰不到一起去,也就懒得动身了。
“还差最后一步。”
王谧极有信心,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何无忌一看,登时眼前一亮。
“嚯!”
“这个东西,真是精巧啊!”
何无忌所言非虚,那手枪拿在手里的时候,王谧也感觉到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虽然不是他亲手制作,但是从构思再到草图,全都是他一人包办,间接也算是他的功劳是第一了!
“稚远,这么小巧的东西,真的能上阵杀敌吗?”
何无忌把手枪抢过来,亦拿在手中把玩。
不是王谧夸口,这手枪做的确实是质量上乘,那枪管乌黑锃亮,那木柄也是顺滑合手,充分体现了魏师傅、颜师傅的精湛技艺。
除了这些大部头的组件,一些小型的组件,王谧也没有放过,比如由将作大臣普超倾情制作的铅子,还有小部件火门,都已经在手枪的各个部分,安置妥当。
何无忌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也掰开火门,向枪管里瞧了一眼,王谧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完全是反射性的行为。
幸亏这个时候,他的火药还没有研制成功,要不然,何无忌的这一个不懂行的随手举动,就很有可能酿成大祸!
“当然能!”
“杀伤力极大!”
乖乖,还是赶紧把手枪拿回来吧,待到把使用要领都传授出去,才能让他们亲自上手。
王谧故作不在意的将手枪拿了回来,还好何无忌没有多想,他将手枪拿起,做了个瞄准的姿势。
夸张的眯眼动作,让何无忌大呼不可思议。
“这个东西,是需要这样打出去的吗?”
这是什么动作?
何无忌终于把小扇子扔到了一边,模仿着王谧的动作,做出举枪,眯眼的架势。
当然了,因为何无忌并没有打过枪,更没有看过打枪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明明是同样的动作,被他这样摆起来,却呈现出一种怪异滑稽的感觉。
“就是这样打的,等我把火药再装填进去,它真正的威力,才能显现出来。”
真正的威力?
那不是要火了吗?
何无忌期待的说道:“既是如此,稚远,你要抓紧把火药弄出来才是啊!”
这些人绝对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型,他们以为那火药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出来的吗?
像古彩戏法一样?
“我也想快一点,可你看看,一连两天诸事缠身,我实在是腾不出时间呐。”
说到诸事缠身,何无忌登时就来了精神,那新鲜玩意手枪也被他抛到了一边。
贼兮兮的笑道:“稚远,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能迎娶谢将军幼女,你有福气啊!”
何无忌拱起手来,做道喜状,他是真的为王谧高兴,发自内心的,这一次,绝对没有幸灾乐祸。
“那谢家的小娘子,我在京口的时候也见过,确实姿容端丽,是个绝代佳人。”
“与你正是天作之合。”
“没想到,你竟然这样高兴,这可是谢公亲自给我安排的婚事,某真是受宠若惊。”
当着何无忌的面,就不必再虚伪掩饰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谁还能看不出谢安此举背后的用意?
谁还能猜不出,王谧是被顶着脑袋,硬塞了新娘的!
何无忌亦感叹:“你也不必对谢明慧太过警惕,依我之见,谢公能通过联姻与你拉关系,总归还是看重你的。”
“你想想看,这些年,只你琅琊王氏的女婿,谢公都已经抛弃了多少个了?”
“更不要说,还有别人家的。”
“与他们相比,你已经算是好命了!”
何无忌的想法,是他的想法,王谧却不能认同。
从世家联姻的角度来看,对于庐江何氏来说,若是能迎娶到一个陈郡谢氏家的女子,那简直是十年来最大的喜事。
值得大加庆贺的!
可是,王谧出身琅琊王氏,对于他来说,找个谢家的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有什么好命坏命的?
“老谢肯定是没有揣着好心思,不过,他也别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的!”王谧恨恨说道。
何无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你和谢公之间,还隔着谢明慧。”
“到时候,努力把谢娘子拉拢过来,不是就可以让谢公掣肘了?”
拉拢谢明慧,这有意义吗?
王谧对这一点倒是很有信心,从短暂的相处当中,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谢明慧是个很明事理的女子。
说话办事也是不偏不倚,不必王谧费心拉拢,他也相信,谢明慧是会站在他这边的。
但是呢,王谧也很清楚,就算谢明慧能坚定的站在他这边,作用也不会太大。
在这个时代,女儿家,就算是出自高门大户也一样,只要不能进入宫廷,不管是成为皇帝的嫔妃,还是侍女,甚至是奶妈,都无法对朝堂政治产生什么样实际的影响。
充其量,不过是帮着王谧不再向谢安传递消息而已。
认了吧!
谢明慧,也挺好的。
第五百九十七章 寄奴来建康,挺好的
人口众多,小厮奴婢遍地的琅琊王府,如今难得的是一片静谧。并不是这里的奴婢们不再忙活各种杂事了,也不是他们不再勤快。
而是一向喜好清净的王谧,已经明确说了,他这小院不需要每天都来打扫。
五天来一次即可,其他的时间,任何闲杂人等不能过来打扰。
要是以前,王谧的这点要求,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心里去,该打扫的还是要打扫,该上前伺候的,也一样拦不住。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啦。
一向稀松平常的王稚远,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上的香饽饽,黄门侍郎!
官位显著提升,还得了大大的赏赐,司马曜恩赐的豪宅,也正在装修之中,一旦完成了,王谧就可以搬到乌衣巷的另一边,分家了。
目前,初步的日期就定在与谢明慧成亲之后。
要说,这晋末豪门之间的联姻,对于女子来说,还真是好处多多。别的不说,只说这住的距离娘家很近这一点,就绝对不是以后的朝代可以相比的。
所谓女子省亲,往往不过是从乌衣巷的这一边坐着牛车,到了那一边,别说是建康城了,就连一条小巷都不必出。
所以,这个时代的豪门女子与娘家往往也联系紧密,一旦丈夫仍然是京官,不必到地方上去流转,她们与娘家的联系就可以自由来往。
当然了,自由的同时,矛盾可能也更多些,比如,谢安做下的那些事,要不是距离女儿女婿都太近了,可能他也鞭长莫及,根本就插不上手。
“都说累了吧,喝茶!”
“快喝茶!”
谈话告一段落,沈蒜子端着铜盘,兴冲冲的进了门,这几天,自从王谧将身边奴婢都支走以后,便是沈蒜子在忙前忙后的张罗。
现在看她,穿着喜庆颜色的衫裙,梳着和王府小婢女一样的那种双环髻,看起来根本不像什么侍卫,与只知道搞双修的小姥也绝然不同。
殷勤的模样,很难让人想象到,此前不久,她才咬着牙根说,只想跟着王谧看热闹,对他绝无私情。
“蒜子,这茶是你煮的?”
眼前的茶盘呼呼冒着热气,王谧看着热气疼疼的茶水,却实在是狠不下心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身边的何无忌却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把沈蒜子的茶水,当成是好的。
“当然!”
“都是我亲手煮的!”
“庖厨里的师傅全都已经尝过了,他们都说,味道很不错。”沈蒜子气势十足的吹嘘,还不停暗示王谧赶紧尝尝,王谧把茶盏推到了何无忌的眼前。
“不如,就让无忌先尝吧。”
“嗯嗯,也行。”
沈蒜子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做好了的茶,就是为了给大家喝的,谁品尝都一样。
何无忌不好推辞,也确实好奇,王谧看着他端起了茶盏,跟着就吞咽了口唾沫。
危险呐!
太悬了!
不是王谧斤斤计较,实在是东晋末年的煮茶味道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再加上这个沈蒜子的手艺嘛,实在是令人怀疑……
噗……
茶水还没有经过喉咙,何无忌就噗嗤一口,全都喷到了地上,那痛苦的表情,简直是见者伤心。
“无忌!”
“无忌,你还好吗?”
何无忌恨恨道:“稚远,你早就知道蒜子的手艺,是不是?”
沈蒜子嘟着小嘴,完全想不明白。
“怎么了?”
“这茶水有什么问题?”
“庖厨师傅们都已经尝过了,他们都说好!”
某女是不是味觉失调?
何无忌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惨淡道:“还好呢!”
“苦涩难耐,好像还没熟,蒜子,你煮的这茶,你自己尝过吗?”
沈蒜子登时一愣,这一问,对于她来说,可以说是灵魂拷问了。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还真的没尝过。
也不是她不想尝,也不是她故意要给他们挖坑害人,这是她第一次亲手煮茶,效果怎样,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成品一出,她就把茶水端给了庖厨里的各位师傅,请他们品尝,师傅们都说好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差的。
沈蒜子实在是不能接受,人人都认可的好茶,到了他们这里,居然就变得不可接受了!
何无忌撇撇嘴:“蒜子,你的技术,确实需要提高。”
好事绝对不会想到他,能想到他的,那就是坑,是陷阱!
可怜何无忌一时不防,竟然还傻乎乎的跳了进去。
沈蒜子也是世家女出身,何无忌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却对身边正努力憋笑的某人,充满了怨恨。
那小眼神,像刀子一样。
刷刷!
刷刷刷!
王谧就是存心的!
故意的!
“好是不好,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虽然何无忌仇恨的眼神已经犹如风霜雪里剑,把王谧的身上戳满了洞洞,但他还是不能屈服。
老子才不遭这份罪!
谁弄的好茶,就该让谁也尝尝。
自己做的糊烂东西,自己都不尝,就拿出来害人,王谧也是很震惊了。
沈蒜子心情很复杂,在她看来,她的手艺不说有多么出色吧,却也不差。
毕竟,更复杂的饭菜,她都可以做的很好,煮茶还不是小菜一碟?
茶盏拿在手中,她深吸了口气。
不就是茶吗?
她就不信还能难喝到哪里去!
沈蒜子端起茶盏,就是一通豪饮,颇有一种壮志豪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喝的是烈酒呢。
呸呸呸!
“这是什么味道!”
“太可怕了!”沈蒜子皱着眉头,一口茶水,堵在嗓子眼,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那叫一个难受。
又苦涩,又粗糙,还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稀奇古怪的滋味,别说是王谧他们喝不下去,就连沈蒜子自己也败退了。
溜了溜了……
别人还没有抓住机会,多多嘲讽她几句,沈蒜子倒是反应机敏,一转身,铜盘子都收走了。
不能把犯罪证物留在现场,沈蒜子对这一点倒是认识的很清楚,王谧无忌笑了她几句,很快,另一位朋友又登门造访。
却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距离皇帝司马曜最近的那位新入朝堂的大臣,圆圆脸讨喜的何迈。
“阿迈,你怎么也来了?”
“陛下那边的诵经会已经结束了?”
司马曜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学之人,读书哪里比的上喝酒有乐趣,但是作为一国之君,有些面子上的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自有晋以来,玄学清谈之风盛行,哪个文人墨客不谈两句玄,那在朋友圈里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司马曜也是一样,虽然贵为皇帝,但是也免不了被当时的风气所熏染,明明不是个好学之人,也要抱着几本经卷,装模作样。
既然是装模作样,那就必须没有什么精深的见解,所谈的经书,也不外乎就是那些初级阶段的《孝子经》、《道德经》之类。
今天便是司马曜亲自主持的诵经会,何迈作为新任秘书丞,也被邀请参会。
原本,何迈还抱着特别忐忑的心,生怕初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会当场露怯。
毕竟,以往他在庐江基本上就属于放养状态,要是让他当场表演做买卖,他说不定还比较擅长。
等到他一落座,跟着诵读了几次,他就淡定了。
原来,大晋皇帝研习经卷的水平和他这种半吊子也差不多嘛,以何迈的水平完全可以应付。
何迈咚咚喝了几口水,看他急火火的样子,王谧真是庆幸,那茶盏里放着的,并不是沈蒜子亲自煮的好茶。
要是喝了那个东西,现在的何迈,恐怕就当场倒地不起了!
“今天去参加那个大会,没想到还真的打听到了消息!”
“你们一定都想知道!”何迈抹了一把下巴,还是改不了老毛病,喜欢吊胃口。
“阿迈,有话就快说吧。”
“日上天中了,都等着吃饭呢!”
天大地大,什么也没有吃饭大,何无忌虽然不是个吃货,却是一顿也不能被饿着。
说到饿,何迈的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起来。
他摸了摸肚皮,赶忙说道:“大事件!”
“谢仆射今天也去了诵经会,他把谢公的建议递了上去,谢公主张要把寄奴从京口调到建康来!”
“什么?”
“到建康来?”
王谧勃然而起,登时就怒了!
谢安这老头,着实歹毒!
襄阳之战才刚刚结束,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寄奴的头上,下手果然很快。
谢安:老人家我当然是下手最快的啦。
要不然,你怎么会成为我的乖女婿呢?
何迈与何无忌坐到一边,沉痛的点头:“没错,奏章虽然是谢石递上来的,但是他也说了,这是谢公的主意,谢公说,寄奴在襄阳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南北两边也没有大型的战役,他这样的大才,留在京口实在是可惜。”
“就应该让他调任建康,在朝廷上任职,这样才能发挥他的才能。”
“谢老头越来越奇怪了,他说的话,他自己恐怕都不相信吧!”
“寄奴是武将,战场才是最能发挥他才能的地方,他不留在京口操练新兵,让他到建康来,他能做什么?”
王谧声声质疑,但是司马曜已经同意了谢安的提议,他也是无可奈何。
啧啧……
这一招果然狠辣。
在晋朝,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别人家的统一大朝廷,凡是涉及军国大事,人事任免,那都需要摆到朝会上,经过群臣认认真真的讨论,方才可以施行。
可是,大晋朝就不同啦,皇帝都是个懒鬼,日常不爱上朝,身为权臣的各位世家子弟,派头也是大大的,很多朝会,皇帝都来了,他们还不来。
就算有重要决定,没有他们的首肯,那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谢公的意思,想让寄奴来建康做什么?”
冷静下来之后,终于还是要面对现实,谢安想把刘裕放到什么职位上,这才是现在需要关注的重点。
几个京口起家的朋友,能聚到一起,也算是一桩好事。
“听说是在禁军里当个卫帅。”
“谢公的意思,我听着,似乎还想把刘裕放到你家将军的麾下。”何迈看着王谧,努力回忆道。
我家的将军?
那不是王默,就是王荟了。
凡是领军将军的麾下,都有左右卫帅数人,从官位上来讲,大约相当于六品的将军。
在京口北府兵里,刘裕现在也是六品的将军,到了建康,他是不升不降。
但是待遇上,绝对是刘裕占便宜!
京口的将军确实更有实权,毕竟身处地方,虽然京口距离建康已经很近了,几乎就是一伸腿就能够着的程度。
但是,只要不是在建康城的管辖范围之内,就还有很多的操作空间,自由度很高。
你看,刁家人十几年来一直在京口作威作福,为非作歹,朝廷是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
他只是懒得管而已。
但是,地方官的待遇还是有限,并且,能够捞到的油水也不多。
尤其是刘裕这种初到北府,才刚刚展露头角的新人,更加不能把好处都揽到自己的兜里。
于是,正经的朝廷俸禄就是至关重要的。
虽然在晋末,朝廷还没有正式的俸禄体系,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要有维持生计的钱财,那也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个年代的俸禄,基本上都是以禄米的方式来兑现,比方说,京口地方官的禄米,朝廷基本上是不太过问的,都由北府内部决定。
北府僧多肉少,明明是同样职级的官员,在地方上,也许一个月只能得到几斛粮食,可是到了建康,就可以得到几十斛!
认真来讲,其实刘裕的家庭负担并不算重,不过就是一个老母加两个弟弟。
再过几年弟弟们也能出来做事了,一旦能到建康来任职,绝对是金饭碗。
“职位倒是还不错,可惜的是,寄奴一旦脱离北府,我们的大计,就要推迟了。”
调虎离山,无外乎是如此。
禁军虽好,可是,刘裕的头上还顶着许多位将军,在建康,他能发挥的余地就要小得多了。
况且,这就破坏了王谧借由刘裕,间接控制北府的目的,没想到,他这只孙猴子,还没要上天,就被谢安一掌拍了下来。
“既然木已成舟,那也只能先如此了。”
“寄奴还从没来过建康,来看看,也挺好的。”
看到王谧能够自我开解,何无忌也很欣慰,何迈更是松了一口气。
第五百九十八章 王侍郎造火药
谢安的这一招,确实是挑不出毛病,却能把王谧折腾的小翅膀给折断的。
王谧听说,必定要大怒,现在看到王谧总体还算平静,他也放心了。
“确实,寄奴来了,我们商议大事也就更容易了,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筹谋。”
何无忌缓缓说道,心中自有一番盘算。
今天他们这一群围绕在王谧身边的人,就算加上范宁等人也是一样,终究还是逃不出世家子弟,纯文臣的框框。
想问题,看问题有局限性。
而刘裕的出身,生活经验与他们全然不同,性情也迥异,他的到来,必定能让大家看问题的视野更加开阔。
还顺便可以见一见刘穆之。
…………
“普匠作!”
“普匠作,你没事吧!”
“你还好吗?”
“还听得见小的说话吗?”
砰的一声巨响!
在将作坊上空炸开,一片澄净的天空中,忽然好像是腾起了一阵烟雾,那烟雾极轻,很快就散去了。
工匠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来得早的,甚至嗅到了那空气中淡淡的刺鼻味道。
好像是硫磺,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师傅们冲过来,就看到了硝烟散尽之后,躺在地上,正在大口喘气的普超。
连忙搀扶起来,看着普超失神的双眼,还以为他是傻了。
这是被吓糊涂了?
普超倒了好几口气,终于缓了过来,在他眼前,各种事物也逐渐清晰。
“这东西,也太厉害了!”
“压不住!”
“实在是压不住!”
“你们千万记得,这几样东西,王侍郎来之前,谁都不能乱动!”
“要不然,要出大事的!”
普超所说的那些东西,正是他从金仙阁里好不容易购买到的原料,这几天,因为王谧家里出了种种乱事,继续研制手枪的工作也就被迫搁置了下来。
这样一来,普超的脑袋就动起来了。
这些原料,对于他这位将作坊大员,也并不陌生。
他虽然并不修道,但是和那金仙阁的辛老板也是相当熟悉,很多道家的炼丹之法,也有些了解。
比如,他会做铅子,而铅也可以算作是炼丹的重要原料之一。普超看着这些精致的原料,手心真是一天更比一天痒。
他也不管那正经的炼丹法是什么样的,只管按照自己的想象来,反正整个将作坊也是他说了算,他倒是也轻松自在。
把各种原料都堆到露天,也挖好了土坑,把各种原料按照一定的配比,混合到了一起。
既然已经混合完毕,那就一定要操作起来才是。
如何操作?
不是已经挖好了坑吗?
方法便是不言而喻的了,普超将这些混合原料一股脑的倒在土坑里,就等着金丹成型呢!
只听得跨拉拉一声响,那动静,简直是惊天动地!
别说是金丹,连一个成型的东西都没见到,一缕浓烟腾空而起,轰隆一声响,普超整个人就被呛倒了。
这个东西,难道就是火药?
没错了!
威力果然是太大了!
若是运用得当,在战场上,必定能大杀四方!
砰砰!
“什么情况?”
“出什么事了?”
“爆炸了!”
那巨大的轰鸣声,让王谧身下的小小矮脚马,顿时就惊慌失措起来,马蹄逡巡,小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小马控制住。
熟悉这响动的王谧,一听到声音,立刻就脱口而出。
“什么是爆炸?”
“这就是爆炸吗?”
鉴于打仗终究还是男人的事情,这一次再到将作坊,王谧便把何氏兄弟带着了。
现在,两兄弟正一脸懵的看着王谧。
王谧挥鞭一指:“快走!”
“肯定出事了!”
事情确实是出了,而且还不小,幸亏普超使用的硫磺硝石很少,以至于没有酿成大祸。
要是把所有的原料全都一次性使用上,说不定,整个将作坊都要被削掉一半。
王谧赶到现场,还没看到普超,就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微微熏黑的土坑,还未彻底散尽的硝烟味,都在提醒王谧,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爆炸!
“王侍郎,你终于来了!”
“老夫可是闯祸了!”属下递来了湿帕子,普超擦了擦脸,看到王谧过来,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王谧挥挥手,一点没生气。
“普匠作能够勇于尝试,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科学来自于创造,而创造又来源于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普超年逾花甲,还能对各种新鲜事物保持旺盛的好奇心,怎能不让人感到敬佩。
前贤多晚达,莫怕鬓霜侵!
虽然是这把年纪,但是普超的思路灵敏,直觉也很灵光。
制作火药的方法略有问题,但是总体上的思路,是对的!
这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在没有王谧引路的前提下,普超已经摸到了成型黑火药的门把手了!
“普匠作,刚才我去问了那些围观的师傅,他们把你是如何制作火药的方法也告诉我了,总体上你的方法是对的,但是,你也知道,研制丹药一类的东西,细节相当重要,可谓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在一些细节上,你做的还不够,这才发生了刚才的事故,但是,你放心,有我出手,保证能成功。”
王谧拍了拍胸脯,就吹了出去,吹过之后,背后便腾起一阵冷汗,总觉得有点虚。
这个吧,那个吧,其实,他到现在还没有真的上手去制作火药,能不能一举成功,他也说不准。
但是,没办法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这么办吧!
困难时刻,穿越者的光环,一定会罩着他的!
说到做到,王谧来到那土坑处,认真的查看了一下具体情况,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想要产出大量的火药,只能使用药王孙思邈传下来的“伏火法。”
总体的配料和现代的火药已经相差无几,不过是x硫x硝x炭,这些主料都是不可缺少的。
但是伏火法的关键,还在于需要一味非常重要的原料,别着急,虽然重要,但是即便是在物质并不富足的大晋,也是随处可见,非常容易找到。
待到它需要上场的时候,我们再来介绍它。
王谧将几位主要参与制作手枪的工匠全都叫到了一起,不一刻,就拉开袖口,变出了一个物件。
“王侍郎,这不是……皂角吗?”普超惊奇的说道。
对于他来说,皂角这个东西就是洗衣服、洗澡用的,无论如何也和制作火药扯不上关系。
王谧点点头,笑道:“确实是皂角。”
“我们想做出能够保存的住,还不会无故自燃、自爆的事情,这个皂角是绝对少不了。”
“而且,还需要木炭。”
“木炭有吗?”
听说自己的做法总体没错,普超兴奋坏了,王谧还没说要这样东西,他就已经张罗着准备。
王谧猜想的没错,像是木炭、皂角这一类日常必不可少的东西,在将作坊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很快,师傅们便把木炭取来了,听说制作火药还需要皂角,便又自作主张,弄来了很多。
原料都齐备了,王谧便开始大展身手。
所谓的伏火法制火药,整个操作过程也是需要谨慎小心,一步一步进行下去的。
王谧把硫磺和硝石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直到这一步,与普超的做法并无二致。
只不过,普超在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对于比例的认识,只是随意为之。
所以,还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操作,两样原料就一触即发,发生了燃爆。接下来,普超的想法是什么,也没人能知道了。
王谧查看了一下普超采买的硝石,发现其色晶莹剔透,又白又亮,这让他心生安慰。
“普匠作,你买的硝石,成色很好,确实是极品呐!”
“这家店铺在哪里,等我有时间,也要去看一看!”
要看,当然要看。
硝石,也就是硝酸钠,本来是自然界就存在的事物,但是,因为纯度不同,所以也直接影响制出火药的质量。
当然了,硝石的纯度越高,制出的火药,质量越好,可以称之为黑火药。
天然硝石一般都产自深邃的洞穴、天然岩洞之类的地方,看到这质量上乘的硝石,王谧立刻就想到了,普超购买的硝石,这家店一定有一个很好的供货源。
这样的源头,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啊!
怎能流落民间,只供那些道士炼丹使用,实在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王谧将混合好的硫磺和硝石粉末混合到一起,放在小煎锅里,接下来,就是比较重要的一步了。
在他的提醒下,众位师傅都瞪大了眼睛。
成功吧!
王谧将皂角一个接着一个的点燃,扔到了小煎锅里,就在皂角子落下的那一刻,噼里啪啦的细微爆炸声,顿时就响起,烟雾也蒸腾了起来。
普超吓得,登时捂住了口鼻,略微退后了一些,看到他的动作,很多刚才没有围观到爆炸声发生详情的师傅,也知晓了具体情况。
原来,刚才的巨响,就是这样发生的!
可是,出乎普超以及很多师傅们的预料,王谧制作的火药,虽然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工序,但是产生的响动却明显没有普超弄出来的大。
甚至,没过多长时间,火就熄灭了。
没有火,那这个东西还能有什么用处?
师傅们虽然还不晓得火药的真实面貌,但是已经隐约感受到,这个所谓的新药,一定与火脱不开关系。
火,就是火药的灵魂!
待火熄灭,王谧才挑出木炭之中的生熟两种,混合在一起。
“诸位,这木炭分生熟,而我们制作火药,却是两种都要用到。”
从现代工业生产的角度看,火药制作当然是非常容易的了,但是,在到处都是土法作坊的古代,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
很多环节,只要出一点点差错,就很有可能导致全盘的失败。
真是令人困扰。
师傅们却并没有把什么生熟木炭之说放在心上,两只眼睛都盯在王谧这边。
王谧将生熟木炭加入到了小煎锅当中,拌着硫磺和硝石的混合物,反复的翻炒。
这个翻炒的时间,大约要掌握在三个回合左右。
因为有了皂角引燃,剩下的这些硝石的火性就褪去了许多。
且不要小看皂角这种原料,它最主要的用途肯定还是清洁,在制作土火药的过程中,主要起的就是一个助燃的作用。
但是呢,点燃皂角却可以和硝石等物产生一种膨胀效应,让硝石之中的那些火性冲击出来。
这个时候,产生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正是爆炸的一种。
没有经过这一步处理的硝石硫磺混合物,很容易引起自燃,根本就无法长久保存。
经过炒制的硫磺硝石混合物,基本上已经可以称之为是火药了,但是这些火药可是极为火热,还不能被取用。
小煎锅内,生熟木炭正在拼命燃烧,这个过程就被称之为是“伏火。”其含义,正是将火药的火性伏住之意。
按照孙思邈传下来的古方中记载,煎锅中的木炭至少要消耗三分之一,才可以灭火。
“这个木炭,用的有点多,看来,下一次要少放一点。”王谧看着火候,喃喃道。
虽说,他感觉现在的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但是因为锅中的木炭还剩下很多,他也不敢直接把火熄灭。
“我看也有点多,就是没敢提醒你。”眼看着整个操作过程越来越拖沓,何迈有跳出来说话了。
这个马后炮的行家,既然瞧出问题来了,刚才怎么不说话,现在木炭都已经倒进去了,也不好再拿出来。
王谧斜了他几眼,很是不屑。
他一边炒制,一边还得平静心绪,不跟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并且把他目前能够讲明的一些注意事项说清楚。
王谧身边的师傅们,有的欢欣雀跃,似乎很感兴趣,有的还是一脸迷惑。
王谧摇摇头,现在看来,很多事情,只靠讲解,还是不能让师傅们入耳入心。
“阿迈,你也别只知道站着说风凉话。”
“有个差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办好。”
何迈一听有差事,登时就精神了。
“快说快说,我保证能办好!”
何迈插着腰,信心十足。
他小何也算是走南闯北很多年的了,什么阵仗没见过,还在战场上走了那么一遭,什么困难的情况没有面对过?
他自信,王谧交给他的差事,绝对难不倒他!
看到何迈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何无忌就有一种预感,待会,等到王谧的差事一出,某人就还得翻车。
第五百九十九章 关键时刻,尿遁去也
“从刚才我开始操作开始,你要把整个制作火药的过程,记录下来,整理成一份详实的文书。”王谧边做事,边念道。
好好好,不就是写文书吗?
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何迈得意的点着头。
“那么,刚刚我把硫磺和硝石混合在一起,是按照什么样的配比来做的?”
手里还在翻炒着木炭,王谧看似无意的问道,不出他所料的,刚才还得意洋洋的何迈,登时就愣在那里了。
“刚开始的时候?”
“哪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过来看呐!”
“是吧!”
“你也没注意到吧!”何迈看向何无忌,关键时刻,还是自家兄弟能指靠的住。
何无忌耸耸肩,无奈道:“阿迈,平日里你就知道吹牛,说自己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这一会怎么就不记得了。”
“硫磺二两,硝石二两。”
“稚远,我说得对吧!”
“看来,无忌观察的很仔细。”王谧赞同道,何迈的表情根本就不用去看,肯定是比吃了黄连还苦闷。
他咬牙切齿的思索了半天,终于张开了嘴:“既然无忌你都记得清楚,那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做,不就成了?”
哼!
耍脾气,谁还不会呀!
我这个小小何不行,你这个小何可以来啊,反正都是何家的人,肥水没流外人田。
何迈这个人就是有这点不好,热情来得快,去的也快,还喜欢争一个强,尤其是与何无忌斗争,总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争个不停。
当然了,他们也没有原则性的争端,也绝对不会背叛对方,到底都是一家的兄弟嘛。
对于王谧来讲,听他们插科打诨,也算是一大消遣。
“交给我,就交给我,难道,你还以为我做不好吗?”何无忌也不是好惹的。
不就是吵架吗!
谁怕谁?
眼看着两边又要起范,说着就又要吵起来,王谧赶紧从中说和:“别急,别急,想做事,大家都有份。”
“别看这手枪的模式已经有了,但是想让它真正打出去一枪,还差得远呐!”
“无忌你也想做事,有的是机会。”
“文书这种案头上的差事,还是阿迈更合适。”
“阿迈,就交给你了。”
虽然知道何迈多少有些三心二意的毛病,但是,王谧还是很信任他的。况且,他在北府军中长期担任主簿,记录军中的战损详情,文书上的工作,他都熟悉,交给他最合适。
有王谧站出来说话,何无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他也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眼看着将作坊里的工匠们都有了参与的机会,他也是手痒的很。
王谧这边,才刚刚把煎锅离火,何无忌这边,另一个煎锅都已经准备好了。
“稚远,这些硫磺是不是需要取出来?”
虽然何无忌还不能确定火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那些零零碎碎的木炭块,肯定是与火药没有一点关系。
既然是药,那就必须是那些细碎的粉末,这点道理,何无忌还是懂得的。
“确实需要取出来,不过,现在还很烫,稍微等一等更好。”
伏火、炒制的工作完成的都很顺利,但是,这最后一步,也十分重要,半点马虎不得。
根据火药在煎锅里的颜色和形态判断,王谧感觉,他已经距离成功不远了。
这些火药装填到手枪里,真的可以成功打出去吗?
待到火药说凉不凉,说热也不太热的时候,王谧与何迈一起动手,终于把火药都拣选了出来。
“怎么样?”
“试试吧!”
火药齐备,何无忌便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手枪拿了出来,装备都齐全了,就赶紧试射吧!
还磨蹭什么!
大家都看着呢,这几天,因为要制作手枪的事,将作坊里可谓是一片欢腾,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欢欣鼓舞的气氛。
有了火药,有了模具,就能造出新兵器!
又听说,这个兵器只要能顺利造出来,送到战场上,就能让不可一世的氐秦闻风丧胆,披靡而去!
一直被氐秦等诸多草原部落压制的大晋上下,不管是不是军人,是否投入过行伍,都憋着一口气,想要一雪前耻!
襄阳之战的大胜,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扬眉吐气的曙光,但是,只是这一仗还不够!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胜利,他们需要夺取更多的城池,他们需要把所有异族都赶到葱岭(帕米尔高原的古称)以外!
现在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以前说着缺火药,所以手枪才一直都做不成。
现在,这火药也成了,总该让兄弟们领略一下手枪的威力了吧!
师傅们眼巴巴的瞧着,何氏兄弟也一点情面都不给,一边负责起哄,一边负责递模具。
如今看来,是枪在手中,不得不发了!
王谧将那装填火药的药室打开,这个药室,是经过王谧改造的,当然也不能算是改造,只不过是按照不同历史时期,手铳的各种形态,进行的提前完备。
在略微膨胀的药室之上,添加了一个火门,这个火门,就是为了防止药室之中气体膨胀过度,伤害士兵的。
这也是珍贵的经验总结,正在王谧拿着手枪左右为难的时候,普超却也走了过来,插上一脚。
“王侍郎,这是老夫做好的铅子。”
王谧尬笑道:“普匠作,这些铅子打磨的真是光滑。”
确实是光滑啊,这几日,普超有事没事就要把这些做好的铅子再拿出来,重新打磨一遍。
到目前为止,他可以拍着胸脯自信的说,这些铅子已经是一点棱角都找不到了!
手铳的填充物,也经历了多次变革,从最简单的石子、碎瓷片,到后来成型的铅子、铁子,算是越来越制式化了。
先把铅子装好,虽然是被赶鸭子上了架,王谧还是故意拖延时间,一点一点的操作。
谁不想让第一枪赶紧打响呢?
王谧当然也是衷心希望早日成功,这样他吹的牛才能真的落了地,在建康城的这第一炮才算是彻底打响。
威望的建立,一向都是重中之重。
建康城的人们,只是听说他王稚远一个白面书生居然也能跨马扬鞭,在襄阳战场上纵横驰骋。
但是耳闻不如眼见,要想在建康城服众,还得让建康城的百姓们真格瞧瞧他王稚远的厉害。
不过,这一枪还着实是难放出去。
这些人,他们能不能不要这么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瞧,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不行吗?
现在的王谧,急需一个独处的空间,按照现在的诸多准备,这一枪应该是可以打出去了。
精准度、射程在这个初级阶段也没有人会在意,都可以留作日后继续改进,但是,人都是要脸要面的。
王谧也不例外,多想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先提前放一枪,看看效果。
等到效果好了,发射稳定了,再摆到众位工匠师傅的面前,显摆一番,那才有面子。
火药装填好了,铅子也放好了,王谧忽然灵机一动:“众位,稍后片刻,鄙人尿急。”
不等他们答应,王谧便捂着肚子,夹着手枪,一溜小跑的奔向了茅厕。他拔腿就跑,才不管他们会如何想他。
“稚远,这是跑了?”何迈看他行动如此迅速,当即心里就有了疑问。
这不正常!
这端的不正常!
但是具体是哪里不正常,他居然也说不上来。
何无忌却早就有了判断,别看他日常拿着一柄小扇子,但是眼里却从来都不揉沙子,什么事情,只要入了他的眼,就别想逃过去!
“我看,他不是跑了,而是遁了!”
遁了!
王谧确实是在逃遁,就在即将发射的时候,他猛然想到,找个借口,临时溜走也是可以的。
为了他王侍郎将来的面子和功绩,先行试验,势在必行!
“稚远!”
“去如厕,还需要带着手枪?”
“多不方便,还是放下吧!”何无忌纵声高喊,前方才刚踏上台阶,正要转个弯的王谧,登时就脚步一顿。
“王侍郎居然还是带着手枪去的!”
“这可怎么行?”
“要是出了什么危险,这可怎么办?”
“王侍郎,快放下!”
“放在老夫这里最好!”
那普超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年逾花甲的老普出马,王谧就是想装傻他也装不下去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人人都背叛他!
手枪交出去,作弊的企图彻底是破灭了,某人只能夹好尾巴,直奔茅厕而去。
计划虽然失败了,但是能遁一会是一会,先把肚子清理干净,以免到时候酿出大祸,尿了可就不好了。
…………
王谧狂奔入厕,其他几个小兄弟趁着他不在的这个当口,小心思也蹭蹭的冒了出来。
“普匠作,这个东西,能让我也拿一下吗?”何迈搓搓手,显得特别诚恳,特别期待。
从昨天开始,何迈就馋得很,这样一个利器,王谧就不说了,何无忌都已经把玩过好几次了,瘾头过的足足的!
明明都在一起,几乎是同进同出,可是他小小何却一个机会都没有捞到。
何迈简直是郁闷的不行。
直呼王谧待人不公!
普超哪里知道何迈办事是多么不靠谱的人,看到年轻人如此殷勤,又是王侍郎的好友,便想也没想就把手枪交到了他的手上。
何迈如获至宝,拿着手枪,正着看,反着看,反复的看,手指在手枪的铁制表面反复的抚摸,真是越看越喜欢。
刚才王谧已经把火药都填充完毕了,药室里面看起来鼓鼓囊囊的,看到这个样子,何迈那魔鬼的小手,就收也收不住。
“普匠作,这个东西应该是点了火,就能打出去吧!”
何迈虽然并没有见过火铳真实的发射过程,但是他很聪明,举一反三,很快就联想到了火药这个名字。
既然是叫做火药,那么使用它的方式,必定与火有关,现在这把枪里,显然还没有火。
何迈头脑精明,轻轻一转,他便想到了可能的使用方法。
普超微微颔首,却还是觉得有点悬。
“大约是吧。”
“你不会是想自己先试一试吧!”
老头子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何迈的企图,当然了,他自己也并不打算掩饰,岂止是普超看出来了,何无忌也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与担忧的普超不同,何无忌却一点也不担心,不只不担心,他还一个劲的撺掇。
“这有什么?”
“阿迈,你要是能射出去这一枪,你就是这将作坊里最厉害的人了!”
“不说那些工匠师傅们,就连我,也会对你崇拜的五体投地!”
年轻人,就知道虚张声势。
普超看着何无忌一步一步的给何迈挖坑,心中唏嘘。
这两个年轻人,是一家人吗?
给自家人挖坑,真是一点也不含糊。
其实,哪里需要别人挖坑,何迈他自己,现在就在坑里打转呢,幸福的不得了。
好东西!
第一枪!
将作坊里最猛的人!
何迈意气风发,比他更疯的,是将作坊里其他的工匠学徒,手枪组装完毕的喜讯,早就已经在作坊范围以内传开了。
这样重要的时刻,谁还能坐得住,早就已经把自己的差事抛到一边,凑到这将作坊衙门的门口了。
急于出风头的何迈,现在就站在刚才挖好的土坑里,目测范围以内,大约百余步距离远的地方,有一棵柳树,柳枝摇摇晃晃,婆娑的身形,犹如怀春的少女。
令人心动。
心动,心动,太心动了。
就是它了!
何迈选定了目标,把手枪端了起来,还别说,何无忌羽扇遮脸,从远处看着,别看昨天商量手枪如何使用的时候,何迈并没有参与,但是他摆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
何迈端起手枪,先是瞄准了那棵理想的柳树,接下来,并没有马上就发射。
当然不能啦!
他又不傻,还没点火呢!
说到点火,也是这个时代的麻烦事。
虽然古代一直没有电动打火,或者是能够重复使用的打火机,但是,所谓的打火装备也是有革新的。
比如,在东晋末年,这个时候的打火设备,只有火舌子,名字叫的有意思,其实不过是一种容易打起火星的石子。
而在唐朝,就已经出现了用油纸包裹的,可以反复使用,并且随用随取的火引子。
所以说,想要在东晋末年大规模的推广火器,其实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不只是手铳本身就不容易制造,它的配套设备,也需要准备齐全,这样才能让手铳发挥到它应有的作用。
只是,现在这些事情,在如今的这个场合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因为,能够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人,正在茅厕里逃遁。
而将要惹祸的手枪,却在小机灵鬼何迈的手中握着。
第六百章 毫无意外,炸膛了!
那火舌子想要打出火星,并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是熟悉使用的古代人,往往也要打击七八下,才能顺利的点燃物品。
何迈一手拿枪,一手打击火舌子,这当然是不容易操作的一件事,那火舌子想要引燃,必须要两手协作。
这就急坏了何迈。
或许,火铳这种武器,无法在早于唐朝之前的朝代出现,不只是因为火药的发明年代,更是因为,这个时候能够解放出人的一只手的方便点火的设备还没有出现的缘故。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急死了!
几次尝试均告失败的何迈,实在是没招了,只得挥挥手,把不太和睦的何无忌叫到了身边。
“你来帮我点火!”
“我来打枪!”
何无忌晃晃悠悠的上前,却没有着急接过何迈的火舌子。
“我点火,你打枪?”
“你想的还挺美的!”
“那不是好处全都让你占了!”
这个时候还要斤斤计较的兄弟,估计整个建康城也找不出第二家,何氏兄弟也算是开创先河了。
“那你想怎么样?”
何迈准备妥协,反正依靠他自己也是无法把手枪点燃,总要有一个帮忙的。
那何无忌一向是个不能吃亏的人,找他帮忙那就必须做好了出让利益的准备。
何无忌一把抢过手枪,喜滋滋道:“那还用问,当然是你来点火,我来打枪了!”
王谧制作的初级火铳,算得上是火铳之中构造最为简单的那种,也没有扳机之类的复杂组建,当药室之中的火药被点燃,就会在狭小的空间内产生巨大的爆炸推动力,依靠着这股推动力,将前膛之中的铅子推送出去。
没有制动扳机的这种手铳,它的射程必定是有限的,充其量不过是百余步而已。
这样看来,何迈虽然并不知晓手铳的优缺点,但是,他选择的目标却是比较精准的。
只要他能够正常发挥,打中柳树,应该不是难事。
何迈当然是有头脑的,这颗柳树并不是他随随便便选择的,他是根据普通弓箭的射程做出的选择。
何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襄阳战场上就已经证明了,他的武艺,在北府兵中都属于下乘。
于是,不能拉动千钧大弓的何迈,当然也不会指望着自己能够射中百步以外的事物。
“就这么办!”何迈一咬牙,竟然把出风头的大好机会让给了何无忌,就连何无忌都惊了。
这么痛快?
简直都不像以前的阿迈了。
虽然事出有妖,但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何无忌也禁不住蠢蠢欲动。
手枪打出去,究竟是个什么样?
在将作坊里,这可是唯一一个能大出风头的机会,今后,就算有第二枪,第三枪,也都失去了新鲜感。
更何况,这样的好机会,基本上是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何迈与何无忌交换,现在何无忌站在了土坑里,而有了帮手的何迈也再也不会被打火这样的小事所困扰。
欻欻几下,火星子就窜了出来。
太好了!
何迈又将火舌子凑近了手枪的药室,想要再来一次,而这一次,有何迈帮忙,药室的火门,已经是打开了的。
电光火石!
火药和火星的亲密接触,就在这一刻!
“慢着!”
“危险!”
一声大吼,从衙门的另一侧传过来,随着声音冲向众人的,还有衣衫略显不整的王侍郎,王谧本人。
“不能点火!”
砰!
蹦!
“啊!”
坏了坏了!
王谧从茅厕出来,一路就直奔衙门这边而来,见到何迈何无忌的危险动作,登时就慌了神,裤子还没提好,就一路冲过来!
可惜他一时慌了神,竟然会喊错了重点。
就在他大喊危险的时候,何迈却并不知晓所谓的危险是从何而来,他手中的火舌子火星迸发,何迈已经把药室的门打开了,那药室之中存放的,不是硫磺就是硝石,还有很大一部分硝石和硫磺的混合物,正经八百的超级易燃物。
两边还没有正式接触上,那火药就蹭的一下爆裂开来!
伴随着两声巨响,虽然整体听上去,声音并不算特别大,但是对于毫无准备的何氏兄弟,以及众位围观的工匠师傅们来说,这声音已经足够骇人的!
比声音更加骇人的,还是何氏两兄弟的情况。
虽然火药的威力足够巨大,但是一支手枪中能够装填的火药量,也是很有限的。
于是,虽然围观人群众多,但是这并没有打出去的一枪,还真的没有伤到这些闲杂人等。
受伤的只有何氏兄弟,王谧赶忙冲过去,扶起了何无忌,据他判断,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受伤更重的,应该是手持枪的他。
何无忌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震惊的一阵迷糊,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呼吸也有,王谧没时间先把他弄清醒,只赶快查看伤口。
何无忌的身上,他喜欢穿的白袍,除了个别黑乎乎的硝烟痕迹和泥土渣子,倒是并没有血迹。
王谧感到一阵欣慰,看来,手枪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巨大,现在唯一的疑点,就在何无忌的双手了!
刚才王谧距离的有点远,只能看出他们两个是正准备要打枪,却并不清楚他们是否做好了全部准备。
这一次的突然爆炸,能不能算是炸膛,还不能判断。
但是炸了就是炸了,何无忌的一只手完全被熏黑了。
王谧正要扒开他的手,仔细检查,另一边的何迈却先一步清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哪里?”
“我还活着吗?”
与再怎么样也受了点伤的何无忌不同,何迈在普超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抖了抖胳膊,又踩了几下,发现身上竟然完好无损。
登时就恢复了精神,仰天大叫:“我还活着!”
“我居然还活着!”
“何小郎,恭喜你了,你确实没事。”普超亦道贺,虽然他还不知道何无忌这边是个什么情况。
“稚远,无忌怎么样?”
何迈蹦跳够了,终于想起还有个远远房的表哥,何无忌还躺在这里,生死未卜呢!
王谧叹了口气,一边掰着何无忌的手指头,一边安抚何迈:“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就去了一趟茅厕的功夫,你们都等不了?”
不必仔细分析当时的真实情况,肯定是几个人凑在一起,一通起哄,何氏兄弟就脑残了。
“我们这不是……”谷
“想出风头吗!”何迈搔搔后脑,这一次倒是很诚实。
何无忌的手指头终于被掰开了,王谧最关注的,是他的虎口附近,一般来讲,被炸膛的火药伤害的,都会是这个地方。
“没有大碍,你放心吧!”
听到王谧这样说,何迈还当真是松了一口气,何无忌这次终于可以感到欣慰,好歹也是亲戚,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无忌!”
“无忌!”
“你快醒醒!”
“你没事!”
“没受伤!”
真是老天爷帮忙,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这样近距离的小规模爆炸之中,毫发未损。
他们两个的幸运,反而让王谧有些唏嘘。
看来,他这个手枪做的还是很有缺陷呐,按照道理来说,就算不会死人,但总是能伤到一两个人的。
如此孱弱的威慑能力,还指望着能够荡平中原呢!
还是做梦比较快!
王谧的声音仿佛是从空中缓缓飘下来似的,恍惚之中,终于飘进了何无忌的耳朵。
我没死!
我居然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何无忌,眼眸登时点亮,王谧看到他终于恢复神智,还想把他搀扶起来。
谁知人家何无忌,才刚刚恢复,整个人就犹如打上了鸡血,比何迈窜的还要高。
“稚远!”
“你这个手枪,实在是太厉害了!”
“威力无穷啊!”
虽然这支枪已经是炸了膛的,一出师,就十分不利,但是,何无忌居然还是觉得这是个厉害的东西。
不等王谧招呼,何无忌就自己跑到了手枪落地的地方,把它捡了起来。
所幸,除了药室空空以外,这支枪的外表面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稍微擦一擦,就依然光彩如新。
火药都没了,肯定没有办法再打枪了,这点道理,何无忌还是很明白的。
“这要是能够把铅子再打出去,那些氐秦恶畜还不是要被打飞!”
虽然何无忌口口声声说铅子并没有被打出去,但是王谧还是找到了那枚早就遗失在外的铅子。
“这怎么还飞出去了?”
“明明就不是我弄的!”
何无忌很惊奇,追在王谧的身后,各种提问,手枪的神奇反应,已经把他彻底迷住了。
让他都忘记了刚才想出风头却反而丢了人的那糟心的事。
“是火药的膨胀力让它冲出手枪的,确实不是你的功劳。”
因为没有瞄准等一系列准备,这颗铅子就这样在距离土坑只有十步远的地方,完全没有发挥到应有的作用。
“稚远,要不然,你再试一次?”何无忌心中惴惴,他能够感受到,这支手枪目前还是有问题的,就算是王谧开枪,估计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果然,何无忌话音未落,王谧就沉重的摇摇头。
“不行。”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齐全,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差点害了你们!”
王谧愧疚的看着兄弟们,而何氏两兄弟却一脸懵,根本就没有发现王谧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
这支枪,是他们自己要抢着来开的,这其中根本就没有王谧什么事,他居然还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还需要做什么?”
几个工匠在魏师傅的带领下,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就在刚才,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事故,很多师傅也受了不小的刺激。
生怕王谧他们受了伤,牵连到自己头上。
这手枪制造,虽然是皇帝司马曜首肯了的,但是以那位大爷大手一挥便是啥也不管的个性,八成也并不知晓这手枪制作过程中的弯弯绕。
更不会晓得,这种兵器其实是一种火器,能引发大灾祸的。
要是几位官员在将作坊里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跟着忙前忙后的工匠,估计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颜师傅在哪里?”
王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擅长木工活的老颜,老颜听到叫声,立刻三步并两步,走到了王谧的身边。
一开始,颜师傅还心有疑虑,不敢走的太近,王谧挥挥手,让他别害怕,他这才敢放大了胆子,和何氏兄弟凑到一起。
“王侍郎有什么吩咐?”
“尽管说,老朽必定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这种话,其实已经不必再表白了,这支做工精美又简约的手枪,就能够证明颜师傅的真心实意了。
“你需要做一个专门给手枪装填火药的药匙。”
“药匙?”
“好像可以。”颜师傅半是理解,半是糊涂的说道。
药匙这个东西,即便是在东晋末年也并不是稀罕物,那些需要碾成粉末才能使用的中草药,再行调配的时候,也需要有一个专门的药匙来取用。
这样就能够保证每次调配的药量都是固定的,相当方便。
“你看,就按照这个药室的大小,做装填的药匙,要保证一匙就可以装填一次。”
“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王谧把火门打开,将药室展示给颜师傅看,其实,他也是多此一举。
这支枪就是人家老颜做的,药室有多大,他还能不晓得。
不过,这个药量也确实需要再确定一下。
大明火铳是在元代火铳的基础上,经历了漫长的实战总结,进行了全面的改装升级。
升级的部分就包括对枪管结构的改造,为了防止火药填装过多或过少影响出击,才配备上的药匙。
甚至还有用来把火药捣实的马子,这些改造都是王谧心知肚明的,但是,轮到他自己使用的时候,他却也依然有取舍。
在他看来,那捣药的马子,实际上就没有那么必要。
每次打开药室,重新装填火药,都是一件费事费力的事,对于大明的军队来说,在他们能够熟练使用火引、装填火药等等小玩意的前提下,再让他们把火药捣实,也许他们还可以操作得当。
但是对于对火药、对手铳、甚至是对方便使用的火引都没有任何概念的晋人来说。
还是那句话,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很多事情,要循序渐进的让他们接受。
不可揠苗助长,甚至是增加晋人使用手枪的负担。
“行,老朽记住了!”
“王侍郎放心!”
做几把药匙,对于魏师傅这等心灵手巧的工匠,确实不是难事,但是,另一件事,就端的是有些麻烦了。
第六百零一章 随用随取火引子
王谧把将作大匠普超叫到了身边,探问道:“将作坊里的香烛师傅在哪里?”
香烛师傅?
普超抬头,环顾一周,果然没有找到香烛师傅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将作坊里的香烛师傅姓江,原本是个最爱看热闹的,此前几次制钢的活动,江师傅可是没有一次缺席。
这次是怎么了?
不太正常。
“你们几个!”
“你们的师傅去哪里了?”
普超向着人群里喊了一声,几个青巾小弟,就来到了围观队伍的前排。
“我们师傅还在赶制香烛,听说是后宫里的新娘子急着要用的。”
后宫里的新娘子?
王谧眼前一亮,那不就是裴姣儿?
还没在司马曜身边待几天,居然就可以催促前朝的工匠赶快做活了,看来,小裴的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
司马曜俨然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了!
王谧与何氏兄弟对视一眼,全都心下了然。
将作坊里偶然得知的这个消息,正是验证了一点,广撒网才能多捞鱼。
没有一个布下的局,是会浪费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呐!
“把他叫过来,这边有更要紧的事要他办。”什么后宫的女子,普超是最厌恶这帮人的了!
大晋朝廷颓废至此,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新振作,这帮女人却好像从来对大晋的困境一无所知一样,照样还是要享受,要奢侈!
虽然后宫女人的状态,多少和当朝皇帝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司马曜怎么做,却不是普超能置喙的。
不一会,那专门制作香烛的江师傅就被徒弟们带了过来,他身上穿的正是将作坊师傅的夏季统一服装,赭石色短打。
而那短打上,不只有汗渍涔涔,肉眼可见还有不少的蜡油的斑点。
“江师傅,你会做火引子吗?”王谧想了想,在将作坊的范围内,有可能会做出这样东西的,也只有专门做香烛的师傅。
“火引子?”
“那是什么东西?”
“恕老朽愚钝,确实不知道。”
看看江师傅那懵懂无知的眼神,王谧就知晓了,火引子这种公元五百年以后才出现的事物,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完全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就是一种可以随用随取的火种。”
“需要一些容易点燃的粗糙草纸,草纸弄成卷状,外层弄得厚厚的,每一层都涂抹上硫磺、硝石、松香。”
“这种纸卷可以留作点火备用,不论是使用手枪,还是日后点燃火箭,都是必不可少的!”
说到火引子,王谧也是大呼遗憾。
这样的好点子,当初在襄阳战场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要是那个时候在襄阳,就能做出这种使用方便的火引子,那对付氐秦士兵,岂不是如虎添翼?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火引子的制作,看似很简单,但是,要想在兵荒马乱的襄阳城,把各种材料都凑齐,并且有那么一个条件,一个作坊去制作大批火引子,那就不是易事了。
江师傅点头如捣蒜,虽然他并没有见过火引子的真身,但是,听了王谧的描述,老江顿时就觉得,这件事有点靠谱。
王谧感觉,很多东西,空口无凭,还得要落到实处,才能让工匠们也有入手的可能。
“既然有这么大的用处,那小的这就去做。”江师傅摸了摸脑袋,嘴上答应着,头脑里也在迅速反应。
所谓香烛师傅,便是既要做蜡烛,又要做香。在晋末,除了横行一时的天师道,佛教的信徒也是越来越多。
这些信徒要诵经礼佛,那就需要建筑固定的寺庙,有的达官贵人,甚至在自家的宅院里建有专门的精舍。
既然要礼佛,那就少不了燃点的线香、蜡烛。
于是这两样原本并不能算作同一个范围的事务,逐渐变成了一项工作,会做蜡烛的工匠一般也会做线香。
在王谧看来,火引子的整个制作过程,和线香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都是需要纸张、反复压实、要易于点燃。
“江师傅先不必着急,我也需要把火引子的样子先给你画下来,你才能制作。”
“作坊里的各位师傅,若是有这几种原料的,不妨帮个忙,把各种原料都交给江师傅。”
“我们也好把火引子赶紧做出来才是。”
听到王谧的话,众位工匠,多少有点失望,原因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很多工匠对于今天就能看到手枪打响第一枪,那场面该有多震撼!
师傅们都抻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呢!
谁成想,不但是欣赏了一次根本就不成功的打枪表演,还要继续为完善手枪,做一系列的工作。
那种失落感,还是不容易挥去的。
没办法,王谧只能站到了他们中间,深情勉励了几句,又拉出了何家两兄弟,掏出了心窝子真情剖白。
师傅们,不要因为现在的一点点拖延就灰心丧志,你们且看看小何和小小何。
贪功冒进,就是这样的下场。
虽然这一次是侥幸没有发生大事故,但是,继续这样莽撞行事,那就总有人要承担后果。
那后果是巨大的,不可设想的!
在火器盛行的宋朝,负责生产各种火器的作坊,便经常发生火灾,也折损了许多巧手的工匠,烧毁房屋无数。
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要知道,宋朝的那些火器工匠,也算是经验丰富,却也免不了一个操作不慎,就酿成大火。
而现在的情况呢?
晋朝的这些工匠,连火器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晓,完全没有概念,他们能制作的与火有关的兵器,不过是最初级的。
比如火箭、比如投个火球之类的。
这些兵器虽然与火有关,但是大多数还都不能称得上是有技术含量的火器。
平地上拔不出旱葱来,要想进步,也得一步步来。
急不得!
安排好了一应事项,王谧终于可以带着何氏兄弟走出将作坊。
这一天,过的真叫一个跌宕起伏,惊险百出。
“阿迈,无忌!”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
“何必这么心急,我不过是去趟茅厕的功夫,你们也等不得?”想到刚才的惊险一幕,即便是胆大包天的王谧,也禁不住又冒了些冷汗。
“枪是无忌打的,着急的也是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待到度过了那个艰难时期,何迈就恢复了本性,继续开始甩锅。
反正呢,刚才也没有人告诉王谧详情,那自然是枪在谁的手上,就是谁打的了。
那何无忌看到他这副嘴脸,哪里还能冷静,立刻揭穿了事实真相,其实,原本也不必何无忌如此心急。
他们两兄弟那点恩怨情仇,王谧心中明镜一般,只是不愿意戳穿罢了。
“好了,好了!”
“别吵了!”
“你们也看到了,那火药的威力确实巨大,一着不慎,就容易惹出大祸。”
“手枪这个火器,因为需要装填火药,非常容易走火,自燃,若是不小心,整个将作坊都有可能被毁掉!”
王谧竖着眼睛,做出特别严肃的表情,对于他来说,现在何氏两兄弟正是很好的恐吓对象。
火器易燃,其制作过程容易出现各种问题,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根本就无法避免。
无论你如何小心,事故总是无法完全杜绝。
可是,晋人对火药的危险性还完全没有了解,如今,把唐朝才出现的火药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直接拍到了工匠们的眼前。
就这样干巴巴的告诉他们,应该注意防火防爆,感觉完全没有威慑力。
先用何氏兄弟磨磨刀,看看威吓的效果如何。
自从与王谧一同回到建康,何氏兄弟也一改往日的作风,经常骑着小小矮脚马,在建康城的宽阔大街上行走。
即便他们骑的只是普通的,丝毫不起眼的矮脚马,看起来一点也不气派,却依然招来了建康城百姓的连连侧目。
最近城里的郎君,爱骑马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好事!
大好事!
郎君们越来越威武,看来,我大晋重回中原,可以说是指日可待了!
“稚远,你说的这样严重,但是,我却不是这样看的。”
“今天这手枪出了种种问题,完全是因为我们准备不足,操作不当,等到我们把这一切诀窍都掌握了,这样的事故,自然不会再发生。”
何无忌信誓旦旦的说道,他已经听出了王谧言语之中的恐吓之意,却并不想被他轻易的吓倒。
王谧这般郑重的叮嘱,实在是让人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把兄弟们看成什么人了,都是战场上滚过几遭的人,谁会不晓得火器的危险。
火器制作,更是容易出事故。
但是,总不能因为容易出事故,就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吧。
“你们有信心,自然是最好。”王谧敷衍一句,不再与他们争锋。
他已经好心提醒过了,这些人愿不愿意接受,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不能强求。
说不定,到了最后,还要是血淋淋的现实,才能教育他们。
“不过,稚远,你刚刚逃去茅厕,不是真的尿急吧!”
“你是不是也想实验一下手枪好不好用,以防在众人面前出丑?”
王谧刚想挥鞭前行,快点回家,还没有向前奔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何迈清亮又动听的声音。
登时马蹄停在了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
额,这个嘛……
打人别打脸,更不能秋后算账。
这个何迈,怎么能一脚就踩中两个雷点呢?
“你是说,稚远竟然揣着这样的心思?”
“难道,我们是替他扛下了祸事?”
“稚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把枪做的有问题?”何无忌纵马狂奔,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王谧尿遁的真相。
可惜,他追的快,王谧逃的更快,不一会,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溜了溜了……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
乌衣巷,司马道子宅邸。
乌衣巷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琅琊王氏的府邸便在此处,而皇帝陛下司马曜的同胞弟弟,堂堂琅琊王,也正是居住在此地。
东晋朝廷很是有意思,因为南渡的第一个皇帝司马睿,想当年就是琅琊王,于是,琅琊王这个本来平平无奇的大王封号,就变成了南渡之后诸皇族之中,地位最为尊崇的。
只有即将继任的皇帝,还有皇帝最为倚重的皇族兄弟才可以担任,身份差一点都没有这个机会。
“真是气不过!”
“老子一定要超过他们!”司马道子懒懒的坐着,酒盏是片刻不能离手,眼睛瞧着东边方向。
愤恨的样子,让袁悦之很是无奈。
你想去就去啊!
谁拦着你了!
是纯爷们,就要干点实事,怕什么!
“琅琊王,我们要着眼未来,何必为了那些往日的荣耀,耿耿于怀。”袁悦之心中不忿,却没有急于表现出来。
“为什么要看未来?”
“我们就应该关注现在!”
“现在都过不好,还看什么未来?”那王国宝从来都不是吃素的,更是个没风也能扇出几丝雨的典型。
他虽然日常惹是生非,但是这一句话,倒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今天都经营不好,还谈什么明天?
“国宝说得对!”
“老子一定要把王谢两家扳倒!”
司马道子视线以内的方向,正是那王谢两家的宅院。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司马道子的怨恨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身为皇帝最为倚重的弟弟,唯一的同胞亲弟弟,司马道子已经传承到了晋朝最为尊贵的王位。
皇兄司马曜对这位胞弟不可谓是不爱护,宅院颁赐在乌衣巷,地方也是宽宽敞敞的。
各项宫廷供奉,比之司马曜本人也是一点不差。但是,司马道子还是一点也不满足。
他要超过琅琊王氏,他要推倒陈郡谢氏,他要把横行大晋朝廷几十载的几大世家,全都一举干翻!
司马道子的妄想,正是王国宝的宏愿,在王国宝这里,他当然是最看不惯老丈人谢安的。
但是其他几个世家,甚至是包括他自家太原王氏也并不能引起他丝毫的同情。
就算是本家又如何,他王国宝在朝廷上被看成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平步青云的王阿宁,也没有给他一点提携。
争权夺利的当口,就算是本家人,也不会留半点颜面。
王国宝早就认清了当前的局势,所谓的联合,只能是暂时的,等到真正的困难摆在眼前,能够指望的,还是只有自己。
“既然殿下也是这样的想法,为何不着手实施呢?”袁悦之品了一口酒,淡淡开口。
“怎么实施?”
“悦之,你有什么办法?”
一听说能扳倒世家,司马道子登时就精神了,就连他最爱的黄汤佳酿,也难得的抛在了一边。
可谓难得。
第六百零二章 取而代之不好吗
“办法,当然不是没有,就是担心,琅琊王不敢这样去做。”
袁悦之是个聪明人,只要他想,他就能够把人心掌握在鼓掌之中,目前为止,在大晋朝廷,能够不被袁悦之揣摩出心思,不被他左右的人,大约就只有王稚远一人。
可见,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掉进敌人的陷阱。
而对于司马道子来说,袁悦之的这些说法,正是合了他的心意,他当然积极了。
“这你不必担心,老子的胆子比天大,就没有什么是老子不敢干的!”司马道子拍着胸脯保证,气势凛然。
王国宝也是一样的意思,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现在他们几个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关起门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王国宝和司马道子绝对是一对铁杆兄弟,两个人都以宁可不利己也要损人为最高原则。
袁悦之呢?
他一心想要将几大世家推翻,取而代之,所以,不管他们两人的做法有多么离谱,只要能帮他达成目标,他都会点头赞成,并且,绝对保守秘密。
“既然大王已经想好了,那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其实,答案很简单,只需要取代一个人!”
袁悦之声音渐高,心情也越发的激动,而说到关键处,却偏偏又停下了。
这不是故意吊人家的胃口吗?
吊胃口的企图也是有的,但是,袁悦之也不至于格局小到这种地步。他这样做,确实是有重要的原因。
只见他顿了顿,却用手指蘸取了一些酒水,在平滑的桌面上,描画起来。
一撇一竖,一点一横。
轻轻松松的就写完了两个字,而当其余两人看到这两个字之后,果然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皇帝!
皇帝!
袁悦之目标明确,一剑封喉!
当皇帝!
还什么司马曜啊,司马道子年未及弱冠,少年英才,意气风发,岂不是比司马曜更好的人选?
“怎么?”
“琅琊王殿下,你不想再往上走一步?”
即便是一群狼狈为奸之徒,袁悦之的用词还是相当谨慎,虽然在这个琅琊王府,根本就没有人会把他们今天的谈话传递出去。
琅琊王府的人,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要是司马道子真的能够一步升天,那王府里的小厮婢女不是也更跟着沾光?
说不定还可以一举搬到那建康宫去住,面子大了去。
“殿下,说话啊!”王国宝紧张的凑上前,在司马道子的眼前晃了晃手指头。
殿下这是怎么了?
半天都不应声,是觉得这个办法不妥当?
还是喝多了,没了神志?
不应该啊!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关系最铁,他心里什么想法,王国宝自认还是能揣摩到七八分的。
司马道子早就已经看不惯司马曜了,虽然矛盾不至于有多大,毕竟是亲兄弟。
在司马家势弱的这个大晋朝廷,兄弟齐心这一个小道理,司马道子还是晓得的。
但是,有这样的想法,不代表他的野心就不存在了,相反,越是表面恭敬,心里就越是各种思绪翻腾的厉害。
不服气啊!
别人看司马道子的能力基本约等于没有,可是,司马道子却不同。
他觉得,他从头到脚,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人才!
他这样的人才,只能屈居于司马曜之下,实在是太浪费了!
司马道子早就断定,只要他能当皇帝,那些在朝廷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世家子弟,必定会被他整的人仰马翻,再无出头之日!
“悦之,你有把握做成这件事吗?”
司马道子不是不说话,正是因为看重这件事,他才需要权衡,将他懒散的脑袋瓜,向左向右,向右向左,好好的动一动。
袁悦之沉吟道:“把握是有,但是还要看同僚之间能否通力合作,还有殿下的心思。”
“殿下,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殿下的心意但凡有一点点不够坚定,属下们就不会张罗。”
“殿下还年轻,很多事情确实可以从长计议,既然现在已经把录尚书事的大权揽在了手里,不妨就先把这个差事做好。”
呵呵,还这个差事,这个老袁,又在明知故问!
“这个破差事,老子也不在乎,就算我现在当了这个尚书又怎样?”
“你且看看,这朝廷上的事情,哪一件是我说了算的?”
“别说是说了算了,有人能告诉我一声,就已经算是恩德了!”司马道子虽然能力有限,但是他不是糊涂蛋。
这些日子,他就听说,谢安正在商议江州刺史的人选,又准备把那在襄阳城大展身手的刘裕,也给搞回建康城。
这些动作,不可谓不大,但是,司马道子这位堂堂的录尚书事,本该总揽朝政的,居然还是从小道上听到的消息。
别说是谢安了,那个老头子,司马道子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但是别的大臣,居然也没有给他透一个消息。
比如眼前的王国宝,他得到消息,竟然还是从袁悦之这里。
三个人中间,消息最灵通的,竟然是袁悦之,这谁能接受!
“那殿下的意思是……”
说话不要说满,激将法看似简单,往往却最有用处,因为他往往会直戳人心灵的痛处。
你越是在意什么,就越是经不起撩拨。
你看,司马道子不就上套了吗?
只见他愤恨的起身,咬牙切齿的在大殿里转圈,朝廷上的一切都在激烈的刺激着他。
那王谢两家高大广阔的宅院,甚至远超他琅琊王府,那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却没有人把他司马道子放在眼里。
既然干不过这些世家子弟,总有司马道子能够着手的事情!
那就不如干翻自己的亲哥哥吧!
谁是软柿子就要去捏谁,一向是做人的最高准则。
“我的心意,你不必担心,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司马家的大晋国祚,相信大兄也一定会理解的。”
司马曜:理解?理解个头!
你当了皇帝,老子还活的了吗?
毫无疑问,以司马道子的性情,一旦他登临大宝,绝对不会留着司马曜,铲除后患,这一向是司马道子的拿手好戏。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场合能够让他用上这一招。
但是,丝毫不用怀疑,司马道子绝对可以运用纯熟。
袁悦之很欣慰,他与王国宝对视一眼,双方都感到很满意。终于把这个棒槌推上架了!
只要他能上架,兄弟们的大事就好办了。
你当袁悦之、王国宝等人真的是衷心拥护司马道子的吗?
当然不可能!
他们都是为了达成自己把持朝政的目的,司马曜已经有了自己信任重用的人,袁悦之敏感的发现,与其继续在已经当皇帝很多年的司马曜身上投资,还不如换一个傀儡,从零做起。
这个人选也并不难找,你看,司马道子不就是现成的吗?
“既然殿下心意已定,那么属下也能按部就班的做事了。”
“国宝,我们这就退下吧,让殿下好生休息。”
袁悦之发了话,王国宝明明还没有喝够小酒,却也只能跟着他离开。这个老袁,颇有些办完了正事拍屁股就走的架势。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袁悦之才不管是无情还是有情,只管夹着尾巴赶紧逃开才是真的。
“悦之,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屁股后面又没有老虎追你!”王国宝喝的有点多,虽然行动还算利落,但是速度确实跟不上。
紧赶慢赶,终于把老袁给追到了,也是因为老袁停下来等他。
王国宝大口喘粗气,一个劲的埋怨他。
袁悦之却疑神疑鬼的,一副不愿在王府久留的样子。
王国宝很好奇:“你这是做什么?”
“王府里又没有鬼!”
袁悦之当然不是怕鬼,他小心的向大殿方向张望,就怕突然跳出一个司马道子,说出那些让他不愿意听到的话。
“我当然知道没有鬼!”
“我是怕琅琊王变卦,不肯支持我们!”
非是袁悦之疑神疑鬼,实在是司马道子这个人吧,他办事确实是一会东,一会西,反复无常是常态。
一旦他酒醒了,就很有可能不认账,那袁悦之他们的企图就要再次落空。
王国宝拍拍他的肩膀,戏谑道:“不至于,你也太紧张了。”
“我看琅琊王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今天你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他能正大光明的说出这一切。”
“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大殿里偷笑,感激你呢!”
王国宝不愧是一个擅长自我安慰,可以把滑稽可笑演绎的相当出色的人才。
几句话,就把袁悦之忐忑不安的心给安抚住了,可见,他也是有优点的。
两兄弟走后,司马道子却清醒了!
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居然想起来要谋划大事了,当然他要与之谋划的,并不是王国宝等人,而是另有其人。
“孙天师,让你久等了。”
“快请坐。”
要么说,人性本贱呢,你看,面对王国宝等人,明明已经是相当要好的朋友,谋士,但是,司马道子在他们的眼前,还总是保持着一份倨傲。
别人要和他商讨大事,必须得敬着他这位琅琊王殿下。
可是,面对孙泰这个神棍,明明就是来坑害他的,他还一点也看不出,把他真的当成是天神下凡一般。
事事恭敬,特别和善。
孙泰早就知道司马家的人都是什么德性,也能够果断出手拿捏他们,他们越是殷勤,他就越是要拿腔拿调,故作神秘。
还别说,这一套,用在脑子几乎没有的司马家,还是很有效的。
你看,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司马道子就被孙泰耍的团团转,关键是,老实说,人家孙泰也并没有干什么特别蛊惑的事情,不过就是云里雾里,各种装神弄鬼。
司马曜那边还好些,至少是个皇帝,也知道要有些皇帝的体面,不能过于轻信。
司马道子却根本不管那些,他现在几乎就是一个孙泰的应声虫,孙泰说太阳是黑的,他就觉得太阳一定是黑的,至于为什么看起来是红的,那一定是因为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孙天师,还是你的主意好,我看,那姣儿娘子在陛下身边很是得力,陛下已经有些日子不理朝政了。”司马道子笑道。
做人做事,都要有个不同阶段的目标,对于司马道子来说,当皇帝肯定是长远的,最终的目标。
但是现阶段来说,只要能够把持朝政,架空亲哥哥,也就可以了。
“贫道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最得力的,现在看到殿下也很满意,贫道就放心了。”
这个老孙,真是有意思,人是他引荐的,那被勾引的人也是司马曜,他居然在乎的是司马道子满不满意。
奇不奇怪?
意不意外?
就好像是很多历史书上也曾经拐弯抹角的描述过,一如像是裴姣儿这样从宫外引入宫内的女人。
一般情况下,尤其是被贵戚引荐的,都会和这位引荐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要不是知道这个女人好,媚骨天成,怎么会想到要往皇宫里送呢?
所谓验货嘛。
孙泰重视司马道子的感受,也无可厚非。
“孙天师,那个神药,还有吗?”
“是不是该送一些进宫了?”
这个吧,那个吧,药这个东西,可真的是个好东西,现在司马兄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
要说这王谧小子就是不开窍,都是研究药的,人家孙天师就靠着那点小药粉就可以把司马兄弟两哄得团团转。
要是再加点劲,估计连皇帝的印玺都敢交给他。
可叹他王谧也是研究药粉的,却是叫做什么火药,费事费力还不说,危险系数还大,关键是还要帮着司马家讨平天下。
就算是累到吐血,估计也是得不到半点好处。
现在还在倒贴钱。
“殿下不必心急,那神药要多少,有多少,况且,也不必贫道专门送进宫里去,裴姣儿她自己就会调制。”
“她的方法都是贫道亲授的,绝对错不了。”
在这个方面,孙泰绝对是个大方人,裴姣儿虽然是他亲自从天师道徒从里挑选出来的,也确实是受到他的控制,但是呢,他却不会在司马曜的眼前,把这件事露出来。
虽然,现在的司马曜并不介意这个女人是亲弟弟送到他身边的,还是孙泰上供的。
但是,以后呢?
要知道,司马道子志大才疏,司马曜却是个多疑成性的人。
万一他玩腻了裴姣儿,这个女人的来历,就不见得不会引起司马曜的注意。
所以,你看,孙天师有多么精明,在布这个局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要把自己从阴谋之中摘出去。
裴姣儿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原本与司马道子也算是相识,从这个角度来看,只要裴姣儿自己不说出实情,司马曜就绝对不会知道孙泰在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
然而,裴姣儿会把她敬爱的大天师出卖了吗?
当然不会!
人家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第六百零三章 狭路相逢,一明一暗
“既然裴姣儿自己就会做,那是最好了。”
“不过,孙天师,你也不能忘了我啊!”司马道子嘿嘿一笑,竟然有几分羞涩之情。
实在是令人惊诧。
一向以厚脸皮著称的琅琊王,竟然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孙泰装作吃惊的样子,连忙道歉。
“都是贫道疏忽了,这是新炼制的神药,还请殿下笑纳。”
孙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罐,一掌能够合握的大小,赶紧交到司马道子的手上。
其实嘛,这东西,孙泰是天天揣在身上的,他就是故意不主动交给司马道子。
倒是看看他能忍到哪一时,现在看来,果然是不行吧!
有了这个神药,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司马道子终于又恢复了好脸色,还亲自给孙泰倒酒呢!
一向咋咋呼呼,自认为无所不能的司马道子,这一刻忽然沉默了,两指夹着酒盏,细细品尝。
孙泰琢磨片刻,顿时就明白了。
“殿下,刚才国宝他们的话,贫道都听到了。”
司马道子挑眉一笑,对嘛,让你出来,不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吗?
“天师有何高见?”
“本王能不能再进一步?”
孙泰也笑了,都到了这个时候,司马道子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来到司马道子身边,不就是为了促成这件事吗?
如果只是为了蛊惑圣心,巴结司马曜,那根本就不需要先来敲他琅琊王家的大门。
“这还用说,殿下才华横溢,英明神武,贫道一向是欣赏有加,此前,贫道就有此意,一直奉劝大王早做谋划。”
“贫道的心意,大王难道还不清楚吗?”孙泰以手抚心,眼里还泛起了泪花。
不知晓的,还以为他对司马道子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似的。
“当日是大王劝告贫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再等等的,贫道也认为,在没有朝廷上的大臣明确表示支持之前,确实不应该大肆宣扬。”
“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话,贫道顿时就安心了,大王的英明,终于是得到了朝臣的认可。”
“贫道认为,这件大事,已经可以开始筹备了。”
孙泰不辞劳苦跑到建康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他早就急不可耐了,要不是司马道子还没有准备好,恐怕现在都已经快进到给司马曜下毒了!
什么什么?
皇宫里想要置司马曜死地的,竟然不只王贞英一人吗!
媚骨天成,人间行走的尤物裴姣儿,竟然也是带着任务进宫的吗!
是啊,是啊!
目前,这个计划还处于无人知晓的状态,真正把它放在心里的,只有孙泰和裴姣儿两人。
就连孙泰一直倚仗的好侄子孙恩,都还蒙在鼓里呢!
非不是孙泰小气,一则是这件事确实是事关重大,不是可以轻易言说的,二则是,实话实说,孙恩性格暴躁,也不是个肚子里能藏住话的。
这样大的事情,若是提前传出去,不只是孙泰、孙恩,甚至是整个天师道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有孙天师的这句话,本王就有底了。”
到目前为止,司马道子的手中还没有掌握一支军队,对于朝政,也还十分不熟悉。
但是他却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当然也是有道理的。
且看,一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脸的孙泰,此时的表情更可以用波云诡谲来形容。
他阴恻恻的笑道:“大王放心,我天师道同仁,上下一心,全都会鼎力支持大王的!”
“好!”
“太好了!”
司马道子激动的大腿直拍,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虽然,孙泰来到他身边,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想扶持他上位,司马道子也早就听出来了。
不过呢,互不信任的双方,此前一直都是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孙泰也不敢把最大的法宝亮出来,而司马道子呢,当然还是言必称皇帝大兄云云。
尊敬的不得了。
现在,双方都解脱了,大家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希望,就在前方……
司马道子真的推开了大殿的窗棂,难得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啊!
感觉真不错啊!
等到老子当了皇帝,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建康宫中,自从进宫,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司马曜寝宫的裴姣儿,终于抓到了一个空闲,走出了殿外。
她脚步轻轻,长发曳地,虽然是神药爱好者,但是,那些原本是采阴补阳的神药,却并没有让她姣好的容貌毁损半分。
裴姣儿在大殿前方的游廊上,自信盎然的走着,脚脖处的银铃铛,还在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发出颤颤的轻响。
那妖娆的模样,就连经过的小太监们也禁不住要连连侧目。
真是个天生的尤物!
要是能和她睡上一觉,就是死了也值!
你看,连太监面对裴姣儿都把持不住,司马曜那等正常男人,就更是不用指望。
裴姣儿这个名字,原本就是博学多才的大天师孙泰所赐,既然是有了这样妖媚的名号,便可以知道,裴姣儿的风姿了。
绝对是艳冠群芳,还生就一副媚骨,绝对的名副其实。
不过,别看裴姣儿是个娇媚的身子,但是,在宫廷里,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保守一派。
终日里也不会像那些后宫嫔妃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处处鲜艳,她只是披着她的道袍,把发髻散开而已。
只是这样,也别有一番风情。
总归是司马曜现在喜欢的,怎么打扮也是好的。你看那张贵人这两日挖空了心思仔细的装扮,却也没能把司马曜从裴姣儿那里拉拢过来就知道了。
看惯了娇艳的张贵人,现在的司马曜似乎更喜欢这种清水芙蓉型的,裴姣儿是装的清纯,那边皇后宫里的王贞英,便是真的清纯了。
司马曜忽然感到,这些日子,皇后似乎也顺眼了很多,他把以前日日都离不开的小张抛到了一边,不是陪着裴姣儿,就是宿在皇后宫里。
把个小张气得,真叫一个七窍生烟。
对于如此盛宠,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裴姣儿表面上逢迎,心里却根本不在意。
而皇后王贞英呢,那就更是忍着恶心,接近司马曜,每次同眠,都要喊几声老娘要当太后,才能忍得下去。
说来说去,还真的只有小张把司马曜当成一个正经的夫君在敬重,虽然她也偶尔心猿意马,但终究还是在意他的。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
现在司马曜在意的,是裴姣儿,他却不知晓,巨大的危险,正在向他渐渐靠拢。
裴姣儿离开了宫人们的视线,终于找到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却不是别处,正是建康宫内,皇帝寝殿和凉风堂中间,一个串联的小小耳房。
此处地处偏远,平日里,只是小宫女们在殿外取暖、烧茶的场所。
只要没有活计,亦或者是宫女们太忙了,这里便是个无人问津之处,相当的隐蔽。
别看是个耳房,地方小小,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门窗都有,内里还有个小小的桌案,甚至还有小火炉,完全就是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裴姣儿一个闪身就钻进了耳房,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踪。入宫这几天,看似是天天陪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实际上,裴姣儿一直都在关注着宫廷里的地形,人际关系。
这个耳房,便是她的大发现。
她推门而入,很快就发现,房间中央放置着一个长条案,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耳房,看到房间里的陈设,也稍稍好奇了一下。
虽然是好奇,却也没有那个心情去仔细的观察,这个小小的耳房,内里还是比较逼仄的,也没有多少能供人观赏的景致。
裴姣儿沿着窗棂摸了一个遍,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看来不在这里。
大门边上也没有找到,看来,只有那个桌案了。
裴姣儿迅速靠近了桌案,桌面上,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的,光溜溜的。
纤细的手指头,拂过桌腿部分,很快就在桌案和桌腿的连接处,找到了她想要的。
一个小小的纸卷,就用浆糊黏在这里。
身为天师道派到皇宫里的最强内线,就算裴姣儿有三头六臂,要想和宫外持续保持联系,也需要有个中间传消息的人。
不要指望信鸽之类的东西,这个年代,还没有师傅会训练鸽子,传递消息只能靠人。
天师道神通广大,能人遍地,区区建康宫,当然挡不住天师道徒从的脚步。
但是,为了保密起见,这个在中间负责传送消息的人,就连裴姣儿都不知道。
“王已应允,加大药量!”
区区八个字,便让裴姣儿从屏住呼吸,到释怀一笑。
“太好了!”
“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大天师孙泰倾情调配的神药,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
裴姣儿拉开火炉,正看到微微发红的火炭,随手一抛,小小的字条便被忽然跳起的火苗吞噬。
任何东西,不管是多么机密,多么隐秘,只要被火烧掉,只要化成了灰烬,就一定会成为永恒的秘密。
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裴姣儿很幸运,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送信人,要把传递消息的地点,选在这样一个僻静少人的地方。
不只是这里人迹稀少,容易掩人耳目,更是因为,这里居然还是有几样生活物资的。
尤其是还有火!
这个可以天然的消灭任何罪证的好东西!
裴姣儿拍拍两手,将飘逸的长发甩到脑后,动作潇洒自如,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娇媚劲头,竟然好像是消失不见了似的。
让人分辨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是那个整日里黏在男人身上,一味的献媚求欢的裴姣儿,还是这个英姿飒爽,果断决绝的……裴……道长?
“竹青,快点!”
“趁着那个娘们不在,我们要赶紧去见陛下!”
怎么回事?
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刚刚还潇洒自如,正要跨出门槛,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裴姣儿,忽然听到了那个娇嗔的声音。
登时心下一紧,脚步也停了下来。
一门之隔,门内是冷静克制,不敢再踏出一步的裴姣儿,而另一边,则是气势汹汹,终于逮着了献媚机会的张贵人。
是的!
十天已经到了!
在宫门前牢牢把守的小太监们刚一离开,张贵人便原地打挺,全副武装的跳了出来。
论战斗力,张贵人当然不是裴姣儿的对手,但是,她倒是有一个好,她还知道要战斗,总归是可以让裴姣儿在后宫有那么一个对手。
也算是给裴姣儿提供掩护身份了,总比那佛系的皇后要强得多。
老实说,自从那日王府的宴席过后,裴姣儿虽然天天都在司马曜的身边打转,却从来还没有见过王贞英呢!
裴姣儿小心翼翼,暗叫了几声糟,她也终于辨清楚了门外之人的身份。
没想到,这个小妮子,动作还挺快。
她才离开司马曜的身边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贵人后脚就赶到了,看来,在这个后宫里,小张也有眼线。
不得不防!
裴姣儿若是只想呆在司马曜身边,求个荣华富贵呢,倒是不必担心,可惜啊,她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那就必须提高警惕了。
这小妮子,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会突然闯进来吧!
想到这一点,裴姣儿忐忑不安的心,又悬的更高了些。
那张贵人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竹青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小宫女。
这个耳房,逼仄狭小,当然了,张贵人那等傲娇的人,是不会随便进来的,可是她的宫女就不一定了。
要是那小宫女这个时候闯进来,裴姣儿可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这还不说,小宫女发现了,那张贵人不就也发现了吗?
紧张!
实在是太紧张了!
裴姣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而另一边,张贵人却一点刺激也感受不到,她早就奔着目标狂奔而去!
说什么,今天也要把司马曜带到她的寝宫里去!
差点忘了,或许,这一段时间,司马曜也不是把小张忘记了,谁让小张在关禁闭呢!
司马曜又不想很快原谅她,说什么也要给她个教训,那自然就不会光顾她的寝宫了。
“竹青!”
“快点!”
“晚了,那小贱人回来可怎么办?”张贵人焦急的催促,竹青赶忙提着裙子追赶上来。
心中不禁埋怨几句:娘娘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就已经认定自己是斗不过那裴姣儿的了?
还要专门找一个不会碰面的机会,才敢来拉拢陛下?
大事不妙啊!
第六百零四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陛……下……
一声柔柔的呼喊,好像是拉着丝,带着黏糊劲飘进了显阳殿。
嚯!
这小嗓子,真是勾魂摄魄啊!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司马曜还没什么反应,王贞英却被刺激的泛起了鸡皮疙瘩。
学不会!
这一套,她当真是学不会!
张贵人人未到,声先闻,待到莲步轻启,迈进了殿堂,一眼看到王贞英,登时就垮了脸。
“皇后竟然也在?”
要命了!
建康宫的天,当真是要变了!
一向与世无争的皇后王贞英,居然抢了个先,站到了司马曜的身边!
张贵人不忿的眼神,并没有让王贞英退缩,反而更加有斗志。
“陛下,你看,妾就说了吧,只要裴娘子一离开,张贵人一定会马上赶到。”
“你还不相信嘞。”
司马曜又在喝酒,不过这一次,倒是老老实实的喝着淡酒,没有搞那些有的没的,奇奇怪怪的添加物。
所以,王贞英也算是幸运的,还能看到眼神正常的司马曜,真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司马曜顺手揽过她的肩膀,王贞英整个人就落到了他的大腿上。这要是以前吧,小王早就一个巴掌拍飞了他!
不过,现在嘛!
那就不一样了,宏伟的目标正催促着她。
当太后!
要想当上太后,必须要先把皇后这个位子坐稳!
这一点,不必王阿宁提醒,王贞英自己也意识到了。
“贵人也来了!”
“太好了!”
“快过来!”
混蛋男人司马曜,还在向着小张挥手,一脸的浪笑,男人果然都是贱货!
小张气得,脸都要变形了,司马曜却全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怎么了?
又不高兴?
不是已经把她放出来了吗?
“贵人,要是再忤逆,可就不只是幽禁十天而已了!”
司马曜虽然话说的难听,但是表情却很轻松,他也没有兴趣和女人打架。
到底是个爷们,怎么能和女人一般见识。
虽然在朝廷上,面对各位大臣,他司马曜也不是什么神气十足的纯爷们,但是,在对待女人这方面,他自认为还算是宽宏的。
司马曜无心的玩笑话,却彻底把小张心底的寒凉给逼了出来。她的心在颤抖,凝视着司马曜的眼神,也在轻颤着。
“陛下!”
“陛下,妾对你一片真心,妾一出来,就赶过来见你,你却还要关着我!”
一瞬间,小张好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整个人的气势都上来了,她也不在乎司马曜怎么想,就算是继续把她关在寝宫里,她也浑不害怕!
“这个女人之前从不把陛下放在心上,陛下现在怎的又开始宠幸她?”
“她凭什么?”
“难道,陛下有了裴氏还不够吗?”
张贵人小手一挥,就把脏水泼到了王贞英的身上,贞英这边,原本是吃瓜看戏美滋滋,哪成想,小张会把她也捎带上。
“陛下?”王贞英捏了捏司马曜的胳膊,司马曜立刻安抚过来,并且斥责小张道:“她是朕的皇后,朕如何不能宠幸于她?”
“至尊匹配,夫妇相随,朕与皇后伉俪情深,也是后宫的福气,贵人有何看不惯?”
你看,经过了王阿宁的点拨,王贞英兴奋的发现,想要拿捏住司马曜,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冲张贵人的这通顶撞,要是换做以前的王贞英,早就跳起来揶揄她了!
各种刻薄!
各种阴阳怪气!
不只是张贵人,就连一味宠爱张贵人的司马曜,她也不会放过,保准骂一个狗血喷头。
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小手摇摇,甚至都不需要说那些肉麻的撒娇话,也不必时常向司马曜抛媚眼。
你看,他就自己凑上来了。
司马曜的话,让张贵人备受打击,对于她来说,王贞英的攻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那什么新进宫的裴氏,也不过是一时的敌人,只要司马曜的心还在她的身上,还在意她,她就什么也不怕。
然而,现在,司马曜正在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什么夫妻本是一体的话,说起来也是如此的轻松自然,毫不犹豫。
他似乎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躲在小张的寝宫里,大骂王贞英是个可恶的悍妇。
而现在,恐怕他是不会再认为王贞英是悍妇了吧,该是亲亲的小心肝了!
“陛下!”
“你真的对奴家如此绝情?”
你看,刚才打的厉害的时候,什么奴家、什么亲亲的小心肝之类的亲热话都不见了。
一边是口称贵人,一边是怒不可遏的高呼陛下。
而现在,摆在张贵人的眼前的,看似有很多条路,但实际上呢?
她却好似被逼入了绝境。
她声声质问着司马曜,柔嫩的双手,渐渐攥紧。
司马曜微愣,似乎看出了今天的小张有些许不同,却又好似没看出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朕对你,难道还不够一心一意?”
“多年以来,皇后都被你打压,朕心疼你,明明看到了,却还一直纵容你。”
“现在,朕不过是在补偿皇后,稍微对皇后敬重些,你难道还看不过眼?”
“陛下怎能这般歪曲奴家的心意!”
“陛下明明知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奴家是在意陛下,才这样说的!”豆大的泪珠,扑簌簌的掉,那个楚楚可怜的劲头,就连王贞英都受不了,赶紧从司马曜的控制之中摆脱出来。
真是没眼看呐!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司马曜看到张贵人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样子,也是同情心泛起。
“你看,你怎么又哭了!”
“这又是何苦?”
那王贞英走了,司马曜顿时就觉得膝上空空。
要说司马曜这个人,他就是贱得慌,这身上没有女人缠着,他就浑身难受,不得劲。
王贞英这边让开了来,张贵人的屁股便又黏了上去。
那司马曜就好像是打仗时候的险峻要地一般,谁都要争抢,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个时候,小张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管她王贞英怎么看,她就是要缠着司马曜。
“陛下,奴家的心,奴家的人,都是陛下的,陛下可不能忘了奴家。”那张贵人自从坐上了司马曜的大腿,小手就上上下下的乱摸。
那司马曜是什么人,没有人摸他,他还控制不住哩,被小张这么一操作,立刻就兽性大发。
小张笑的很得意,自己笑也就罢了,还要朝着王贞英笑几下,把小王恶心的白眼直翻。
笑吧,笑吧,也就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把司马曜当个宝。
“好好!”
“都依你!”
“全都依你!”
司马曜笑的像个偷了腥的老猫似的,张贵人更是配合的不得了,王贞英看着他们就要办正事,便琢磨着,该找个机会离开。
不过吧,好歹是个皇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转头就走,似乎是太没有面子了。
“奴奴才离开一小会,没想到,张贵人就来了,真是神速啊!”
张贵人依偎在司马曜的怀里,正是唧唧哝哝,难舍难分之时,门那边,却传来了裴姣儿挑衅的声音。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加上一个男人,那还不是好戏连台?
王贞英顿住脚步,脑子一抽,竟然对着裴姣儿欣然一笑,姣儿完全没准备,略是皱了皱眉头。
旋即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皇后给面子,她裴姣儿也没有不接着的道理。
不过,千万不要把裴姣儿想成什么体面人,她对王贞英体面,那是因为人家小王做事就体面。
面对不体面的人嘛,姣儿从来都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她迈着铿锵的脚步上前,一把就将张贵人拉了下来!
没错!
正是从色鬼司马曜的大腿上!
生生拽下来的!
天下岂有此等稀奇事?
“你干什么?”
“你是什么人?”
“竟敢如此对我!”
张贵人也不是吃素的,她原本就对裴姣儿存着一肚子的气,正想找茬呢!
她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说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两个女人哪一个也不是善茬,张贵人深谙女子打架的基本技术动作,上来就死死捉住了裴姣儿的长发。
那裴姣儿虽说冒名一个道士,但既不束发,也不簪钗,整日里披头散发。
那一头浓密的秀发,自然成为了小张的目标。
小张迅速出手,裴姣儿也不遑多让,想当年,人家在天师道里混的时候,打架斗殴的目标,从来不只限于女子。
那些耀武扬威,膀大腰圆的男子,想在她这里占到便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区区张贵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张贵人向着裴姣儿扑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头发!
刚要猛力纠缠,却觉腰上一阵剧痛!
裴姣儿可不是个只知道揪头发的庸俗妇人,她瞅准了时机,出拳之前还瞟了一眼司马曜,见他并没有动怒,也没有维护张贵人的意思,这才果断行动。
一拳对准张贵人的柳腰,重重的挥了出去!
打人也讲究一股干脆果断的劲,一击即中,一击便胜,从来都是高手的追求!
一拳既出,张贵人应声倒地。
“你!”
“你竟敢打我!”
张贵人怒了!
短暂吃亏之后,她迅速跃起,顾不得体面,便再次冲了上去!
是的!
在张贵人的认知体系里,揪头发,扇巴掌,那不叫打架,那属于女子之间的撕斗。
可是出拳头,那代表的意义就绝对不同了!
愤怒冲昏女人们的头脑,不管是小张,还是小裴,全都忘记了寻找外援。
而她们本该倚仗的外援,大晋朝正宗的当朝皇帝司马曜,现在正喝着酒,笑嘻嘻的看着女人们厮打。
“打得好!”
“继续!”
“谁打赢了,今晚朕就找谁!”
司马曜用力拍掌,乐的像个要开花的核桃似的。
他哪里打算出手维持秩序,他根本就是乐见其成!
这建康城里,有斗鸡的、斗鹅的,司马曜虽然身在内宫,不常出门,却也都见识过。
现在她把后宫女人打架也看成了斗争游戏的一种,手舞足蹈看的热闹。
“皇后,皇后!”
“你也过来一起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司马曜深谙此理,挥着手,还想把小王也拉入这等俗气透顶的事业。
大殿之上,张贵人和裴姣儿,已然厮打成了一团,难分难解,虽然裴姣儿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但是,相比怒气满怀,把她当成是八辈子仇敌的张贵人,小裴的战斗力,还是弱了些。
以至于,裴姣儿明明体力更好,还会招式,却并没有取得多少优势,要是没有外力加入,两个女人恐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司马曜的盛情邀请,王贞英不屑一顾,以她的个性,就算她想讨好司马曜,也仅止于能给他几个好脸色,让他留宿而已。
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违背自己教养的事情,身为正宫娘娘,王贞英无法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她给司马曜使了几个眼色,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司马曜不管,她可不能不管!
“住手!”
“别打了!”
王贞英上前劝解,这个时候,陷入癫狂的张贵人,凭着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怪力,竟然把裴姣儿给压在了身下。
她十指修长,枯干纤细,尤其酷爱休养长指甲,一双手,堪称利爪。现在,她正挥舞着这一双利爪,说着就要掐上裴姣儿白嫩嫩的脖颈!
裴姣儿暗叫了一声糟,一时失察,竟然让这小妮子占了上风,她当然也不是打不过张贵人,只不过,就在两人扭打起来的那个瞬间,她的头脑中划过一个念头!
示弱!
对了!
女子的利器,便是示之以弱。
裴姣儿今天关注的目标,绝对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张贵人,而是皇帝司马曜!
要想办成大事,那就要把司马曜陷入孤立的境地,他的身边绝对不能有任何的眼线。
他只能接受裴姣儿的掌控!
百炼钢也抵不过绕指柔,裴姣儿的本意是在这场争斗中示弱挨打,以进一步的换取司马曜的同情怜爱,彻底把张贵人甩到一边。
唯有把所有的女人都赶走,她裴姣儿才容易下手啊!
制造意外!
要了司马曜的小命!
谁成想,那司马曜也绝非等闲之辈,凭借着超厚的脸皮,绝对没有廉耻的一颗心,成功让大战继续,绝无挺身而出,营救娇娘的心思。
于是,原本斗志昂扬武功高强的裴姣儿,却平白无故的挨了许多的拳脚。
那张贵人本就是闺阁女子,哪里知道打架也要讲究章法、招式,她所谓的招式,便是手脚并用,王八拳脚而已!
虽然她的力气不大,却也让裴姣儿吃亏不少,危难时刻,正当张贵人的利爪正在向裴姣儿探来的那个危急时刻,一个人,挺身而出!
不是别人!
正是两个女人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几分厌恶的皇后,王贞英!
第六百零五章 苹果苹果找不到
“别打了!”
王贞英一个闪身,就把张贵人挤到了一边,对突然加入战局的王贞英,小张毫无防备。
她全部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裴姣儿的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王贞英也不是个会打架的人,张贵人一闪身,她就把裴姣儿给拉了起来,下一刻,趁着裴姣儿还没反应过来,拉着她就送到了司马曜的身前。
“陛下,裴氏受伤了,需要赶紧疗治!”
她把裴氏乌青的手腕捧到了司马曜的眼前,看看,小裴都伤成什么样了!
你管是不管!
“怎么回事?”
“怎的还受伤了?”
“快到朕身边来!”
看够了热闹的司马曜,一看到那青黑的一截手臂,登时就眼底冒出火来!
“陛下!”
“奴家也受伤了,你怎的不管?”
张贵人也不甘示弱,你有伤,老娘就没有了吗?
要不是大殿里还有小太监,张贵人甚至可以把衫裙撩起来,给司马曜看个够!
实话实说,裴姣儿的力气,比小张要大多了,别说是青紫了,小张有理由怀疑,她已经内出血了,伤的极重。
“你有什么伤?”
“朕什么也没看到!”
“别再无理取闹了!”
司马曜头也没抬,眼神更是没有向小张这里瞟一瞟,人家司马曜也有道理。
你看那张贵人的小脸,粉里透红,气色特别好,浑身上下,只要能看到皮肤的地方,更是一点青紫也没有。
哪里有伤?
根本就看不到嘛!
真是冤死了!
张贵人跳到前方,吵吵嚷嚷,司马曜忙着给裴姣儿传御医,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她。
唤来了元宝,找了两个小太监,就把张贵人给架出了宫门。
御医几乎是和张贵人同时经过了殿门,一进一出,正好相互映照。司马曜焦急召唤御医的声音,与张贵人痛苦的呼喊也应和到一处。
张贵人应该感到庆幸,虽然再次落败,但是到底这一次,司马曜没有继续幽禁她了。
只可惜,这小小的幸福,对于小张来说,根本无法激起一丝涟漪。她愤恨至极,输给皇后,或许还能勉强接受。
可是,裴姣儿?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夺走她小张的宠爱,她怎能伴在司马曜的身边?
根本就没有资格!
在张贵人的眼里,司马曜俨然是这个建康宫里最为尊贵的人,一个金光闪闪的香饽饽。
殊不知,也就是她这等无根无基之人,犹如乱世中飘萍一般的存在,才会把他当成一个人物。
他司马曜有什么了不起?
别说是刘裕那等野心勃勃的杀神,就是几大世家,但凡有一个看不顺眼,联合起来,也照样可以把他掀翻。
不费吹灰之力!
两个小太监在元宝的指挥下,不管不顾,夹着张贵人就迈出了殿门,径直扔到了台阶下。
张贵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脏话脱口而出:“你们这些阉人!”
“不想活了!”她咬牙切齿,怒视着元宝等人,阉人又如何?
要是怕被阉,人家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元宝等人守着殿门,冷冷笑道:“多谢张贵人提醒,咱家一时一刻都不敢忘记阉人的身份。”
“知道张贵人看不起我们这些阉人,那就请贵人赶快回宫去,莫要让我们这些阉人,脏了贵人的眼!”
谁还没个脾气了!
元宝带领一众太监,反身就关闭了殿门。
随着那厚重的殿门轰隆一声紧紧关上,小张今日的闹剧,也迎来了终局时刻。
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张贵人自然是不懂,以她贫瘠的学识,只能想到,这帮阉人今天敢这样对待她,正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司马曜的宠爱。
这里有一个简单的道理,内宫之中,得宠之人就应该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还没有人敢置喙。
若是深受宠爱,不论男女,忽然跳出一个谦虚恭谨之辈,那便是一个大大的异类。
足够史家拿起他们的秃笔,写一篇洋洋洒洒的千秋大作了!
而一旦失去了宠爱,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是十分应当,要想重新获得别人的尊重,便要重新夺取恩宠。
但是,对于如今的张贵人来说,恩宠已犹如镜花水月般不可得,她在显阳殿前攥紧了拳头。
一双含情的秋水目,紧紧盯住殿门不放。
司马曜!
奴家与你,势不两立!
…………
七月初七,牛郎织女天上相会,人间亦是喜事无数。
贵人小张终于认准了自己日后的仇敌,便是高高在上,曾经赐予她恩宠无数的皇帝司马曜。
今后,她在建康宫的生活,将不会再孤单,因为她已经有了奋斗目标。
而另一边,本就踌躇满志的新任黄门侍郎王谧,值此天上人间有情男女一线牵的好时候,也开始了新的实验。
说是实验,其实算得上是查缺补漏。
经过了何氏兄弟的那一场闹剧,王谧自身未费吹灰之力,便将初制手枪的诸多问题找到了。
这不得不说是幸事一件。
几天过去,经过了将作坊师傅们的巧手,不论是药匙还是火引子,都已经制作完备。
这一次,王谧已经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正式实验之前,将各种装备重新检查了一遍。
动作仔仔细细,不敢有半点马虎。
上次命大,这次要是还不小心,挨炸的,恐怕就是他小王本人了。
上次还能尿遁,这一次,想必他的那几个好哥们是绝对不可能让他继续脱逃了。
师傅们忙的欢,王谧这里也片刻都没有松懈,朝廷那边已经来了消息,明日他就要去参加大朝会。
虽说,大晋朝的朝会重要性也就是那么回事,完全不需要太过在意,但是吧,这毕竟是一项耽误时间的差事,为此,他还特地把火药又制作出了许多。
各项准备都做齐全,他才拉上何氏兄弟,奔赴将作坊。
“稚远,何必这样麻烦,我看,就在王府不是很好吗?”
何迈虽然跳上了马背,但是,当他回望王府广阔的宅院,遍布高墙之内的多余空地之时,还是觉得,这位王兄弟的所作所为有多此一举之嫌。
王谧斜了他一眼,笑道:“我家地方是大,也足够手枪实验,但是,这一枪放出去,若是再发生上一次那样的事故,不就把我家炸烂了吗?”
王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何无忌的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打马上前,忙道:“稚远,你不是说,上次的事情都是事故吗?”
“都是你没有考虑周全吗?”
何无忌的小心脏,抑制不住的砰砰狂跳,何迈那个没心没肺的,根本是指望不上的。
上次明明该倒霉的是他,却因为何无忌一时脑残,竟然把手枪抢了过来,造成了对他的十级伤害。
这不是命?
什么是命?
正是因为吃过手枪的苦头,何无忌才会如此激动。
“是啊!”
“都准备好了!”
王谧信心满满的表态,却换来了何无忌的冷脸,王谧很诧异:“无忌,你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不相信,这肯定是不相信!
虽然何无忌一时还没有说话,但是他忧心忡忡的表情,早就已经把他的内心出卖。
“无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稚远不是把那些问题都改好了吗?”
“保证没问题!”
王谧还没敢拍着胸脯大喊保证没问题呢,何迈就已经帮他吹出去了,那牛皮吹的,还挺大的。
怪吓人的!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又出了纰漏,可如何是好?不是丢人丢到了外婆家?
矮脚马虽然跑得慢,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磋磨过去,距离将作坊可是越来越近了。
眼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将作坊大门,何无忌鼓足了勇气,终于吐出一句话:“稚远,今天的实验,当真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额,这个嘛,好像就……不能随随便便作保证了。
王谧沉吟片刻,在何无忌惴惴不安的眼神威胁之下,王谧终于扛不住了。
“无忌,任何事情,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就算是神箭手,也有射偏的时候,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箭手失手,伤害的是敌人!
是目标!
这手枪走火,伤害的却是打枪的人自己!
“稚远,你看我也不会做手枪,也不能给你帮忙,我今天就不去了!”
突然之间,一直重在参与的何无忌,却改变了心意,调转马头,竟然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无忌!”
“别走啊!”
“这实验也少不了你!”何无忌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他不明说,谁能揣摩的到。
王谧盛情挽留,还纵马上前,追了几步,远处却传来了何无忌拒绝的声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稚远,那手枪凶险,被炸到,后果不堪设想,你也要小心!”
王谧石化了。
不会吧!
他竟然如此不信任本人的技术!
伤心透了!
王谧捂住胸口,冤枉的不行,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何迈,顿时感觉还有一丝丝安慰。
“阿迈,你还是相信我的吧!”
“多亏了你!”
他感激的看着何迈,而何迈也很配合的挥起了马鞭,跟着他往将作坊的方向去。
王谧很欣慰,果然,阿迈是我的知音!
这世上,知音难求,有此一人,足矣!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就算出了纰漏,也总有你在前面顶着,麻烦灾祸,落不到我的头上。”
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
原来,何迈打的竟然是这样的算盘!
人生啊!
王谧仰天大呼,老子的知音,究竟在何方?
…………
知音没有寻到,生活却还要继续。
这就是人生的真谛。
虽然在领会王谧的诸多发明创造这件事上,何迈无法与他达到心有灵犀的境界。
但是,总还算是给他提供了一些帮助,算得上是个得力的助手。
将作坊中,听说王侍郎终于来了,工匠们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一起,围拢到了王谧的身边。
“王侍郎,你终于来了!”
“师傅们早就盼着你了!”作为工匠们的代表,魏师傅首先发言,王谧嘿嘿一笑,看到他们如此积极,那个心结忽然就解开了。
谁说在这大晋朝,他就没有知音了?
何必一定要在世家子弟中苦苦寻找?
这些朴实的、能干的巧手工匠,不就是他最好的知音吗?
“让诸位久等了,耽误了你们的差事,某实在是不好意思。”
工匠们更加感动了,不必王谧指挥,便簇拥到了他的身边,崇拜的看着他。
你听!
堂堂世家子弟,一等豪族出身的王侍郎,竟然在向诸位粗手粗脚的工匠们道歉!
人活着就是好啊!
连这样的好事都能看的到!
所谓礼贤下士的道理,其实就是这样的。
人生在世,有的人追求三餐温饱,更多的人追求的是无穷无尽的金钱和享受。
却也有那些朴实无华之人,金钱无法收买他们,美色无法诱惑他们,他们追求的是个人价值的满足,是足够的尊重。
将作坊里的工匠虽然身份低微,但是普遍也是有手艺傍身的,而且,在建康城成百上千的工匠之中,他们往往是佼佼者。
既然是能工巧匠,那就必须有些脾气,想让他们一心一意的效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谧谦虚的作为,很快就在工匠之中产生了很好的效果,不仅如此,之前他在将作坊,可是亲手打铁,还制作火药,桩桩件件都真实的反应了他的实力。
我们王侍郎,绝不像那些世家子弟,只知吟风弄月,是个花架子,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这世上,谁都崇拜有真才实学的人,工匠们也不例外,王谧的好兄弟,何迈也当然如此。
王谧在那边准备枪械,不时调整几下,虽然何迈看不懂那些门道,却也知晓,只要他想,就一定有能帮到忙的地方。
这一次,王谧打算亲自上场打上一枪,既然要亲自上场,那就不能随随便便。
一定要把架势拉起来,保证一击即中才行!
“阿迈,让你找个苹果,你找的是什么东西!”
还是那棵柳树,柳枝摇晃,风情万种,与何无忌一样,王谧也选中了它作为这次打枪活动的靶子。
所不同的是,何无忌对于手枪的准度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所以,他是打算直接往柳树上招呼铅弹的。
王谧却不同。
柳树不过是个媒介,真正的目标,还在柳树之上。
刚才就吩咐了何迈,让他去寻个苹果,挂在柳树枝上。
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容易的事情吗?
王谧认为没有。
现在还是初秋,那苹果没有成熟,但是,圆圆的,也算是有了个形状,找不到红的,还找不到青的吗!
何迈用实际行动告诉王谧,这个苹果,不论是青的,还是红的,他都找不到!
第六百零六章 这一枪啊,他一定打不中!
何迈将他找到的苹果替代品,挂在柳树上,嘻嘻笑道:“稚远,方圆一里地之内,就没有一颗苹果树,你让我去哪里找?”
“出宫去买,也来不及了,我看,你就用这个凑合一下就可以了!”
“林檎果也很好嘛。”
林檎?
这个东西,就是林檎?
王谧凑上前去,忽然感觉,何迈手里摆弄的小小果子,不再是普通的果子,而是变成了高端无比的果子!
没错!
在林檎这个名号出现之前,王谧的眼中,何迈给他配备的标靶,不过是北方最为普通,随处可见的,那种在现代被称之为沙果的小小果子。酸酸甜甜,咬起来有些沙软,就是它的特点。
相比苹果,沙果的个头要小得多了,味道也没有那么可口,在现代的王谧看来,这种水果,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沙果的味道,就好像是它的名字一样,平平无奇,透着一股土气。
“你说,这个东西就叫做林檎?”
王谧震惊的目光,让何迈一阵疑惑。
遂点点头:“是啊!”
“这就是林檎果,难道,你不知道?”
“稀奇什么!”
林檎,林檎,这名字真是雅致。
王谧不禁感叹,现代人与古代人相比,欠缺的或许就是这种诗情画意的想象力。
同样一种水果,古代人对它的称呼,总是更加别致,更加动听,一点也不流俗。
有了林檎这般诗意的名字,那红红黄黄的小果子,也顿时变得高端了起来。
“苹果是没有找到,你就用这林檎果代替一下,要是怕这个目标太小,不容易打中,那也容易,我给你挂两个就是了!”
“谁说我打不中!”
“别小看人!”
“你给我拿下来!”
“挂一个就足矣!”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沙果吗!
他这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还能打不中!
何迈握着沙果,愣了一刻,看看沙果的大小,又端详了一下王谧那张好看的小脸。
最后,还是把两个沙果全都挂好。
他利落的跳下了木梯,拍了拍尘土,笑道:“稚远,关键时刻,莫说大话,只要你的手枪准头好,别管是一个还是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打中,还不是小菜一碟?”
早就看出来了,王谧这小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只要你说他不行,他就一定要梗着脖子,让你知道他有多行。
男人本性,不过如此。
“你说得对!”
“你且让开,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王谧挺直了腰杆,转过身去,向着预定好的射击地点走去。
一个转身,王谧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转身之前,他还是对打中沙果,充满了怀疑的平凡男子。
打了鸡血之后,他已经化身成为打了鸡血的超级赛亚人!
小小沙果!
能奈我何?
王谧拿起了手枪,瞄准了目标,做了个动作,却没有着急打枪,与何迈他们不同,王谧不需要着急,因为并没有人打算和他争抢这次打枪的机会。
相反,将作坊里的每一位工匠,甚至是姗姗来迟的将作大臣普超,都已经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舍我其谁!
只有王侍郎能做好!
一个开门红,一个满堂彩!
忽然之间,王谧的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以武艺见长的北魏太后冯氏。
统称为北魏文明太后。
这位老太后,一手带大孝文帝,帮他成就了宏图大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是北魏名副其实的一号人物。
像很多北方豪族的女子一样,她们并不以诗书礼乐见长,而是好弓马,善骑射。
作为北魏太后,身居高位的冯氏,依然没有放下自己的老本行,听说,当年她射箭,可以达到百步穿杨的程度!
不仅仅是百步穿杨,更是百步穿钱!
说的就是一次聚会宴饮之中,冯太后突然来了瘾头,命人在杨树上挂上了一枚铜钱。
她骑着马,来到了百步开外,瞄准了铜钱中间的方孔,一箭穿孔!
干脆利落!
呵呵!
人家冯太后年老体衰,尚可射中铜钱的方孔,他王谧手捧着利器手枪,小小的一个沙果,还能打不中?
王谧不是相信自己的射击技术,他是信任手枪的准头。
在他看来,打枪可比射箭要容易的多了,况且,古代的这种手铳,做工还是粗糙些,结构也简单,重量也轻,对于王谧他们这种并没有经过系统射击训练的人来说,想要打中沙果这般大小的目标,还是很容易的。
王谧再次举起了枪!
王谧单眼瞄准!
“快看!”
“王侍郎要打枪了!”
王谧的周围,不远不近的地方,顿时涌起了一阵骚乱,工匠们激动了!
他们热血沸腾!
“你们说,王侍郎他打的中吗?”
“当然了,这还用问!”和王谧一起挥汗炼钢的魏师傅,对于王谧的本事,那是相当的信服。
“我看未必!”也有那万事都要念一念不好的坏事乐,人家还有理有据呢!
“你们忘了,上次那何郎君不是也打了一枪,别说是打中目标了,反倒是把自己给伤了。”
“你看,何郎君今天都没敢来!”
“可见,打枪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提到何无忌的失败,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一半。
何无忌的惨相,迅速跃上了人们的眼帘,四周打量一番,果然没有何无忌的身影。
“可是,何郎君不行,不代表,王侍郎就一样不行啊!”
“说得对!”
“我们还是老规矩,买定离手,赌一把!”
一听到赌字,兄弟们的热情就再次被点燃了!
万事皆可赌!
正是兄弟们的人生信条!
赌博是人之天性,不可避免,自制力差的人,往往有钱就要扔到赌馆里,不输到浑身光光,绝对不肯出来。
有一种赌博就很简单了,凡是发生在身边的事件,都可以拿来赌一赌,能不能成功啦,会不会失败啦,诸如此类。
方便易行,一般来讲,这种随意的赌博,都不会需要赌注,不过是娱乐。
可是,今天的这一场,显然不同。
不弄点带钱的,实在是没意思!
何迈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打枪这件事,他是不准备上场了,便开始张罗别的事。
没错!
赌钱这件事,一开始正是他何迈倡导的。
正所谓,王谧表演还担风险,他小何在后方把钱敛。
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是白来的,都是好的!
王谧在前方,举着枪,即将开始今天的第一射,小何在后方,也一点都没闲着。
伴着现场各种嘈杂的声音,何迈一边吆喝,一边拉开钱袋,把工匠师傅们的赌资,很快就都收到了何迈的小小钱袋里。
满满当当的,粗略数一数,也有上百文。
赚了!
赚大了!
“稚远!”
“可以开始了!”
“我们都等着呢!”
这个人真是,都多长时间了,还磨磨蹭蹭的,开一枪哪有这么复杂!
瞄准了就打,轻轻松松,根本就不需要动脑筋!
别看何迈平日里油腔滑调的,好像只有嘴皮子最好使,实际上,他可是真真正正习过武的,练武就不需要动脑子,全凭天赋,身体的本能。
反复锻炼,练的就是这个本能反应。
只要本能到位,根本就不需要多犹豫,铅弹一出枪膛,就知道能不能打中。
像王稚远这般磨磨蹭蹭,他还没有打枪,何迈就断定,他这一枪肯定打不中。
“看着吧!”
“我赢定了!”何迈抱臂上观,喜滋滋的对身边的工匠说道。
魏师傅翻了个白眼,相当无语。
这位何小郎君真是令人开眼,口口声声和王侍郎是过命的交情,面对王侍郎的第一枪,他居然毅然决然的投了失败!
是的!
何迈竟然断定,王谧绝对不能成功,并且由他坐庄,只要王谧这一枪打偏,或是走火,他就可以大赚特赚!
将作坊里的工匠,包括魏师傅、普匠作几人,对待王谧一定能成功,可是寄予了厚望。
投了相当大的一笔钱呢!
“阿迈,话不要说得太满。”
“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打不中?”
王谧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他都没有回过身,也根本就没有看一看何迈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何迈一愣,立刻反击:“稚远,大话谁都会说,你还是赶快打响第一枪吧!”
“别急!”
“这就来了!”
他这么一吆喝,众位工匠的眼神登时就全都聚集到他的身上,将作坊里的其他任何动静,都不能再撼动他们的心智。
快看!
就要打枪了!
钱的归属,马上就有结果了!
何迈也禁不住被这场面吸引,钱袋子攥的更紧了些。
虽说,他对王谧一定会失败这件事充满了信心,但是,万一呢?
万事就怕万一!
人们越关注,小王就越要端着,众位工匠们的眼神全都被他吸引过来了吧,他反倒把手枪放下了。
他放到了地上!
“诶!”
“王侍郎他怎么把枪放下了?”
众人的疑惑,正是王谧的爱好。
人们越关注,他就越得意,在这个瞬间,他竟然找到了一丝原身王谧的感觉。
那种遗世而独立,金灿灿的花孔雀的感觉。
在众人的眼前,王谧拿出打火石,先把火引子点燃,眼见着小小的火苗,逐渐腾起,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太好了!
火引子做的这样好,这就代表着,火器制造业,成功了一半!
因为火引子是用纸絮和一些草料制成,本就都是易燃之物,只要点起来,就不容易熄灭。
于是,这些火引子是可以反复使用的,火引子上面还有一个比较厚实的盖子。
使用的时候,只需要第一次点燃它,不用的时候吹熄,合上盖子,就可以留待下一次使用了。
你道下一次使用,是不是还需要用打火石点燃,那不是很费事吗?
当然不必了!
火引子的妙处就在这里了。
看起来是熄灭了,其实盖子里面的火引子还是有火星的,只是很微小,不会引起火灾之类。
再有需要的时候,只要打开盖子,再次吹起火星子,不消一时半刻,火苗就会再次腾起了。
方便快捷。
有了这个东西,包括手枪在内的各种火器,才算真正能拉上战场,派上用场。
那种两手打火,还要打枪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火引子准备就绪,王谧这才把手枪重新拿了起来,他定住了眼神,又瞄了一眼挂在柳树上的沙果。
这个何迈,办事忒的不认真,说好了,一个就够,他偏要挂两个,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看我一枪两个果,给你们表演一番!
打开了火门,王谧屏住了一口气。
要快!
虽然名叫手枪,但原理上来讲,其实还是火铳。制作比较粗糙,容易走火,也容易出事故。
正是基于这些特点,整个点火过程就更要注意动作快。
尤其注意要一气呵成,这一点十分重要,稍稍迟疑,一点点的停顿,都很有可能让打枪失败,不止如此,造成更大的伤害,更是极有可能的事。
“点火!”
“关火门!”
“铅子!”
“冲出去吧!”
王谧高喊了几声,言语虽多,动作却没有一点迟疑,正是一气呵成!
砰的一声!
铅弹随着火药膨胀腾起的气流,径直冲出了枪膛!
在此之前,王谧已然将枪口对准了柳树上的沙果,王谧承认,一开始,他的准备也没有那么充分。
凡是手枪,都有后坐力,王谧制作的这种近似火铳的手枪,便更是如此。
初次上手打枪,王谧竟然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上一次何无忌枪支走火,他一心都关注在火药装填不当之上,却忘记了,刚刚打造成功的手枪,后坐力之大,竟可以震的虎口生疼。
铅弹已经射出,王谧的手却被后坐力影响,虎口差点裂开,疼的他直呲牙。
咚!
砰!
一颗小小的铅弹,竟然发出了两次声响。
而且动静都不小!
众人一阵吃惊,竟然都忘记了反应,眼睛似乎还是停在原处,直勾勾的。
为什么没有火窜出来?
也没有黑烟?
疑惑最大的,当属何无忌。
他自己打枪的时候,是个什么遭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差点让他以为小命已经玩完了!
又是烟,又是火的,吓人的很。
然而,王谧也同样打了一枪,却什么也没看到。
既没有烟,也没有火,他虽然是略微踉跄了一下,却也没有倒下,更没有受伤!
更重要的是,那挂在柳树上的沙果,好像有变化!
第六百零七章 搞钱与广招学徒
“打中了!”
“王侍郎打中了!”
魏师傅首先发现了这个事实,也不管还有没有下一枪,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柳树没问题,可惜,柳树上挂着的沙果,就没那么幸运了。
也不知道是王谧天生神枪手,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总归是他的铅弹击中了沙果。
一个沙果应声落地,一个沙果歪歪斜斜的还勉强挂在柳树上,却也早就被打的皮开肉绽,黑黢黢一片。
“真的打中了!”
“我赢了!”
“阿迈,把钱都吐出来吧!”
王谧冲向柳树的那一个刹那,却没有忘记向何迈喊话,这厮为了赚钱,竟然敢买他输,简直是太不够哥们了!
何迈手里的钱袋子,应声落地。
输了!
他居然输了!
输的如此彻底!
小钱钱!
你就这样无情的离我而去!
然而,何迈还不必悲伤的太快,因为,目下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人们都奔向了柳树,要和王侍郎一起来见识一下手枪真正的威力。
手枪的威力,确实巨大!
虽然这还只是王谧手工作坊做出来的半成品,但是,依然能够让这个时代的人们,深切的感受到这一点。
“你们快看!”
“铅子在这里!”
王谧没有听错,就在刚才,铅子窜出枪膛的那一刻,紧接着,下一个瞬间,他就接连听到了两声巨响。
第一声稍显沉闷,第二声,竟然有一种清脆,果断的意味。
一枪,两声!
没错!
与现代制式手枪不同,现代制式手枪,弹夹之中,多的可以带九发,甚至十发子弹。
支持连续击发。
但是,古代毕竟技术受限,就算王谧已经竭尽全力改造,但是,纯粹的火药击发型的手枪,也只能做到打一发,装填一发。
于是,可以肯定的是,此时手枪中就只有一发铅弹。
一发铅弹,造成两次响动,那肯定不是落到沙果之后就迅速落地。
王谧的判断没有错,他爬上梯子,在沙果附近仔细寻找,很快就在悬挂沙果的柳树干上,找到了铅弹。
“哪里哪里?”
“稚远,给我看看!”
何迈踮起了脚尖,可怜他身量较小,即便是抻长了脖子,却依然还是看不清楚。
真是急坏了他。
此刻就显出了王谧的宽容大度了,这等重大发现,要是何氏兄弟找到的,他们肯定会吊足小王的胃口,磨磨蹭蹭不拿出来。
总是要得意洋洋的夸耀一番才算了结,可是,同样的情况,王谧就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大大方方的从梯子上跳下来,并且把挖出的铅子,交给了何迈。
“看看吧!”
“打进柳树干里了!”
王谧抬手指向面前的柳树干,但见,光溜溜的柳树干上端,竟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其位置,正在悬挂的沙果之后,毫无疑问,刚才那第二声响动,正是铅子敲击柳树干发出的!
“太厉害了!”
“稚远,手枪的威力,实在是不同寻常!”何迈手握着那打磨的十分光滑的铅子,发出了阵阵感叹。
铅子平滑,虽然很小,但还有几分重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何迈甚至可以感受到火药剧烈膨胀之后,推动铅子向外发出的那股陌生的力量!
小小的铅子之上,温热似乎还在。
在何迈的带领之下,众位工匠师傅也凑了过来,纷纷附和。尤其是将作大臣普超,更是对这样的事情,啧啧称奇。
“没想到,一颗铅子就可以打中两个目标!”
“实在是太神奇了!”普超抚须大笑,却又道:“王侍郎,这样看来,若是到了战场上,岂不是能一枪打中两个敌人?”
虽然普超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的推论却是基于现实来做的,而且,充分体现了一个中年大臣的经济实用理念。
兵器嘛!
不管是平平常常的,还是神乎其神的,终究都是用来上阵杀敌的。
什么样的兵器是好兵器?
当然是能多杀敌人的!
这些日子,普超也看出来了,这手枪确实是个稀罕物,神奇的很,但是,对于这种精巧的兵器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仍然有质疑。
直到今天,看到这一枪穿两物的神迹,普超这才算是心服口服。
不服不行!
以往,不只是他,将作坊里的任何一位能工巧匠,谁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弓箭的特性,不管是不是当过兵的,大家都很熟悉。
因为有翎羽在箭杆之后跟随,当箭头刺入敌军的胸膛,箭杆之后的翎羽就会把整个弓箭留在中箭人的胸膛之中。
不可能全部穿出。
也就是说,一支箭,只能射中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打中两个目标。
可是,这枚手枪铅子,给了他希望!
王谧笑的有些尴尬,普超的表情是那样的热烈,充满了期待,让他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得顿了顿,略显犹豫的说道:“理论上,是有这种可能。”
所谓理论上,当然就是一种理想的状态,王谧不能确定普超能不能听懂,但是,面对现在的情况,他也只能实事求是。
铅子不过是普通的子弹,相比现代内部装填火药的单发子弹,那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一发子弹打中两个人这样的事情,在现代是可以发生的,但是在古代,很遗憾,王谧认为,这种可能性,确实只是理论上的。
但是,他又不想打击普超他们的积极性,以至于让他们对新生事物手枪产生质疑。
“理论上?”
普超听不懂理论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却明白什么叫做理,什么叫做论,也就是说,一枪打中两个目标这样的事情,是可以讨论的。
“好!”
“好!”
“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好!”
“稚远,这样的神器,一定要赶快推广起来,多多制作才行啊!”
王谧的杰出发明,很快就在将作坊里赢得了共鸣,出乎他的意料,将作坊里从上到下,竟没有人对他的发明提出质疑。
人人都很快认同了手枪的威力,这令王谧十分满意,能够赢得晋人的认同,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普超的一句话,顿时又令他的心情降到了谷底。
多多制作?
这件事,好像很难办呐!
…………
作为战场利器,在这个纯粹的冷兵器较量的时代,手枪这样的热兵器当然可以起到以一当百的非凡作用。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战事,江左这边,理应尽快批量生产手枪,越快越好!
然而,王谧的担忧也正在此处。
要生产,就要经费。
生产手枪,可不似打制长矛、马镫。
耗资巨大,所需的原料也是源源不断,一刻都不能停歇。
火器可以出现在大明、火器可以出现在大唐,火器甚至可以出在稍显孱弱的两宋。
但是,在这摇摇欲坠的东晋,可以出现吗?
按理来说,出现是极有可能出现的,也有这个基础,普通黑火药这个技术点想要攻克,并不困难。
只要有这么个点子,稍加点拨,就算是在更早以前的汉朝,也是可以轻易制成的。
对于数量,手枪这种兵器,不管十把,还是一百把都很容易搞起来。
但是,要想装备军队,那就困难重重了。
一只成建制的部队,需要列装的快枪队,至少也要上千人吧。这就意味着,一万人的军队,至少需要一两千把手枪。
要想把大晋境内各支部队都装备上手枪,让他们能够火力压制氐秦部队,横扫千军万马。
那便是流水的钱财花出去,还不一定能听到响声。
钱!
一切都是钱闹的!
钱从哪里来?
王谧很发愁,虽然这件事,原本不应该是他来操心。
按照一般的剧本,他只需要把手枪研制成功的消息如实禀报司马曜,并且让他看到手枪出色的战斗力,并请他拨钱制造就是了。
但是,没有人比王谧更清楚,大晋朝,或者说是皇帝司马曜,他有钱吗?
囊中羞涩,两手空空,说的就是司马曜本人了。
不只是他自己,就连整个朝廷的赋税收入,也绝对无法应付耗资巨大的手枪列装。
怎么办?
钱从哪里来?
王谧很现实,他根本就不会去请示司马曜,他很清楚,司马家的人,钱花在自己的身上,都要咬牙切齿,抠门的不行。
甚至,上次在太原王府的聚会,据后来得到的可靠消息,那豪华的饮食,歌舞竟然也是王恭花的钱。
你看,司马曜穷的连一顿饭的钱都要找属下蹭,还指望着他能支持手枪制造列装吗?
或许,口头支持他可以耍一耍,但是花钱,不必王谧去碰这个钉子,完全不可能。
要钱没有,摆烂有一套,司马曜会怎么做,王谧完全可以预料得到。
只看看东晋境内,各支队伍的建设就知道了,为什么朝廷对于蠢蠢欲动的荆州兵,总是不能有效管控?
地理位置是一个方面,但是更重要的是,没钱呐。
当兵食禄,谁给钱,谁就是好人,他们就能为谁拼命。
大晋朝廷,包括司马曜,在供养部队这个方面,总是想省钱,这才纵容大世家自行管理军队。
到了最后,钱是省下了,控制力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制造火药,进而锻造手枪,这样大笔的钱财,就不要指望司马家能凑的出来了。
想要搞钱,还是要靠自己。
对!
搞钱!
从哪里搞?
王谧脑中,顿时掠过了一个念头……
…………
大批量生产手枪的事业只能暂时搁置,因为经费的限制,王谧即便是有一腔热血,也只能先收拾起来。
虽然不能批量生产,但是,这不代表制作手枪的事业就要全面停滞,在将作坊能力范围以内,多生产几把,磨炼技术还是可以的。
除此之外,由王谧亲自主导,火药的制作也片刻都没有停歇。
只要一下朝,王谧就抓紧一切时间,钻到将作坊里,系上束带,和师傅们站到一起。
打铁的事情现在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交给老魏,但是,火药制作这件事,还要王谧亲自操刀。
毕竟,他也不能总呆在将作坊里,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没办法,只能把火药制作的方法层层传授下去,在有限的时间内,至少要把将作坊里这些巧手的工匠都教会才行。
王谧有一个计划,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工匠全都调动起来,毕竟,术业有专攻,别的师傅也有擅长的技艺,人家的手艺,也是需要有用武之地的。
在将作坊中,他广泛宣传,在作坊里招收学徒,目标就是那些进入将作坊不久的小工匠,学徒。
这些人,本来手艺也还没有学到家,临时转行,也并不可惜。
王谧就将这样的一群人召集到一起,悉心教导,并且,他已经给他们打好了预防针。
你们这些人跟着我,将来是不一定能留在建康城的!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要离开江左之内最舒服的安乐窝,跟随士兵南北征战。
随着部队使用火药的情况,不断制作,供给。
这项任务,只是留在建康城里,是绝对不能完成的。跟随他学习的学徒,必须要做好将来要吃苦的准备。
“诸位兄弟学会了制作火药,就要运用到战场上,不久的将来,对抗氐秦恶畜,将要有你们出力,你们愿意吗?”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经历了一天的劳作,王谧结束了教学,他审视着面前一个个稚嫩的面孔,疑惑不禁浮现在心间。
年轻人,热情高是好事,但是易变也是极有可能的。
今后到了战场上,这些工匠可都是要发挥大作用的,必须咬住劲头,不能把火药制作当做儿戏。
一开始,学徒们对于王谧的问题,还有一丁点的疑问,主要是不知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前排的几个小子互看了几眼,顿时心下了然。
师傅这是在要求他们表决心呐!
这有何难?
不管王谧如何看他们,也不管世上的人是如何评价他们,但是,他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在这战乱不止的时代,他们都仅仅是最底层的普通百姓罢了,即便是有一点点的手艺,又能如何?
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如此而已。
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想要保护家口,就要自己贡献一份力量,人人有责。
思及此,学徒们就不再犹豫。
一个个的,目光炯炯,被推举出来发言的学徒代表,正是魏师傅的小徒弟。
如今,在见识了王侍郎的诸多本事之后,他已经铁了心要和王谧混了。
第六百零八章 寄奴会师建康
只见那小徒弟坦然出列,挺直了腰杆,从容道:“王侍郎放心,兄弟们既然跟着侍郎学手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能登上战场,上阵杀敌,那正是吾辈求之不得的事情。”
“虽百折而不回!”
“好!”
“好一个百折不回!”王谧情不自禁的叫了声好,又勉励道:“只要你们有信心,我们就一定战胜敌人!”
“恢复中原!”
王谧振臂一呼,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氛围燥起来。
小学徒们也很配合,很快就心神往之,好像已经飘到了那长江对岸,饮马中原了!
虽然,王谧现在所说的话,只是吹捧性质,但是,作为一位负责任的将领,他是绝对不会依靠着吹大话,就把麾下的兄弟们扔到前线上去送死的。
首先,当寻找一次小规模作战,让手枪的威力能够接受实践的检验,其次,借由胜利,再次把手枪的制作提上议事日程。
不过,在此之前,更重要的,便是搞钱。
王谧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正因如此,他才再次加入了袁悦之他们的小会。
在觥筹交错之间,打探消息。
就在这场看似一点也不起眼的宴会之间,他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只要稍加运用,甚至可以影响大晋朝局!
最关键的是,还极有可能搞出钱来!
抱定了这种心思,他是无比期待明日即将到来的大朝会!
听说,就连很久没有露面的谢安石也要来参加呢!
而另一边,乌衣巷谢公府上,虽然距离琅琊王府不过是几墙之隔,但是,王谧那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实际上,在谢府上还未有定论。
…………
“大兄,你明日真的要去显阳殿?”
大晋家底薄,小钱钱太少,以至于,扩建宫殿也只能保留原有的基础结构,无法新建。
在这建康宫的范围之内,皇帝司马曜居住和上朝的地方,实际上都是显阳殿,并无分殿。
拮据确实是拮据了一点,寒酸也是人尽皆知,但是吧,倒是很方便。
至少,对于即将上朝的谢安来说,宫殿少,路程短,绝对是一件幸事。让腿脚不便的他,能够不费多大力气,就可以站在殿堂之上。
虽然作为资深老臣,一代权臣,谢安上朝就从来也不需要站着,坐着即可。
谢安微微一笑,对弟弟的担心完全无法理解。
“当然要去!”
“难道,你还怕老夫会丢丑不成?”
“不不,大兄,你别误会,弟绝无此意。”谢石匆忙挥手,就怕谢安误会。
现在这个大晋朝廷上,想让谢安丢丑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倒是想让皇帝司马曜出丑,绝无困难。
只要给他一坛酒即可。
但是,依着谢石的揣测,不过是一个还未经验证的消息,就这样被谢安当了真,还企图到朝廷上看热闹,实在是不符合谢安沉稳持重的个性。
“大兄,就算司马道子有篡位之意,他也绝对不会马上实施,我们现在就想扳倒他,是不是太早了些。”
是的!
促使一个月也不爱去朝堂上溜达一圈的谢安,近来频频出现在显阳殿上的契机,正是那个从袁悦之府上传来的消息。
司马道子终于开始篡夺皇位了!
还是在袁悦之的一力促使之下!
这样千载难逢的事情,谢安怎能不去亲眼见识一番?
他已年逾花甲,热闹事是看一件,少一件,他怎能轻易放弃?
况且,他已断定,这一次的大朝会上,袁悦之以及王国宝等人,一定不会按兵不动。
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这样的大事件,谢安必须要亲自经历,这才能够做出最准确的判断,除了他本人,谁都不能胜任这项任务。
除此之外,谢家下一代的掌门人,已经连夜返回了老巢京口,执掌大局。
与此同时,王谧的死党铁杆,北府兵的一代新星,刘裕刘寄奴,也马不停蹄的驰骋在返回建康城的大路上。
“不早,一点也不早。”谢安摆摆手,坚决的否定了谢石的看法,如此果断,让谢石也很意外。
“你不知晓,老夫虽然与那司马道子交往不深,但老实说来,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是什么秉性,老夫太了解了。”
“你看这个录尚书事的差事交到他的手上,这些日子,他办了一件正经事了吗?”
谢安说得对,司马道子确实没办什么正经事,但是呢,谢石感觉,这也是有原因的。
不能全怪司马道子懒惰。
谢石凑近了哥哥,迟疑道:“关键是,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司马道子来定夺呀。”
“荆州军已经夺下了新野城,那氐秦恶畜迟迟不来援助,双方兵锋未接,没有战事,哪里需要司马道子来掺和。”
谢石此言,正是立足于大晋的现实。
在大晋,目前世家的权力分配已经趋于平稳,该占的,该抢的,可以说,各家都已经算是达到了目的。
最近也没有撒手人寰的将领,更没有突然暴毙的大官,以至于,想要安插自己人,也没有机会。
唯是江州刺史一职,还算是个抢手货。
谢安已经想好了一个人选,自然是出自谢家的,但是很明显的,一旦这个人选扔出去,必定要在朝廷上引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桓冲等人在新野城作战勇猛,获得了大胜,是妥妥的有功之臣。
按理说,即便不给他们加官进爵,至少也要让他们维持原有的势力范围才对。
但是,谢安却想把江州划归谢家。
此举,必定会引起谯郡桓氏的巨大反弹,他们要是不动怒,他们就不姓桓了!
而在局势未稳的大晋朝廷,唯一的大事,便是战与伐,只有能够稳定边境,才能够图谋进一步的发展。
只要没有仗打,朝廷上就没有特别重要的事。
司马道子不能展现实力,也是情有可原。
谢石看事情,总还是力图稳妥,他虽然也看出司马道子实属志大才疏之辈,
但却不想过早断定,此人一定无能。
与他相反,年纪一大把,平日里倡导恬淡无为的谢安,却一反常态,本着三岁看老的常识,对司马道子的能力上限做出了判断。
可以说,是相当的精准了。
“司马道子能力一般,野心却是相当的大,可以说,别看这个录尚书事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已经是陛下能够给他的最高职位了,但是,老夫敢断定,他肯定不会满足。”
“所以,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只要有人支持,不必他们撺掇,司马道子肯定会第一时间响应。”
“你看着吧,氐秦还没有打进来,朝廷上就会先乱了套。”
谢安如此自信,谢石也是无话可说了。
但是他绝对不能认同话题就到这里结束,对于未来朝政的走向,他还有很多困惑。
“即若他们真的想把司马道子推上位,又能怎么做呢?”
“想要依靠谁的力量?”
“总要有个理由吧!”
平心而论,如今御座上坐着的那一位,在大晋众多拉跨皇帝之中,表现尚可。
正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少,他可以该上朝的时候就上朝,该做决断的时候就做决断,就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还有什么可求的?
朝臣们对这一位皇帝已经相当满意,谢石实在是想不通,这样一位善解人意,还算勤勉的皇帝,袁悦之他们为什么会看不惯?
居然还想换掉他。
难道,就因为司马道子的王妃是王国宝的妹妹,他就以为,只要把司马道子推上皇位,他就可以像王恭一般,把持朝政?
袁悦之也一把年纪了,他会不会太过天真?
若是他一意孤行,下场一定会比王恭更凄惨。
虽然谢安还没有这个幸运,看到他们各自的下场,但是他已经有了这种预判。
王恭依靠司马曜,至少,司马曜心智正常,处理朝政虽未见的有多么高超的技能,这样的皇帝,作为大臣你是可以跟他合作的。
然而,司马道子……
“袁悦之若是继续这样怂恿司马道子,你看着吧,总有一天,司马道子会把他狠狠的甩到一边!”
“老夫明天一定要上朝,好好看看新一代的嘴脸。”
一瞬之间,谢安便充满了斗志,那边厢,他的好弟弟使出浑身解数,也依然是无法动摇他分毫,只得甩手而去。
选择跟着他一起上朝。
…………
“没想到,你还真的会功夫!”
翌日清晨,当王谧推开大门,就看到一身衫裙,头上还难得的带上了簪钗的沈蒜子,正在小院子里挥舞着长剑。
“这还有假?”
“你以为,我是骗人的吗!”
沈蒜子将长剑打高,潇洒的向下横劈了一次,整个动作气运连贯,很是让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醒盹的小王,大饱了眼福。
“岂敢,岂敢。”
“我只是从来没见你显露过身手,还以为你不会武功嘞。”王谧笑着靠近,两人相距一尺以内,他甚至还可以感受到那种凛凛的剑风。
王谧的眼前,瞬间就涌现出那日在襄阳城外的暗道之中,跑了一段路就累的气喘吁吁的沈蒜子。
那个时候,王谧当真是以为,这个女人只有胆子大,实际上并无武艺。
“我当然是会功夫的,要不然也不敢独闯襄阳城啊!”
沈蒜子并没有把剑收到剑鞘中,而是拿起了手帕,迎着阳光,擦抹剑身,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非常用心。
既然她是会武功的,那经常带在身边,似乎也并无不妥,甚至还有好处。
“蒜子,你就不打算扮上,跟着我去建康宫转一圈?”王谧兴致勃勃的建议道。
穿上男装,再佩一把宝剑,沈蒜子虽然还没有照做,但是王谧却已经可以想象得出她那英气勃发的身姿。
实在是太俊了!
“建康宫?”
“你是说,皇宫吗?”沈蒜子放下了心爱的宝剑,眨巴眨巴大眼睛,顿时就来了兴趣。
说实话,沈蒜子在建康城也生活了一段时间了,她对这里的很多事物已经相当了解。
目力可及,这里的街市虽然更加热闹一些,但是与其他的城市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甚至自然风光还略逊之,主要是人太多了。
“没错,就是皇宫。”
看到沈蒜子雀跃的神情,王谧已经心里有谱了,对于小娘子来说,进宫总是个很令人神往的好事。
就算是沈蒜子这样行走江湖为己任的女子,也不能免俗。
“只不过,你要是穿着这身行头,那皇宫的大门就不会向你敞开了。若是扮做男子,装成我的书童,就容易的多了。”
最近,王侍郎在内宫之中的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每次入宫,都可以带着三五个随从。
白门之内,上上下下,从宫女到小太监,统统都对他网开一面,一见他就笑。
沈蒜子顿时心思活动,二话不说,就跳进了厢房,把她那套自用的衣衫翻了出来,赶忙换上。
不一会功夫,一个俊俏的蓝衣小郎君就重新出现在王谧面前。
沈蒜子跟在王谧身后,见他仍是不慌不忙,心下疑惑。
两人在王府门前站定,上朝的时辰早就已经过了,某人居然还不上马,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两只眼睛还一直看着与建康宫相反的方向,不是沈蒜子多心,这肯定是有事。
“你是不是在等人?”
“还有一起上朝的人吗?”
王谧既然决定带她进宫,这就说明,他不想错过今天的大朝会,两只眼睛这样不安分的张望,那就说明是在等人。
难道是何迈他们?
不可能啊!
何迈他们也不住在那个方向。
王谧欣然一笑:“蒜子,你我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心有灵犀?”
“那是什么东西?”沈蒜子歪歪嘴,小脑筋开动了一番,得出结论,她确实没有听过这个词语。
王谧微楞,不觉有些失望,这样优美的词汇,面前的娉婷少女居然无法领会。
实在是遗憾,太遗憾了!
大朝会早已开始,王谧却迟迟没有行动,当然是有意为之。
他确实在等人,而且,等的还是一位自京口远道而来的客人。
能不能及时赶到,就看老天爷的心意了!
今日的朝堂之上,若是有此人在身边,便如虎添翼了!
不明就里的沈蒜子,不时看看鞋尖,又看看天色,时辰果然是不早了呀。
乌衣巷上,牛车毕集,很多大臣,蒜子认识的,不认识的,勉强能够辨认的,都已经纷纷向着建康宫的方向行进。
别人都已经走了,他王谧为什么还不着急?
作为刚刚在襄阳城立下大功的人,还领了朝廷这样大的封赏,别的不说,按时上下班,总是应该的。
皇帝司马曜就是个懒鬼,你总不能比司马曜还懒吧!
就在王谧和沈蒜子同时陷入焦急紧张之中的时候,忽然乌衣巷的尽头,腾起了一阵烟尘。
黄尘瞬间就铺满了天空,一片朦胧之中,王谧还是立刻就抓住了本质。
“寄奴!”
“你终于来了!”
是的!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刘裕,刘寄奴,终于抵达了建康城!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位老朋友!
第六百零九章 闯殿
自从接到了朝廷的调任,刘裕便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马不停蹄的赶往建康。
这一点,倒是稍微出乎了王谧的意料。
刘裕怎么会如此服从命令?
实在是不像他的风格,王谧原以为刘裕接到这样不伦不类的调令,怎么样也要迟疑一阵的。
看来,目前刘裕的心态还没有转变,仍然是把自己摆在人臣的位置上,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进入建康城内,刘裕已经放慢了速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追风,还是在城里闹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乌衣巷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行人,行进在宽阔大道上的,大多数都是慢悠悠的牛车。
世家子弟们结伴出行,要的不是速度,而是体面,是排场。他们绝对不会让牛车在道路上疾驰。
人走路要讲究步态,牛走路也是一样。
好像抬腿和摇尾巴也都有讲究一样,不慌不忙。
别人都从容优雅,刘裕的战马却好像是飞驰的火箭一般,怎能不令人侧目。
“哪里来的野蛮人!”
“竟敢在乌衣巷上嚣张!”
郗恢以手掩鼻,横眉立目。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战马上坐着的是哪一位,便让车夫记下了此人的来历。
呵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份仇,老子是记下了!
必定要十倍奉还!
郗恢是个急脾气,还绝不允许别人对自己有任何一点点轻慢,眼看早朝时间已过,刘裕心急如焚,却没想到,不经意间,已经得罪了一位建康城响当当的大官。
“寄奴!”
“你终于来了!”
刘裕将要到建康城赴任的书信,正是前一晚才送到了建康城,只比他的主人快几个时辰而已。
故而,王谧也没来得及将这个喜讯告知他的几位好兄弟,甚至连同一个院子居住的沈蒜子也一无所知。
看到刘裕,蒜子立刻就埋怨起了王谧,都是襄阳战场上一起混过的兄弟,他竟然还敢隐瞒消息!
“凭之,你也来了!”
看到檀凭之憨厚的大脸,王谧表示更加惊奇。
朝廷上的旨意,内容他很清楚,只是说让刘裕来建康做卫帅,并没有谈及檀凭之。
现在老檀也来了,那京口岂不是空虚一片?
听说,前两天谢玄也已经赶回京口了,北府兵里,难道又要是谢家一家独大了?
对于刘裕的这个安排,王谧很是疑惑,他不相信,以刘裕的聪明智慧,会看不出这样安排的问题。
刘裕这样做,当然是有缘由的。
王谧还没有说出疑问,他就已经上赶着回答了。
“现在谢将军已经回到京口,我想,树大招风,我留在京口反而会招致谢将军的猜忌,还不如趁着朝廷的征兆,到建康来看看形势。”
王谧点头称是,刘裕的考虑还是很现实的。在北府共事一段时间,王谧仍然认为,谢玄还是不失一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的气魄。
他是能够容人的,但是这种容忍能够达到多大的限度,谁也说不清。
至少,在王谧看来,因为北府目前的主将大多都属于能力尚在谢玄之下的,他当然可以容忍,并且欣然接受他们。
可是,刘裕则不同。
他一入北府,便锋芒毕露,藏也藏不住,根本无法保持低调。
这样的能人,谢玄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在北府形成气候的,甚至是,刘裕天天在他眼前晃,他说不定都会气得抓心挠肝。
还不如到建康城躲避一阵,观察局势的好。
虽然王谧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脸上还是不自觉就显露出了忧虑之色,北府的情况终究还是让他放不下心。
刘裕早就知道他会这样想,纵然是骑在马上,纵然是几个人上朝已经晚了点。
他还是抓住机会,努力向王谧解释:“稚远,凭之这次也是我思虑再三才让他一起过来的。”
“北府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有咏之看着呢!”
咏之?
哦,对了!
殷仲堪说过,魏咏之的兔唇已经医治好了,并且第一时间就投奔了北府。
“咏之才刚刚投入北府,相比我们这些已经获得了战功的人,谢将军对咏之的防备会差一些,咏之行事更加方便。”
“再者,凭之也说了,相比较而言,咏之的计谋更多,心思也缜密,比他更适合留守在北府。”
“嘿嘿!”
“我这大汉,还是打仗更适合我,让我留守,保准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檀凭之搔搔脖颈,直言不讳。
檀凭之的豁达,让王谧也心存感激。
“你说的没错,咏之比你更适合留在北府,这次上朝,你就先跟在我身后,只要机会合适,我再给你找个差事。”
檀凭之是作为刘裕的副官来到建康的,他的那个小小的将军之职,也是局限于北府之内的职位,来到建康,当然不能再沿用那些官职。
“况且,上次也和你说过了,最近我新结交了一位主簿,名唤刘穆之,此人博学多才,办事手无凝滞,从来都是清清楚楚。”
“我把他也留在北府了,有他照应,北府的一切动向,都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
对刘穆之!
还有此人!
有他在,王谧大致是可以放心的,虽说,相比让他留在京口,王谧更想见他一面。
但是,现在两拨人马在两地分隔,刘穆之愿不愿意来建康,似乎也不是他王谧能决定的了的。
现阶段而言,刘穆之留在京口,确实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
就连檀凭之他们的落脚之处,王谧都已经想好了。
不必去别的地方另立宅院,在谢明慧还没有出嫁之前,就随他一起住在王府,甚好。
他将这样的主张告知刘裕,没想到,刘裕一点也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至于老檀,更是嘿嘿嘿的一阵,欣然表示只要吃喝不愁,他就什么也不操心,全凭王谧安排。
一行人欢欢笑笑的赶往建康宫,队伍之中,唯一一个失落之人,或许正是被挤到了一边,惨变背景板的沈蒜子。
刘裕他们赶来和王谧汇合,她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作为襄阳战场的战友,看到他们,蒜子也是亲切的很。
可是,很快她就心下不舒服了。
人家兄弟几个开怀畅聊,她渐渐的就插不上话,关键是,受了冷落还不说,居然也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照应一下她。
这不是成为无人问津的存在了吗?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要聊天也把她带上啊!
不公平!
这一点也不公平!
面对此等不公,沈蒜子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必定要在建康宫里找到存在感!
对!
自己找点存在感!
…………
“元宝,陛下还没起身吗?”
“你是不是再去催一下?”
大朝会早就已经开始,而这一次,焦急的不再是皇帝陛下,而是杵在大殿之上的几十个大臣。
尤其是跃跃欲试的王恭,别人都只是杵在那里,不时交头接耳解解闷。
王恭倒好,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自从来到大殿上,他就一直来来回回的踱步。
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这才催促元宝赶紧去叫醒司马曜。
元宝也很为难,只见他砸了砸嘴巴,朝着寝宫的方向瞧了一眼,却并没有挪动步子。
“诸位有所不知,陛下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只是,他现在还起不来。”
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还不起身?
元宝闪烁的眼神,众位大臣显然是没有看明白,还在不停追问,元宝无奈,只能将实情和盘托出。
还不敢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喊出来,只能小步走到王恭的身旁,轻声道:“王丹阳,现在裴夫人正在陛下身边呢,陛下可能还要等一会再来。”
虽然叫陛下起床是每一位近身大太监的职责,但是,身为一位油滑会办事的大太监,元宝早就深谙能进就进,该退则退的道理。
人家司马曜和裴氏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一个无根之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才不去触这个霉头呢!
“什么!”
“你是说,那裴氏妖女,竟然还在陛下身边?”王恭一听就急了!
妖女祸国!
诚不我欺!
要是张贵人,他或许还忍得,但是,裴氏是万万忍不得!
别人不晓得裴氏的来历,王恭还能不晓得,自从那日看到她的穿衣打扮,还有近日里,听说的那些她在内宫的作为,王恭便已经断定,此女一定是妖道孙泰的徒从!
自从那孙泰出现在建康城,王恭就一直警惕着,千防万防,却也防不住堡垒从内部被攻破。
这个堡垒内部的叛徒,正是那琅琊王司马道子。
王恭万没想到,司马道子竟然会这样脑残,把妖道的徒从亲自引荐到司马曜的身边。
这不是在掘他司马家的祖坟吗!
元宝还没来得及回答,王恭便先一步向着寝殿冲过去!
在他的身后,他的哼哈二将也已经到齐,正是同样火爆脾气的殷仲堪,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就一起跟上了的王珣。
人没有主心骨,就是容易随波逐流,你看,等一脚踏进皇帝寝殿,王珣才意识到,竟然走错了路,根本不该跟过来。
可惜的是,为时已晚,再想抽身,已是不可能了!
“走!”
“我们去请陛下上朝!”
一群大臣,竟然敢擅闯皇帝寝宫,这样的神奇事件,在别的朝代,别说是发生了,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在这岌岌可危的晋末,它就这样真实的发生了!
王恭不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自从那天看到裴姣儿入宫,他心里就憋着一团火。
真想把这个妖冶妇人一把火烧掉!
擒贼先擒王!
王恭不是糊涂人,他早已看出,裴姣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司马曜不思政事,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出在裴姣儿的身上。
罪魁正是一味沉迷美色的司马曜。
那还等什么?
既然发现了问题所在,那就赶紧解决问题吧!
王恭带领着大队人马,雄赳赳的迈着大步,奔向寝宫,在他的身后,渐渐的也跟上了一些人。
不必对这些人有太高的期待,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若是王恭一个操作不慎,惹出了麻烦,他们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保证会第一时间跳开。
王谧带着刘裕他们,急匆匆的冲入白门,拴好了马,便一步也不敢耽误,向着宫门方向赶。
却没想到,还没有踏上殿门前的长廊,就看到一群人,竟然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阵仗?
好好的朝会,怎的不开了?
难道,是司马曜驾崩了?
司马道子凭空捡了一个大漏,提前上位了?
“稚远,我们怎么办?”
刘裕虽然有心机,但终究还是个老实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变,让他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只能求助于王谧。
“还能怎么办?”
“跟上去呗!”
刘裕等人还没有跟上,王谧已经先一步追了上去,他目标明确,从来也不打算追随王恭。
而是瞄准了本家王珣。
王珣本就是处在随意跟从的那种状态,王谧一把拉住他,他便很轻易的停了下来。
“法护,出了什么事?”
“陛下在哪里?”
虽然并不知道这大殿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尖的王谧很快就发现,显阳殿的御座上,居然空空如也。
一个人影都找不见,更不要说是司马曜了。
刘裕这边也很惊奇,初次进京的两位小将,完全没料到,一入城,就要直接来上朝,按理说,这上朝原本也轮不到他们兄弟。
这还不说,能来建康宫里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只是,居然没看到皇帝陛下,这实在是稀奇事一件。
“陛下?”
“还在寝殿,没起身呢!”
看到王谧,王珣顿时有一种见到了亲人的感觉,他不否认,刚才还悬着的心,竟然有些安定下来了。
“还在寝殿?”
“今天的朝会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嘛?”
怪就怪最近王谧沉迷于制造手枪,竟然把司马曜身边多了一个小妖精这样重要的事情给抛诸脑后。
实在是不应该,经过了王珣的提示,王谧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宁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去闯寝殿,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王谧故意拖后,拉着王珣也跑到了凑热闹人群的后排,王珣倒是没有任何不适,他本来也觉得,这件事挺荒唐的。
只是,当视线落到那个穿着蓝衫的俊秀小书童脸上的时候,嘴角顿时划过一丝笑意。
“阿宁那样陷害你,没想到,你还在替他着想。”王珣这一回倒是十分公允。
不知为何,王谧总是觉得,自从上次他发表了一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的言论之后,王珣对待自己的态度,竟然有了很大的转变。
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似乎真的是把他当做是一家人了。
这可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第六百一十章 你不出来,我们进去
“你别误会,我也没有那么好心,我只是觉得,阿宁这样做,完全没必要。”王谧笑着说道。
难不成,王恭还存着要打造出一个明君圣主的念头,在培养司马曜吗?
别开玩笑了,他司马曜不过是中人之姿,绝对成不了大气候的!
“当然没必要了!”
“何必如此情真意切,陛下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当臣子的,只要在大殿上安安静静的候着就是了。”思及此,王珣走的就更慢了些。
甚至是一点也不着急了,竟然和王谧一样落到了最后一排。
王谧却没想到,王珣如此想得开。
他原本以为,王珣身为一个书法家,却还要和王恭这等权臣搅合到一起,也是为了能够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
“没想到,你还挺想得开。”王谧叹道。
“在这大晋朝廷混日子,当然要想得开。”
“朝政紊乱至此,也没有人是真心为振作朝纲努力,你就不说了,至少我只是在这乱世之中谋求一个立身之处而已。”
王谧万没想到,王珣会发出这样深沉的感慨,顿时有些尴尬。
“法护,你也不必如此悲戚,只要我们同心戮力,朝政还是大有可为的。”
王珣瞥了他一眼,非常不屑。
就连王珣这个书生都认为,大晋朝廷已经是病入膏肓,没救了。况且,他也根本就不相信,像王谧这样胸有韬略的男子,会真的心甘情愿为司马曜这等庸才卖命。
呵呵……
别骗人了!
谁知道他的肚子里憋着什么样的坏主意。
别管谁一肚子坏主意,亦或者谁是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今天大朝会的第一个难关,正明晃晃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迈不过去这一关,就什么也不要谈了!
“臣等恭请陛下临朝!”
王恭气势汹汹的向前走,根本就没在意身后的动静,他只是凭借着众人的脚步声,粗略判断,随从是越来越多了。
实在是令人兴奋!
太好了!
捧场的人越多,他就越兴奋。
当然了,王恭也没有那么浮夸,他拉着一众大臣硬闯皇帝寝宫,那也是需要一点点勇气的。
当然,还有一点点运气。
人多力量大,就算是闯了祸,也有大家一起顶着。
可惜啊!
司马曜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当王恭意气风发的来到寝殿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殿门外站着一堆小太监。
有他们镇守,王恭就是想再往里面闯,都是不可能的。
进不去,他也不会放弃。
立刻退而求其次,带领着一众朝臣,在寝殿门前,恭恭敬敬的弯下了腰。
司马曜也不是没有起身,只是美人在怀,他没心情去上朝而已。
隔着一道殿门,裴姣儿坐在司马曜的腿上,正缠磨的带劲呢,猛然听到王恭他们的叫唤,差点跌落在地。
“怎么回事?”
“谁在殿外吵闹?”
被这样一吓,司马曜也没心情继续了,跳起身来,却发现最为倚仗的大太监元宝,竟然不在身边。
“你去!”
“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摇手一指,随便差遣了一个小太监,而自己,则找了个位置端坐,并没有立刻满足众臣需求,前去上朝的意思。
“元宝,陛下这就要去上朝了,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那小太监出了殿门,看到元宝,便很自然的搭上话去,根本没有搭理王恭等人。
人以群分,也是没办法的事。
“群臣都已经到齐了,还望陛下快些出来。”
你不搭理我,我可以主动呀,王恭也不是那种讲究人,人家元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抢过了话头。
“王丹阳,君臣之礼你不会都忘记了吧,难不成你是在命令陛下快出来吗?”
要么说,太监就是皇帝身边最忠实的小狗狗,你看,司马曜都还没说什么呢,这些狗狗就已经先跳起来,维护他的权威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吾等公忠体国,全都是为了朝政着想,何曾对陛下不敬?”王恭的首席战将,从来也不吃亏的郗恢现在还在乌衣巷上踟蹰,殷仲堪虽然是初到建康,但是说起话来,却还算是有条有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位小太监可不是个好惹的,远没有元宝好相处,王恭的身后,一直在后排闲聊的王谧也拉着王珣上前观察局势。
“既然众位朝臣都以陛下马首是瞻,那就应该乖乖的站在显阳殿上,等候着陛下临朝。”
“又是吵闹,又是拍门,这不是逼迫,什么是逼迫?”那小太监不依不饶,仿佛是拿到了司马曜亲赐的尚方宝剑一般。
他哪里知道,即便是有这么一把剑,司马曜手里的,也不见得好使。
那小太监的底气从何而来?
正是从那扇一直没有打开过的殿门处而来,那寝殿里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司马曜明明清醒的很,却迟迟不肯出门,小太监在这里的表现,他一清二楚。
这就说明,司马曜也反感大臣们堆到寝殿门口闹事。
这个时候,他就是需要这样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替他摇旗呐喊。
“这位公公,可否容我说句话?”
元宝已经是靠不住的了,殿门内的司马曜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按理来说,群臣闹事,他这个首席大太监,应该站在小太监的身边,拱卫司马曜才对。
可是,刚才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元宝退到了一边,竟然一言不发,他的立场很有问题,至少说明,在大臣和皇帝之间,他竟然保持中立。
这显然不符合太监依附于皇帝生存的常理。
而这个时候,很懂得抓时机的王谧,亦挺身而出,打算打开僵局。
“王侍郎,你有什么高见?”那小太监见取得了优势,当即就变得不可一世起来。
啧啧……
这般嚣张的人,在世家山头林立的大晋朝,那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高见倒是不敢当,只是不知,陛下迟迟不上朝,是不是身体有恙?吾等身为大晋臣子,不免有些担心。”
“王丹阳个性直率,刚才也是以为陛下身体不佳,这才着急的。”
拐来拐去,最后的落脚点,竟然是在为王恭开脱,群臣之中,顿时就响起了一阵议论。
什么以德报怨啦,什么宽容大度之类的话,不断涌现,王恭和王谧这对朋友,中途分道扬镳这件事,在大晋朝廷本就不是秘密。
如今,王谧等于是先做出了姿态,这一次,就连王恭也不得不承认,王谧够哥们。
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陛下身体好得很,王侍郎不必担心,不过,早朝还是要再等一等。”
这个人嘛,都是这样,你态度好,我的态度自然就过得去,你高傲,我就必然要比你更加高傲百倍。
那小太监也不是全不讲理之人,看到王谧笑的和蔼,自然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还等?”
“再等下去,太阳都要上三竿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飘到王谧的耳朵里,不用问,正是性情急躁的檀凭之的牢骚。
在这个显阳殿前,当然是没有他这个末级小将说话的份,果然,话一出口,立刻就招来了朝臣们的侧目。
好在,为了不让事态继续扩大,大臣们却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不过是个武将,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何必动怒。
王谧搓搓手,虽然不赞同檀凭之的做事方法,却也认同他的观点。
还等一等,司马曜也太懒了!
再说,那小裴还在房里吗?
有这个小妖精在,别说是中午了,就是天黑,司马曜也出不来,反而会越来越没力气,估计爬都爬不起来了!
不过,以司马曜那副懒散的个性,强迫他出来,似乎也不现实。
人家好歹是皇帝,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权威的,说不出来,就可以不出来,你又能如何?
你王恭又不是谢玄,此时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你以为,司马曜会怕你不成?
所以,从一张口,王谧就没打算采取和王恭同样的方法。
不就是上朝吗,在哪里不是都一样。
“公公若是觉得方便,不妨去禀报一声,我们这些大臣就进到寝殿里去面见陛下。”
“实在是有紧急的要务,不报不行。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王稚远他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王谧的言语,稍后赶来的郗恢,登时就竖起了眉毛。
讲话为何如此卑躬屈膝?
竟然还是面对一个太监!
真是岂有此理,世家子弟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郗恢一向是个目中无人的倔脾气,别说是太监了,就是司马家的皇帝,他也从未高看一眼。
正欲发作,却被王恭一把捉住:“别急,你不了解情况,看看再说。”
王谧的话,倒是给王恭提了个醒。
到底什么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当然是见到司马曜!
是把那些迟滞的朝务都解决掉!
具体的地点重要吗?
是司马曜出来见他们,还是他们凑到寝殿里去见他,重要吗?
都不重要!
王谧的法子是最稳妥的,就连那个刁钻的小太监,也不自觉就认同了,他转身向后,恭敬道:“陛下,大臣们想进殿觐见。”
他的声音极大,足够保证司马曜能听到。
王恭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最后一招了,要是司马曜还不肯顺坡下,今天的朝会就算是彻底泡汤了。
而下一次再见到司马曜,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沉默了片刻,当一向乐观的王谧都感到有些失望的时候,殿门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司马曜答应了!
朝臣们瞬间就激动了,殿门还没有打开,他们便自觉排好了队伍,打算鱼贯而入。
然而,大晋朝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论资排辈这一点,从来也没有放下过。
“谢公来了!”
“诸位给谢公让个地方,让谢公先进去!”
这个谢安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工作,排队也特别和谐的时候,他来了。
别人站着,他却还要坐着小轿,到了殿前,谢安终于下轿步行,他的步子很慢,却很自然的就站到了第一排。
有些人是被他超过去的,而有些人则是自觉避让的。
怎样?
尊贵的谢公都来上朝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当然是应该自觉避让了!
没有招呼他们一起抬轿子,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谢安的身后,跟着他忠实的弟弟谢石,然而,谢安下轿之后,寻到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王谧。
只见他欣然走到王谧的身边,还面带笑容。
“见过谢公。”
想到与谢明慧的婚约,王谧便纠结了起来,这一声岳丈大人,是喊得,还是喊不得?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和众位朝臣一样,称谢安一句谢公了事,虽然谢安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但是他主动接近王谧,这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听说了吗?”
“谢安把王稚远招为贤婿了!”
王府门前的大戏,一连演了好几天,朝廷上的大臣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他们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合,光明正大的说起这个话题。
这一次,可算是逮着了机会,使劲的揶揄王谧。
“胆子够大的!”有人对王谧指指戳戳。
“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就要离婚!”有人更加直接。
朝臣们的议论,让京口两兄弟陷入了重重疑惑当中。
身为战友,他们当然知晓王谧和谢明慧早就有联络,也暗中猜想,或许这一对豪门后代,将要走到一起。
但是,离婚?
这又从何说起?
不怪刘裕他们迷惑,他们常年在京口,也只是乡间最普通的百姓,哪里知道朝廷里的尔虞我诈。
谢安辣手断姻缘的辉煌事迹,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当然不会理解众人对王谧的奚落。
虽说确实是有些丢脸,但王谧却仍然我行我素,并没有把朝臣们的话放在心上。
谢安的示好,他稳稳接住,在还没有夺过北府兵之前,与谢安保持良好的关系,是必要的。
更何况是谢老头主动的,他就更没有回避的道理。
殿门打开,宫女太监首先迎了出来,而司马曜的身影则隐蔽在他们的身后。
到底是皇帝寝宫,就算是不够宽敞,但是该有的陈设也是应有尽有。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闯入司马曜的寝宫,还真是有点子好奇。
还有一些大臣,没有出席王恭府上宴席的那些人,虽然人数不多,却也还是有几个的。
早就听闻,司马曜的身边,多了一位艳丽无边的美娇娘,名唤裴姣儿。自从进殿,眼珠子就没有安分过。
这边瞄一眼,那边瞟一眼,四处搜寻裴姣儿的倩影。
奈何,一番寻找,竟是一无所获。
人家裴姣儿也不傻,本就是带着目的进宫的,卖力讨好司马曜,那是任务必须,哪里会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大臣饱眼福。
早就避开了。
跟在后头的几位大臣,没有看到美人,无不哀婉叹息,觉得走路都没有力气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江州刺史出谢家
于是乎,今天的闯殿壮举中,到底谁才是想来办正事的,就可以一眼看出了。
唯有冲在最前头的几个人才是,或许还可以算上瞻望情势,顺势而为的谢老头。
谢安揣着手,走在王谧身边,他虽年事已高,却脚步轻捷,愉悦的心情,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王谧禁不住侧目,这个老头子,又是憋了什么坏?他有这么高兴吗?
谢安状似悠闲,实则也在注意观察,尤其是王谧身边出现的这两位体格健硕的壮汉。
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虽然没有着铠甲,却仍然可以让人感受到那战场上的血雨刀光。
好像只要是站在这里,就能让人深切的感受到,他们是战士,他们杀敌无数!
想必这就是叱咤襄阳战场的刘裕刘寄奴了!
实际上,到底哪个是刘裕,谢老头也分辨不清,只是笼统的辨认那么一下而已。
那个把刘裕调离京口的馊主意,正是出自谢公之手,旨意发出之后,谢安自然十分关心,刘裕他们的反应了。
看来,刘裕是选择服从朝廷的调遣了。
谢安很满意,但满意之余,担忧也是随之而来。
这两个壮汉,虽然还没有任何的交往,但只看看他们如虎的目光就知道,端的是两员骁将。
这样的人物,跟在王谧小子的身边,亦步亦趋,岂非是他的左膀右臂?
啧啧……
不好办!
当真是不好办!
谢安没有提前发作,因为今天的主角,注定不是他老谢,而是王恭。且看看他的表演吧!
王恭今日上朝,自然是有大动作的。
他早就酝酿好了情绪,用王谧的话来说,王阿宁现在的状态,活像是揣好了炸药包,打算抱着司马曜同归于尽的。
于是,王谧也自觉避让,和谢安站到了一起。
这个时候,跟着老谢准没错。
老头子朝堂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趋利避害。
等到王谧站定了身形,还把身后的兄弟们都安排好了,王恭那边也挺直了腰板,要起范了!
寝殿虽然不大,但是,御座还是有一个的,与显阳正殿的布置也无大差异。
司马曜端坐当中,已然穿戴整齐,看起来还略带薄怒,有几分帝王威严。
然而,司马曜的那一点点威严,在王恭的眼里,几乎是约等于透明。他要是把司马曜放在眼里,便根本不会闯殿。
这一点,皇帝司马曜也心知肚明。
所以,今天的早朝,准确的来说,应该称作午朝了,一开始,气氛就很不融洽。
王恭上前,拿出了第一封奏疏。
正是桓冲他们上表的新野战报,这是一封捷报,其内容,也在司马曜的预料之中。
经由元宝的手,他才把那几页纸拿在手中,稍稍端详几下,立刻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桓冲果然是宝刀不老!”
“新野城两日便下,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功是功,过是过,这一点,王恭还是可以明辨的。他亦言道:“这一次,荆州兵的表现确实不俗,收复新野之战,其顺畅程度,大大超乎了臣之预料。”
“可见,大敌当前,我大晋朝臣,也可以团结一致,刀锋指向一处。”
说到此处,王恭瞬间激动起来,对于他来说,这两场大胜,也着实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
多少年了,就因为朝臣不协调,各自为政,大晋的军事力量总是不能得到有效的整合。
也正是因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首尾不相顾,才让几次北伐总是不能收到满意的效果。
而这一次,借由北府兵和荆州兵的合作,襄阳、新野接连收复,王恭也看到了大晋军队重新振作的曙光。
然而,很快,王恭的美好愿望就破灭了。
因为,谢安发言了。
一般来讲,谢安不会特别早的就站出来发言,作为当朝权臣,人人马首是瞻的他,总应该老成持重。
多听多看,直到所有大臣都表达了自己的见解,他再站出来说话。
可是,这一次,谢安却特别性急。
王恭才刚刚说完,诸位大臣的赞歌还没有起个头,他老人家就走上前来,拉开了架势。
这下好了!
谢公都出马了,别人也没有再开口的必要。
且看看谢安如何出招吧!
王谧也紧张起来,连忙把两个兄弟招呼过来,一左一右的保护着,沈蒜子当然也没有被扔下,老老实实的跟在王谧身后。
好在几个兄弟都是认识她的,自然不会让她吃亏。
她自己也反应机敏,绝对不会和那些气势汹汹,急等着找事的大臣靠拢。
人人都提高了警惕,关注着谢安的发言。
然而,谢安又岂能让他们算到自己的心思,他年纪一大把,在这个朝堂上有当然的特权。
什么劳心劳力的奏疏,当然是不会提笔去写的,既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
“启禀陛下,老臣也有个提议,希望陛下及众位大臣多加考虑。”
司马曜翻了个白眼,一脸就知道你还有幺蛾子的表情。
说吧说吧!
司马曜挥了挥手,便示意谢安说下去。
他没办法阻止谢安表达企图,却希望此刻变成一个聋子,这样,他就可以听不到谢安的各种无理要求了。
从刚才开始,谢安便不动声色,饶是如此,司马曜仍然可以感觉到,这个老头子,他绝对不会顺着王恭的意图说下去。
这个时候跳出来,必定是来搅局的!
“老臣认为,此战荆州部队表现优异,实属难得。荆州部更应该借着士气高涨,乘胜追击,夺取南阳郡!”
哦,南阳!
谢安老头子的胃口挺大的嘛!
南阳郡,按照现代的地理划分,此处属于河南地界,但是从南北气候分野上来说,却也有几分南方气候的特征。
而这一处地方,也是历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南阳南阳,顾名思义,中原地带最大的平原,南阳平原就在此处。争到了这个地方,就等于是手握粮仓,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所以,你看,自从苻坚成功夺得了这几个郡县,他的气势就更加猖狂,天天站在黄河边上,骂骂咧咧,要挥师南下呢!
人家确实有底气,几乎所有的北方重镇,都在苻坚的手中掌握着。
而江左的晋朝,若想撼动苻坚的统治,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首先就是收复失地,你以为,大晋失去的土地,就只有襄阳、新野两郡吗?
太天真了!
回想当年势力最强盛的时候,别说是这两个地方,就是更远端的南阳郡、魏兴郡也都是晋朝的势力范围。
更不要说洛阳之类的了,想当年,桓宣武厉害的时候,那也是攻占过的!
要想接近氐秦的统治核心,扫清外围郡县,是当务之急。
可以说,接连大战也只是完成了任务的一半,别说是秦之都城长安,就连洛阳的门边还都没有摸到呢!
从表面上来看,谢安所言也没有什么问题,乘胜追击,历来是兵家常事。
更何况,趁着苻坚还没有出兵,多多夺取几个城池,再怎么说,对于晋朝来说都是好事。
可是,谢安当真有这么好的心肠?
当然不可能啦!
南阳?
那个地方,氐秦的兵力更多,控制的也更加严密,只靠作风松散的荆州兵,如何能成?
谢安明知道荆州兵不成,他却还要这样说,这就是在赶鸭子上架。
他巴不得桓冲他们兵败南阳,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荆州兵再按回到荆州地盘上。
说到势力范围,那就不得不提及谯郡桓氏了。
想当年,荆州势力最强大的时候,那什么襄阳郡、顺阳郡、南阳郡,凡是沿着江北几条主干支流,顺流北上的几个郡县,全都是桓氏的势力范围。
通通归荆州兵守卫,那个时候的谯郡桓氏,当真是手握重兵,把持中游重镇,不可一世。
而现在,自从被苻坚接连掠取了这几个城池之后,谯郡桓氏也觉得脸面无光,渐渐的变成了被剃了毛的鸡。
光秃秃的,没了志气。
桓氏一族的忧愁事,大晋朝廷的大喜事。
荆州势力减弱,朝廷对桓氏一族的忌惮倒是减少了几分,否则,按照以往桓氏一族在朝廷上的排面,桓伊这样的桓氏边缘人物,想要得到朝廷重用,也是难比登天。
谢安虽然还没有挑明,但是,他的意图也相当明显,既然你荆州兵有本事,那就不如把南阳郡、魏兴郡也一起夺回来。
当然了,你有本事,就要自己来操作,朝廷是不会给荆州部队任何的支援的。
这些进一步深入的大战,与襄阳之战还不同,夺回襄阳是朝廷支持的,一切原因仅在于襄阳已经深入了江左腹地,若是不能夺回,那岂不是卧榻之侧,还留着一只大老虎酣睡?
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保存江左的势力,没办法。
但是,其他的郡县,得与失,对于江左的晋朝朝廷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约等于北伐范畴,你放眼看看,自从桓温数次北伐终于归为失败之后,那些靠近北部的城池,几乎就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算是羁縻州,名义上的管辖范围,实际上,早就不能实际控制,那里的人口、土地,全都扔给了苻坚。
大晋军队撒手而去也!
继续北伐,钱从哪里来?
补给的士兵从哪里来?
粮草又从哪里来?
很简单的常识性问题,连王谧这个在军队里根本没有混几天的人都能想到。
混迹朝堂二十年的,老谋深算的谢安,他不会想不到!
谢安此言一出,群臣立刻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有的胆小之辈,甚至把头也压的低低的。
只想装作不存在。
“好啊!”
“谢公说的太对了!”
“乘胜追击,正是兵家常理!”
“阿宁,这件事就交给你,写一封书信,晓谕旨意,命令荆州部继续向北扩展,攻取南阳郡!”司马曜兴冲冲的说道。
瞧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王谧方才明白,为何谢安可以将他死死的抓在手中,甚至都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了。
从没登上过战场的司马曜,他根本对打仗这件事,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打仗打的是什么,司马曜的大脑壳里完全没数,当然是谢安指哪里,他就打哪里了。
谢安很满意。
乘胜追击!
对!
这一条也是他谢安做人做事的一大准则,他看到朝堂上形势一片大好,甚至王恭也正一脸迟疑,正在想对策,连忙祭出第二招。
“陛下,老臣认为,江州刺史不可长期空置,或可遴选新人,坐镇江州。”
“对!”
“谢公说的极是。”
那司马曜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和裴姣儿混多了,竟然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
这个人,脑子进水了!
他到底听没听清楚?
王谧咬着牙根,真想抱着他的脑袋,晃几晃。
“陛下,该问问人选。”
司马曜的荒诞行为,就连元宝都看不下去了,他在司马曜的耳边轻轻的提醒一句。
司马曜这才如梦初醒。
人选?
什么人选?
他眼神暗示元宝,元宝无奈,只得叹气道:“江州刺史。”
又要提醒,又不能让司马曜太没有面子,元宝只得言简意赅,好在,司马曜还没有糊涂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提到江州刺史,他立刻清醒了。
是了!
这个官职,自从桓伊去了襄阳打仗,还一直空缺呢!
照理来说,目前这个职位还是桓伊在兼任的,但是,这样的情况注定不能长久。
作为一个江左的军事重镇,江州也要有人管理,将在外,终究还是不能实际控制的。
从襄阳到新野,将来还要继续征战南阳、魏兴,按照谢安的设想,扫除洛阳周边郡县的差事,他都打算交给荆州兵来执行。
完成这个任务,没有半年时间,绝对不行。
江州刺史绝对不能空置这么长时间,再选新人,也无可厚非。
司马曜顿了顿,便照着元宝的提示,问了出去。
人选呢?
谢安这般笃定,肯定是已经想好人选了。
而且,司马曜顺着这些年的经验,立刻就意识到,这个人选,保准不会让王恭他们满意。
王恭竖起了耳朵,王国宝则竖起了眉头,人人都在等待着谢安最后的答案。
见招拆招!
王谧亦做好了准备,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站在王恭这一边!
“老臣确实已有人选,正是吾子谢琰。”
轰!
谢琰的名号一出,立刻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幸亏跟到寝殿里的大臣,只有显阳殿上的一半,要不然,这里恐怕就要变成菜市场了!
谢琰,正如谢安所言,是他的亲儿子!
和谢玄还不同,这是谢安嫡系中的嫡系,他竟然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了江州去当刺史!
第六百一十二章 你行你上
不必担忧无人反驳,王恭已经第一个跳了出来。
他今天冒险闯殿,就是为了现在!
“谢公,朝廷是没人了吗?”
“江州刺史这样的要职,还需要劳烦谢瑗度(既谢琰)?”
你看看,王恭急了吧。
这个时候的王谧,只需要拢袖而站即可,根本就不需要插嘴。在目前这个朝堂上,有王恭这个炮筒,其他人,就不必多掺和了。
“王阿宁所言极是,江州刺史如此重要,与其派谢琰去,还不如让我去呢!”
嚯!
口气够大的!
这个时候,敢于跳出来毛遂自荐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没错!
这个胆大妄为的人,正是王国宝!
其实,他也看不上王恭,这一次站在他这边,只是基于共同对抗谢安的目的。
他的几位狐朋狗友,对王国宝的表现也十分理解。
他就是这样的人,谢安讨厌的,他都欢迎,谢安极力推崇的,他能搞破坏就搞破坏。
“你是何人!”
“也敢出镇外藩?”谢安横了王国宝一眼,厌恶之情喷薄而出。
什么东西!
站在朝堂上,都是碍了老夫的眼!
“我怎么不行?”
“谢琰的能力与我不相上下,也从未有出镇外藩的经验,更不要说带兵打仗了!”
谢安越气愤,王国宝的气势就越强,你不是不想看我嘛,我就偏要往你的眼前凑。
气死谁,我不说!
王国宝得意洋洋的样子,让谢安恨得牙根痒痒。
这一次,得利的反而是王恭了。
他本想把谢琰扒个底朝天,却没想到,王国宝这烂厮,居然代劳了。
王国宝所指和王恭没有什么差别。
到目前为止,谢琰在朝廷上的官职,最高不过是散骑常侍。这是一个散官闲职,在建康城,谢琰都只是一个占着萝卜坑,并没有什么正经差事的大闲人。
谢安怎么有胆量,敢把他放到江州去?
这不是任人唯亲,什么是任人唯亲?
相比较而言,想当年,王国宝初入仕途之时,还曾经去会稽郡当过一段时间的参军。
虽然时间不长,经验也没有增长多少,但好歹是在建康城外做过事的。
在这一点上,王国宝可以拍着胸脯吹嘘,他确实比谢琰强!
王国宝的反对,谢安属实没有想到。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冤家死对头,居然会来上朝。
要知道,王恭至少还讲一点情面,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可是,王国宝……
此人一向不把谢安放在眼里,更是一心盼着他倒霉,于是,对于谢家的老底,挖的也最深。
“谢公,你与国宝一向不和,朝野上下,人所共知,但是,不得不说,这次国宝所言,还是有道理的。”
关键时刻,司马曜还是保持住了当皇帝应有的水平。
屁股一转,就坐到了国宝这边。
当然要转变了,司马道子都来了,还能不转?
司马道子一进殿,王国宝得意的小眼神就飘了过来,道子立刻进入角色,在打压谢家的这件事上,当然是要站在自家哥哥这边。
没的说。
就好像,不管在谢家,谢石是否支持谢安的做法,但是在朝堂上,他也依然会无条件服从谢安一样。
“江州乃朝廷重镇,下控荆州,上卫建康之所在,谢瑗度从未出外藩,哪里能胜任?”
讲道理嘛,司马道子也会。
况且,人家现在是堂堂的录尚书事,不是都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你看,人家现在就拉了一滩。
怎么样?
很有水平吧!
实际上,江州的地理位置,就是如此重要。
在东晋的世家博弈之中,江州常常被当做调和矛盾的工具,荆州大州,这个地方,一向是谯郡桓氏的势力范围。
别的家族想插一脚,绝无可能。
除了荆州,就剩下了扬州重镇。不过,自从北府兵做大,扬州的掌控,似乎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
局势就演变成了,扬州是朝廷的,荆州是桓家的固定格局,那么在固定格局之中,变数又在哪里?
让我们摊开军事地图,摇手一指,便可以看到。
正是夹在中间的江州!
一般来讲,江州这个地方,因的其敏感的地位,所授从来都是一些朝廷的边缘人士。
关键是,既不能出自当朝权臣之家,又最好不要出自桓家。
在荆州和朝廷的对立之中,谁能成功控制江州,便等于是将权力的天平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拉。
桓伊为江州时,也正是因为他虽然出自谯郡,但一直以来都是桓家的边缘人物,就算他控制江州,也不会增强桓家的力量。
再加上桓伊本人人品有保证,也就让朝廷把他放到江州了,事实证明,这个举措还是很正确的。
江州在桓伊手上多年,确实没有倒向荆州。
从这个角度来看,谢安这次的建议就十分不适宜了。谢琰是他的儿子,又没有掌兵的经验,哪里有资格去江州?
这不是存心给桓家找不痛快吗?
谢安完全可以找一个不是出自两大家族的清贵之人,谁谁的驸马啦,谁谁的侄子啦,前往江州。
只要人好说话,能配合,桓冲都会点头。
这些年,桓冲扪心自问,在众多桓家蠢蠢欲动的人才之中,他已经算是良心了。
这些年,他一直对朝廷的各项决策十分服从,他这样的人,在桓氏家族里,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谢安不思感激,竟然还想掉头踩在他的头上。
当他是死的吗!
“瑗度不行,难道你行?”谢安也急了,竟然口不择言。
司马道子一愣,简直被他打蒙了。
“谢公的意思是,让本王去江州?”
天啊!
谢安疯啦!
人家司马道子身为宗室贵戚,是当朝皇帝亲亲胞弟,唯一一个哦。
人家一脚踏进朝廷,那就不是为了卖力气的,就是为了摘桃子,掠夺胜利果实的!
哪有亲自赤膊上阵的!
再者说,现在不是南朝,这个时候,就没有把宗室子弟散到民间,镇守大郡的习俗。
司马道子根本就没有这个准备,当然,他也很清楚,诸位大臣也心知肚明,他也没这个本事。
王谧搓搓手,等着看好戏,偷瞄一眼刘裕,他们两兄弟,现在也是两眼冒绿光。
兴奋的不行。
司马道子?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琅琊王?
看到司马道子的做派,刘裕等人顿时有了底气,甚至连粗手笨脚的檀凭之都感觉,整个人抖起来了。
这样的人也可以当大王!谷儮
我们兄弟岂不是比他强多了!
怎么说,也得来了大王当当!
“琅琊王若是有意,也不是不可以。”
“启禀陛下,臣恭请琅琊王入主江州,统领江州部!”王恭拱起手来,竟然和谢安站到了一起。
真乃旷世奇闻!
王国宝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最近因为嫉贤妒能,又恨谢安,又恨王谧,他的鼻子已经有点歪了,王恭的突然倒戈,让王国宝原本直挺挺的鼻梁,瞬间就更歪了几分。
“那怎么行!”
“我可不能去!”司马曜还没发话,司马道子便摇着脑袋,一句话否决。
他那么惜命,如何能去?
这要是遇到战乱,一个不小心,丢掉了小命,那还得了,再者说,这整个江左之地,还有比建康城更加舒服惬意的地方吗?
江州那等蛮荒之地,司马道子才不会去呢!
“既然琅琊王不肯去,那就只有瑗度可以去了。”谢安这一次也用上了倚老卖老这一招。
老谢虽然没有学过现代心理学,但是他居然无师自通,一出手就是非此即彼大招。
要么就是谢琰,要么就是司马道子,二选一吧!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要选谁了吧!
谢安的压力,不只是抛给司马曜的,也是抛给众位朝臣的。
最喜欢跳出来挑头惹事的袁悦之,竟然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在他的身边,范宁自不必说。
自从被王谧透露了天机,他家要出一位旷世罕见的奇才,现在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生儿育女之上。
他的眼睛,整日里就盯在儿子们的妻妾身上,尤其是她们的肚皮。
真是乐见其鼓,恶见其瘪。
朝堂争斗这方面,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王国宝盯紧了谢安,唯恐他得逞。
司马曜陷入了矛盾,他哼哼唧唧的,半天没有应声。
要是能派一个其他的人去,他当然也想推荐,可惜的是,他想来想去,还真的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公,这个人选,朕认为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桓将军对江州一向看得很重,若是让谢琰出任此职,必定会招致桓将军非议。”
“荆州部刚刚取得了大胜,朕认为,还是不应该在这时让他们心中不快。”
这是稳妥的做法,也是正确的做法。
但是,谢安坚决不同意,他认定了这是一个拿下江州的好时机,便一心想把谢琰安插进去。
王恭他们也极力抗争,奈何收效甚微。
眼看局势就要陷入僵持,若是再找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那么,谢琰去江州,似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毕竟,他司马道子不是爷们,他不敢去嘛!
这样就不好了嘛!
王谧轻咳了几声,准备上场。
江州重地,若是再被谢家把持,那谢家在大晋境内,岂不是要一手遮天了!
大晋乱成什么样,他才不管呢!
“其实,江州刺史的人选,大可以把目光放长远些,胜任此职的人还有很多。”
王谧见议论渐渐平息,便找了个机会,站到了风暴中心。
他的一句话,顷刻之间便引来了群臣侧目,这个时候还敢开口,王稚远真乃神人呐!
京口两位兄弟也不自觉为王谧捏了一把汗。
兄弟!
这可是在朝堂之上,不是在襄阳战场,随便开口,后果很严重。
众人忧心忡忡,唯是王谧自信然然。
怕什么!
要是怕,他就不开口了!
王谧开口,谢安更生气了!
你可是我的女婿!
怎能胳膊肘往外拐!
生气是生气的,但是相比对待王国宝那种弃之如敝履的愤怒,对王谧,此刻的谢安竟隐隐有一种喜悦之感。
敢于顶撞他,不因为他位高权重就一杆子黏上去,这样的青年,才是他器重的!
“稚远,要不是你提醒,朕差点忘了!”
“你也才从战场归来,与桓将军他们也有交往,你来说说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王谧开口,司马曜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一把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放开。
王谧欣然笑道:“陛下说的没错,在襄阳,臣确实和桓将军有交情,桓将军乐观豁达(脸皮特厚,能屈能伸)对晚辈也多有照顾(能溜就溜),让稚远也是受益颇多。”
谢安面色一凛,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方才想起,在这件事上,王稚远确实有发言权,他是见过桓冲那老头子的!
甚至,就连现在新野战场上的另一员大将,桓伊,桓野王也一起共过事。
呜呼!
怎的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江州一地,原是桓野王镇守,野王本是谯郡桓氏疏宗,自到江州,一直以来,都尽忠职守,颇为勤勉。”
“臣的意思,江州刺史另择他人,是不可避免,但是,这个人选,或许可以商榷。”
他这话是向着司马曜说的,等的也是司马曜的抉择。
虽然最后他一定要把司马家掀翻,但是,现阶段来讲,司马家的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那你有什么好人选?”司马曜探身,笑的像朵花,还特意摆摆手,让王谧站到他的身边。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王谧开口,他就应允。
谢安的想法,也应该照应。
来到司马曜身边之时,王谧便把眼神放到了谢安的身上,却见,这个老头子又恢复了怡然的神色。
仿佛江州交给谁,他都无所谓了。
“臣的意思,可以在桓石虔、桓石民两人之中,做一选择。”
“此二人也是骁将,臣在缘江戍也曾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们是猛将,足以执掌江州。”
桓石民?
那不是谢道辉的丈夫吗!
谢安眼前一亮,颇为欣赏的看着王谧。
乖乖。
这可是个好人选!
谢道辉,才女谢道韫的胞妹,亦是谢安的侄女。
一直以来,因为与谢家结亲,相比较而言,桓石民对待谢家的态度,总是要比桓石虔和气几分。
是的!
身为谯郡桓氏的嫡系,桓石民竟然一直和陈郡谢氏保持着姻亲关系,真乃人间奇闻!
这个时候,谢安的心底也掠过了一丝侥幸的感觉。
哦!
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
老夫家里的女儿,竟还有没离婚的吗?
第六百一十三章 利益交换
“王侍郎说的是,桓石民确实是个好人选。”
这个时候,顺坡往下滑,是最好的选择,要是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就太傻了!
很显然,谢安不是这样的傻人,于是,他欣然一笑,接受了王谧的提议。
当然了,桓石虔只是一个烟雾弹,真正的人选,从来都是桓石民。
谢安的侄女婿、谯郡桓氏的出身,让桓石民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平息桓冲的责难。
“不知,各位同仁是否同意?”
好了,好人已经当成了,王谧便开始张罗着举手表决这档子事。谢安不是他的亲亲老丈人吗?
关键时刻,总也要出一份力。
同意!
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桓石民虽然是谢安的侄女婿,但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还隔着好几层,再加上,人嘛,不管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心态都是差不多的。
有了谢琰那个糟心的人选,再看桓石民,众位大臣就会觉得,越看越顺眼。
可不是全都同意,毫无异议。
再加上,桓石民再怎么说也属于谯郡桓氏一族,在桓冲那里还是可以过关的。
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可以接受的人选,众位大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谢安的一个阴谋诡计,就这样轻飘飘的被王谧解决了,刘裕两兄弟再次见识了他四两拨千斤的功力。
稚远真是厉害了!
你看看,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本来是铆足了力气打算找事的,有的是为了自己得利,比如谢安。
正做好了打算,想借着江州空虚,把这个战略要地揽到自己的手里。
有的人就想看看别人倒霉,比如坏事乐王国宝,还有那跃跃欲试的司马道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安也没有得逞,这让王国宝很痛快,连着打了好几个嗝。
如今,朝堂之上,心绪最为复杂的,当属王恭。
他的眼神不时落在王谧的身上,胸中有无数个念头掠过,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
为何频频向他伸出援手?
难道,他真的不计前嫌?
已经参与了多年朝堂争斗的王恭,不敢也不肯相信王谧的心胸有这般宽广。
他的宽广,反而映衬出了王恭的小气。
而此刻,被众人关注的王谧,却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因为他的心绪完全停留在另一件事上。
你们的人都安排妥当了,也该讨论一下我的人了!
“谢公,这两位便是北府将领,刘裕、檀凭之。”王谧上前一步,刘裕他们赶忙跟上。
他目标明确,这件事是他老谢搞出来的,怎么样,老谢,你来解决一下吧。
谢安今天踌躇满志,只想着剑指江州,忽然视线转到了刘裕的身上,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
这两尊杀神是谁?
难道,这就是那个在襄阳战场上纵横驰骋,杀敌无数的刘裕,刘寄奴吗?
果然是目露凶光,一身杀气!
而他身边的这一位壮汉,更是吕布、张飞样人,一看就是双手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毫不讳言的说,看到两位猛将,一向云淡风轻样的谢安,也禁不住心脏颤了几颤。
王谧已经把绣球抛了过来,谢安也识趣,略微调整了心态,便转向刘裕等人,客气的看了几眼之后,又转向了司马曜。
“启禀陛下,二位北府将军在襄阳战场战功卓著,忠心可鉴,老臣建议,将两位将军留在建康任职,保护陛下,不离左右。”
刘裕抽了口气,谢安的推荐,让他很惶恐。
怎么说呢?
初见谢安,刘裕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在他的印象里,能够在朝廷上牢牢把持住朝政,让满朝文武马首是瞻的权臣,自然应该是生的一副青面獠牙样貌。
至少也要比横行京口的刁家人看起来更要厉害几分。
却没想到,谢安竟然生着一张亲切和善的面容,顿时令刘裕产生了几分好感。
然而,随着话题的深入,虽然京口来的两兄弟还一直没能参与到话题的讨论中。
但是不管是刘裕还是檀凭之,他们谁都没有浪费机会,都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一众朝臣们的行动。
这也是作为初来乍到者,应有的素质。
很快,他就发现,谢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谦和,甚至还有几分毒辣。
而等到话题来到刘裕的身上,他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不是说让他进京做卫帅的吗?
怎么又变成了皇帝身边的护卫,他可不想距离司马曜太近了。
司马曜听闻这位就是在襄阳城一战成名的刘寄奴,登时也来了精神,难得抬起他那肿巴巴的眼皮子,欣赏的看了刘裕几眼。
“两位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司马曜笑道。
“看起来确实很厉害的样子!”司马道子不屑道。
你看,果然皇帝这个差事还是更适合司马曜吧,至少他还是个正常人。回头再看司马道子,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
刘裕拱手,身边的檀凭之有样学样,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日朝堂之上,他就紧紧跟定刘裕了。
寄奴开口,他就应和,寄奴不说话,他坚决不开口。
这样就不会暴露他粗鲁无状的本来面目了,也不会在朝堂之上给稚远丢脸。
其实,老檀的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瞧瞧寝殿里的这几位大佬的所作所为,丢脸这件事,哪里轮得上他呀!
谢安的发言,有几分暧昧,王谧也听出来了,他似乎又想把刘裕他们支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当差。
总归是给两兄弟挖坑的!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刘裕、檀凭之二将可以入左将军王敬文麾下。”
不等谢安继续反应,王谧就横插一脚,闻听此言,谢安登时就愣了。
什么东西!
王敬文?
那不就是他王谧的亲叔叔吗!
老夫让他们到建康来,正是为了分散王谧的势力的,他倒好,反手把自己的得力干将放到了亲叔叔的麾下。
“稚远,刘将军他们刚刚从京口前来,对于建康城的防务还很不熟系,就这样放到左将军麾下,不妥吧!”谢安也不傻,他不会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那也太没有格调了,只是,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盯着王谧的。
你小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也是在给自己拉拢人脉。
竟然想把两名猛将,大手一挥就放到自己的麾下,这谁能忍?
然而,今日之事,他谢安能忍也得忍,不能忍,他也得忍。
“谢公,你这样说,就不公允了嘛。”王国宝瞅准了时机,迅速出击,王谧忽然想起,对了,暗地里,他现在和王国宝也勉强算是一伙人!
看来,这个结盟,还是有点作用的!
朝堂上的你来我往,让刘裕眼花缭乱,他本想攥紧拳头表一表决心,可看到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只能收起了心思。
建康朝廷太可怕了,以我老刘的这点能耐,还是省一省吧!
刘裕不敢开口,王国宝却已经攒足了力气。
他腾腾几步上前,来到了谢安的面前,谢老爷子立刻就转过了脸,根本都不肯给他一个眼神。
“你家谢琰不一样也是你的人,毫无经验,也敢派到江州,刘裕在襄阳战场战功卓著,怎么就不能在左将军下任职了?”
“难道,你是怕王稚远拉拢刘裕等人,扩大势力?”
啧啧,这个王国宝,果然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的一个大嘴巴,不服不行。
范宁等人时而走神想自己的一摊子事,时而还能被突如其来的一些异常情况吸引一下视线。
比如,王国宝现在的发言,便正中各位的下怀。
什么什么?
谢老爷子都不敢挑明的事情,他王国宝竟然毫无顾忌的就说出来了!
这么张扬!
这样就不好了嘛,你看,谢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和小青菜没区别了。不必谢老爷子说明,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
这句话,要是王谧亲口说出来,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王国宝这个烂厮说出来的!
谢安能忍吗!
谢安当然不能忍!
“老夫的良苦用心,你能知道几分?”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你给我退下去!”谢安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要一碰上王国宝,他一贯的那种温柔和善,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谩骂愤恨,平白让在场的朝臣们捡了笑话。
若是论下三流,谢安何时是王国宝的对手,他就等着谢安发威呢!
“谢公笑谈,仆亦是朝廷重臣,为什么就不能登堂议事?”
“陛下,微臣能说话吗?”王国宝转向司马曜,对付谢安的事,司马曜从来都不会拒绝。
立刻点头称是,不只肯定了王国宝发言的权力,更加赞赏他敢于发言的勇气。
有了司马曜撑腰,王国宝的气势就更加嚣张了。
咄咄逼人的质问谢安,偏要让他承认是意图巩固自身势力,打压王谧,面对朝堂上的劣势局面,谢安颇有些被架在炭火上的意味。
这样就不太好了嘛。
火药味太浓了!
这根本就是朝堂掐架,越掐越带劲,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了。
王国宝挑事的时候,王谧一直默不作声,也是在观察局势,他看司马曜似乎也有支持王国宝提议的架势,这才站了出来。
我的两个亲亲爱将,总是要放在身边才放心呐。
这谢老头还不知道满足,能把刘裕他们挂在王荟的名下,已经是他王谧手下留情了!
要不是他自己没有武将官职,他早就自己上手了,还能轮得上别人!
“谢公莫急,国宝兄也请稍安勿躁。”
“我们都是为了大晋朝廷做事,都是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寄奴和凭之的心愿也是为国效力。”
“只要是能拱卫陛下,在哪里供职,还不都是一样的?”
他笑盈盈的看着谢安,频频暗示,谢老头,事已至此,你还是识相一点的好。
谢安坐回了属于他的位置,垂下了头,久久没有应声。
谢老头这是妥协了!
朝中大臣,大约也都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连浑浑噩噩的司马曜也是一样。
群臣可以议论,可以争斗,但是最后的主意,还得司马家的皇帝来定。
司马曜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刘裕、檀凭之二将,就到王敬文手下充任左右卫帅,二将骁勇善战,忠于晋室,朕相信你们,一定会尽心尽力护卫建康宫安全。”
算来算去,司马曜也当了十年皇帝了,一点点漂亮话,他还是会讲的。可惜的是,摇摇欲坠的大晋朝,对文臣武将的吸引力已经急剧下降之中。
在王谧的带领下,群臣合为两股,恭恭敬敬的给司马曜唱了几句赞歌,虽说态度恭谨,但是,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并不包含一点真情实感。
到了司马曜当政的这个年月,对于恢复中原等等宏图大愿,朝廷上的这些大臣,基本上都已经没有了进取心。
那不过是一个空泛的口号,是为了维护江左晋廷的合法性的。
几大世家真正在意的是巩固自家的利益,并且看准时机,捞取更多的利益。
除此之外,别无想法。
而对于司马家来说,更大的危机,或许还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更加遥远的战场之上。
你且看看表情毫无变化的刘裕以及呆若木鸡的檀凭之便能猜想到一二。
武将们效忠的人,早就已经不是大晋朝的正牌皇帝司马曜,而是一个个对他们有知遇之恩的高级将领。
司马曜对他们的提携,恩赏,对他们的触动,可谓是微乎其微。
在王谧的调停之下,一件麻烦事,终于以比较体面的方式收场,真可谓是可喜可贺。
然而,纷争解决了,司马曜也满意的关闭了殿门,王谧的危机却还没有解除。
这边厢,元宝代表司马曜,甫一宣布退朝,王谧便拉着几位好友,连忙跑出了大殿,速度之快,竟让人误以为他是尿急一般。
他当然不是尿急,他是知晓得罪了人,不想在此地久留而已。
刘裕等人不明就里,只知道一味的跟着他,却并不知晓他为何如此。
好在几人年轻力壮,腿脚还是很快的!
很快就冲出了大臣们的包围圈,跑到了最前面。
“太好了!”
“终于出来了!”
“蒜子,你跟紧些!别掉队!”
沈蒜子乐呵呵道:“你放心,有寄奴他们,误不了事!”
此言不虚,几人也算是在襄阳战场共过生死的,刘裕他们还能认不出沈蒜子的本来面貌?
自然知晓她是女儿身,腿脚慢些,故而,一直拉扯着他,拼命往前跑。
有他们两位壮汉加持,沈蒜子发现,她甚至都不必用力,就可以小跑一样。
简直是如虎添翼!
刘裕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带着一个多大的累赘,对于他们来说,拎着沈蒜子,和拎着小鸡也没有什么区别。
第六百一十四章 王国宝那厮,不是好人
“稚远!”
“你等等!”
谢安的声音,穿透空气,径直向着王谧袭来,他脚下一顿,暗叫了一声糟。
啧啧……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的忘了,人家老谢也是有嘴巴的,人家德高望重,叫你一声,你敢不停下吗?
果然,也只能缓缓转过身来,亮出一个假笑。
王谧停步,刘裕他们却陷入了选择困境。
怎么办?
我们两兄弟是跟着,还是不跟着?
王谧也很发愁,谢安叫住他,肯定是要发难的,但是,谢安所言及之事,必定和朝堂政治有关。
这些朝堂内幕,现在还不适宜全都告诉刘裕,甚至是,他一无所知最好。
“二位将军,老夫有话要对女婿说,可否回避一下?”
王谧闻言一愣,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还是谢老头帮了他的忙!
谢安发话,两人不敢不从,转身便走,顺便还把沈蒜子也带走了,在建康宫的小道上,现在只剩下了谢安和王谧两人。
当然了,在他们视线之外,不远处的一株桐树下,沈蒜子狡黠的眼睛也露了出来。
这般看热闹的大好机会,她怎能放弃?
刘裕他们要走就走好了,反正他们两个是没办法做她沈蒜子的主的!
况且,刘裕这里也动了个心眼。
稚远他们究竟要谈什么?
看起来谢安并不想让京口来的两位兄弟知道,但是,身为王稚远的近臣,刘裕自认为,他还是很有知道的必要。
其中会不会有关于北府建设的话题,甚至是和他刘裕有关的?
留着沈蒜子在这里偷听,将来,总是多一个消息来源。
你看,刘裕和檀凭之的区别就在此处了,同样的事,若是檀凭之遭遇上,他才不会费脑筋去仔细想想,拍拍屁股就走了。
然而,刘裕就绝对不会这样天真。
建康城这般的龙潭虎穴,不多多为自己筹谋,如何能成?
不过,可以放心的是,现在的刘裕,所思所想不过还是限制在做好王谧的属下,为他谋划的范围内。
那个什么自立的神话,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谢安这边,为了拦住王谧,已经屈尊从胡床小轿上走了下来,可谓非常给面子了。
王谧随着他一起来到了建康宫外围的凉风亭中,其实,原本也不必避讳着旁人。
现在谁人不知王谧是他谢安的孙女婿,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无人能敌,说些悄悄话,实属正常。
别人就是好奇,也没有偷听的想法,更何况,谢安的身边还围满了他的各种小厮,书童,看似悠闲,实则都在监视。
朝臣宦官的各种异动,绝对不会瞒过他们的眼睛。
两人落座,谢安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王谧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头子,变脸也太快了!
刚才在朝堂之上,都没看到他露出这般不满的神色,看来,老谢对于他刚才的表现,十分不满呐!
王谧做出一副无奈状,那怎么办?
他拍拍胸脯,完全是问心无愧,管他谢安怎么想呢?
“稚远,刚才在陛下面前,你为何频频反对老夫?”
“你明明知道,老夫最痛恨的人,就是那恶人王国宝,为何还要应和他!”
谢安愤愤不平,王谧也终于意识到,最令谢安难以接受的,竟然是她有意无意的赞同了王国宝的建议。
虽然谢安尽量将真实的用意隐藏的好好的,但是王谧还是一眼看出,这些针对王国宝的愤怒,都是表象而已。
没能达成让宝贝儿子占领江州重镇,这才是让他最为耿耿于怀的。
弄清楚了谢安发难的关键,王谧便欣然一笑:“谢公,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不是吗?”
谢安深吸了口气,很是不解。
“你这是什么意思?”
“嘱咐老夫见好就收吗?”
王谧眨了眨眼睛,有点尴尬,意思当然还是那个意思,但是,他怎么能说实话。
老谢在气头上呢!
他可不是王国宝那种会火上浇油的人才。
“当然不是了,谢公误会了!”
“晚辈是说,相比谢琰,桓石民是更好的人选,不是吗?”
“谢公想想,自从襄阳大胜以来,那谯郡桓氏的人,尤其是领头人桓冲,几乎是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王谧掰开手指头,提到谯郡桓氏,谢安的怒火才平息下来一些,终于可以认真听一听王谧的狡辩了。
“晚辈就是从襄阳战场上下来的,平心而论,这次桓将军的表现确实很出色,胆气十足,亦有谋略,他虽然年纪不轻了,但依然很努力,这些都是晚辈看在眼里的。”
“晚辈并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但是,自襄阳一战过后,北府兵便撤离回到了京口,新野郡则丢给了桓将军。”
“要是搁在以往,桓将军是必定不能夺下新野的,说不定打马回襄阳固守,也没什么稀奇。”
“如果桓将军那样做,朝廷又将怎样处置?”
解释就解释,不知为何,拐来拐去,王谧居然还质问起谢安来了,这让老谢很不适应。
他大概能明白王谧的所指,却并不承认这中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也不会怎样,桓冲几次都不能夺回襄阳城,朝廷不是一样无所作为。”
你看,说的就是了。
王谧点点头,顺着说下去:“所以,这一次桓将军能够振作,一举夺下新野城,不能不说是大功一件。”
“谢公执掌朝政以来,一向是赏罚分明,晚辈以为,成功夺取了新野城的桓将军,也在期盼着朝廷的恩赏。”
赏罚分明?
谢安眉头一抖,老夫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特长了?
老夫怎么没发现?
“可是,自从琅琊王得了录尚书事的差事之后,朝廷上的一连串决定,对于谯郡桓氏来说,都不能算满意。”
“不知晚辈这样说,谢公能不能认同。”
王谧抬头,关注的看着谢安,不管怎么说,人家老谢的面子也是要给一点的。
要不然,人家一个翻脸,又把谢琰派到江州,那桓老头子还不是要疯?
外敌还未除,内患可不能先起。
一件、两件、三四件,谢安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心里过了那么一遍,也只得实事求是的点点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老夫不应该再在江州安排谢家人,刺激桓冲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
还需要他提醒?
王谧很无语,老谢一脸天真,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再者说,谢将军已经取得了都督军事的大权,平心而论,谢将军的资历,也不见得就是足够应付这个职位的。”
王谧这个话,直指重点。
可以说,今天朝堂上争议的焦点,也正是在这里。
王国宝反对谢琰充任江州刺史,确实是因为个人恩怨,但是他提出的理由,完全是正当的。
和谢玄都督中外诸军事一样,毫无行伍经验的谢琰,根本就不适合去江州这等军事重镇。
从这个角度来说,谢玄统领北府兵已经是疲于应付,还把江州也好、荆州也罢的总体节度的权力,全都交给他。
别说是桓冲,就算是同样没有带兵经验的王谧,也绝对不能认同!
王谧好言相劝,就是想让谢安稍微收敛一些,不能看着桓冲一时没有反抗,就得意起来。
一个两个的好处都想占着,等到惹恼了桓冲,大战再起,他谢安也难辞其咎。
“你这样说,便是质疑幼度的能力了!”
谢安不是没听出王谧的用意,但是他绝对不会在年轻人面前认栽,话锋一转,就扭曲了别人的意思。
王谧很无语,连连叹了几口气。
“谢公,晚辈并无此意,谢将军的能力,朝野上下,人所共知,晚辈只是觉得,为了大晋内部的团结,总要给桓将军一点好处。”
“当然,更重要的是,桓石民领江州,对于谢家来讲,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公完全可以用桓石民做一个过渡,等到时机成熟,再把事情往前推进,也不迟啊!”
王谧倾情劝说,可以说是磨破了嘴皮子,可惜的是,谢安的反应却并不是十分热烈。
谢老头的难处他这个年轻人如何能得知?
不迟?
谢老头都已经年逾花甲,他还等得起吗?
他以为,年轻的时候,老谢就不是个要脸面的人吗?他为什么这样急火火的把持住朝廷要职,还不是因为他早就看出了,一旦他谢安谢幕,谢家的权势也会跟着不复存在吗!
当然是趁着自己精神头尚好,多多布局,把萝卜坑占住。
“老夫的担忧,你们年轻人是不会懂的!”沉思片刻,谢安竟然发出了这般哀怨的感慨。
不管怎么说,谢安算是认同了王谧的说法,也同意将相应的人员安排在说好的位置上了。
对于王谧来说,这真是一件大好事。
借由江州刺史的安置问题,刘裕等人的安排也轻松过关,这才是他最关注的问题。
正像他之前说到的,刘裕他们被调离北府,从现阶段来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手枪的试制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在能力范围之内,肯定要扩大生产。
为了能够让手枪登上战场,王谧已经做好了先自己贴补一部分钱财的准备。
作为日后统领军队,征战四方的重要臂膀,刘裕他们必须要把这种先进火器的使用方法学到家。
只有自己精通,并且认同火器的重要性,将来才能够在军队中推广开来,这些具体的工作,都是需要他们来完成的。
趁着他们在建康的这一段时间,把这件事办好,也是事关重大。
“稚远,老夫将明慧许给你,也是看你们两个情投意合,绝无为难你的意思,你可知晓?”
两人终于走出了凉风亭,自从老谢抬起了屁股,王谧便深深的松了口气。
真是不容易啊!
今天这一关,终于是闯过去了!
就在走下阶梯的那一刻,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王谧的眼帘。
小小的,灵巧的。
沈蒜子!
虽然她扮了男装,还小心的隐藏了行迹,还不是被王谧一眼就抓住了!
这个小妮子,她不会是一直都没走吧!
谢安说话的时候,王谧还在琢磨蒜子在这里偷听到了多少,以至于,老谢都停下了脚步,他才反应过来。
“谢公多虑了,晚辈并没有觉得为难,应该说,谢公愿意成全我和明慧,晚辈感激还来不及。”
好在某人还是有一些一心二用的本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王谧的回应,让谢安很满意。
虽说他把谢明慧指给王谧,其中包含了许多功利的想法,但是,期望乖孙女生活幸福的愿望也还是有的。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强买强卖,给王谧造成误解,进而苛待谢明慧。
“那就好,将来,你夫妻二人相携,可不要忘了老夫的好处。”谢安挑着眉毛,暧昧一笑,忽然标榜起自己来,王谧看着他这副表情,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个老头子,他不会又在打什么算盘吧!
却在王稚远心中惴惴不安之时,已经率先走到最后一截台阶处的谢安石,忽然停了下来。
他自下而上的审视着王谧,那种眼神,不算犀利,却让王谧感觉浑身不舒服。
自从来到了这晋末乱世,老实说,王谧特别不喜欢被人盯着看,总觉得,看得多了,会被人识别出真身,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老夫听闻,你最近和王国宝那厮走的很近,老夫奉劝你一句,莫要和此人接近,他端的是个烂厮,绝对会坑害你的!”
闻听此言,王谧当场石化。
他万没想到,谢安竟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不知晓他此前的种种作为,说不定还真的会以为他是什么感动大晋的好岳父呢!
王谧大步靠近谢安,笑道:“谢公多虑了,王国宝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对国宝兄也就不过如此,我从襄阳回来以前,我和他几乎没有交往。”
“如今晚辈与他们偶尔有来往,那也是他们主动找上门的,也许是看我在襄阳立下了战功,有了些微的用处吧。”
这样说,虽然是搪塞谢安,却也是王谧的真心话。
不管是袁悦之还是王国宝,都是一些见利忘义之徒,他们能主动邀请他,不过是想借助他的力量而已。
傻子才会相信他们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呢!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有人想当国舅
“王国宝那厮,平日里没少在背后辱骂老夫吧!”
这个……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不好开口。
“这……怎么说呢。”王谧搔搔脖颈,很是为难。
老谢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王国宝当面骂他也从来没有含糊过,背后只能骂的更难听,难道,谢安对这些污言秽语也有兴趣?
“确实多有不敬之语。”
“不过,国宝此人对谁都这样,我认为,他不是专门针对谢公,我几次参加他们的聚会,发现就是他那几个老朋友,也经常挨他的数落,包括我这位新朋友也一样。”
“我想,国宝兄的个性就是目中无人的,真心对待他的朋友,尚且如此,谢公一向与他不睦,挨几句骂,也很正常。”
从谈话开始,谢安就一直很严肃,这一回,倒是笑了。
“这句话,你倒是没说错。”
“老夫释然了。”
谢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反而让王谧更加紧张。
谢老头提起王国宝,绝对不是突发奇想,他是想打探国宝这个小圈子里的消息的。
甚至于,谢安想知道哪一条消息,王谧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说,还是不说,他陷入两难。
按照他对谢安的了解,王国宝他们谋划的那点事情,谢安恐怕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今天这样问,或许就有试探之意。
“谢公,王国宝此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为祸作乱还是很有一手。”
“谢公多年以来对他嗤之以鼻,晚辈一开始还很疑惑,或许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误会。”
“自从私下里见了几次之后,晚辈现在也是和谢公同样的想法,谢公,不瞒你说,王国宝也想当国舅呢!”
谢安微楞,瞬间反应过来。
所谓国舅,那不就是皇后的亲哥哥吗!
王国宝要想去做这个国舅,他当然不能把王恭的妹妹变成自己的妹妹,他只能把自己妹妹的丈夫变成皇帝。
于是,没有什么比国舅这个词更能表达出王国宝的企图。
“你是说,王国宝有意推举琅琊王登基大宝?”
王谧这边还躲躲闪闪,不敢言明,却没想到,谢安却一点也不在意,轻轻松松的就挑明了。
这一下,倒是方便了。
谁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确实有这个意思,而且,据我所知,琅琊王也答应了。”
既然谢安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省的给自己再树立一个敌人。
谢安这边已经收到了精准的消息,若是王谧再有所隐瞒,谢安就会更加防备他。
与此同时,他的那几位新朋友,真的会把他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友吗?
你是说自私自利的袁悦之,还是放浪形骸的王国宝?
别开玩笑了!
他们谁都靠不住!
现阶段,还是要和老谢保持良好的关系,至少不能撕破脸皮。
“答应了!”
“竟然这样快!”
老谢很震惊,从政多年,司马道子几乎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一向狂妄自大,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几斤几两。
之前谢安还一直容忍他,把个录尚书事的差事留给他,那也是为了让他玩玩。
谢安很清楚,凭他司马道子的能力,是绝对无法把朝政分门别类的管理好的。
谢安之所以默许,也是看在司马曜的面子上。
人家是皇帝,给自己唯一的胞弟一个体面的差事,当成左膀右臂,也是很正常的。
就算是谢安权倾朝野,也管不了这件事。
万没想到,司马曜在抬举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却在盯着司马曜的位置。
“琅琊王端的是自不量力!”谢安大袖一甩,很是不满。
受到谢安扰动的空气,仿佛也发生了某种异常的流动,凉风亭四周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气息。
他司马道子也配!
王谧想,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功劳。
“我想,琅琊王年少,或许确实有看不清的地方,但促成这件事,其中肯定少不了王国宝的撺掇。”
“相比而言,在这个朝堂之上,谁更想改变自己的处境,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我认为,王国宝的心愿比琅琊王要迫切的多。”
“琅琊王本就没有多少心机,很容易被奸人蛊惑,再加上国宝的妹妹是琅琊王妃,枕边风的功力,绝对不可小视。”
说到枕边风,谢安就更加气急败坏,别人的枕边风怎么就这样管用,他谢安的女儿的小旋风为什么就吹不起来?
就算控制不住王国宝,别让他继续在朝廷上为非作歹也好啊!
老夫命苦!
谁能懂!
“老夫本意还想让他一尺,却没想到,他竟然置大晋朝政于不顾,竟想要犯上作乱!”
“岂有此理!”
“当真是胆大包天!”
王谧呵呵,胆大包天倒是不敢说,王国宝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要真是有胆量,也不会乱事一起,便吓得哆哆嗦嗦了!
“谢公莫气,这件事目前虽然琅琊王已经同意了,但是,要想成事,也没那么容易,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但是,谢公,晚辈认为,王国宝等人还不足为惧,琅琊王身边,最危险的人物,是天师道的孙泰!”
“孙泰一直阴怀大志,打算为乱一方,此人在琅琊王身边呆着,已经有些时日了。”
“如今,不论是建康城外的禁军,还是北府兵、荆州兵,都在几大世家的手里牢牢攥着,琅琊王想犯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是有心而无力。”
王谧所指,当然是军权。
一个不能指挥部队的权臣,那就等同于光杆司令,更不要说,现在的司马道子就连权臣也算不上。
可是,天师道夹在中间,很多事情变数就大了。
天师道的那些徒从,显然没有办法和正规军相提并论,但是,老实说,他们的人数也不少。
甚至对孙泰相当的忠诚,这一点,似乎是北府兵无法比拟的。对于讨平天师道,谢安还是很有把握的。
但是不得不说,一旦天师道和司马道子联合起来,那将是非常强劲的一股势力。
历史上的那些记载,也深刻的反映着这个现实。
王国宝司马道子之流,端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能人,孙泰王国宝等人,或许对于天师道徒从的能力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真的以为,他们这样的乌合之众可以和北府正规军掰一掰手腕。
实际上,在地方为乱,或许真的可以有一定的影响,夺取几个郡县也不在话下。
但是一旦战争规模扩大,天师道的那些虾兵蟹将,就难以和北府兵抗衡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历史上,曾经天师道的那些徒从在地方上也战果颇丰,夺取了很多城池,甚至斩杀了数名地方的郡守,但是,等到刘裕带领的北府兵一出马,便迅速做鸟兽散的原因之一。
终究他们的实力还是有限,和训练有素的北府兵相比,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历史上的刘裕,自讨平天师道之后,势力迅速稳固,进而获得了争夺天下的权力,也有捡桃子之嫌。
天师道的叛乱破坏了大晋在地方上的统治格局,一定意义上也让世家的根基动摇了几许。
在这个基础上,刘裕控制住了大晋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军队,他自然成为了争斗的几大世家争抢的一把刀。
抢来抢去,终于把这把刀磨得越来越锋利,最后,反手把他们全都刺死了!
可见,司马道子的麾下,天师道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要想控制司马道子的势力,首先要剪除他的羽翼。
在这一点上,谢安和王谧的看法是一样的。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首先向谁开刀?”
本该是谢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拿定主意,可他却把机会让给了王谧。
这让小王受宠若惊,原本他还想把球再踢回去,然而想到自己的搞钱大目标,便立刻收住了心思。
“那就要看谢公的意思了,琅琊王身边,谢公最讨厌的人是谁?”
谢安微微一笑,这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当然是烂人王国宝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
人选已经选定,办法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好办法,谢公,那不就是现成的吗?”王谧笑吟吟的提点道,眼珠一转,顺便还观察了一下沈蒜子的所在。
接下来要说的,端的是朝廷机密,他可不希望被蒜子这小娘子偷听了去。
还好,没有看到沈蒜子的人影。
或许是换了监视地点。
“什么办法?快说说!”
“王国宝撺掇琅琊王上位这件事,要是陛下知道了,陛下会作何想法?”
“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嘿嘿,搞到王国宝这个小目标,先弄出一笔钱来,顺带着还可以打击太原王氏,岂不妙哉?
据王谧所知,王国宝聚敛无度,这两年跟在司马道子的屁股后头,可没少贪墨朝廷的资财。
这些钱,拿来发展武器装备,该有多好!
虽然比起王恭那个大目标,王国宝兜里的那点钱,还是稍显少了点,但是,本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原则,王谧还是决定先打小鬼练手,再向大鬼挥舞大刀。
“你是说……”
谢安捋了捋胡须,忽然眼前一亮。
“妙啊!”
“实在是太妙了!”
“稚远,这样好的主意,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也很正常,谢安总的来说,还是那种老派人,他虽然厌恶王国宝入骨,却并没有想过要搞倒他。
在王国宝这等卑劣小人的面前,他老谢还是要端着一点的,根本就不屑与他争斗。
所以,即便王国宝数次在他面前挑衅,各种狂妄之语,谢安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就在于此。
王国宝充其量不过是嘴巴坏,至今也没能掀起什么大的波澜,谢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现在形势不同了。
王国宝竟然敢撺掇司马道子篡夺皇位,这便是大逆不道之举了,司马曜绝对不会忍,谢安也再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不过嘛,办法虽然在这里了,目标也明确,该如何向司马曜传递出这个消息,并且引导他速速铲除王国宝,这却是需要动脑筋的一件事。
在王国宝和亲兄弟之间,不用怀疑,司马曜肯定会选择相信司马道子,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司马曜第一时间便会认定是奸人王国宝从中作梗。
铲除弟弟身边的奸人,必须提上议事日程,与此同时,在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之间,一道深深的隔阂也产生了。
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谢安缓缓踱步,终于踏上了马车,车轮咯吱咯吱的转动,犹如谢老爷子一刻不停运动的大脑。
要想想,要好好的想一想……
…………
“你给我站住!”
“往哪里跑!”
“我都看见你了!”
告别了谢安,王谧一个闪身就奔到了土墩那边,凉风亭以西方向,正有几个不高不低的小土墩,原来这里也有一块坡道,是供皇族子弟游玩停船使用的。
后来,司马曜入主建康宫,见那坡道就在凉风亭的前方,只觉得碍眼,便勒令拆除,只剩下了残余的土墩立在那里。
就在刚才,沈蒜子就躲在那土墩的那一边,偷偷的看着局势发展。
待到王谧他们走下了台阶,她才恍然间要走,可惜,王谧早就已经发现了她,那里还能给她这个机会。
大步迈开,一把就捉住了她。
“看见就看见了,本来我也没打算躲着!”眼见被捉了个现行,沈蒜子反而牛气起来了。
挺直了腰杆,仿佛刚才想赶快逃跑的不是她一样。
王谧倒是也不生气,左不过,站在这里的是沈蒜子,不是刘裕,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都听见什么了?”
沈蒜子也不是糊涂人,眼看着王谧他们从小路上移动到凉亭这边,便连忙转换了隐藏地点,跟了上来。
“也没听到多少。”沈蒜子搔搔后脑,坚决不承认。
这个时候,还是装傻最好。
“没听到?”
“你看我会相信吗?”王谧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着对她说道。
“以你的个性,要是没有收获,又怎么会在那里呆这么久。”
沈蒜子尴尬了,王谧所言,竟然正中要害,她没想到,某人对她的性情,竟然了解的这样清楚。
糟糕!
实在是太糟糕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两尊门神
“你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的收获。”
瞒是瞒不下去了,沈蒜子拖延了片刻,便采取抓大放小的方式,简要的说了几句。
也没什么特别嘛,王谧听罢,却露出了不太相信的神色,沈蒜子登时就急了。
虽说她日常满嘴跑大车,但是,这一次,她绝对说的是真话!
“我没骗你!”
“你们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为了不让你看到我,我也不敢靠的太近,自然是听不到多少的。”
见她如此紧张,王谧也不好再绷着脸孔了,原本他就是装的,也着实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两人再次跨上了小小矮脚马,沈蒜子告诉他,刘裕他们已经先一步回到乌衣巷了。
既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很多话,也可以敞开来说了,而行进的速度,也可以适当的放慢些。
老实说来,经过这一整个早朝的唇枪舌剑,王谧也着实有些疲累,不是身体累,主要是心累。
这帮人呐,各怀鬼胎,实在是太消耗人的精力了!
“蒜子,今天朝堂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怎么样,用你小娘子的眼光来看,有什么发现?”
照理说呢,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是古代女子追求的目标,王谧对这一句话从来都是半信半疑的状态。
疑的是,看看历史长河之中的诸多传奇女性就知道,只要机遇合适,凭借着个人的努力,女子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相信的一面,也是有现实基础的。
古代女子的学识有限,很多人即便是能够经过后天自学,先天的基础教育也依然是相当落后。
更不要说,古代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就是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大展才能,她们也很容易走偏。
因为,她们的见识本就已经受限,很多东西,靠后天的培养,根本就是望尘莫及的。
所以,不是女子不能参与政事,是因为她们先天就没有这样的条件。这种差距,大约和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想把城墙都扒了,挨个养马是一个水平。
根本就意识不到嘛。
但是,摆在眼前的沈蒜子则不同,她有学识,也有见识,更重要的是,她经过了战场的历练。
这样女子的见解,听一听也无妨。
矮脚马慢悠悠的走着,王谧倒是也不着急,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沈蒜子开口,还是有点疑惑。
她该不会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吧,以他对沈蒜子性情的了解,她绝对不是那种能藏住话的人。
“我觉得,建康宫朝堂上的风景,比皇宫外的要好看的多。”
噗……
沈蒜子摇头晃脑的,憋了半天,竟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还别说,真的很准确。
王谧不禁挑起了大拇指,啧啧称奇:“说的太对了,我也有同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感觉,你也并不喜欢那个叫王国宝的大臣,但是因为他反对谢安,所以,你还总是和他站到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谢公?”
沈蒜子斜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要是和谢安感情好,早就黏上去了,谢安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会跳出来反对。
“你居然承认了,看来我的眼光很准嘛。”
某女得意的表情,让王谧大呼上当受骗,敢情她在这里诈他呢,可恨他居然还真的受骗了!
“你要防着点那个谢老头,他把孙女许配给你,肯定没安好心,你不要被美色迷了眼,被谢老头蒙骗了去。”
“谢老头?”
“你竟然称呼谢公为谢老头?”王谧一边说,一边狂笑不止,这要是被谢安听到了,保准会当场晕倒。
区区一个小丫头,毛都没长齐,竟然敢叫他陈郡谢氏的当家人,当朝最大号权臣,谢安石做谢老头!
不想活了吧!
连夜赶出建康城!
沈蒜子却还根本就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笑的这么欢,连连反问:“怎么,我说错了吗?”
“他本来就是个老头子嘛,我看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数他年纪最大了!”
“是是是,多谢提醒,我一定会防着那个老头子的,你放心。”
“绝对不会中了他送上来的美人计。”
说到美人计,沈蒜子登时来了精神,兴冲冲的打探道:“你的那个明慧娘子,生的漂亮吗?”
“够得上用美人计吗?”
嘿嘿嘿……
嘿嘿嘿……
瞧她笑的那副样子,活像个偷了腥的老猫似的,谁还能看不出她是别有用心。
王谧沉着点头,笃定道:“确实漂亮,你和人家,根本没得比啊!”
“啧啧,你这个人,我说的是谢明慧,谁让你提我了,我漂不漂亮和谢明慧是不是美人,有什么关系!”
“你少在一起攀扯!”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我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夸奖你几句,你看,你居然都不给我这个机会,真是遗憾。”
王谧装作痛心的模样,却没想到,某女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挥动马鞭,继续上前。
忽然一个急停转身,让王谧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
“想吓死谁吗!”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沈蒜子,此刻的表情竟然有几分焦急,王谧抚了抚小心肝,真的很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会吧!
真的不会吧!
“你怎么还慢悠悠的,快点!寄奴哥他们还等着你呢!”
“等着我,我不是让他们去王府暂住了吗?”王谧一脸问号,尤其是当沈蒜子称呼刘裕为寄奴哥的时候,就更是疑惑不解了。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还寄奴哥,咳咳……
“是啊!”
“但是寄奴哥他们说,一定要等到你回去,他们才会进门,所以,他们现在八成就在王府门前等着你呢!”
“什么!”
“你怎么不早说!”
想到刘裕和檀凭之两位壮汉的那个门板一般粗壮的身子,凶神恶煞的表情,王谧就一阵肝颤。
再也不敢耽搁,快马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乌衣巷东段,最繁华热闹的高级地段,正是琅琊王氏宅邸所在。
原本是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忙活的人,可这时,却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两个人是来找王稚远的吧!”
“应该是,错不了!”
“听说是王稚远在北府时候的部下。”
“这个人,竟是招揽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怎么?还要让他们住进来吗!”
王府的大门前虽然没有人,但是王府的大门后却堆满了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恢、王默两兄弟,当然了,还有王默的亲亲小娃儿王鉴。
一堆人挤在门前,依靠着门缝,观察着刘裕他们的动静。
很显然,面对两位陌生的访客,关键还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王家人是不欢迎的。
但是,讨厌倒是也不至于,况且,门房的小厮早就已经说了,这两位早间是王稚远亲自迎接来的。
应该是他的朋友,既是如此,王稚远不在,总不能把他的朋友轰走,这也太不体面了。
几个兄弟,你撺掇我,我怂恿你,都想把对方送出去当炮灰,奈何,无人上当尔。
他们犹犹豫豫,却苦了门外的京口两兄弟。
为了到建康城来赴任,两个靠军功起家的兄弟,好不容易解下了铠甲,换上了长衫。
老实说,这种一板一眼的正经衣服,穿起来还真是让人浑身上下都别扭。说来,这还要多多感谢司马曜,要不是他老人家难得发了善心,大手一挥,赏赐了刘裕五十金,这两套体面的袍服,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来呢!
要么说,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将军命,就算是让他清闲下来,换上长衫,戴上头冠,打扮的体体面面,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此刻的刘裕和檀凭之,便是如此了。
形神不符一个词,就足以形容他们两兄弟此刻的状态。
刘裕站在王府的院墙下面,不时动动腿脚,总觉得,这里也不舒服,那里也不得劲。
“寄奴,我们要不就去街上转转,不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实在是有点别扭。”檀凭之黑着大脸,建议道。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正所谓你以为你在看风景,其实风景也在看你。
乌衣巷上,冠盖云集,到处都是有钱有势的体面人,但是,刘裕他们这样的还当真是稀罕物。
男女老少经过王府门前的时候,眼神总是要不受控制的在刘裕他们的身上停留一刻,好凶悍的人呐!
快跑!
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街上,尤其是那些妇孺,看到刘裕,无不四散逃开,跑的比兔子还快。
也不能怪人家小娘子们胆子小,实在是刘将军的气势太骇人。
每每有人看他们,刘裕都要回敬一个眼神,那牛眼一般大小的眼珠子,好像要喷出火来。
被刘裕回敬的眼神扫射到的人,无不浑身打颤,双腿哆嗦,还有力气跑走,已经是大幸事了。
“蒜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街上怎么这么乱?”
王谧带着沈蒜子姗姗来迟,一入乌衣巷,就看到了那异常的人流,正向着与琅琊王府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来。
沈蒜子定睛一看,立刻找准了目标。
马下一个小娘子,看起来也不过是总角之年,小巧可爱,沈蒜子翻身下马,拉住她忙探问道:“小娘子,前面出了什么事?”
“你们跑什么!”
那小娘子被刘裕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看到沈蒜子,也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颤巍巍的说道:“快跑吧!”
“琅琊王府门前有两个妖怪,忒的吓人!”
“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小娘子也怕的要死,也不等沈蒜子再多问几句,狠狠的甩开她就跑了。
她和王谧对视一眼,立刻就想到了那所谓的妖怪,到底是何许人也。
“妖怪?”
“也不至于吧!”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当王谧他们看到王府院墙下,稳稳屹立的刘裕和檀凭之之后,口中喃喃,却也感觉,百姓们四散奔逃,也算是情有可原。
这两个人,不说是凶神恶煞了,却也和乌衣巷上繁盛热闹的氛围,完全不搭。
看看乌衣巷上的居民,完全是一副大晋盛世之感,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再看看他的两位爱将,就算是穿着日常的长衫,眼神之中流露出的仍然是一副杀伐果断的神态。
经过他们面前的百姓,好像不是他们的同胞,更像是他们的猎物!
“寄奴!”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快请进!”
不由分说,王谧便把两位朋友引入了王府大院,速度之快,超乎人们的预料。
却也不是他有多么的积极,多么的热情,实在是要是再不把两个兄弟请进门,过不了多久,乌衣巷上说不定就会空无一人!
全都被刘裕吓跑了!
“我们兄弟,真的有那么吓人?”
两人坐定,刘裕犹豫了很久,才开了口,王谧也很无奈,吓人那是真的吓人。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刘裕他们暂时住进来这件事,会在王府掀起这样大的波澜。
一向沉默寡言的刘裕,这一次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在街上,他们一直忍受着建康城百姓对他们异样的审视。
进了王府,这才发现这些冠盖家族的子弟,素质也强不了多少,看到刘裕他们进门,连掩饰似乎都不会,竟然就这样大大喇喇的围观。
人群之中不时还传出各种议论,用语都极其的不友好。
连连遭受打击的刘裕,也禁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个建康城,看起来风水很是不佳,与我们兄弟是八字不合,要不然还是趁早返回京口的好!
檀凭之一张大脸,也是憋成了青黑色,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王谧命人给大家送上了香茶,沉了片刻,才笑道:“你们别介意,乌衣巷上的这些豪族,惯得是欺软怕硬,虚张声势。”
“不要看他们都是豪族出身,其实胆子小的很,把他们扔到战场上,十个有八个是要尿裤子的!”
“这样的胆小鬼,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根本就不必理会!”
朋友们受了委屈,王谧也心中愤恨,虽然刘裕他们确实是凶煞了些,但也不至于能把老幼妇孺吓跑。
乌衣巷上的这些人呐,平日里大惊小怪,好像他们是这世上最体面的人,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再用这些虚假的套路在挤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而已!
现在的刘裕,还没有站到权力的顶端,所以对这些所谓的豪族子弟的言论,还有所顾忌。
王谧顺着这个话题,又鼓励了他们几句,首先开悟的竟然是檀凭之。
只见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劝解刘裕道:“寄奴,我们和这些建康百姓本就不相识,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只要跟紧了王侍郎,好好做事,封官进爵就是了!”
“对,凭之说得对!”
“寄奴,说到从军,你们可不要以为建康城的差事就容易应付,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第六百一十七章 现场演示
“要紧的事?”
“那是什么?”
听说有差事交代,刘裕立刻就整理了思绪,认真听着。
王谧轻咳两声,做足了姿态。
一转眼,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他那个大宝贝。
“寄奴,凭之,看看这个!”
明明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东西,却偏偏要卖一个关子,不肯照实说出来。
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
为的就是让刘裕他们提高兴趣,能够认识到,今天给他们展示的这个宝贝,那是能够改变南北战局的神器!
一定要让他们把这个念头,种到心里,形成观念!
然而,看看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他们还并没有认识到眼前的小东西,究竟有多么厉害。
“稚远,这是什么东西?”
“也是兵器?”凭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檀凭之一眼就看出,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和行军打仗有关系。
王谧大喜,笑道:“凭之说的没错,这就是一件新的兵器,名曰手枪!”
“手……枪?”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同时陷入疑惑。
这手枪的样式,如此的小巧,似乎真的可以放在手掌中把玩,刘裕把那手枪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
直管的后部略微鼓胀的地方,好像是胖子鼓起的肚皮一般,他很快便发现,那鼓胀的部分,竟然是可以打开的。
他将火门打开,便看到,药室之中,还残留一点药粉,他张开鼻翼,仔细嗅嗅,喃喃道:“这是硫磺?”
“确实是硫磺,不过还有硝石。”
火药以后都是要推广出去的,也不必瞒着他们,只要他们两位有兴趣,王谧甚至可以把制作火药的方法,传授给他们。
“这个宝贝我在襄阳的时候,就想搞起来了,无奈那个时候我们一直在打仗,条件不允许,也就搁置起来了。”
“现在终于回到了建康,就赶紧把这件事操持了起来,这支枪是拜托将作坊的师傅帮忙打造的。”
“这是一种火器,两位兄弟相信我,一旦这个兵器能够在北府兵里装备一定数量,再搭配上骑兵的双马镫,诸位在战场上,必定能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说到兴奋处,王谧竟然豁然站起,在房中踱起步子来。
京口兄弟两个虽然对什么叫做火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了解,却也大致能够猜想到,既然是称作火器,那必定与火有关。
硫磺遇火易燃,看来,这个手枪的使用手法,当是用火来引燃硫磺了。
刘裕将他初步的想法摊开来讲,见他说的这样准确,王谧不住的兴奋点头。
“太对了!”
“寄奴说的差不多就是使用的方法,不过,你还有一点没有考虑到。”
“你猜这手枪是用什么东西来击打敌人?”
这一问,算是把两兄弟都给难住了,他们又没有见过手枪是如何操作的,哪里能猜到。
在他们的征战历程当中,他们只知道,刀尖可以伤人,箭矢也是靠着箭头戳穿敌人的胸膛。
但是这手枪……
恕他们见识短浅,不论是前面还是后面,都一个锋利的尖端也没有,如何能够攻击敌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
在古代人的眼中,打击敌人,必定要靠尖端锋利的利器,那些钝钝的物体,杀伤力实在是太差了,根本不能放到战场上去。
更不要说是眼前的这把手枪了,到处都光光滑滑的,这样的东西,真的可以攻击敌人吗?
还荡平氐秦,想一想就觉得很神奇。
“稚远,这个铁管是做什么用的?”关键时刻,还是老檀的直觉更敏锐一些。
他很快就发现,若说药室之中存放的是易燃的硫磺等物,但是如何能让硫磺给敌人造成打击呢?
想来想去,檀凭之便把目光转到了那手枪前段的细长铁管上。
甭管是什么兵器,总不会有多余的部件,这铁管肯定也是有用处的!
说话间,檀凭之便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眯起一只眼,向着枪管里面看过去。
“凭之!”
“危险!”
“快把枪放下!”
王谧回头一看,吓得心都快掉了,幸亏现在的手枪不是扳机击发式,要不然,也许现在他们就只剩给老檀收尸的份了!
老檀心里一慌,手枪应声落到了桌子上,王谧赶紧把手枪捡了去,还好,还好。
多亏他的英明,拿出样品之前,就已经把火药都清理干净了。
“你们不知晓,这手枪可不能这样随意摆弄,很容易出危险,硫磺和硝石混合到一起,经过几道工序便可以制成火药。”
“这火药可是个厉害无比的东西,遇到一点点火星子,便可以产生爆炸,爆炸看似与着火类似,但是攻击力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们的手枪就是依靠着火药爆炸打出这个东西来杀伤敌人!”
等一下!
居然还有要打出去的东西吗!
不是依靠着火药爆炸来打击敌人?
刘裕面露难色,总觉得,在王谧的一连串解释之下,眼前的这个小玩意是越来越复杂了。
而在他们的眼前,很显然是更加复杂的东西,亦再次出现。
王谧打开小布袋,光滑发亮的铅子就铺洒到了桌案上。
那铅子光滑,滚的很快,王谧只敢倒出来几个,还要抬手收拢着,以免铅子一个两个的都蹦到地上。
看到这些铅子,刘裕这才有所顿悟。
“稚远,你是说,手枪的使用就和打弹子是一个意思?”
“对了!”
“很接近了!”
刘裕说的没错,虽然弹弓简陋,也根本就无法在战场上打击敌人,但是它的使用方法,作用原理还确实和手枪有几分类似。
大约都是依靠着后坐力发出弹子,攻击敌人。
只不过,火药的推动力比普通的人力要大得多了,若说弹弓可以打出十步的距离,王谧研制的初等级手枪,至少也可以打出百步的距离,这就是差距!
关键是,手枪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是别的兵器无法比拟的!
“我看,说的再多,也不如真的去打一枪来的痛快!”
“走!”
“我们找一块不碍事的地方,打一发!”
正所谓,耳闻不如眼见,只在这里干巴巴的说,刘裕他们如何能相信手枪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连手枪是个什么东西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你就想让他们轻轻松松的认同了手枪的性能,那不是在骗三岁小孩嘛!
终究琅琊王府还是逃不过这一枪!
王谧带着两位猛将,意气风发的在王府里兜兜转转,王劭宅院附近是肯定不行。
到处都是宅院,还有四处忙活的小厮婢女,要是伤着了人,或者是点着了房子,那可就不好了。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他王谧倒是也不担心会糟蹋东西,只是,王家的闲杂人等,却不会轻饶了他。
为了不惹人眼目,还是要找一块合适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的地方,王府里还真有不少,王谧的脑中立刻窜出了一幅画面,水榭!
那个地方,距离此处不算太远,而且,周围比较空旷,也没有多少婢女小厮经过,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事不宜迟,王谧拉着两个兄弟就奔向了水榭,然而,他虽然脚步匆匆,却还是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
只见那人鬼鬼祟祟的,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裙,脚步轻轻,却一直没有掉队。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跟的很紧。
等到诸位兄弟奔到了水榭,回头一看,便见沈蒜子得意的笑脸,正在眼前。
“你们又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又想甩下我吗?”
这个女人,端的是倒打一耙!
这里打枪呢!
多危险的事情,谁也没想要带着她呀,她自己跟过来,还埋怨起来。
“蒜子,我们要做的事情,危险十足,不叫着你,那也是为你着想,你快回去,下次再有热闹,我一定告诉你!”
王谧好言相劝,奈何,沈蒜子也是一个主意比天大,王谧的劝说,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冒而已。
只见她从水榭的高台上纵身跃下,轻盈的体态,好像山野间跳跃的小鹿一般。
王谧甚至都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跳上去的,她就又跳下来了!
“还什么下一次啊!”
“我看,就这一次挺好的!”
沈蒜子抱着手臂,向她走来,气势汹汹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晓你天天钻到将作坊里是在做什么吗?”
“不就是在做你手里拿着的那个小东西嘛。”
还藏起来呢!
早就看到了!
沈蒜子走到王谧的身边,眼神之间,充满了一股狡黠的狐狸的感觉。
怎么样,你呀,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既然蒜子已经看到了,稚远,我看就让她在这里呆着吧!”刘裕适时开腔,总算是给了王谧一个台阶下。
他虽然心里不满,却也没有再拦着了。
不听话的女人,待会枪声响起,看看谁会吓得哇哇叫!
王谧这一次的目标,却并不打算再选什么柳树、桃树了,那些东西,都太没有挑战性了。
而且也没有象征意义,一点不形象。
在打靶之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蒜子,你来!”
“有差事交给你!”
某女既然想看热闹,那就给她多加一点参与感,沈蒜子一听说有差事,登时也来了精神。
二话不说,就拉开了架势。
王谧交给她的差事也极简单,只是去柴房里弄来稻草,扎一个稻草人而已。
这件事,要是在军营里,就完全不必操心,北府兵营帐附近,有的是各式各样的草人。
都是士兵们训练长矛、长刀的标靶,要多少有多少。
可惜啊,现在是在王府,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行。
沈蒜子这个小娘子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吃苦耐劳,从来也不会喊冤。
你看,她明明也看出王谧就是给自己挖坑,故意指派着她,让她干活,却一点怨言都没有。
小短腿跑的飞快,不一会,柴房里的稻草就全都被她搬过来了。
他王谧想看笑话,还真的就没那么容易!
不就是扎个稻草人嘛,他还以为,沈蒜子连这点动手能力都没有呢!
在他不时飘过来的眼光当中,沈蒜子手中的稻草人,可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寄奴,待会你一定要看准了手枪的打法,你们这些军中的将领,一定要先熟练掌握了技法,这样才能让手下的士兵也能尽早熟练使用。”
刘裕和檀凭之两人都是军中好手,对于兵器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不论是多么先进的兵器,到了他们这里,都能很快上手,摸到门路。
让他们学打枪,比让他们提笔练字要容易的多了!
王谧站在中间,寄奴老檀一左一右,十分认真,他手把手的教他们射击的要领,虽然方法大同小异,但是,箭术很好的刘裕,面对这样的小号兵器,还是不能立刻就熟练使用。
看着两人为难的表情,王谧心下了然,看来,还是要多多练习才能提升他们的技术水平。
只依靠演示,零星的训练,绝对无法达到目标。
王谧药匙中已经盛满了火药,他一手拿药匙,一手端手枪,火门也是打开的。
这几天,手枪在他这里,他也没闲着,一直在研究一个标准的射击流程。
与现代手枪不同,手铳的击发,只能是装填一次火药,打一次枪,这就意味着,装填火药的任务,是时时都存在的。
而且必须和手枪的击发保持高度的一致性,同时进行。这就需要操作手枪的士兵具备良好的素质,认真的训练,才能把几项工作都协调好,顺利击发出子弹来。
“你们看,第一步要先把火药装填好。”
“这个药匙就是按照药室所需的火药量身定制,每次只需要舀取一匙,就足够使用。”
“这是打枪之前的准备工作,装好了火药,就要关闭火门,之后,再取出火引子。”
王谧手脚利落的从腰间取出火引子,盖子打开,使劲吹了几下,原本有些焦黑的表面,立刻就有火星子窜出来,连成了火苗。
“这是什么东西?”
“也太方便了!”檀凭之发出了连连的赞叹,刘裕亦点头,看来,回到建康城的这些日子,王谧是片刻都没闲着,竟然鼓捣出那么多的新鲜玩意。
而且,这些东西还不是花架子,是真的能够运用到战场上的,直到这时,刘裕也不得不承认,王谧来到北府,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心在为北府谋划的!
第六百一十八章 老夫饶不了你!
为了提升大晋军队的战斗力,王稚远可谓是殚精竭虑。
思及此,刘裕的心情就更加激动了,两只眼睛盯紧了王谧的每一个动作。
“这样看来,有了这个火引子,以后战场上点燃东西,就再也不是难事了!”
刘裕的眼前立刻浮现襄阳战场上那漫天飞舞的火箭,老实说来,在没有见识手枪的威力之前,在刘裕这里,火箭的威慑力是数第一的!
要是那个时候就有这火引子,保准可以把那氐秦恶畜赶到黄河边上!
“这些火引子都是将作坊里的师傅们特制的,确实好用,应该说,要是没有火引子,手枪就根本无法使用。”
刘裕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火引子和手枪相伴相随的那种密切的关系,听到他这样说,全都是一副震惊脸。
乖乖!
这小小的火引子,竟然有这样重要?
当真是看不出!
当然重要了!
刘裕他们疑惑的眼神,王谧立刻就看出来了,重要性不是靠两片嘴巴说说就能显现出来的。
一定要亲手操作给他们看,这才能让他们有切实的体会。
王谧一手拿枪,打开火门,一手拿好了火引子,为了不让火药提前引燃,还得注意距离。
而另一边,沈蒜子拍拍两手,稻草穗子便随着她欢快的动作,纷纷下落。
那种动感,让王谧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副著名的油画,拾麦穗的女孩,真是一种健康的美啊!
“好了!”
“你们可以打枪了!”
沈蒜子跳着跑向王谧他们,末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她的作品,啧啧,真是完美啊!
我怎么就这么聪明,什么事情都能办好,太厉害了!
“你快点过来吧,手枪一打,周围都很危险!”
王谧负责发号施令,刘裕负责把沈蒜子一把揪过来。众人都站好了身位,王谧这才走到了预定的射击地点。
这两天,他在王府里也没闲着,各项射击之前的准备动作,操练了不知道多少遍。
以前初次操作,打不中或者打不准都还情有可原,现在,手枪这种厉害兵器可是要指望着他自己推广出去的。
那射击技术不能总是那么菜吧,人体目标虽然算大,可是一旦走上战场,敌人可不会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等着你打。
练得好不好,就看这一发了!
火引子靠近火门的那一刻,烟火可以说是瞬时腾起,火药的迅速反应,不消一秒,铅弹就弹射而出!
“我去!”
“这是什么声音!”
“地动吗!”
本来还想在院子里继续看热闹的王默,拉着他亲亲的好儿子,在院子里不停的转圈,猛听得这声响,吓得娃也不要了,整个人跌坐在地,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蹲。
“阿爹!”
“阿爹!”
“有妖怪!”
小王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登时哇哇大哭,和他的亲亲阿爹不同,他那幼稚的小脑袋瓜里,立刻浮现的正是刘裕和檀凭之那两张凶神恶煞的大脸。
王府里的小厮们打趣的时候都说了,那两个就根本不是人,是妖怪,能拿人魂魄的!
“哇哇!”
“好可怕!”
那边厢,小可怜鉴儿都已经被这巨响吓得屁股尿流了,这边厢,王谧他们却沉浸在射击成功的喜悦中,欢呼雀跃。
“打中了!”
“真的打中了!”
“稚远,你太厉害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铅弹就从刘裕的眼前飞了出去,那铅弹本就细小,与刘裕平日里玩的石子弹弓决然不同,当它飞起来的时候,你甚至都看不清楚它究竟飞到了什么地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戳到稻草人的胸口的!
更让刘裕震惊的,当属手枪自身!
当火药被点燃的那一刹那,那种瞬间就产生的烟火效应,着实令人目眩神迷!
“太神奇了!”
“这样操作,居然就可以打出一粒铅弹!”
“想不到!”
“着实想不到!”
檀凭之就更不用说了,火药燃烧的那个瞬间,他兴奋的都快跳起来了。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手枪兵器,既然有了火药,那必定是依靠着火药自身的燃烧效应来攻击敌人。
比如爆出一个大火球等等,却没想到,真正能够攻击敌人的,竟然是高速窜出枪膛的铅弹!
这一枪,引起惊叹连连。
很快,王府宅院里的各位大闲人就都被吸引过来了,不必别人召唤,他们自己就找到了目标。
稻草人上熏黑的孔洞,站在很远处的王谧,还在冒烟的枪管,都在提示着人们,发出巨响的东西,正在王谧的手中握着!
“出了什么事!”
“快让开,让老夫看看!”
王谧几人的身后,挤挤插插的已经站满了各种围观人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王荟老爷子,本来就年纪大些,跑也跑不快,等到找对了地方,这才发现,好的观看点都被家人们占住了,他连作案人员都看不到。
扒拉了好半天,终于看清楚了,他就说了,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那王稚远,就别无其他可能!
王荟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奔到王谧身前,说着就抬起了脚。
“阿叔!”
“阿叔,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我们正实验新兵器呢!”
“你看看,成功了!”
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王荟他又不晓得王谧一直偷偷摸摸的鼓捣的是什么东西。
他只能凭声音断定,他肯定是闯了大货。
不过呢,人的认识也是有局限性的。
水榭这边的情况,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甚至,除了那好像遭受了一些损伤,却根本无关痛痒的稻草人以外,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来的晚些,就连硫磺那迷人的香气也没有闻到。王谧却也没有心情再给他解释一遍,只是揉了揉屁股,口称冤枉。
王荟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接受他的说辞,耐不住一个两个的王谧的同伙上前一个劲的求情,尤其是那两个方头大脸的武将,听说将来还是要跟着自己混的,也就只能摇摇头,轻轻放下。
“你小子,一会来找我!”
“饶不了你!”
转眼间,王荟的手里就多了一根木棍,直溜溜的,还挺光滑,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现在那根木棍正向着王谧挥舞着,某人连连点头,充分发挥脸皮堪比城墙的特性。
去就去呗,反正他也要找老王谈谈。
就这样老王骂骂咧咧的走了,他忽然发现,他的那几个不太成器的儿子,竟然顺眼了几分。
至少,他们的麻烦事,可是比王谧小子少得多了。
这个王谧小子,明明不是他王荟的亲儿子,却比亲儿子还要让他操心!
王荟走了,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他的身后还带着一大帮子人。
这些小厮婢女,还有各个门户里的无聊人士,都聚集到这里,那叫一个齐整。
王荟挥舞着小木棍,把他们全都给赶了回去。
站在这里做什么?
又不能帮忙,还不快点去干正经事!
“没想到,王将军还挺通情达理的!”
“看来,我们兄弟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只有兄弟几个在一起的时候,刘裕他们讲话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他们两个今天也是一起出现在建康宫里的,对于自己来到建康之后的工作安排,已经相当清楚。
不就是跟着王荟混吗,现在看来,这位将军待人接物还算和气,以后要是跟着他混,应该不会吃亏。
王谧也点头称是,王荟的表现确实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以后,寄奴他们免不了要跟着他混上一段时间,世家子弟里多得是小肚鸡肠的人,一个个的,本事没有多大,心眼却比针眼还小。
若是王荟也是这样的人,那刘裕他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现在看来,虽然不是亲父子,但王荟对王谧还是有那么一丝舐犊情深的。
所谓的亲情难舍,或许也正是如此。
比如,在王谧成就大业的历程中,他从来也没有把琅琊王氏的人当成自己天然的后盾,左膀右臂。
这就好像是,明明王国宝和王恭全都是出自太原王氏家族,但在朝堂上也一样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晋末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以家族血缘为纽带的亲缘关系,已经渐渐被利益相关所取代。
不能天然的就认为出自一家,在立场上就一定是站在一起的。
但是,对于琅琊王氏的人,当然不能像对付王国宝一般,抬起大棒就抡上去。
有所取舍是必须,像王荟这般识大体,还有能力的人,当然要注意拉拢。
至于那些不上道的嘛,或许就没有留存的必要了。
“你们就没有发现,手枪的另一大优点吗?”
这两个人自从王荟走后,竟然也不再关注手枪的制造,一心琢磨日后的生活去了。
这怎么能行呢?
这里可是我的主场,不听我说话,你们还想干什么?
王谧举着手枪,随意瞄准,得意洋洋的样子,活像一只开屏孔雀一般。
急等着别人夸奖。
刘裕檀凭之互看一眼,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新鲜的吹捧点了,只能等着小王自己展开话题。
不必担心,王谧是不会一直憋着不说的。
很快,他就在自己站定的地方划了一个圈:“你们可都看好了,我是站在这里打枪的!”
是啊,看好了。
这又怎么了?
大家又不瞎,还会认错?
沈蒜子抱着手臂,眉头皱的死紧,好像那圆形的圈圈会有什么问题似的。
一步、两步、五十步!
五十步啊,亲人们!
随着王谧越走越远,他报数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听着那一个个数字,刘裕他们的心情,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五十步!
大家都是从襄阳战场上滚过来的,王谧的武艺有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
耍两下大刀、射几支根本就打不准的箭矢,或许还可以,但是,绝对算不上是武艺精湛。
而现在,五十步开外的稻草人,个头并不大,大约只相当于一个五岁孩童的身高。
应该说,这个稻草人的打击面并不大,毕竟是沈蒜子临时鼓捣出来的东西,质量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王谧还是打中了它!
而且是正中胸膛!
不可思议!
这简直难以想象!
当王谧站到稻草人的跟前,把那枚铅弹从稻草人前胸的孔洞里挖出来的时候,刘裕他们的惊叹也连连发出。
“稚远,你太厉害了!”
“这样的距离,要是射箭,非得有不凡的膂力才能成!”
刘裕说的没错,不要以为大江两岸的士兵,善射箭的人很多,就以为射箭、射弩是很容易学习的事。
完全是错误,大错特错!
不论是射箭还是射弩,都需要长期的练习,对弓箭手、弓弩手个人的身体素质有极高的要求。
尤其是臂力,更是差一点都不行,即便是在箭手云集的北府里,能够准确射中五十步开外目标的箭手,也没有那么多。
百步穿杨,那更是强手中的强手,是妖怪!
要练成这样一个妖怪,没有几年的勤学苦练是绝对不成的!
可是,打枪却完全不是这样。
你看,就连王谧这样的武功废柴,也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
刘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拉着檀凭之就跑了过去,没错,那稻草人上黑黢黢的弹孔,就是王谧打中的!
“寄奴,你们看,我虽然武艺不高,却也能命中目标了,这就是手枪的一大优势。”
五十步的距离,大约就相当于是现代度量衡中的二十到三十米,距离虽然不太远,但这已经是一个古代初级箭手可以射击的最远距离了。
刘裕他们的惊叹,便是来源于此。
“稚远,你说这是一大优势,那么还有别的优势吗?”檀凭之搔了搔大脸,疑惑道。
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说的就是檀凭之啦,凭借着没有那么缜密的思维,他竟然抓住了王谧说话的重点,不得不说是今日王府里诞生的又一大奇迹。
王谧点点头,深沉道:“凭之说的对,手枪的优势确实还有很多。”
“比如轻便易携带,士兵们训练起来也很容易。”
轻便易携带这一点,确实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不管是再轻便的弓箭,都要比一支手枪沉重的多。
弓箭的沉重也是制约弓箭发展的一大因素,不论选用什么样的木料,再加上那些部件,一支完整的弓箭,它的重量都不可小视。
不要用现代的复合型弓箭来衡量,古代也根本没有这样的轻便材质。只能就事论事。
虽然手枪也挺沉的,但是相比弓箭来说,还是要轻便的多了。
正是因为轻便,才易学,更重要的是,使用手枪对于士兵的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大大降低。
大约会种地的人就能拿的起枪,只要能拿得起来,训练不还是很容易的事嘛。
第六百一十九章 叔父好见识
什么?
你说古代手铳容易炸膛?
哎呀,那种事,都是后话了。
再怎么说,也是打出去的子弹多,炸膛的少不是?
严格来说,王谧的话有对有错,手枪确实轻便,但是要说操作简便,却不见得吧。
“稚远,你这个话,我不认同。”
“弓箭只需要搭弓上箭就能使用了,可是这手枪,要点火,再举枪,整个动作,算起来也不会比射箭快吧。”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你看,刘裕就显然是一个内行。
从动作的速度来说,确实射箭和打枪是差不多的,甚至打枪的步骤更多些。
毕竟它还要先打火嘛。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从刘裕的角度来看,这也没错。
但是,很显然,他忽略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那就是训练的难度。
“寄奴,你放心,虽然看起来打枪要比射箭难一些,但我敢打赌,这个东西是非常容易学的,只要我们能造出足够多的手枪来,不消多时,北府兵就可以人手一支手枪了!”
手枪没见到几支,牛皮吹的倒是挺大的。
刘裕面露难色,半信半疑,主要是他自己也还没有亲手使用过手枪,怎能全然相信王谧所说。
人们对新生事物总是充满了戒备的。
刘裕如此,檀凭之亦如此。
两位武将对自己的辛勤研究都充满了怀疑,这不得不让王谧感觉有些灰心丧志。
明明在将作坊里如此受欢迎的神器,到了他们这里,居然反响平平,难道,是他的表述能力有问题?
王谧虽然很想做这样的假设,但是,理智却告诉他,刘裕他们说的有道理。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冲杀的战将,多少次死里逃生,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便是王谧手握后世的先进兵器,同时他也能够确定,这样兵器可以大大提升军队的作战能力,但是,要想让手枪在这个中古时代,真正的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却也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就比如,手枪的造价极为昂贵,这件事在囊中羞涩,两手空空的大晋朝廷,就很难解决。
打造造枪的精钢,就需要花费巨亿,更不要说用起来特别费的火药了。
要是刘裕他们意识到,火药用完了还不能回收,会不会当场晕倒?
毫无疑问,手枪的造价是相当高的,不只是硬件造价昂贵,填充物火药也是需要流水的金钱堆起来的。
抠门家族司马曜,要钱别找我的司马道子,这些人都不必指望,他们是肯定拿不出钱来的。
当然了,虽然这些人抠门成性,贪得无厌,但是王谧还是会时不时的上一封奏疏,催一催钱款。
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
司马家的钱,能多榨出来一分就要榨出来一分,一点也别含糊。
为了能在大晋境内尽早的把手枪这种神器推广出去,王谧当然要报喜不报忧。
那些手枪的缺点,一个都不能提,只把优点反复扩大。
“既然你有把握,那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我们还是坚持继续使用弓弩,这些老本行,可不能抛弃。”
“这是自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就算是到了千年后的大明朝,手铳的制造技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在一支建制齐全的军队当中,也还是要配备弓弩队的。
弩箭暂且不提,弓箭在战场上还是有它的优势的,在敌军的武器没有得到更新换代之前,弓箭完全具备远距离杀伤敌人的能力。
关键是,弓箭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回收使用,浪费较低,对于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这不啻于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然而,既然弓箭这样好,为什么还一定要发展火器?
当然还是因为火器厉害啊!
就那手枪来说,别看它个头小,射程也没有弓箭远,但是,在火药的推动下,它的穿透力是无敌的!
相比弓箭,成倍增加。
古代战斗中,铠甲能够作为主要的士兵防卫兵器,那也是因为,它确实有用。
就拿弓箭来说,就算是再锋利的箭矢,在远距离攻击之下,也很难从正面穿透加厚的铠甲。
是的!
战场相搏之时,再好的箭手,也很难让自己射出的箭矢径直的穿透敌军的铠甲。
这里说的穿透,正是从铠甲正面打透之意。一般来讲,箭头和金属制的铠甲相触,就会打滑到一边,再好的箭手,就算是用尽全力,也很难让箭头直接打到铠甲的另一侧。
不要提那什么李广射虎的事,李广可以把箭头射进巨石,却并不一定能把箭头打进铁板。
原因很简单,石头是粗糙表面,箭头这样的光滑尖利的兵器,还是比较容易穿透的。
而士兵的铠甲,表面同样很光滑,弓箭就无能为力了。
然而,同样的难题,放在手枪子弹这里,那就根本不算个事。子弹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士兵们的铠甲,即便是厚甲也一样。
穿甲,这就是手枪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价值!
弓箭打击敌人,需要寻找铠甲的缝隙,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现代人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件戳进前胸,战士当即倒地,这样的镜头,在现实生活中,实际上是不容易出现的。
箭头能够打穿的地方,只有铠甲照顾不到的四肢、脖颈等处,还有那些位于腰腹部铠甲的缝隙。
至于前胸那些被严密保护的部位,箭矢是很难有穿透的机会的。
然而,手枪就不同了,它射击的目标,可以包括人的整个躯干,哪里都可以洞穿。
这还不说,手枪的破坏力也是一等一的。
如果说箭伤难医,容易留有后遗症,那手枪造成的伤害,简直就是招招奔着要人命去的。
古代使用的手枪,都是要依靠现时点燃火药击发,火药本就带有一种烈性。
击发出去的弹丸,又可以贯穿敌军的肉体,造成的伤害本来就已经比弓箭要大了。
然而,弹丸还有另外一个大杀器。
那就是严重的后遗症,这个年代使用的弹丸,都是铅弹,众所周知,铅弹是有毒的。
一旦它陷入人体,不但会给人体的血肉造成极大的伤害,还会扩散毒性。
中弹的士兵,轻则损伤躯干,最后落得一个截肢的命运,重的嘛,那就不用说了,必定是一命呜呼。
可惜啊,可惜,现在这里没有一副现成的铠甲,要不然就可以给刘裕他们当场表演一下一枪穿甲的壮举了!
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手枪不只是看起来厉害,它是真的厉害!
而现在,即便王谧磨破了嘴皮子,刘裕他们也不可能脑子一热全都相信。
王谧释然了,让刘裕他们领略手枪威力的事情,可以稍稍往后放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多造出几支手枪。
啧啧……
要枪就要有钱,国宝兄啊国宝兄,没办法了,你就不能留了……
…………
“你的那两位朋友都安顿好了?”
王谧一进门,王荟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率先开口,看他急迫的样子,看来是一直在等着他。
“都安顿好了,叔父放心。”
“他们两个都是实诚的汉子,衣食住行都有我来张罗,也不必王府出钱,就住在我的小院里,别看他们都是京口来的乡民,但一向办事有礼有节,不会给大家惹麻烦的。”
要不是需要住到王府里来,王谧原本也不必嘱咐这些,对这些京口来的兄弟,他没有任何的嫌弃之情,他们是真正的好男儿,纯爷们。
不过,到了王府这个是非地,很多事情就不是王谧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尤其是当家人王荟,一定要在他的面前给刘裕他们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王府里的那些装模作样的世家子弟,能和刘裕他们相处良好吗?这其中少不了王荟的作用。
“这个你放心,他们两位的品性,老夫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确实都是好男儿,依我看,他们两位在建康城里也不会呆太长时间,最后都还是要回到北府去,那里才是能够发挥他们才能的地方,在王府不过是暂住而已。”
“有老夫在,出不了差错。”王荟信誓旦旦的说着,他沉静的面容让他说的话格外有信服力。
“有叔父照应,稚远当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只是,还望叔父不只是在王府中对他们二人多加照应,在朝廷上,也能对他们多多维护。”
王谧此言一出,王荟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荒唐的任命。
正是由谢安一力推动的,将刘裕、檀凭之两员大将,从北府调开,送到建康充任闲职的事。
“我们这位谢公,真是熟谙调虎离山之术。”王荟的手指头灵活的一曲一伸,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对于谢安的企图,在这个王府范围之内,就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谁还看不出吗?
王谧嘿嘿一笑,表现豁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北府兵现在等于是谢家在维持。”
“人家苦心经营的队伍,当然不愿意让我们安插自己人,再者说,刘裕骁勇善战,还能凝聚人心,一旦在北府形成气候,对谢将军也是个威胁。”
“所以,我们也要体谅人家。”
王谧说这话的时候,王荟一直在努力的翻白眼中,王荟没有喝过绿茶,却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茶味。
好茶啊!
这个话说的。
“把两员猛将扔到禁军,你就真的甘心?”
“没有别的安排?”
要是没有见过刘裕他们的真人,或许王荟也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今日一见,王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这两个人将来必定会成为王谧的肱股之臣,是他故意安插在北府里的!
这个小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争夺权力?
干倒谢安石?
王荟盯着王谧端详了好长时间,总觉得,这位好侄子的志向,绝不会仅仅囿于朝堂之上。
他瞄准的是什么?
一个奇怪的念头,才刚刚在老王的脑子里晃了那么一下,就让他涌起了一阵激灵。
太可怕了!
不敢想,王荟不敢想下去了!
“目前还没有,不过,他们两个这一段时间都要暂时住在王府,我这边也确实还有些事情要交给他们办。”
王谧故意把话说的含糊几分,就是为了能让王荟不要多想,实际上,王荟也完全不必担心刘裕他们会惹出什么麻烦。
你看他们两人在北府里的表现就知道了,虽说檀凭之性情要粗犷些,但是也是识大体之人,在谢玄、刘牢之等人的重重包围之下,也没有被抓到把柄。
“什么事?”
“就不能也告诉我?”
王荟走到门边上,向着水榭的方向挑了挑眉毛,小子,怎么样?
给你个机会,还不赶快主动交代?
“也不是不能。”
王谧很尴尬,他万没想到,亲亲叔父王荟也会对他们的实验感兴趣,但是反过来想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
谁让你的动静闹的这样大呢?
“只是,目前这个新兵器还没有完全搞成功,我想等到全都弄好了,再告诉叔父。”
王荟大手一挥,朗声道:“不必!”
“你们现在弄出什么来,就告诉我什么,我也跟着你们年轻人,长长见识。”
啊……这……
好像就没有继续推辞的道理了。
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看来还是价码给的不够,王荟理所当然的这样想到。
王谧似乎忘记了一个问题,虽然自从当上将军,王荟就一直是花架子,从没上过战场,都是在建康周边做禁军的统领。
但是,正所谓没看过猪跑步,还没看过猪散步吗?
人家王荟对先进兵器也是很感兴趣的,而且,兴趣很大。
在王荟的层层逼问之下,王谧也只得挑挑拣拣的,把他将要打造的神秘兵器,告诉了他。
王荟听后,激动的猛拍大腿。
“好啊!”
“太好了!”
“没想到,我王家还能涌现出你这样的能人!”
“稚远,你这样做就对了,老夫早就想说,要想驱逐氐秦恶畜,只靠玄学清谈,是绝对不行的!”
“必须依靠弓马之强!”
提到弓马之事,王荟的眼神却又不自觉的黯淡了下来。
谁不知道打仗要靠强弓,好马?
可是,大晋有吗?
现在的大晋将军,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然而,王谧的这个新兵器,如果真的能在战场上广泛的推广起来,那便是江左军队的一大福音!
“有了这个神器,我们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战马了?”
王荟充满了期待,但看王谧,似乎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手枪的使用,对于南北战争格局,竟然没有一丝影响吗?
既是如此,那还劳心劳力的制造手枪做什么?
第六百二十章 叔父有钱人也
“叔父真是好见识!”王谧挑起了大拇指,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他激动的看着王荟,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王荟提出的问题,此前王谧还真的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他一心把手枪这种先进火器带到了陌生的晋末。
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利用手枪提升晋军的作战能力之上,他也自信,只要有手枪上场,手枪队达到一定的规模,对面的那些蛮族,必定不是对手。
只有等着被碾压的命运。
然而,王荟考虑的显然是另外一个问题,角度完全与王谧相反。
他看到的是节约。
有了手枪,是不是就可以突破江左乏马的困局?
“确实如此,可以这样说。”
“先说弓箭,一直以来,北方氐秦部队的箭术,普遍要强于晋军,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
“弓箭的射程远,但是准度比较差,但是手枪则不同,它的射程虽然没有那么远,但是它的准度高。”
“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穿甲,只要被铅弹打中的人,很难有存活的可能。”
“只要晋军提高进攻的效能,氐秦的那些战马,能发挥的作用也会大大减小。”
“况且,我们还可以专门挑选出士兵来训练他们向着马腿射击,只要技术过硬,那些冲锋的氐秦骑兵队,还没等冲到战场这边,说不定就会纷纷掉下马背。”
“从这个方面来说,确实可以让晋军节省一部分马匹,同时,也耗损敌军的战马。”
“穿甲?”
“手枪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荟是很擅长抓重点的,在王谧的长篇大论之中,他立刻就寻到了感兴趣的点。
王谧欣然点头:“现在我手头上没有合适的铠甲,手枪的性能也还不够稳定,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一定让叔父见识一下手枪的威力!”
“那是相当的大!”
要说手枪的优点,那简直是太多太多了,认真说上一个小时或许都说不完。
比方说对马的影响,千万不要把古代的手铳和现代的制式手枪相提并论,两者虽然是渊源与发展的关系。
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几乎就是两种兵器。
古代的手铳,每击发一颗子弹,必须重新装填火药,这一点,就连现在的王谧也还没有改进克服的办法。
当火药被引燃的那一刻,立刻会发出一声巨响,那动静,能传遍整个王府。
更不要说那些贴的极近的敌军战马了!
手枪队发出的巨响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战马本就爱受惊,听了这等声响,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战马惊奔,必定会影响骑兵的战斗力,这又是战场上获得优势的一大法宝。
厮杀一片的战场上,只有战马会害怕吗?
当然不可能了!
古代手铳击发的特点就在于此,还记得在将作坊,何无忌打响第一枪时候的情景吗?
那个时候,子弹一发出膛,差点把何迈他们吓了个半死,不只是声音大,而且,火药点燃时候的那种烟火效应也十分惊悚。
又是烟,又是火,忽悠悠升腾一片,烟火之中还有惊天巨响,这样的一连串搭配,对于还手拿弓箭长矛的敌军来说,造成的威慑力,简直是要命级别的。
面对着这样的火器小队,还敢上前冲锋的战士,都是真正的勇士!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显著的优势,王谧才一心扑在手枪的制造上,一定要把它推广出去,不惜自己贴钱。
对!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掏一个铜板,但是,他已经做好了要花钱的准备。
正在王谧琢磨着,是不是要去金仙阁走一趟,去实地勘察一下火药原料的质量的时候,叔父王荟忽然站起,表情特别激动。
“稚远,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就专心去造枪,叔父会给你钱!”
“保证够你用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去搞!”
什么?
给钱?
还是王荟亲自批准的?
王谧抬头看了看房顶,没有塌陷的迹象啊!
老王这是怎么了?
突然变得如此大方,他是不是不晓得,造枪要花多少钱?
“叔父不必担心,钱的事情,我也在想办法,不会让琅琊王氏吃亏的!”
是纯爷们,当然不能让自家吃亏了!
尤其是在钱的问题上,更是如此,开源节流两途,王谧的小手,开始伸向了朝廷上的同僚……
…………
就这样,建康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虽然只是暂时的,虽然这样的宁静,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人们还是很享受。
自从那日司马曜寝殿的大战之后,皇帝陛下已经好几天闭门不出,坚决不与朝臣们见面,朝会什么的,也被取消了。
司马曜俨然是一粒需要时常蓄力的电池,过一段时间,他就得给自己充点电,养一养精神,否则是绝对应付不了朝臣们的口水战的。
皇帝歇了,大臣们还有不歇着的道理?
乌衣巷上的王谢两家,却一反常态,特别的忙碌。
按照谢安的意见,谢明慧与王谧的婚期,就定在秋九月乙卯日这一天。
说是初秋,其实,按照古代的历法,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不过也没有办法,铆足了力气,加紧走流程的谢家,一连忙活了好几天,终究还是不能不认输。
初秋这个日子,实在是太近了,世家婚娶又不是山野乡民,找一块石头,向着太阳拜一拜,就算是成礼了。
讲究太多,每一项还都不能马虎,时间紧,任务重,根本就完不成,最后,还是大嘴一张定下了日子的谢安,先行松了口。
把日期又往后顺延了一个月,这才算是让王谢两个府里的人,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终于可以把这一场建康城贵戚家族都异常瞩目的婚礼,办的热热闹闹,体体面面,让他们都羡慕死!
婚期拖后了,对于王谧来说,倒是大好事一件。
他这个人,对这种事,一向没有太大的兴趣,当然了,这样说不代表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美人他还是很爱的,而且爱得要命,但是吧,婚礼,尤其是程序复杂,铺张浪费的这种婚礼,他是不太赞成的。
这些东西,都是个形式。
尤其是在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看来,这些都是虚架子而已,对于日后的生活,没有半点的帮助。
甚至是,将来若是夫妇不协,想起当初的盛大婚礼,还会黯然发笑。
婚礼推后了,他就更加有时间去搞他的造枪事业,本来呢,虽然他对办婚礼这件事并不热衷,但是,由于是主人公一个,所以,该出人头的时候,他也会出席。
婚期一推迟,小王可算是自由了。
将作坊那边,有他的铁杆支持者将作大臣普超监督着,各项工作也在有序的进行当中。
普超能做的,也只是造枪工作的一部分内容,也就是制造枪械,虽然普超很有兴趣,但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大手一挥就把制作火药的差事全都让给了王谧,这等危险物品,还是你亲自来操持吧。
在皇帝司马曜眼皮子底下,一项重要的工作,正在悄悄进行当中。
将作坊里的铁料,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富裕,但是,工匠们早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相比那些宫殿里的边边角角,还是枪支的需要更加要紧。
于是,工匠们自作主张,皇宫里需要的铁器,铁料是能省就省,只要能保证不被宫里的人发现,他们甚至敢于直接挪用。
就这样,按照普超拍着胸脯的夸口,就目前将作坊里的这些铁料,造两百支枪,一点问题也没有。
虽说,王谧觉得,普匠作肯定是夸大其词,但是吧,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手枪的主体部分确实是由钢管组成的,对于铁料的耗费也相当的巨大,但是吧,毕竟手枪的规格较小,就算将作坊里的人现在炼钢的手法还不是特别的纯熟,会造成一定的浪费,但是,将作坊毕竟也是很大的一个作坊,各种原料储存齐备,普超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剩下的便是火药的制作,这也是一个耗钱的大头,此前硫磺硝石等物是普超掏钱购买的。
而现在,肯定不能再让人家普匠作垫钱,况且,将来要生产的火药,数量庞大,也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应付的来。
幸好,王谧拥有一位说话算话,一言九鼎的好叔叔,天一亮,就把一袋一袋的钱,拉到了院子里,并且还奉送了五十金。
看到那樟木箱子里,闪闪发光的金锭的时候,王谧的眼珠子,亦迸发出光彩。
“叔父,这些钱,都是给我的?”
太多了!
太大方了!
没想到啊,琅琊王氏还有那么慷慨大方的人,看来,他王稚远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都是给你的!”
王荟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从昨天开始,那根直溜溜的木棍子就一直被他拎在手上,时不时的就要在地上敲打几下。
明明这个时代已经有正经的拐杖了,要是实在腿脚不灵便,或者是有某种摆谱的爱好,可以拄拐嘛,又没有人拦着。
可是王荟却偏偏就爱上了这支木棍,现在,这支平平无奇的木棍,又在盛放铜钱的大麻袋上指指戳戳,神气活现,好似变成了一支神奇的魔法棒。
“叔父,太多了,我不能收。”
王谧把那盛放铜钱的大袋子,往外推了推,这样的钱袋,他也见过,粗粗一算,一个袋子里,基本上就可以盛放两千钱,而王荟一次就给他送来了三个大袋子。
再加上那五十金,王荟这次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
王谧现在急需的就是钱,有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他还是住在王府内,很多事总是要避讳着些。
考虑到那铜钱袋子实在是太显眼了些,这要是被他那些兄弟看到了,啧啧,一双小鞋可就算是穿上了。
“什么不能收?”
“快收下!”
“我告诉你,我这可是偷着来的,你要是不收,被别人看到了,后果自负!”
啥叫后果自负?
老王的一席话,立刻让王谧绷紧了神经。
怎么回事?
难道,他是偷着把这笔钱送过来的?
别人不知道?
还是挪用的?
“你们看到阿叔了吗?”
“谢家的人找来了,说是要商议婚礼的事。”
院门外,传来了王恢小子有些迷糊的声音,王荟提住一口气,眼睛瞪圆:“快点!”
“别磨蹭了!”
王恢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王谧一惊,可不敢再耽搁,赶忙让小厮们行动起来。
当然了,这些小厮却并不是他这个院子里的,而是王荟带来的。
几个小厮手脚麻利,很快就把装满了铜钱的大麻袋,拉进了屋里,忙了几个圈,王谧回过神来,这才猛然发现,亲爱的送钱阿叔,竟然不见了!
跑到哪里去了?
这边找找,那边看看,到处都不见人影。
王谧找不到的人,其实也正在不远处,只是那个位置完全是王谧想象不到的。
王将军也有一颗童真的心,就在王谧忙着指挥小厮们搬东西的时候,人家老爷子早就已经站到了院门外,左边看来右边看,很快就看到了摇头晃脑的王恢。
笑盈盈的迎上去,把他带走了!
敢情,老王是出去给王稚远打掩护了!
真乃王大善人!
有了王恢的参与,王谧的小院终于再次恢复了宁静,虽说这笔钱不算多,但是也足够再造两百支手枪了!
省一省,三百支也是有可能的!
老王端的是雪中送炭,王谧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王侍郎!”
“急报!”
“新野城来的急报!”
啥子玩意?
新野城?
王谧的心智完全被小钱钱给迷惑住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曾靖都已经跑到屋里来了。
曾靖气喘吁吁,怀里揣着个竹筒,竹筒的外表湿哒哒的,还沾着秋日的露水呢!
王谧接过曾靖的竹筒,擦去水滴,又抠掉了上面的封蜡,这才能把藏在竹筒内部的几张薄纸取出来。
而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意识到,这封信的来源到底是谁。
“稚远兄台鉴,新野城两日而下,吾荆州同仁披肝沥胆,荆州刺史冲,身当矢石,披箭执甲,当属功高。然新野甲卒不足万人,虽得城,然守城亦艰,伪秦主坚,兵锋甚利云云……”
王谧读罢,久久没有把信纸合上,而就在他的身边,作为下属的曾靖,一直老老实实的站着,可不敢轻易的抬起眼珠,去扫一眼那信上的内容。
“原来是来求援的!”
“曾靖,去把刘将军和檀将军请过来,有要事相商。”
话音才刚落,曾靖就快步跑了出去。
这不是他反应快,完全是他早就料到了王谧会有这样的指派。新野城最近收回到了大晋的怀抱,这件事,朝野共知。
这个时候从新野来的书信,必定和军情有关,商讨军务,哪能不带着两位得力干将?
当然要都招呼过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王侍郎再登战场
然而,曾靖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他兴冲冲的把两位将军都招呼到一起,王谧却变换了商谈的地点。
薛家楼二楼包间之中,几位好兄弟终于齐聚一堂。
“寄奴,凭之,到建康几天了,我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何迈一出现就展现了自己八面玲珑,嘴巴抹蜜的传统艺能,拉住了刘裕的手。
他们确实是很久没见了,自从京口分手之后,几个人分在两地,各自忙碌,与王谧不同,上一次的大朝会,何无忌与何迈也全都没有到场,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刘裕。
“这一次,寄奴他们都被谢公指派到了我阿叔的麾下,我们可以尽情的见面了,特别方便。”
说到方便,那确实是方便,原本王谧想带着刘裕他们径直奔向何迈他们的宅院。
那里人手少,眼线也少,最方便兄弟几个搞密谋。
后来想到刘裕他们到建康城几天了,还没能到这建康第一的菜馆来吃一顿,便改变了想法。
何氏兄弟倒是无所谓,管他在哪里见面呢?
反正有人请吃饭,还不用掏钱,当然是一万个答应了。
虽说王谧一直热情的张罗,又是让菜,又是敬酒,但是兄弟几个心里都清楚,今天见面的重点,绝对不是吃吃喝喝。
“几位请看,我们的老朋友,桓冲将军来信了,新野的情况不妙啊!”
王谧把信纸推到了桌案中间,大大方方的展示给几位兄弟,在不涉及到朝堂争斗的,正经的军事问题上,他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
何迈等人疑问连连,新野城能有什么问题?
那日朝堂上,不是刚刚收到捷报吗?
等到他们认真的看过之后,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新野城情况不妙。
“这样说来,桓将军又想弃城逃跑,但是,野王不同意?”天气凉了,何无忌手里的小扇子终于成为了一件摆设,挥动不起来了。
“按照现在的情势来说,大约就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次,桓将军的态度也有变化,他能同意野王写这封信,这就说明,他在寻求既不退兵,又能抵御氐秦的方法。”
“众位,这可是一件大事,我们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帮一帮桓将军!”话题一开始,王谧就表现的慷慨激昂,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一个计划在暗暗成型。
现在,他就要渲染气氛,争取兄弟们的支持了!
“能有什么办法?”刘裕大脸一耷拉,表现的有些沮丧:“据我在北府的经验,谢将军是绝对不会派兵支援新野城的。”
就算是谢玄有这个心,他也没有这个力。从襄阳城返回京口的北府兵,现在大多都还在休整之中,集合起来让他们有一定的战斗力,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等到北府有能力驰援新野城,说不定新野城早就已经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派兵,我们当然做不了主,况且,你们看野王是单独给我写的信,据我判断,他应该不想把这件事声张出去。”
既然不声张,那就无法调动大批人马,这是肯定的。
桓伊很有冒险精神,他竟然把宝全都压在了王谧的身上,真不知道他是胆大妄为呢,还是突发奇想。
这封信,虽然是桓冲首肯的,真正动笔的却是桓伊,用语口吻也是依着桓伊的。
在信中,桓伊将新野城如今的现状阐述清楚,口口声声请求王谧出谋划策。
情词恳切,一片真心。
王谧想来,桓野王也是他欣赏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失望。派兵既然不成,那就要另想其他的办法。
可是,办法在哪里?
刘裕和檀凭之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比派兵更加稳妥的办法,更何况,打仗就是需要士兵,然而,现在的王谧还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
手中有兵的人,又绝对不会把有限的兵力,派给桓冲来救急,这可如何是好?
在这个问题上,何氏兄弟倒是一直很有耐心,他们心中有数,王谧这次带着书信前来,充其量只是来征求他们的意见的,并不是让他们出谋划策的。
“稚远,你想怎么办?”无忌沉吟道。
“我想,给他们一些兵器上的支援。”
“兵器支援?”
“你是说,手枪?”
两位小何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却并没有信心。
那手枪兵器确实神奇,但是作为新生事物,把它拉到战场上,能发挥多大的作用,着实是个未知数。
然而,王谧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新野城,不大不小的一座城池,还是桓冲他们已经夺取下来的,正是实验手枪威力的最好的战场。
此前,他曾几次设想,要想把手枪这等利器推广出去,正需要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
你看,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不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如何能成?
“就是手枪,这一次我打算亲自带队,去增援桓冲。”
“你?”
“又要上战场?”何无忌摇摇头,完全不同意,其余几个兄弟也是一再劝说。
“稚远,建康朝廷的局势也是波云诡谲,矛盾大得很,正需要你巧手拆解。”
“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走!”何无忌还是个很讲究的人,他把挽留王谧的重点,放在了日渐激烈的朝堂争斗之上。
身为世家子弟,对于王谧来讲,当然还是站在中枢朝廷上,与他那些各怀鬼胎的同僚们争斗才对。
何无忌讲话总是那么文绉绉的,还不肯立刻把主要的意图说出来,刘裕就不同了。
虽说也在朝堂上站了一天,充当一个背景板吧,但是,他终究不能像那些端着花架子,天天靠着嘴皮子活的世家子弟一样,虚伪做作。
于是,他拍案而起,直言道:“稚远,你怎么能再上战场?”
“这也太危险了!”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刘裕大步走到了王谧身边,颇为忧虑道:“战场上厮杀不断,你的眼前,明明有更加宽阔、更加顺畅的一条路,为什么不走上去?”
“偏偏要去铤而走险?”
刘裕学问不高,但情感真挚,他是真的设身处地的在为王谧着想。
身为世家子弟,别人都在忙着把持朝政,分配利益,可是他王谧却总是要找机会脱离建康朝廷,跑到战场上去冒险。
这不是硬生生的把自己往那危险的旋涡里面扔嘛!
太糊涂了!
然而,王谧怎么会犯糊涂呢?
他这样做,当然是有自己的意图的。
而今天,他特意把几位兄弟都召集到一起,也正是为了商议下一步的大计。
“寄奴,快坐下,别激动。”
“新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拦不住我,而且,除了我,我还要带一个人。”
还要带一个人?
是谁?
谁能有这个荣幸?
王谧不提这个,众人还是一副殷勤挽留的状态,都担心王谧人身会有危险。
可是,这句话一出,情势一下子就发生了逆转!
在座的各位,谁不想上战场?
谁愿意呆在建康朝廷上,混吃等死?
有意思吗!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四处闯荡,难道,二十郎当岁就要养老?
“稚远,快说!”
“想带谁去?”
王谧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看看他们的样子,刚才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在建康城里安心的呆着。
还不是都想往战场上冲?
众人期待的目光就在眼前,而且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急迫,都在等着王谧说出答案。
他虽然还想再吊一下大家的胃口,却终究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攻势。
抬起手来,在几人之间略微划了一下,最后,停在了一个方头大脸的壮汉的面前。
“寄奴,这件事还要麻烦你。”
啧啧……
原来还是寄奴啊!
从头到尾都没有我们的事嘛,听到刘裕的名字,几个兄弟的脸上,各种复杂的表情同时显现。
既有失望,也有了然,是啊,战场上的事,当然是刘裕这位战神登场最合适。
与早就知晓命运的几人不同,刘裕似乎还略有错愕。
“怎么?”
“寄奴,你没想到?”
“确实没想到。”
“让我去新野干什么,还是带兵?”
“就是带兵,而且要带一支新兵,与以往的士兵绝然不同。”
“手枪队。”
“寄奴,我要把配备手枪的这支小队,交给你指挥,你有新差事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刘裕惨惨然道:“稚远,你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自己都还不会用手枪呢,如何能指挥小队?”
“再说,据我所知,那手枪还没有造好几支吧,如何支援新野战场?”
所谓增援,没有上万人,是绝对不成的,而要调动如此众多的军队,没有一定的时间,也绝对不可能。
没有枪,也就不可能有队伍,没有会用枪的人,也不能成军,这支所谓的手枪队,正可谓是要人也没有,要物也没有。
硬件软件同时缺失,某人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要带着手枪队上战场,实在是不靠谱。
“这你不用担心,前些日子,普匠作已经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了,将作坊的师傅们日夜赶工,可以做出两百支手枪来。”
“我们这支队伍也不过是给予荆州兵一些帮助,能不能扭转战局,还要看到时候的形势发展。”
“怎么样,寄奴,这支队伍就交给你,能不能胜任?”
刘裕捋了捋长须,看王谧的意图,是不能也得能了。
“没问题,只要稚远你让我去,我就一定尽力。”
看着他犹豫的神情,王谧又陷入了沉思。
啧啧……
寄奴啊寄奴,你是没有见识到手枪巨大的威力,这才会推辞,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交到了他的手上,等到了新野战场,他就会知道,再创辉煌,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至于王谧为何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奔去新野,其目的,当然也不是那么单纯的。
你看,再过一个多月,他就要与谢明慧成婚,关于结婚的那些琐事,他是真的没有兴趣去操心。
还不如趁着还是一根光棍,再去新野征战一场。
这当然只是一个比较自私的理由,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现在他不是已经给谢安指了一条明路了嘛!
惩治王国宝的事情,就交给他老人家了,他小王就不参与了,王谧有信心,谢安一定可以把这件事料理的妥妥当当的。
若是谢安真的能一举扳倒王国宝,那么,太原王氏的势力,必会大受打击,与此相连,王阿宁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当然了,王谧做这些事情,着眼的从来都不是单一的个人,他想要的,只有钱。
那日商议之后的结果,当然是老谢出力,小王拿钱。
谢安不是个特别大方的人,无利可图的事情,他老谢自然也不会去做。
按照当时的计划,扳倒王国宝之后,国宝那阔气的宅院和热乎乎的田地,都划归谢家所有。
而现成的钱财,则划归王谧。
小王笑呵呵的接受了,这件事,到底还是谢安占了更大份的便宜,按照晋末的情况来说,在一个世家的财富体系当中,最为有价值的部分,当属田宅。
这一部分是最能增值的,而现钱,由于时代所限,铜钱难以储藏,所以,即便是阔绰如王国宝,府中的现钱能有几百万,就算是不错了。
但是,王谧却丝毫不介意。
挑起朝堂争斗的这第一仗,终究还是要依靠谢安的力量,人家老谢在朝堂经营多年,位高权重,拿大头是理所当然的。
再者,王谧要钱,也并不是为了自己发财,他是为了能够将资金进一步的投入到造枪事业当中。
钱多钱少不介意,只要有钱就可以,苍蝇再小也是肉,反正最后也落不到他的口袋里。
正是本着这样的信念,王谧才欣然答应了谢安的要求,这样一来,谢老头也是欣慰的很。
这个女婿没找错,当真是个可造之材!
你看,老夫都没有上赶着要钱,他却大手一挥把大头的利益,双手奉送。
要是那几个女婿能有王谧一半的机灵劲,他老谢也不会做摧婚大使了。
然而,老谢似乎是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既然王谧小子聪明伶俐,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有为何会对他老谢如此孝顺?
难道,是想抱上他谢安的大腿?
那就更不可能了!
王谧的气度,就连谢安都有几分欣赏,这样有大志向的青年,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一心一意为他谢安效命?
谢安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其中有些不对劲吗?
第六百二十二章 先斩后奏,谢安中计
王谧的设想很是美好,但是,这个建康城也不是他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刘裕倒是好说,只要王谧能够拔出脚来,刘裕也就不难脱身,现在的刘裕是直接归属叔父王荟管辖。
只要朝廷不拦着,王荟是不会给王谧增添障碍的。
下面这一步,便是最为重要的了。
为了能够奔赴新野城,王谧叩开了显阳殿的大门。
大太监元宝看到王谧之时,亦是微微抽气,吃了一惊。
“王侍郎来了!”
“可是有要事?”
元宝笑盈盈的,态度很好,王谧连连点头,亦很客气,他不知道的是,自从那日在显阳殿上展现出了出色的和稀泥技术,早就已经让大太监元宝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确实是有要紧的事,不知殿里还有其他的人吗?”
王谧不担心碰到裴姣儿或者张贵人之流,他是不想看到司马道子。
元宝当然听不懂王谧的言下之意,只是实事求是的说道:“没有别人,陛下刚刚沐浴更衣,正休息呢!”
“王侍郎来的正是时候,快请进。”
元宝先行通报,司马曜支起懒洋洋的身子,睨了一眼。
“稚远,你怎么来了?”
最近司马曜对王谧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本以为他只是琅琊王氏众多世家子弟之中的闲散之辈,留在身边,一起解解闷的。
一场襄阳大战打下来,再次见到王谧,司马曜方知,看似颓靡的琅琊王氏,到了王谧这里,居然支棱起来了!
“微臣有一封信,希望陛下御览。”
这件事要想成功,桓冲所请是必须要告诉司马曜的,不能隐瞒,况且在王谧看来,这也是应该的。
谢安的所作所为,他相信,司马曜也是有意见的,作为朝堂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谯郡桓氏的意见也必须要受到尊重。
桓伊很聪明,桓冲让他给王谧写信,顺便打探消息,他呢,就把求援的书信和发牢骚的书信,一分为二。
如此这般,王谧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将涉及新野城的这一封,呈给司马曜。
司马曜览阅后,沉了片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元宝便给王谧放了个小榻。
不管那桓冲老爷子在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元宝都可以断定,必定是要紧的朝廷机密。
挥挥手,便把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都招呼走了,殿门关闭,君臣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真是不容易!
王谧是这样想的,司马曜也是这样想的!
王谧上前,倾身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个想法,亲自带队去新野城支援桓将军,不知道陛下能否准允。”
司马曜一愣,定定的看着王谧。
“你……亲自去?”
你看,王谧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就把司马曜绕到沟里去了。这便是谈话的技巧。
他主动抛给司马曜一个选择,我要去支援,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这样就巧妙的跳过了,是不是应该给桓冲提供支援的这样一个问题,要知道,对于司马曜来讲,他完全可以不答应向新野城派援兵。
但是,有了王谧这么一个混淆视听,司马曜竟然就被他给绕进去了,他一开口,就跳坑了。
“当然是微臣亲自去。”
“微臣还想带着刘裕一起去。”
调动朝廷人马这方面,对司马曜还是不能隐瞒的,当然,并不是瞒不住,只要把这件事告诉谢安,谢安大手一挥就能把他派到新野,根本就不需要司马曜首肯。
来去匆匆,还保证一点麻烦都不会惹到。
但是呢,这件事,唯独不能让谢安知晓。
先斩后奏,乃是当务之急,待到王谧都已经启程了,他谢安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拦了。
“刘裕你可以带着,朕知道,在襄阳,你二人奋力搏杀,情同手足,但是,稚远,你打算如何去支援桓冲他们?”
“不妨与你说句实话,朕是不会派兵去的,原因你也很清楚。”没有酒精的干扰,也没有美人环绕,这一刻的司马曜,倒是相当的清醒,甚至还有些英明睿智的感觉。
不能派兵的理由,当然是昭然若揭的。你看,朝廷现在能够调动的军队在哪里?
正是京口北府兵!
北府兵现在在谁的手里把持?
冠军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谢玄,谢幼度!
王谧既然知道这件事要瞒着谢安,那就证明了,他也很清楚,这件事最好不要牵扯谢家的势力。
“陛下放心,我不会调动大批人马的!”王谧欣欣然说道,司马曜这就更奇怪了!
他拢紧了衣衫,干脆从御座上下来,和王谧相对而坐。
那略微发黄的手指头,在半空中划了划,忽然想起,今天根本就没有备酒。
这个元宝,当差越来越不尽心了,居然也不知道提前预备着。
“那你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吧!”
“桓野王信里也的很清楚,他是为新野城求援,你一个人前往,能管什么用?”
“挡得住氐秦的千军万马吗?”
司马曜的一番话,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既是知道,区区新野城中的守军根本就无法抵御氐秦大军,那你倒是派兵去支援呐!
不仅不派兵,还企图拖后腿,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陛下不知,我的用处可大着了!”
“陛下还记得我打造的新兵器吗?”
兵器?
司马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终于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吧,那个兵器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朕想起来了,你还专门求助了将作坊的工匠,是不是?”
从司马曜的眼神中,王谧就可以轻易解读到他心中所想,什么手枪啊,新兵器啊,皇帝陛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倒是方便他继续忽悠了,而且,他可以断定,这次普超也将轻松过关。
你看,司马曜都想不起这件事了,他挪用的那一点点铁料,还会有人在意吗?
“确实,现在手枪已经造了两百支左右,微臣想带领一支两百人的小队,前往新野支援,但是,需要陛下的恩准。”
“两百人?”
“区区两百人?”司马曜露出一种你在逗我的表情,这两百人,凑一个骑兵队,人手都不够。
带去做什么?
给氐秦凑胜利果实吗?
“陛下,人数虽少,但是军队建设从来都在精不在多,若是以两百人杀伤两千人,岂不是奇功一件?”
两百人就能打掉两千人?
某人是不是早晨没睡醒,在说胡话呀!
一比十的战损率,这样辉煌的战绩,可能出现在大晋的战争史上吗?
要说俘虏敌军,或许还有些可能,但是,直接打掉?
做梦都想不到这样的好事!
“你有把握吗?”
“那些手枪能靠得住吗?”谷鶆
与谢安之流不同,在司马曜这里,他对派遣王谧去新野,并没有太大的反感。
去就去呗,他手里又没有兵权,想要的士兵也不过两百人,能成什么气候?
再说,王谧去了,也能安抚谯郡桓氏,让他们至少能把襄阳城守住。
是的!
虽然王谧信誓旦旦,但是吧,司马曜才不会那么天真的认为,他一个人,带着二百人的小队,就能保得住新野城了。
这样做,不过是表达一个态度。你们荆州兵保卫新野的诚意,我司马曜心领了。
你们不是在向王谧求援吗?
那我就把这个智多星送到你们身边去,充分满足你们的愿望。
王谧此举,也当真是胆大妄为,要知道,他把这封信交到司马曜的手上,那就等于在向司马曜昭示,他和桓伊和荆州兵是有私下的联系的。
这在世家斗争绵延不绝的大晋朝廷,绝对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你琅琊王氏和谯郡桓氏也要勾搭到一起去了?
怎么回事?
王谧脑袋转的这样快,怎能没想到这一点?他早就权衡过了利弊,这才把书信呈交给司马曜的。
心底无私坦荡荡,与其事后被别有用心的大臣举报,还不如,由他亲自告诉司马曜。
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司马曜这里刷一波好感。
你看,别人得了地方上的消息,全都捂着盖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让司马曜知晓。
再看我王谧,不只是把消息全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还请示他的意见,对皇帝陛下特别尊重。
司马曜这个皇帝当的窝囊,他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是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国宝之流,只知道吹吹捧捧,却仍然可以获得司马曜的青睐。
原因就在这里,从王国宝那里,司马曜可以获得久违的,世家子弟对皇帝的尊重。
现在,王谧把这个消息告诉司马曜,起到的作用,也是一样的,你看司马曜灼灼的双眼就知道了。
王谧对他这样恭敬,他很感动啊!
“当然靠得住!”
“别看人数少,但是作为一种新型兵器,对从没有见过这种兵器的氐秦士兵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慑。”
“况且,微臣到了新野,也可以进一步的观察敌情,若是苻坚出兵,进行小型的袭扰,那我们就原地抵抗,争取让秦兵龟缩回去。”
“可若是苻坚大举进攻,恐怕朝廷就必须要出兵了!”
“你是说,苻坚这次会大军压境?”
司马曜他这是什么表情?
他难道对这样的情况,毫无准备吗?
看起来还对苻坚有几分惧怕的样子!
且看司马曜颤动的嘴唇,紧张的面部肌肉,此刻,他就是不承认,王谧也会认为,听到苻坚的名字,他便已经吓破了胆。
“这只是一种可能,还要看前线战局的变化,不过,这一年来,氐秦屡次试探,意欲侵吞晋土,朝廷也早就有了准备,陛下不必惊慌。”
敌军还未过建康,司马曜就准备转进交趾啦?
要是条件允许,司马曜现在真的有转进的心,问题是,交趾那边,环境又差,经济也不发达,哪里有建康城里舒服。
想到要吃苦头,刚刚萌生的小念头,立刻就缩回去了。
大将军们给我上!
保卫大晋,就靠你们了!
“那好,那你就去吧!”
“朕准了!”
司马曜的小心脏,跳的像只兔子似的,他按住胸口,缓了好一会,才终于吐口。
王谧连忙领命,转身就想走,谁知,司马曜却又开口了。
“稚远,这二百人的吃穿用度,就靠你了!”
“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司马曜说了这句话,王谧也终于算是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你看,这才是人们熟悉的司马曜嘛。
要钱没有,精神上支持!
幸好是二百人的小队,这要是两千人,他小王还不破产了!
…………
“什么?”
“你是说,那王稚远背着老夫,跑去新野城了?”就在王谧启程之后的一天,谢安终于得到了他这位亲亲孙女婿的最新消息。
登时拍案而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石的消息,来的确实是晚了一些,主要是,桓冲的书信是私下里送到王府的。
即便乌衣巷里没有秘密,但是要想搞清楚人家琅琊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也不是上午发生,下午就能搞清楚的。
待到王谧进了宫,辗转了两天,这件事才被谢家知晓,然而,这个时候再想出手阻拦,已经是鞭长莫及。
谢家出手快,王谧出脚更快。
才一个半天的功夫,他就召集好了人马,带着刘裕,奔赴新野而去……
“大兄,我们怎么办?”
“是不是要去阻拦一下?”
王谧他们虽然先一步出发,但是,时间不长,肯定走不远,换上几匹快马,星夜兼程,一定可以追得上。
谢石甚至想亲自跨上战马,把这件事做了!
谢安盯着平静的湖面,沉吟道:“不必!”
“就让他去!”
“老夫倒要看看,这个小子,他能搞出什么名堂!”谢安愤恨的说道,星星点点的唾沫,溅到了湖水里。
幸亏现在谢玄人在京口,要不然,一定会第一个跳起来!
刀枪不长眼,这个王稚远,都要和他的亲亲女儿成亲了,居然还跑到战场上,他是不是想害了谢明慧?
战事一触即发,新野城中,桓冲等人在焦急的等待,前方就是白水尽头,桓冲派出的水军,没日没夜的河水上巡逻。
就是防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杀到的氐秦骑兵,前方有遥遥相望的敌军,身后,则是触手可及的退路。
只要桓伊能够同意,桓冲就会头也不回的奔向襄阳。
问题是,那桓伊小子他就是不肯松口啊!
看他整日里,不是弹琴就是吹笛,实际上呢,桓冲看他也是忧心忡忡,饭都吃不下几口。
那王谧小子真的靠得住吗?
他要是想不出好办法,荆州兵将何去何从?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有三天!
桓冲的后撤大计就可以施行了,他也在观望,要是苻坚没有立刻派兵,新野这块地方,当然是能占住多久就占住多久了。
也是战功一件嘛!
对于江左、江右两边来说,现在就是在抢时间,哪一边的人马先到,哪一边就能占到先机。
荆州兵在煎熬之中等待的时候,那秦主苻坚又在做什么呢?
第六百二十三章 手刃妖女
长安城,秦廷。
身着黄袍的秦主苻坚,正带着一身怒气,大步流星的奔向后宫。
苻坚身强力壮,当然是爱好女色的,在他的后宫,充斥着各种美人,哪个部落的都有。
可谓是风味俱全,但是他最宠爱的,还数鲜卑头号美人,鼎鼎大名的清河公主。
那清河公主为何能在众多尤物中脱颖而出?
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除了清丽的容貌,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河的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
就是这样匀称!
不止如此,那如夜莺般婉转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男人听了,魂魄都要飘走了!
自从清河入宫,苻坚就经常这样飘啊飘的,再加上清河的弟弟,同样白嫩的慕容冲,一男一女,一姐一弟,苻坚左拥右抱,别人根本就插不进去一只脚!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苻坚的脚步仍然是向着清河的寝殿而去,但是,他带去的并不是柔情蜜意,而是,一腔怒火!
可以烧穿一切的那种!
“大王!”
“大王慢点!”
“有事好商量!”
“商量?”
“博休,你竟然还在为那个贱人求情?”
苻坚凶狠的眼神,仿佛利箭一般,只一个回眸,好似可以穿透人的身体!
符融吞了口唾水,无可奈何。
他现在这样愤怒又是为何?
想当初,群臣请命,提议苻坚把清河姐弟都送出宫去,他是死活也听不进去。
现在又要杀人?
苻坚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格,爱恨分明,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是捂住了耳朵,遮住了眼睛,五感全失。
于是乎,当他恨上一个人,便也是山雨欲来,痛彻心扉,恨到骨头里,别人再怎么劝说,也照样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说白了,苻坚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刚愎自用之徒,独断专行,身为氐秦国主,他想怎样做,就怎样做,他说有道理,那就是有道理。
他想变卦也可以随便变卦,谁也管不了。
苻坚要开杀戒了!
清河的死期到了!
苻坚腰间的长刀,已经甑甑作响,常年浸泡在鲜血里的宝刀,已经太久没有被滋养了!
它在叫嚣!
杀吧!
杀吧!
苻坚气急败坏,即便是符融跟在他的身后,不停的劝说,他还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此刻,仇恨的怒火,终于战胜了对美色的贪恋。
这些年,多少大臣,情词恳切,声声劝说,希望苻坚能够疏远这两位鲜卑妖孽。
然而,苻坚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而现在,他终于拿起了屠刀!
符融劝着劝着,声音就越来越小。
清河死了,对氐秦来说,不是好事吗?
他为什么还要劝?
那些经史子集算是把他害了,平日里书读的太多,竟然也让他这位氐秦的骁将,成了一位讲究道德的先进人物。
符融为什么要阻拦苻坚杀清河?
还不是可怜她是女流之辈,觉得慕容垂他们犯的错,不应该牵连到她。
而实际上,在传统氐人的心目中,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规矩,杀就是杀,恨就是恨,苻坚也不过是披上了道德外衣的恶狼罢了!
现在这样疯狂,只不过是原形毕露了而已。
苻坚终于奔到殿门前,抽刀出鞘,心中的怒火没有减弱半分,两只眼睛迸发出了血红的光芒!
“大王!”
“大王,请三思!”
远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释道安一溜小跑奔过来,身上的沙袍都不整齐了,他也顾不上整理。
“道安,你来干什么?”
释道安的到来,虽然没有抑制住苻坚勃勃的杀意,但却成功的让他暂时停下了动作。
“大王,上苍有好生之德,大王若是憎恨清河,让她离宫便是,贫僧认为,没有必要开杀戒。”
杀戒,对于释道安这样的得道高僧来说,那简直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
况且,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啊!
早些年,群臣连连上书,告诫苻坚抛弃清河姐弟,可他就是听不进去,而现在,却要亲手斩杀,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苻坚敬重释道安,一直以来,他说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放下手上的长刀。
“道安,这是我的家事!”
喝退释道安的,并不是苻坚的家事言论,而是他凶悍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自从释道安投奔苻坚以来,十几年了,他还从未曾见过!
杀神再临,谁敢阻拦?
另一边,寝殿之中,清河公主却依然端坐在妆台前,纹丝未动。
殿外的吵闹,早就已经传到她的耳朵里,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早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苻坚嗜杀成性,要是被他的愤怒波及到,说不定,大家都要小命玩完,只要长了脚的,谁还能忍住不跑?
或许,只除了清河。
铜镜中映出了清河仍然年轻清丽的面容,然而,在她年轻的生命里,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太多的苦难。
能坚持到今天,只不过是没有勇气去死,也还希望能够以一己之力为族人提供一点点庇佑吧。
身为鲜卑皇族,不论是慕容冲也好,慕容垂也罢,大约还是把国破家亡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
清河忍辱负重,呆在苻坚的身边,也不过是想借由自己的耳边风,给鲜卑人讨一个略微安定的生活罢了。
这些年来,清河做的很好,鲜卑人也确实成为了苻坚手下,众多异族之中,生活的最好的一支。
而现在,这一切的虚伪假象,似乎都要走到了尽头。
“贱人!”
“出来!”
苻坚来了,苻坚拿着刀,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难,清河却感受不到害怕,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在氐秦的这些年,她早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在无数的艰难险阻面前,害怕是最不必要的情绪,对改变现状没有任何的帮助。
真正的解决办法,就是面对!
苻坚出现了!
他眼中的恨意,没有人能够忽略,清河起身,乌黑的长发,片片洒落,好像精灵一般。
符融他们虽然拦不住苻坚,却也还是跟了进来。
即便要处死清河,也总要有个体面的方式吧!
清河毫不畏惧的神色,竟有一种圣洁之感,符融并不是爱好美色之人,也禁不住被此刻的清河惊艳了。
“贱人,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死吗?”
话一出口,苻坚手中的钢刀,就径直指向了清河的胸膛,而这个时候,符融他们才刚刚注意到,清河今天还特意穿了一身素白的衫裙。
她这是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做好了准备?
“慕容垂、慕容冲都跑了!”
“你也要死!”
“后宫之内,我不能看到鲜卑人!”
“去死吧!”
苻坚的长刀,说着就要举起来,却在这时,释道安上前一步,朗声道:“大王,清河有罪,罪当伏诛,然念其女子之身,道安恳请大王,能另其自尽!”
“大王,道安说的有理,这样的贱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让她的血,染脏了我氐秦的宫殿?”
符融之下,又有几个大臣站了出来附和,苻坚的动作停滞了,杀,还是不杀?
清河梗着脖子,一点求饶的意思都没有,苻坚心中的怒火不降反升,一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子,竟然会用这样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这让英雄一世(自认为)的苻坚,如何能忍?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苻坚的语气有了几分平静,释道安等人轻轻了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件事算是有缓和了。
符融指挥小太监,赶紧去取一段白绫来,说不定,待会用得着。
都是男人,多少都有些怜香惜玉之情,那么美丽的一张脸,要是就这样血溅当场,总是让人感到有一丝遗憾。
还是让她干干净净的去更好。
“想杀,杀就是了!”
“诸位也不必再为我求情,你们不是都想把我赶走吗?”
“现在不是正好遂了你们的心愿!”
自从得知慕容垂和慕容冲从襄阳城逃遁,清河就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都跑了,她还有活着的理由吗?
当然没有,然而,清河想不明白的是,慕容冲行事轻纵,也就罢了,慕容垂为何也会如此?
城中还有那么多的鲜卑部族,难道,他都舍得弃之不顾?
长安与襄阳距离遥远,城中的鲜卑族人,根本不可能冲过重重险阻去和慕容垂汇合,到时候,还不是成了氐秦的活靶子?
清河想不通,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继续去想通这个问题。
苻坚彻底疯狂了!
他举起刀,向着清河纤弱的臂膀凌空劈过去!
他想起,想当年,他就是被这张脸迷惑的,而现在,他要亲手毁了这张脸!
刀尖向下,劈砍而来!
符融眼睁睁的看着情势在他的面前,急转直下,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总不能争上前去,替清河挡刀吧!
而释道安,也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默念了一段经文。
清河发出了一声冷笑,接下来,她瘦弱的手臂,径直向上,那柔弱的小手,竟然抓住了刀尖!
噗的一声!
鲜血从她的口中汩汩涌出,而苻坚本欲结果了清河小命的长刀,竟然径直插在了她的胸前!
这并不是苻坚的本意,他是想劈砍她的脸的!
至少削下去一半!
这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然而,清河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就是个死吗?
她虽是弱质女流,却也不怕死!
大燕国破的那一天,她早就已经死了!
在她看来,氐秦的国土,早就已经污血遍地,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而这些残忍的牲畜,居然还在担心她的血会污了他们的手。
多么可笑!
多么无耻!
现在好了,不必他们费心了。
她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落得一个干干净净!
在初时的错愕之后,苻坚发出了狞笑。
“丢到后院去!”
反复无常的苻坚,仿佛是从前的恩爱全都不存在了一般,无情的抽出了长刀。
刀尖上还残留着美人的鲜血,而他,竟然解下了刀鞘,叮当一声,扔到了地上。
“一起丢!”
没有了长刀的支撑,清河轰然倒地,犹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瘫软了。
符融连忙上前,找了几个侍卫,把清河的尸身抬上了板车,苻坚说丢,他也不敢忤逆。
但是又不能真的就丢在后院,供万人观赏。
于是,他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寝殿的后院,寻到了一株桃树,多年以前,符融曾经听说过,清河最喜欢寝殿院子里的这株桃树。
让她孤苦无依的,囚徒一般的生活,有了一丝生气。
侍卫们在忙着挖坑,而符融则垂下了眼帘,静静的端详着清河惨白的面容。
躺在地上的清河,素白的衣衫,几乎没有一丝的脏污,唯有胸前一个圆圆的血洞。
鲜红的颜色,好似绽放的梅花一般。
为什么一直痛恨的仇人,现在死了,符融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快慰?
反而感到阵阵的寒凉?
苻坚今天的疯狂,不是没来由的。
今天终于传来了襄阳城的战况,不知为何,这早就该到的消息,却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久。
造成很长一段时间,苻坚都沉浸在竟陵城已破,他马上就可以挥师南下的错觉。
然而,等到打开战报,苻坚登时就发狂了!
不但是竟陵城没有拿下,就连早就被氐秦严密控制的襄阳城也丢了!
符睿、梁成两员大将,全都被晋将斩杀,秦军死伤无数,甚至没有几个士兵能够有幸逃回秦境!
秦兵败了!
败的这样彻底!
而最令苻坚难以接受的,不是秦兵的失败,而是慕容垂的奔逃!
带着鲜卑军团,他们叔侄两个,竟然就这样弃城而去!
跑了!
溜了!
苻坚出离愤怒,在斩杀了清河之后,苻坚的屠刀,又伸向了城里的其他鲜卑人。
大殿之上,并没有几个大臣,只有被他看做智囊,肱骨的亲弟弟符融。
“传令下去,羽林军全部出动,将城中所有鲜卑人圈禁,不得擅动!”
人们难免要感到惊奇,疯狂的苻坚,竟然还存有一丝丝的理智,没有拿着刀,杀向城中所有的鲜卑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基于此,符融也是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他的忧虑又再次浮上了心头。
“大王,这样做,恐怕会打草惊蛇吧!”
符融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危险正在步步逼近,他实在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实际上,或许现在阻拦,都已经晚了。
清河已死,慕容垂、慕容冲两员鲜卑大将都不知去向,城中的鲜卑人早就已经人心浮动。
在这样紧绷的时刻,把鲜卑人集体圈禁,这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莫不要说以长安城现在的兵力,根本就无法管控所有的鲜卑人。
就算是勉强能做到,可鲜卑人都是善战之人,他们难道会坐以待毙?
第六百二十四章 没有仗打,他难受!
“什么打草惊蛇?”
“没有的事!”
“就按照我说的办!”
“快去!”
眼前的苻坚,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意见,符融放眼朝廷,这才发现,自从王猛死后,竟然连一个可以商量决策的人都不存在了!
苻坚闭目塞听,而在这个时候还能在他身边存活的大臣,不是阿谀苻坚的,就是无力回天的。
符氏的那些羽翼,又都被苻坚派往了外地镇守,如今,是鞭长莫及。
符融左右为难,理智告诉他,圈禁一起,长安城立时就会大乱,这座古老的城池,看似是属于氐秦的,而实际上,却是属于各个部族的。
这里有为数众多的鲜卑人,他们骁勇善战,心里还存着恢复大燕的迷梦。
这里还有阴险狡诈的羌人,而他们的首领姚苌,更是奸险狡诈之徒中的翘楚。
与燕国一样,姚羌也是被苻坚亲手铲平的,但是,国破之后,两位部族首领的表现却决然不同。
慕容垂早就是闻名北国的名将,机智勇猛,宁折不弯。大燕国灭,慕容垂深知这是慕容氏咎由自取,却也还是暗自神伤不已。
对于苻坚,他只能做到尊重,却并不能完全臣服,而对慕容垂的这种表现,苻坚也早有准备,也给予了慕容垂足够的脸面。
当然了,慕容氏全族获得的这种体面,很大程度上,与清河姐弟有很大的联系。
他们两个一同伺候苻坚,自然把老头子哄得美美的,吹吹枕边风的事情就由清河来负责。
这些年,在清河的不断运作之下,原本并没有受到重用的慕容氏以及姚羌众人,也重新被苻坚拉了出来,委以重任。
这个原理十分简单,英雄难过美人关嘛,也并不只是苻坚他耽于美色而已。
君不见,顺利平定南陈,统一南北全境的隋文帝杨坚,曾经也是执手相看,与妻子独孤伽罗承诺,一生一世无异生之子的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但是后来嘛,情况就不同了嘛。
当上了皇帝的杨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可以多享用一些女人,江南的女子更是他的最爱。
于是,陈后主的妹妹就被他揽入了怀中,成为了宣华夫人。宠爱一个嫔妃,看似与前朝政治并无瓜葛。
然而,实际上,只要做出决策的人都是同一个,又怎能说前朝后宫毫无关联呢?
本来,杨坚对待这些前朝的余孽,包括南陈、萧梁、萧齐的皇族后裔,并不算多么的周到。
他专门划定了一块区域,让这些皇族后裔只能生活在这个区域内,不得随意迁徙,更不会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但是,自从陈宣华入宫,一切就瞬间改变。
不只是她南陈的亲眷,就连其余几个南朝皇族的后裔,也被精心挑选了出来,充任官职。
所以,你看,只要耳边风吹得好,就算是再英明神武的人,知识水平过硬的,也扛不住。
苻坚会被清河的枕边风吹倒,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但是呢,也有没有耳边风,却也在氐秦混的风生水起,还时不时可以捡到一些便宜的幸运人士。
其中就包括姚羌部族。
姚苌并没有把自己的女儿姐妹送到苻坚的床上,而是一直走的忠义路线。
平日里表现的对苻坚忠心耿耿,在对外征服各个部族,平定氐秦内乱的一场场战役之中,姚苌也表现英勇,让苻坚不疑有他。
不止如此,慕容垂和姚苌早就看出了英雄盖世的苻坚的弱点,那便是好大喜功。
于是,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围在苻坚的身边,吹吹捧捧,不是夸赞他英雄当世无双,就是怂恿苻坚荡平江左,早日去泰山封禅。
在苻坚的眼里,姚苌、慕容垂都算得上是当世豪杰,虽说是比不上自己,但在这乱世之中,也绝对是有一号的。
这样的英雄人士都被自己收服,还这样称赞他,谁还敢说他苻坚不是中土之内的最强者?
于是,苻坚便放下了对这些异族首领的戒心,坦荡的与他们称兄道弟了。
然而,符融性情沉稳缜密,他早就看出好大喜功的个性,一定会害了苻坚。
如果说慕容垂是卧在氐秦境内的一只猛虎,那么,姚苌就是潜伏在苻坚身边的一只恶狼!
相比已经北奔的慕容垂,姚苌才是更加可怕的敌人!
除开慕容氏、姚羌,在氐秦的境内,还散落着很多其他力量,或许他们不成气候,但是一旦祸事降临,他们也不见得就不会作乱。
丁零人,甚至是那些老实本分,小羊一般柔弱的汉人,他们全都不是和氐秦一条心的!
尤其是数量众多,甚至远远多于氐人的汉人,一旦他们找到机会,符融断定,他们很快就会让氐人见识到,谁才是长安这座古都,真正的主人!
符融之下,属下们紧张的头都不敢抬,他们都在等着符融的命令,只要他一声令下,兄弟们就会迅速行动!
鲜卑人的死期,终于到了!
氐人粗野,除了个别上层人物算是读过几天书,识得一些礼义廉耻的道理以外,其他的人,只不过是依着动物本能生存的一些人罢了。
血腥的杀戮,随意的攻占,才是他们的最爱,这些年,因为苻坚的惺惺作态,装作圣人贤君的样子,大家已经忍了太长时间了!
如今,终于可以撕毁真善美的假面具,恢复氐秦男儿的真实面目了!
他们才不会理解符融的各种权衡,在他们看来,诸多异族之中,鲜卑人是最为面目可憎的,早就应该把他们圈禁起来!
一个一个的杀掉!
不行!
不能让事态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无止境的滑落!
符融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一个绝对能让苻坚改变主意的办法。
“大王,现在万万不可圈禁鲜卑人,还不是时候,他们还有大用处!”
这帮人,除了拖后腿,混饭吃,还有什么用处?
苻坚气急败坏,就连眼前的亲弟弟,看起来都似乎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你说说看。”
苻坚勉强压抑住胸中熊熊的怒火,看着符融的眼神都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事情嘛,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苻坚身为大秦天王,又不能亲自操持,也就是符融办事他还算放心。
他垂下了眼帘,闭目养神,充斥着戾气的大殿,终于归于平静,符融似乎也难得的获得了一丝丝思考的空闲。
“大王,襄阳国土新丧,虽然我们还没有收到其他城池的消息,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襄阳既下,新野也是守不住的,还有沿线的那些坞堡,恐怕也都会投降晋军。”
符融料想的不会有一点错,襄阳周边的那些坞堡之中的人,本来都是战乱之中居无定所的晋人。谷讵
如今,晋人得胜,他们当然会投奔晋人,不会给苻坚当牛做马。
而新野城,不管是氐秦守军直接弃城,还是拼杀不过,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那就是守备有限,兵力也不济的新野城,现在八成是已经落到了晋军的手里。
接连丧失两个江左重镇,苻坚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不采取反击措施的苻坚,那就不是苻坚,是符弱弱了!
苻坚面色一凛,忽然被符融的话击中。
在他的心中,鲜卑恶畜逃窜这件破事,如何能与重镇襄阳丢失相提并论。
“呸!”
“这帮贱畜!”
苻坚唾沫星子飞溅,激情辱骂慕容垂。
符融站在底下,就由着他骂,不一会,苻坚就恢复了平静,又把权翼、姚苌等人召唤到了大殿里。
“博休,你说得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战场上打败晋军,鲜卑军团留着还有用处。”
“让他们去挡枪,也是好的!”
苻坚的心情变换之快,就好像是台风过境,忽而愤恨至极,忽而又欣喜若狂。
充分展示了一个精神病人的精神即将崩溃之前的各种状态。
被苻坚召唤来的这两位大臣,也很有些说头。
权翼和姚苌,说起他们的渊源,其实他们两个以前还是在一个锅里混过饭的,想当年,权翼刚刚出仕的时候,就是跟着姚羌混的。
那个时候,姚苌的哥哥姚襄还在,那才当真是姚羌部族的一员智将,相当勇猛善战。
但是不幸的是,姚襄寿命不长,统领姚羌部族的重任,就交到了他的弟弟姚苌手里。
而后,随着姚羌被氐秦收服,权翼也跟着他们投降了氐秦,苻坚很快就给他安排了职位,并且委以重任。
而这位权翼,在符融看来,端的是为正直有为的大臣,他明明曾经效忠姚苌。
但是,在氐秦的朝堂之上,却从来也不附和姚苌,反而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姚苌说,大王应该去封禅,权翼说,封禅劳民伤财,路途遥远,还是算了吧。
姚苌说,大王应该尽早平定东南,将大江两岸混为一同,权翼说,晋主虽昏聩无能,但仍是正统,且君臣和谐,晋主并无大过,不可伐。
总而言之,在苻坚的面前,权翼就喜欢和姚苌唱反调。
两位大臣进殿,苻坚立刻就支棱起来了。
他的脸上竟然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完全跟刚才的疯狂判若两人,就好像刚才手刃美人的不是他苻坚一样。
这也可以看出,苻坚此人的本性是如何的了。
一代佳人就这样在他的眼前香消玉殒,还是被他亲手杀害的,还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就可以笑得出来,还把大臣们都叫到身边,做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
可见,他就从来也没有把摧毁人命看成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两位爱卿,刚才博休已经表了态,他支持我收复晋土,现在就缺你们的配合。”
闻听此言,苻坚登时就是眼前一黑。
啥玩意?
他什么时候说让他率领大军去踏平晋土了?
“大王,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臣弟认为,先把被晋军攻占的几个城池收复回来即可,等到我军恢复了元气,再去攻伐晋军也不迟啊!”
天地良心,符融只是想找个借口让苻坚放弃圈禁鲜卑人,谁知道,竟然会给这老头子打开了方便大门。
平定东南,活捉司马昌明,这个念头在苻坚的心里,脑子里,已经来来回回的转了多少年。
没办法,没有仗打,他难受啊!
你们要理解一个马上得天下的名将,他想继续本职工作的那份迫切的心情。
眼看着北方的各个部落都已经被收服,苻坚举目四望,目前在传统的中原范围之内,就只有东南的晋还在那里苟延残喘。
这些年,从晋朝投降过来的大臣也有不少,从他们的描述中,苻坚认为,那晋主司马曜给他提鞋都不配。
为了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敌人(闲着没事干,纯属解闷),苻坚还专门让那些熟悉司马曜的晋降将,为他绘制了一幅司马曜的画像。
整日里端详,最近还把它挂在了为司马曜准备的宅院之中。
是的!
你没有看错,自信又贴心的苻坚,已经在为了晋朝的君主筹谋投降之后的生活了。
不只是给他们安排好了官职,就连他们的豪华居所都已经预备好了,就等着正主入住了!
苻坚现在四十有五,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亲自指挥过一场大型战役了,实在是手痒。
可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还有谁可以让他练练手呢?
也就只有弱晋了!
所以,不是说弱晋安分与否,是不是攻占了氐秦的城池,总而言之,它的存在,对于苻坚来说,就是一个很好借口。
已经渐渐感觉到衰老的苻坚,亟需一场战役,让他的丰功伟业更加的辉煌。
让他当上大皇帝,顺便解解闷,只要弱晋还盘踞在那里,就算晋军什么也不做,苻坚也会找茬的。
自从周边无仗可打,苻坚就整日里念叨,要去踏平东吴老儿,这个口号已经喊了很多年了,只是,朝臣之中响应的人并不多,苻坚也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
符融很懊悔,这样一来,反倒是他这个日常反对攻占晋土的理智之人,给了苻坚一个开战的很好的借口。
苻坚以下,权翼疑惑的看着符融,这位大王今天是怎么回事,脑子被驴子踢了?
权翼没记错的话,以前朝堂之上,符融明明是苻坚攻晋的最大的反对者,是和权翼站在一起的!
这样的主张,几年以来,一直没有改变,今天这是怎么了?
权翼忽然感觉,在这个大殿之上,他变得十分孤立,姚苌就不说了,那是一个天天以怂恿苻坚为乐,专门阿谀他的。
现在,他已经这样做了。
他站在苻坚的面前,一通吹捧,什么主上英明,什么小菜一碟,把苻坚吹得是喜笑颜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大秦天王的亲征梦
“大王,还请三思而后行啊!”符融忧心忡忡的说道。
不管苻坚想干什么,符融都是那一句话,万事要多考虑再行动,而显然,苻坚早就已经不想动脑子了。
慕容垂等人的反叛,让他那好不容易才压制下来的想法,登时又浮上心间。
他热血沸腾,决意如此!
“博休,你我兄弟,多年以来一直互为倚仗,若是连你也不赞同我的想法,那我这个大王不当也罢!”
“不当也罢!”
苻坚气急败坏,说着就要变脸,符融立刻上前,与权翼一同劝说,这才让他放弃了不当大王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当然,相比劝说苻坚不要去攻占晋土,这个目标还是容易达到的多了,毕竟,苻坚可从来没有真的不想不当大王。
甚至于,他还不满足于只当这北边辽阔疆土的大王,他想把氐秦的旗帜,插到大江两岸。
成为这中土之内,一统四海的真正王者,唯一的!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上封号,正式当皇帝了!
你看,人家苻坚的志向还是很远大的,人家不会像土包子慕容氏,还没有占领多大的疆土,就急火火的称帝,好像过把瘾似的。
“陛下,而今晋土之内,司马昌明虽不算明君,但亦有驭人之术,而其臣下也为之效命,且大将南北,皆视晋为正朔,人心未变,老臣以为,现在还不是伐晋的好时候。”
还没等苻坚把他的终极目标说出口,权翼便又把那一串老生常谈拉了出来,继续念叨。
可惜的是,这一次,苻坚已经不会被他这一套迷惑了。
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借口。
“权尚书此言差矣,吾辈虽为异族,但自汉时入主中原,也有百余年,早已移风易俗,况且,自我登极,凡二十七年,劝课农桑,开立学校,拣选人才,精勤国事,有目共睹。”
“大凡黎民生口,所求之物,不过一日三餐,住有所居而已,这些事情,我都做到了,城中百姓安居乐业,谁会在意给他们好生活的,是氐还是汉?”
苻坚是什么意思呢?
通俗点说,就是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这皇帝的宝座,你们汉人可以坐的,我这个氐人也一样能坐。
我的底气又是什么呢?
那就是施行仁政,苻坚这样想,绝对不是他夸口,是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当年,他还是玩泥巴的孩童的时候,便要求给自己请师傅,教习学问,这在以弓马得天下的氐人贵族当中,绝对是极其少见的。
大学问学多了的一大后遗症就是,苻坚他真的把那些孔夫子、孟夫子说的道理当了真。
以为只要他也广施德政,礼贤下士,他也一样能当皇帝!
这个大秦天王他也做了二十几年了,自认为在他的治理下,整个大秦还是蒸蒸日上的。
于是,他自然认为他有资格当皇帝。
“可是……可是……”苻坚这样一说,权翼也一时没了词,他总不能说,其实,在广大中土百姓的心里,照样还是汉贼不两立,你个氐人,还想当皇帝,就别做梦了!
他看向符融,向他求救。
符融想了想,便道:“大王,权尚书所言甚是,再者,今年镇星在斗牛,利于吴地,这是天象昭示的,所以,臣弟认为,伐晋确实是必须,但是可以再缓一缓。”
“古来征战,天象配合也很重要,天象不吉,对战事也不利。”
思来想去,符融祭出了迷信之法,想着苻坚这个人,还是很相信这一套的。
既然道理说不通,用老天爷吓唬他一下,或许还行。
却没想到,在巨大的成就感面前,老天爷也不好使了,苻坚大手一挥,笑道:“天象不足为惧,昔日武王伐纣也是天象不利,不是依然成功了?”
“可见,以有道伐无道,不利也会变成有利,你不必担忧。”
好家伙!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哄弄过去,才没那么容易。
虽说苻坚的学问不及符融吧,但是,人家也是正经的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的,那些汉人们天天念叨的典故,他是信手拈来,还别说,还挺恰当。
轮番上阵都不顶用,符融也就只能摆事实了。
不过,这个理由一出,他料定苻坚一定会大变脸的。
“大王,现在确实不能出兵。”
“别的不说,只是臣弟麾下的士兵,多年以来四处征战,早就已经兵疲师老,人人厌战,有畏惧心,这样的军队,不经过三两年的修养,是绝对无法和江左对抗的。”
这些都是摆在氐秦面前的,活生生的事实,这些年来,苻坚马鞭所指之处,几乎都已经纳入了氐秦的范围之内,各个势力,渐次被征服,确实是爽得很。
但是,苻坚爽快的同时,也确实有穷兵黩武之嫌。
到处征兵,还浪费国帑,符融他们早就劝他,征战已经差不多了,四海之内,不过还残存着一个晋。
看似孱弱,但是想跨过长江天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不如趁着现在国力正盛,先休养生息为妙。
至少,要先把自己的国土都笼络住吧。
但是,苻坚是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的计划的,在他眼里,那样也太保守了,若是都靠着守成之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江山一统,做大皇帝呢?
时间已经不多了哇!
再者说,苻坚的心里也有一个榜样,也是出自他们老司马家的,正是晋武帝司马炎。
你看,司马炎当皇帝的时候,国内也尚未统一,他占据的地盘,大约也和现在的氐秦差不多。
放眼南方,东吴也盘踞在那里,从三国时期到这时,也已经几十年了。
司马炎本来也将东吴看成强敌,做了很多的准备,而东吴的朝廷,看起来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完全不孱弱。
可是,当晋军抵达长江天险的时候,东吴的军队竟然会不堪一击,土崩瓦解之快,让司马炎自己都不敢相信。
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司马炎或许产生了幻觉,在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有神助的不世英主,以至于才刚刚统一了全国,便怠于政事,天天沉迷享乐。
同样的地理位置,同样的偏安一隅的朝廷,百年之后,竟然又让北方的雄主苻坚也产生了不必要的幻觉。
以为东晋也像东吴一样,可以一战荡平,毫无阻碍。
这就是苻坚的异想天开了,他似乎并不相信朝臣们对他的劝诫,苻坚这边,晋的降将也有不少,他们可从没向苻坚透露过晋主不得人心之类的说辞。
充其量也就是抱怨现在的皇帝司马曜不算英明而已,但是在并不英明和昏庸之间,那是有明确的区分的。
孙皓不得人心,可是司马曜在国内混的还是可以的。
有这样的前提摆在那里,苻坚怎么可能像司马炎一样,一战定天下呢?
“博休,你的士兵想休息,可以啊!”
“等到收复了东吴老儿,我向你们承诺,大秦五年之内,不会再有任何的战争,士兵百姓全都休养生息,我说话算数,从不食言。”
“等打完了这一仗,再休息也不迟!”
“可是……可是大王……”符融还想再劝说几句,但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辞了。
再看旁边的权翼,也是一副无语的表情,还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符融要小心行事。
切莫因为出兵伐晋之事,得罪了苻坚。
苻坚此人喜怒无常,冲动暴力,虽然符融是他的亲弟弟,但谁能说得准呢?
他要是一个心气不顺,符融也会落得和清河一样的下场,也说不定。
苻坚很得意,在他身边最后一股抵抗力量,也被他铲除了,这样看来,他要出兵铲除大晋,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再说,现在我们氐秦的,还有各个部落的兵马,我已经算过了,总有九十七万人之多。”
“扫平东吴老儿,有五十万甲兵足矣,建康城唾手可得矣!”
九十七万人?
哪里来的?
符融看了看姚苌,他们羌人能抽调出来的人马,也不过十万而已,哪里来的百万人?
大秦天王说有,那还不是挥挥手就有了!
姚苌上前,笑嘻嘻的说道:“大王,不够的士兵,可以从长安城的精干少年里补足。”
“长安城中多得是身手了得的少年郎,可以给他们适当的官职,配给兵器,甚至都不必操练,就可以直接上阵杀敌了!”
“区区东吴老儿,多年以来与我大秦周旋,倚仗的不过是舰船之便而已,实则,他们的将士都孱弱的很,根本就不是我氐秦男儿的对手!”
“说不定,他们看到我大秦大军战马扬起的烟尘,便会放下武器,主动投降呢!”
姚苌这匹恶狼!
他果然露出了獠牙!
符融恨得咬牙切齿,却怎奈何姚苌的话正中苻坚的下怀,他就喜欢听到这些。
“知我者,景茂也!”
看到有支持者,苻坚顿时就喜笑颜开,才不管这个人说的有没有道理,有没有可行性。
再说,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的计划比姚苌走的更远,更缺德。
“姚将军说得对,不只是城中的逍遥好手,还有那些普通的百姓,也要为我大军平南做出贡献。”
“就这样好了,五人抽一丁,兵源的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五人抽一丁!
这不是要天下大乱吗!
长安城现在在册的人口大约有多少户呢?
少说也有二三十万户!
人口接近百万!
这要是五人抽一丁,这就等于是凭空多出来十万大军!
人数是凑够了,可人心也就尽失了!
符融完全可以预料到,苻坚的这个政策一出,不必鲜卑人搞事,也不必晋人打过来,长安城内,自己就乱了。
大乱将至!
“大王,五户抽一丁,实在是太严苛了,若是如此,长安城中便空虚了。”
“可否改为十人抽一丁?”符融妥协道。
苻坚眼前一亮,喜道:“博休,你终于同意我出兵攻晋了?”
“太好了!”
“博休,有你相助,吾事济矣!”
“快,传我的旨意,十人抽一丁,即刻开始征召城中的劲捷好手,普赐一等羽林卫队主之职!”
诸位大臣见无力回天,也只得听命行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符融虽然睿智,但是他的力量却根本无法和苻坚抗衡。
再者,整个大秦的基业都是苻坚一手缔造,他符融不过是窝在强势有为哥哥羽翼下享福的。
现在,苻坚就这一个心愿了,当弟弟的,怎能不舍生忘死的帮他实现?
权翼就更没有办法了,其他人还能上阵打仗,他这个纯文臣,别看在乱世之中不停投靠利益集团求生,但是呢,他却从来没有扛过一天枪,也没有走上过战场。
都不必苻坚废话,权翼完全明白自己的定位,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还想和苻坚掰手腕,那不是在开玩笑吗?
你看看现在大秦广袤的疆土,都是靠着苻坚一手建立,战场上的事,你权翼知道个什么!
“阳平公,大王不能一意孤行啊!”
“现在绝对不是攻晋的好时候!”
“我们要不要叫上道安和尚,再劝说一次?”
想到即将到来的恶战,刚刚过了几天安定日子的百姓又要面对颠沛流离,权翼就不肯轻易放弃。
大臣们的话,苻坚可以不听从,但是释道安的呢?
苻坚一向佞信释道安,对他相当的礼遇,几乎是言无不从,在这件事上,释道安总要说句话吧。
这也是为人臣应该做的。
你一个臭和尚,天天讲经说法却也对大秦的建设毫无贡献,苻坚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眼看着城中的百姓就要受难,大秦的基业或许就要不保,他怎能不出言劝阻几句?
释道安虽然是个和尚,但是他的学识是非常高的,这点道理,他不会不懂。
符融摆摆手,遗憾道:“权尚书,我劝你最好收了这份心思,我们说的话,句句都是实情,全都是用兵的良策,可是大王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先按照大王说的办,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
“我们还能看什么?”
权翼很不满,这兵锋一起,就再无回头路了!
要想保存实力,不让祸事临门,当然是从一开始就把苻坚拦住了,符融的想法,他着实不理解。
符融也很无奈,要是能劝得住,他难道不想努力吗?这些年,众人做的努力,难道还少吗?
事到如今,权翼也应该看清楚,苻坚的心意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扭转,必须让他看看真实的情况,他或许才会死心。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阻止大王到前线上去,不要让大王的人身出现任何的危险。”
“你说什么?”
“大王居然还想亲征?”权翼震惊的,嘴巴都张开老大,符融摇摇头,要不说这个老汉对战场,将领一无所知呢。
苻坚若是不想上战场,他这么折腾又是为哪般?
第六百二十六章 慕容暐可否?
“当然!”
“这还用问!”
“我现在就祈求大王能把亲兵押后,不要冲到最前面。”
这就是符融能想到的,唯一的折中之法,身为缔造大秦的名将,苻坚不可能放着触手可及的战场不去施展他强大的战斗力。
但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与当年驰骋疆场的大将军身份上已经绝然不同。
他一出现在战场上,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敌军攻击的重点,而他又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氐秦境内,群狼环视,有苻坚在这里,还能勉强压制,若是苻坚出了差错,这帮部族首领,保准会第一时间就把氐秦的国土瓜分殆尽!
哎!
没办法了!
只能先去召集劲捷好手了!
虽然话说的好听,其实呢,这个劲捷好手只不过是文雅的说法,通俗的说法,不过是长安城里的劫匪、偷盗人士,还有那些地痞流氓,整日里惹是生非的游侠儿。
这些人平日里在城里也是无所事事,现在,苻坚把他们临时召集起来,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个正经的差事。
与此同时,带领士兵的将军也不可或缺,苻坚大手一挥,就剑指襄阳。
苻坚是个学问人,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既然他氐秦大军是在襄阳城战败的。
那就亲手把它夺回来!
不蒸馒头争口气!
更何况是襄阳这样的军事重镇呢!
襄阳战报传来,苻坚震惊的同时也痛心疾首,短短几个月之间,梁云、梁成两兄弟相继折戟,亲爱的侄子,勇冠三军的符睿也惨死在襄阳城。
听说,他的头颅还被晋军将领割下,当成战利品,送到了建康朝廷!
“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苻坚仰天长啸,狂暴的叫喊,在秦宫的上空久久盘桓。
“博休,传令下去,命后将军张蚝,领精兵五万,直扑襄阳,步兵校尉石越,水陆并进,攻围涪城。”
符融领命,一路夺襄阳,一路攻蜀地,苻坚的部署并没有任何的失当之处,只是时机不太合适。
按照前线的战报显示,此次晋军来势汹汹,已经接连夺取了襄阳、涪城等多个城池。从战略上来讲,晋军的攻势看似如火如荼,但是却还未到能撼动氐秦根本的那个地步。
被他们夺回去的城池,占地本来就比较小,况且以前也都是被氐秦掠夺走的。
现在被晋军再抢回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对于氐秦来说也是不痛不痒。
至于选将用人,大体上也没有毛病,张蚝、石越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验丰富。
尤其是在对抗晋军的诸多战役之中,战绩良好。
然而,还有一条线呢?
按照目前南北对峙的情况来看,一般来讲,不管是南边向北边攻,还是从北边往南边攻,都是三路并进。
蜀地一路,荆州一路,从彭城直抵建康城又是一路,俗称东路。
其他两条路线都已经有了合适的将领,那东路呢?
符融不自觉的抬起眼眸,正对上苻坚跃跃欲试的眼神,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还用说吗?
东路的领军大将,不就在眼前吗?
迎着符融的疑惑脸,苻坚笑呵呵道:“至于那东吴老儿的巢穴建康,就由我来带队。”
“博休,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踏平建康城,活捉伪晋主司马昌明(司马曜,自昌明)。”
“大王,臣弟斗胆上言,能否请大王留在彭城,指挥作战,不必上前线了。”
“前方有臣弟就可以照应了!”
一想到苻坚要去前线,符融的心就咯噔咯噔的跳个不停,真是太悬了!
原本符融担心,苻坚老头一个心血来潮,跑去襄阳督战,现在再看看,原来是他想的太多了,人家老头子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襄阳城。
他是铁了心要把晋铲平。
啧啧……
这是吃了什么秤砣啊!
“诶,博休,具体事宜,等到了战场上再说!”
“有我跟着你,你还担心打不赢仗吗,说不定那些东吴老儿看到我,不必上马,就全都投降了!”
苻坚的心中一副美好的画面逐渐展开,上万铁骑在后,他大秦天王苻坚,纵马上前,身边都是精兵强将,到处都是旌旗招展,他举起马鞭,摇摇一指。
软弱的晋军,还不当场跪倒,直接投降?
苻坚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有信心,他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大胜做好了准备,那个什么司马昌明,就做个海西公,苻坚也没有兴趣杀他。
至于谢安老儿,听说是晋朝有名的博学名士,风致一时无匹的那种,这样的人物,苻坚当然不舍得杀,留一个仆射的差事给他。
各项准备都安排好,苻坚满意的点点头,弟弟符融眼中的忧虑,他好像是一点也没看到似的,毫不在意。
而对于他来说,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尚未排除,他似乎都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
那个,鲜卑人还圈禁吗?
符融想了想,还是真心发问了一下。
目前的现状是这个样子的,因为在襄阳一战中,秦将折损太多,以至于,即将开始的大战,苻坚竟然无人可用。
至少人手绝对是不足的,目光先转向姚羌一族,现任首领姚苌是一定要参战的。
他现在的差事是步兵校尉,苻坚甚至想给他个将军当当,这在氐秦境内也是相当普遍的一件事。
大晋的官位虚设,各种冗员一大堆,威风凛凛的名号也是满天飞,你以为氐秦这边的情况就会好吗?
当然不会啦!
只会更乱套。
晋那边自从逃窜到了南方,虽然也是混乱不堪,一直没能把官职系统厘清。
但是,人家可以直接承袭老祖宗的,稍加修改就行。
可是,苻坚这边就不同了,作为自造的朝廷,又是学识水平不高的异族统治者,苻坚对于官制的建设并没有那么的关注。
大约以前晋朝有什么,他也依样画瓢安排几个,不过,也只是存一个大概而已。
比如将军一类的随战授予的官职,名号和人数都很随意的,从来都是想起就用,也没有一定之规。
姚苌是一定要带着上战场的,他手下的羌人士兵也是一样,但是,鲜卑人呢?
这样的大战,不带着鲜卑军团上阵,实在是不合适。
不要小看鲜卑军团,他们的战斗力也是一等一的,在战场上是绝对不能忽视的一股力量。
但是吧,随着慕容垂的出逃,这件事变得十分纠结。
谷弓
苻坚迟迟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却也没有让符融离开,就是因为这一点。
如何安排鲜卑军团,实在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不带着吧,苻坚又不甘心,毕竟鲜卑军团那么一大票的人,那是多么好的炮灰啊!
不只是上阵杀敌,就算是为氐人挡挡枪,那也是极好的!
可是,苻坚猛然想起,就在刚才他才把身为鲜卑贵族的清河给杀了,这件事,应该是瞒不住的。
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鲜卑军团内部传开了,再加上慕容垂跑路,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摆在鲜卑人的面前,他们还会像以往一样,为了氐秦战斗吗?
“博休,你说说看,鲜卑军团那边,该怎么办?”
圈禁是不能再圈禁了,那样实在是太浪费了。可是具体的用法,苻坚也一时难以拿定主意。
要是以往,苻坚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每逢大战,鲜卑军团是必定要跟着一起出战的。
这十年来,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是,现在情况可以说是陡然而变,不只是苻坚在怀疑鲜卑军团的忠诚,就算他们还忠诚依旧,这支军队也不容易派出去。
因为他们铁打的将领,慕容垂跑了!
这些年来,作为苻坚最为看重的异族将领,一直是慕容垂来带领这支军队,风雨无阻。
现在让苻坚再换个人,他还真是有些放不下心。
再者,再换一个人,还能指挥的动吗?
“大战在即,臣弟不得不说实话,现在这个局面,如何处置鲜卑军团,确实是个难题。”
“若是大军倾巢出动,留下鲜卑军团在长安城内镇守,这也太危险了,我们在外征战,他们鸠占鹊巢,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圈禁也不妥,若是真的把他们关起来,总是要留下士兵看守吧,那又是一大群人,把这些兵力派往前线,不是更好吗?”
符融侃侃而谈,当然了,还有一些话是他不能说出口的,即若是真的留下一队人马看管鲜卑军团,那也不见得就能看得住。
若是论单打独斗,氐人还不见得是鲜卑人的对手,更何况,这帮鲜卑人那可是存着被亡国的仇恨,发起疯来,可是很吓人的!
“那你的意思是,还是要送到战场上去?”苻坚顿悟了,了然的点点头。
同时他提出了一个人选:“我想让慕容暐上,你看可否?”
啥?
慕容暐?
苻坚疯了?
符融不可置信的看着亲哥哥:“这万万不可,慕容暐乃是败军之将,况且这些年跟随秦军出战,鲜有胜绩,这样的人,如何能统领鲜卑军团?”
这就很尴尬了!
符融说的是不是实情?
当然是了!
在鲜卑族裔之中,慕容暐的处境就是这么的尴尬,总的来说,鲜卑人都敬重他作为大燕末帝的地位,日常也会听从他的领导,但是,除了作战。
慕容暐的作战能力,那当真是不怎么样。
“与其让慕容暐上,还不如让慕容泓上呢!”
慕容泓?
苻坚靠在胡床上,仔细的想了想,相比年迈的慕容德,废物的慕容暐,慕容泓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毕竟吧,慕容泓年纪较轻,以前也没有担任过主将,试一试,说不定能行呢?
“好!”苻坚一拍大腿,笑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既然还打算再启用鲜卑人,那圈禁的事情,也就可以先放下,看看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再说。”
“而且,博休,慕容垂北奔的事情,在鲜卑人那里是瞒不住的,你要把我的心意稳妥的传达给他们,只要他们肯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他们,也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善待他们。”
符融长长的叹了口气,还善待?
人家鲜卑人还会在意你这一套吗?
…………
阴云密布的长安城,鲜卑大将慕容垂和慕容冲携手北奔的事情,当然是无法瞒过遍布城中的,鲜卑人的眼睛。
慕容垂跑了!
机会到了!
这是慕容垂用生命给鲜卑一族创造的良机,他们怎能不把握住?
鲜卑人还没有急于行动,羌人就已经先坐不住了。
符融料想的没错,整个长安城里,最为奸险狠毒之徒,便是姚苌。而姚苌的手下,还有许多急于跟着他一起起事的人。
“将军,慕容垂跑了!”
“我们的机会到了!”后将军窦冲,兴冲冲的向姚苌进言道,瞧他的眼神,好像成功跑路的不是慕容垂,而是姚苌似的。
姚苌当然也想尽早行动,但是,身为姚羌一族的统领,自从哥哥姚襄去世后,姚苌便收敛自己残暴的性情,也算是在氐秦的手下,卧薪尝胆了。
他抚了抚胡须,沉吟道:“朝廷里的情况如何?”
“苻坚那老小儿做了什么?”
呵呵,慕容垂跑了,苻坚必定气急败坏,怎会忍气吞声。
要知道,在几位异族首领当中,慕容垂是最让苻坚又爱又恨的,一方面,慕容垂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确实是一员虎将。
此前数次对外征战,慕容垂的表现相当的出色,让苻坚很满意。但另一方面,同样的,慕容垂越是有能力,苻坚就越是不放心。
慕容垂毫无动作之时,苻坚还总是担心他会反叛,而现在,慕容垂真的反了,他苻坚不狗急跳墙才怪!
“他把清河杀了!”
“一刀毙命,可怜了那小美人了!”
清河公主虽然日常被苻坚养在深宫,当成个玩物,但是几位首领,身边的近臣还是见过她的。
想到一代佳人香消玉殒,窦冲心中亦升起了一阵怜悯。
当然了,他的那种怜悯与符融的怜香惜玉还不同,他只是在感叹,好东西应该让大家都有机会分享才是。
而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的清河,显然已经丧失了分享的价值。
苻坚这个糟老头子,竟然吃独食!
“没想到啊,苻坚老头子居然也下得去手,多少年了,那么多的大臣反复劝说让他除掉清河,他就是不肯,今天终于开窍了!”
“可惜啊,太晚了!”
“对了,将军,慕容冲也跟着慕容垂一起跑了,这一下,苻坚老儿真是伤透心了!”
苻坚和清河姐弟的二三事,氐秦朝廷里谁人不知,甚至于,窦冲等人猜想,会让苻坚如此疯狂的,绝不仅仅是慕容垂的出奔,更有心爱的小冲冲也离他而去的锅。
你的弟弟背叛我,那你也别想活!
正是存了这样歹毒的恶念,苻坚才将屠刀挥向了清河。
第六百二十七章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然而,姚苌关注的焦点,并不在清河的身上,他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英雄情结,也根本不想扮演英雄,美人这种东西,只是生活的调味品,想起来了就玩一玩,他才不会整天都围着女人转。
要是苻坚是姚苌这样的性子,恐怕清河的枕边风就是吹得再猛烈,也无济于事了。
“还有呢?”
“他打算怎么处置城里的鲜卑人?”
窦冲上前一步,非常兴奋,就等着这一问呢!
“将军,苻坚老儿说了,要把城里所有的鲜卑人圈禁!”
“那些鲜卑人,本来就对苻坚不服,现在被这样对待,肯定会奋起反击,长安城就要大乱了!”
火中取栗,乱中得利,是自从姚羌投降氐秦之后,就定下的原则。两厢衡量,姚苌很清楚,论实力,论单打独斗,他不是鲜卑一族的对手,那怎么办?
只能等着这两个大头部队厮杀起来,他们姚羌跟在后头捡便宜。与此同时,这样等着捡便宜的部族,在氐秦的境内,还不只姚羌一支。
只要有那么一个火星子,看似家大业大的氐秦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太好了!”
“窦冲,吩咐下去,让部族内的各大将军、队主都做好准备,一旦形势有变,立刻行动!”
“是!”窦冲领命,迅速下去布置行动。
而姚苌,则跳上了自家院落的房顶,从这里,俯瞰城中的动静。
决策已下,但是,姚苌却没有发布正式的方略,那是因为,若是真的到了出手的时候,有他总领全局即可。
甚至连冲锋的大将军,也不必太多。
“丁零人,也不安分呐!”
姚苌站在房顶上,还没有怎么留意,就已经看到了翟辽的身影,对了,对了,这才是他们丁零人的本来面目嘛。
若说鲜卑人和羌人是如狼似虎,那么人数更少,地位更加低劣的丁零人,那就是犹如虱子、跳蚤一般的存在。
虽然在长安城里无关大局,但是吧,姚苌丝毫不怀疑,趁火打劫一定有他们一份力。
姚苌在房顶上看的热闹,房顶下,不远处,丁零人的居所附近,也频频出现可疑的人影。
他们不安的眼神,躁动的脚步,都昭示着,春天来了,地洞里的昆虫要开始活跃了!
姚苌能够得到的消息,在长安城里便不是秘密了,丁零那边也一定早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这一下,长安城便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乱吧!
这座城市,也该换一换主人了!
当然,姚苌不会想到,就在不远处的皇宫之中,大秦天王苻坚,已经改变了主意。
他要大动干戈了!
长安城四通八达的宽阔大街上,人群中,不安在流淌,空气中,也弥漫着动荡的气息。
虽然城中的普通百姓还没有能得到皇城之内的确切消息,但是,他们却敏锐的察觉到,这座久未有战事的城市,似乎又要大乱了!
到底是谁?
将要挑起祸事?
皇庭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朝堂之中的乱事,普通的长安乡民如何能得知?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渠道。
但是,凭着多年经验,凭着对长安这座城市的看重,百姓们还是竖起了警戒。
在中原地带,长安城可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一等战略重地,自从苻坚掌权之后,这座城市已经安定了很多年。
这里的百姓,从初时的厌恶抵抗,渐渐的,既然赶不走氐人,那就按部就班的好好生活罢了。
但是,长久的安定生活,并没有让人們的神经松懈下来,如今的长安城,可不是当年大汉王朝时候的长安城。
五胡杂居,什么人都有,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明明是长相毫不相关的一些人,却还要生活在一起,连风俗习惯都渐渐相同了。
可是,长安城中各种势力搞事的心,却没有因为暂时的安稳和渐渐走向同一的生活习惯而有所改变。
说白了,人人都想当大王嘛!
你氐人苻坚有机会,我们丁零人,羌人,难道就没有机会了吗?
倒是鲜卑一部的想法有些不同,在慕容垂的英明领导下,这些作战能力不俗的鲜卑军人,竟然人人思归,只想返回燕国祖地,对于长安城这样一块肥肉,表现的毫无兴趣。
店铺关门,富户往往站在自家宅院的门口,不时观察一下街上的动静。
而他们的宅院中,小厮奴婢也忙碌的很,提着大小包袱,还有那些宝贝箱子,要是真的大乱将至,当然要先收拾好金银细软,跑路为上!
但问题是,跑得掉吗?
长安城的这些富户和建康城里的王谢大族还不同,在苻坚的强势统治之下,残存在长安境内的那些旧世家,他们的部曲乡兵的规模已经大大缩减。
这是当然的,苻坚兵强马壮,对长安城的管控那是相当的到位,岂是对面孱弱的晋朝可比?
晋朝自己的军队都内斗的厉害,对地方上的事务,几乎属于不管不问的状态。
再加上,晋朝南渡之后,能够维持这个朝廷也多亏了几大家族的运作,于是,让他们在地方上攫取大笔的财富,坐拥专属于世家的地方军队,也是理所当然。
没有部曲私兵保卫的家族财富,在面对大型战争之时,简直就是等着人来抢嘛。
更何况,在长安城中便到处都是虎狼,还不等外敌入侵,他们便可以把城中富户的钱财全都搜刮一空!
其他部族的首领都已经行动起来了,那么,鲜卑军团内部,又是如何反应的?
距离皇城最近的一片宅院,便是属于鲜卑贵族的,也既慕容一族。慕容垂都跑路了,苻坚都已经收到消息了,同为鲜卑贵族的各位,岂能不知?
只是,慕容垂的消息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些,苻坚是今天获得了消息,而鲜卑人也不过是比他早了一天而已。
“哥,我们怎么办?”
“我看,不如就干了这一票吧!”
虽说慕容垂和慕容冲一起跑路了,但是,在长安城里,可以决定鲜卑一族大事的慕容一系人,还有很多。
比如大燕最后一个皇帝,慕容暐,就还健在,他的好几个弟弟,也仍在长安。
这样一批人马,足够指挥鲜卑军团的了!
看到这样的阵容,不得不说,苻坚对待这些败军之将,确实是相当的宽宏大度。
他对于自己的英雄事迹那是相当的自信,他认为这些降将都应该自觉跪拜在他苻坚大王的脚下。
谷涫
歌颂他的无上战功,况且,本大王对你们又那么的仁慈,几乎都没有残杀投降的部落贵族。
这样的事情,你以为很多见吗?
个个部落首领都自觉的围拢在他苻坚天王的身边,簇拥着他,拥护着他,不是应当的吗?
然而,不得不说,苻坚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还真的透露出一丝英雄式的天真。
人家都是被你攻破了城池,灭了国的,现下时间也不过是才过了十几二十年,苻坚就天真的以为,人家已经忘却了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可以和和美美的与他苻坚天王站在一起了!
拜托,不是人人都是刘禅好不好!
慕容暐的身边,更年轻英武一些的将领,正是他的亲弟弟,慕容泓,而慕容泓的弟弟,又是以美貌著称的慕容冲。
与跃跃欲试的慕容泓不同,慕容暐此刻却还没有激动的跳起来,相比这些急欲搞事的年轻人,慕容暐的心情更加复杂。
可以说,大燕就是亡在慕容暐的手里,若不是他听信慕容评的谗言,排挤慕容垂,大燕又何至于自断臂膀,被苻坚攻破。
事到如今,或许不能断定,慕容垂不出走,燕国就一定还能在北地站稳脚跟。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当时正是因为慕容垂投靠苻坚,才导致了燕国境内,竟然连一员能拿得出手与苻坚抗衡的大将军都寻不到。
所以,虽然慕容暐来到氐秦之后,跪的比慕容垂还快,跪的比他还要虔诚,但是,他的心中,仇恨却更加深刻。
慕容暐一刻都没有忘记,祖辈一手缔造的江山,正是在他的手中被苻坚夺走,他虽然不是什么治世明君,但是,对于这种国仇家恨,也同样不能释怀。
但是,他想的策略,又与慕容垂决然不同。
要想恢复大燕,就先要把苻坚铲除,除了这件事,其他的都是虚的!
慕容垂给他们送来的密信,内容很简单,他带着慕容冲,意图回归河北祖地,慕容暐他们若想与他汇合,正可以在长安城响应。
长安城现在守备空虚,诸将都在外,难以回援,正是众位将士起事的最好时机!
与此同时,只要慕容暐能够联合鲜卑族人起事,不愁长安城中没有响应的人。
那些异族首领,个个都是蠢蠢欲动,等待着搞事的机会,现在慕容垂亲手奉上,他们岂有不接着的道理?
到时候,里应外合,岂不美哉?
“不好了,不好了!”
“出大事了!”
“叔父,有话好好说,不要虚张声势。”
慕容暐的亲叔叔慕容德,年纪一大把,却是这一伙人里最为躁动不安的。
沉着稳重这种美好品质,在慕容德身上,那是瞪大了眼睛也找不到。
看着他火急火燎的宣布出了大事,慕容暐就觉得,事情估计也没有那么大。
慕容德咚咚咚的喝了几口水,抹抹嘴巴,不屑道:“就知道你们不相信。”
“知道吗,那苻坚老儿在后宫发了疯,不只是斩杀了清河,还要把所有的鲜卑人都圈禁起来!”
“你们说,他这是想干什么?”
“什么!”
“清河死了?”
慕容暐眸光微聚,激动的起身,声声质问着慕容德。
和慕容垂不同,清河公主算得上是在座几位的亲姐妹,同出自一个母亲。
既是大燕皇帝慕容俊的皇后可足浑氏,这些年,兄弟们心知肚明,他们在苻坚的手下还能活的像个人样,都是多亏了清河姐弟在后宫的周旋。
而其中,自然还是更加柔弱的清河,受罪最多。
而现在,无法在马上赢得天下,却要靠着柔弱女子庇佑的前燕皇族们,全都低头不语。
他们说不出话来,清河之死,正是把他们的软弱无能映衬的清清楚楚。
“这一票,我们干了!”
“必须为清河报仇!”一直还在拖延的慕容暐,终于喊出了这一句。
打出了为柔弱公主清河报仇的旗号之后,鲜卑族人之内,号召力果然是直线上升。
在搞事之前,设立一个能够鼓舞人心的共同目标,尤为重要,虽然对于各位丧失了国土的鲜卑人来说,打出恢复大燕的旗号,已经足够响亮。
但是吧,毕竟,那个旗号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不如清河的死来得激励人心。
“为清河公主报仇!”
“为清河公主报仇!”
听到宅院里的动静,本来在门口警戒的鲜卑士兵们也纷纷走了进来,他们口中高喊着口号,一点也不怕被氐人发觉。
符融还在那里犹豫不决,而鲜卑军团内,却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们都要大干一场!
“众位且慢,容我仔细斟酌计策。”慕容暐把大家都安抚下来,而自己则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斗志昂扬的士兵们身上。
“氐秦现在要圈禁我们,我们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将军,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全听你的!”
几个弟弟全都聚集到了慕容暐的身边,满含期待的看着他。作为大燕最后一个皇帝,才只有三十多岁的慕容暐,在慕容垂走后,是当然的头领。
现在,鲜卑军团中就数慕容暐的号召力最强。他的几位弟弟,还要往后排。
如何能妥善的搞事?
正是慕容暐现在考虑的重点。
虽然头脑昏沉沉的苻坚,在此前不久才把氐族的众多军队散到了四面八方,城里的氐秦士兵明显不足。
但是吧,但是,要想剿灭鲜卑军团一队人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氐秦境内沉浮多年,慕容暐也学会了很多人生的道理,这些道理,以往他是大燕皇帝的时候,是没有人教给他的。
他也根本就不屑去学习。
而现在,慕容暐早就明白了,卧薪尝胆,相互利用的重要性。
论打仗,目前长安城里的鲜卑军团真的不是氐秦军团的对手,人数上就不占优。
靠硬碰硬,如何能赢?
那怎么办?
摆在慕容暐眼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冒险搏一把!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不搞事不舒服
慕容垂跑了,苻坚绝对不可能无所作为,他今天嚷嚷着要圈禁鲜卑人,或许,他不会马上就着手这样做,但是,慕容暐相信,这个狠毒的糟老头子,他一定会迁怒于鲜卑军团。
身为目前鲜卑军团之内的最高统领,慕容暐必须早做决断。
既然打仗打不赢,那就可以智取。
这就是慕容暐在考虑的事情,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获,这是他追求的。
就在慕容暐紧张的思考下一步的计策之时,刚刚才奔出去布置眼线的慕容泓,居然又反身回来了。
脚步匆匆,气喘吁吁。
“车头(慕容泓小字),又有什么消息?”
慕容泓本来是有自己的差事的,还相当的要紧,现在他抛下差事,急匆匆赶回来。
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那就别再拖延了,赶快说了都省事。
自从慕容垂他们跑路之后,鲜卑军团中,人人思归,这偌大的长安城,竟然还盛不下鲜卑军团躁动的心。
他们是执拗的人,他们死心眼,他们对于占据长安这样的军事要塞,居然还一点兴趣也没有。
在这一点上,符融对他们的估计还是很准确的。
而慕容垂的离开,对于一向庸弱的慕容暐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以前,只要慕容垂在,他就要听从叔叔的指挥,虽然叔叔的英明睿智,自从到了长安,慕容暐也渐渐了解到了。
但是,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
想当年,要不是他佞信慕容评,鲜卑贵族之间也不会内斗,以至于分裂。
慕容暐承认,慕容垂能力比他强,可是,在氐秦的这些年,他也时常想,要是没有慕容垂在前面挡着,他是不是也行。
于是,慕容垂跑了,他比一般人还要更兴奋,两只眼睛迸发出了狂热的光芒。
我慕容景茂的机会来了!
周围都是异族首领,一开始慕容泓还不想开口,可是过了一会他又想明白了。
这件事,反正也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就痛痛快快的说了算了。
“刚刚从内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苻坚老儿又改主意了,不圈禁我们鲜卑军团了!”
什么东西?
这个苻坚老头,果然是反复无常之徒!
他说的话,简直半句都不能相信!
“不圈禁了?”
“那他打算让我们做什么?”
“都赶出长安城吗?”
关键时刻,慕容暐还算是靠得住,他很快就想到,苻坚端的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色,按理说,慕容垂反叛,他没有可能不动怒,也绝对没有那个心胸不对鲜卑一族下手。
清河的死,就证明了这一点。
能促使苻坚改变主意的,只有可能是他另有所图。
“你说得对,苻坚确实是另有指派。”
说到此处,慕容德倒是不着急了,讲话速度放慢了许多,就好像是等着吸引更多的视线似的。
“苻坚老儿已经决定,要大举攻晋了!”
“这一次,符融他们也劝不住他,他已经发布命令,在城里征召劲捷好手,游侠儿,充入羽林军。”
“就连攻晋的三路大军都已经找好了将领,行军路线都已经敲定了!”
好家伙!
行军路线都已经敲定了!
苻坚这老头子,看来他是玩真的了!
“苻坚老儿是怎么安排的?”慕容暐激动起来了。
慕容泓终于安生坐下,他把苻坚的部署一一道来,要说为何慕容氏的消息如此灵通。
当然是因为他们在内宫中有眼线了。
诸位不必惧怕。
清河已死,她已然升遐上天,没有那个闲工夫再给慕容一族继续服务。
只不过是除了清河以外,慕容氏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而已。
“那我们鲜卑军团呢?”
“苻坚老儿不可能不给我们安排任务,说吧,去哪里?”慕容暐也是充满了期待。
“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定下来,不过,似乎苻坚老儿有意让我带领军团。”
“你?”
“能行吗?”
慕容暐很受伤,难道人人都看不起他?
觉得他一定不行吗!
不成!
这样下去不成!
别人说他不行,他就偏要行一个,给他们看看!
一定要办成一件事,一件大事,一件惊动天地的事!
别人还没有对慕容暐报以期望,可是慕容暐却已经把自己看的很高,并且展开了广泛的计划。
小事还没有办成一件,倒是把好端端的国家一朝葬送,却不晓得,表现的这样菜,慕容暐的信心是从何而来。
难道,这就是某种普信?
“从一开始,我们鲜卑人的目标就很明确,我们从来都不想跟着苻坚做事,也并不会真心臣服于他。这些年,我们在氐秦的手下混饭吃,不过是在积攒力量,等待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慕容暐起身,面向众人,慷慨激昂的说道。
“景茂,你行不行啊!”
“有具体的办法吗?”慕容泓翻了翻眼珠子,很是不屑。
这也不是慕容泓有意看不起哥哥,实在是哥哥日常太菜了,他实在是无法对他树立信心而已。
“办法我当然有!”
“你少瞧不起人!”
慕容暐挺直了腰杆子,整个人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哪个男人能容许别人说他不行?
慕容暐也不例外,他可是当过皇帝的人!
以前他做皇帝的时候,这些人还不都只能忍气吞声,仰他的鼻息活着?
到了苻坚这里,某人居然还想踩在他的头上!
岂有此理!
“面对氐秦,我们不能猛攻,只能智取。”
谷汳
“等到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就可以立刻夺取内宫,并且从内宫中放出信号,让城中的各个部族响应,到时候,长安城必定大乱!”
“我们再趁乱出奔,岂不美哉?”
趁乱出奔?
慕容泓摇了摇头,能奔的出去吗?
城中到处都是氐秦的士兵,自从苻坚把很多宗族贵戚都散到了境内各地,他也意识到,长安城的守备是有些空虚了。
为了适当的弥补这样的缺陷,苻坚加强了对长安城的警戒巡视,不管是鲜卑人还是羌人,再想随便搞事,很不容易。
再者说,虽说现在城中人心惶惶,但是,几员大将还在城中驻扎,慕容泓扪心自问,以他的能力,可真的是打不过这几个人。
既是打不过,那就不妨听一听慕容暐所谓的智取计划了,虽然慕容泓也根本不相信他能成功。
“我准备这样做……”
这样机密的大事,眼看就要实行,当然没有再继续瞒着几位兄弟的道理,慕容暐把现在鲜卑军团里能叫得上号的人物都叫到了身边,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xxx。
万一,这些臭皮匠也能有什么锦囊妙计呢?
慕容暐拉着一帮臭皮匠,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天,众人反应不一,有人连连点头,称赞这是一个不二妙计。
有的人却还顾虑重重。
这样的人,说的就是慕容泓了。
他比慕容暐还要年轻好几岁,头脑灵活,本来就不服气,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弄过去的。
“你说的简单,现在城中氐秦大将犹在,我们如何能行动?”
“到时候,就算是杀掉了苻坚,也解脱不了我们,我们又何必这样做?”
“画蛇添足而已!”
平心而论,慕容暐的计策是有可操作性的,成功的可能极大,但是,后续的工作,却是个难题。
诚如慕容泓所言,对于鲜卑军团来说,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仍然驻扎在长安城中的氐秦的各位猛将。
虽说晋军已经替他们消灭了好几个人,但是,苻坚的麾下,从来都不乏能征善战之人。
少了梁成他们,还有石越、张蚝等人,这些人,全都跟随在苻坚的身边,南征北战经验丰富。
就算他们在内宫得手,又怎样摆平宫外的几位老将?
到时候,苻坚死了,还有符融,若是苻坚真的不幸殒命,不必怀疑,朝廷上的那些文臣说不定还会弹冠相庆。
因为在他们看来,显然符融是更加合适当大王的人选,至少是现在这个阶段。
苻坚雄霸一方,但是,继续纵容他争霸便极有可能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氐秦底盘彻底葬送。
朝廷上的人,尤其是一些文臣,总归还是希望有一个稳定的混饭吃的地方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那么强的是非观,不就是出谋划策嘛,跟着谁还不都是一样?
若是真的符融上位,对于城中的鲜卑人、羌人来说,当然是一个晴天霹雳了。
符融和苻坚不同,他可是个相当理智的人,这些年,他在苻坚的面前,总是劝谏他趁早杀掉各族的贵戚。
可见,他对这些异族首领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了,一旦符融上台,几个兄弟们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于是,杀掉苻坚的同时,还不能让氐秦贵族有反应的时间,同时在长安城中掀起大乱,这几件事应该放在一起讨论。
按照慕容泓的意思,就应该同时进行才对!
唯有如此,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在他看来,横看竖看也没有瞧出同时进行,还能同时成功的可能性。
“谁说现在就要开始行动了?”
这个孩子是疯了吗?
竟然产生了这种臆想!
慕容暐既不傻也不瞎,他难道不知道城中还有很多猛将吗?
他当然也清楚,只依靠几个部落的首领,是无法和氐秦的大军抗衡的。
“那是什么时候?”慕容泓逼问道,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些许不信任。
“当然是等大军开拔之后再说了,到时候,众位大将军必定会被苻坚派到前线上去,长安城中不只是兵力空虚,就连能干的大将军也所剩无几。”
“到时候,我们抓紧时间,还怕不能成功?”
“你是说,打一个时间差?”
慕容泓终于明白了慕容暐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若是如此,真的能抓到一个很好的空隙的话,或许,还真的能成功。
“正是!”慕容暐兴奋的垂首,亲爱的兄弟们呐,你们终于了解到我的良苦用心了!
慕容氏在等待时机,姚羌也在等待时机,不过,他们的选择却绝然不同。
“阿爹,这一次,我们又要跟着苻坚老儿去征战了吗?”
比姚苌更加没有耐心的,就是他的儿子姚兴了。
这些氐人早就应该杀干净了事,留着都是浪费空气,浪费粮食!
姚苌还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是他的儿子却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从来也不会觉得他应该匍匐在苻坚的脚下。
“不不,我们才不去。”
“我们要尽量拖延,观望局势。”
天气渐凉,长安这边,虽然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热的人汗流浃背,但是,到了夜晚,天气就会骤然转凉,整个人的筋骨变得有些发紧。
姚氏父子凑在一起,中间摆了一个炭火盆,支起的木架子上,几串新鲜的牛羊肉,正在滋滋冒油。
姚苌撸了一串,得意的说道:“这次苻坚老儿仓促决定,各项准备都没有闹明白,我们当然要按兵不动了!”
“让他们氐秦的军团先出发,为父当然会耍些招数,尽量留在长安城。”
“现在慕容垂也跑了,鲜卑军团的势力就不成气候了,丁零人数少,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抢占长安城,现在正是时候!”姚苌攥紧了拳头,对儿子信誓旦旦的宣称。
与鲜卑人一心回归龙城祖地不同,姚苌盯准的,正是长安城这块唾手可得的大肥肉。
推倒苻坚,鸠占鹊巢,是最为省心省力的方法,姚苌稍加衡量,他认为姚羌军团已经具备了这样的实力。
“阿爹,我们想按兵不动,可是苻坚能答应吗?”
“那老小儿对阿爹你可是相当的倚重,说不定还会委以重任呢!”
别看姚兴的年纪不大,酒量可是相当的好,只要有酒,便是豪饮,姚苌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
他给儿子满了一碗酒,笑道:“怕什么?”
“我们只需要合手等待,静观其变即可,你想想看,皇城里已经传出消息,苻坚把他那个亲亲小美人清河杀掉了!”
“你想想看,慕容垂和慕容冲都跑了,清河也死了,那鲜卑军团里的莽汉,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姚兴眼前一亮,登时激动起来。
“那阿爹的意思是,鲜卑军团也会在出兵之前搞事了?”
两父子眼中同时闪动着狡黠不安的光芒,他们兴奋的点头,都盼望着这一天早些到来。
搞事情!
搞事情!
不搞事就不舒服!
第六百二十九章 长安城大乱
“明天你就把所有的士兵都召集起来,提醒他们一定要做好准备,一旦鲜卑人那里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们也要跟着行动!”姚苌凝视着儿子,沉沉说道。
“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
姚兴凑到了父亲的身前,伏下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等待着姚苌的指令。
姚苌长叹了一口气,夺过姚兴手上的酒碗,将那甘甜的美酒,一饮而尽。
叮咚几声,那瓷质的酒碗就被姚苌狠狠的砸到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粉碎。
他一撸嘴巴,豪气道:“我们羌人,打死也不离开长安!”
有的人打算让堡垒从内部攻破,有的人想做长安城的钉子户,而还有一些人,更打算另辟蹊径。
暮色降临,白天里,到处乱糟糟,喧闹一片的秦宫,终于安静了下来,殊为不易。
丁零人翟辽,从不大不小的宅院里走了出来,街市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他看着这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长叹了口气。
别怪老夫无情!
都是为了生存!
他在心中喃喃说道,最后,信步向着皇城走去!
“大王,据属下所知,那鲜卑老儿慕容暐,企图对大王不利!”
别人都退下了历史的舞台,翟辽这个平时并不怎么起眼的人物,却忽然来到了苻坚的身边,向他套近乎。
此刻,若是符融在身边,一眼便可以看出翟辽他是包藏祸心,可惜啊,现在符融不在,也就让翟辽这个阴暗小人有了用武之地。
苻坚这边才刚刚睡饱了觉,打算美美的布置攻晋的行军路线,配备的兵种。
翟辽的到来,生生的把这个还没有正式开始的工作,又给打断了。
苻坚从大幅地图上抬起头来,眯了翟辽一眼。
“翟将军,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苻坚生性多疑,虽然平日里装的挺大肚,但是,根子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性情,是不会变的。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证据,其实呢,即便是没有证据,他也对这件事半信半疑了。
别看翟辽打仗能力一般般,可是若论揣度人心,尤其是苻坚的心意,几个首领都比不得他。
“属下当然有证据,慕容暐正谋划着要进宫行刺大王!”
“为清河报仇,为鲜卑反叛铺路!”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苻坚绷不住了。
“杀我?”
“就凭他慕容暐?”
苻坚笑了,笑的特别的轻蔑。
这个吧,那个吧,不是苻坚不相信这件事,是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个人,他的眼前浮现出慕容暐那副矮小、窝囊、不成器的样子。
就这么一个窝囊废,还想杀他?
乾坤颠倒了,还是黑白不分了?
就料到了苻坚不会相信,翟辽只能加大忽悠的力度:“大王,千真万确!”
“属下听闻,内宫中就有慕容暐的眼线,他正打算利用眼线,谋害大王!”
话呢,只能说到这个层次,这已经是翟辽的极限了,慕容暐的计划具体是怎么样的,他也不清楚。
本来就是如此,人家慕容暐的计划,那都是拉着慕容泓,悄悄耳语的,别说是丁零人,就是鲜卑军团内部的自己人,知情的都没有几个。
他翟辽又能从哪里搞出消息?
不过是有这样一个风闻,便照猫画虎,按照鲜卑人应该有的那种思路,描画一番。
反正,翟辽断定,经此一役,鲜卑人是绝对不能在苻坚的手下,继续当牛做马了!
局势一定会起变化,而他翟辽,一定要在这混乱的局势之中,再添一把柴。
他想要的,就是苻坚的怀疑。
鲜卑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并不关心,只要能让暂时平静下来的局势,赶紧再次混乱才好。
结果就是,苻坚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容易上套。
苻坚大笑:“谁是慕容暐的眼线?”
“难道是清河?”
“我已经把她杀了,翟将军不必再担心了!”
说到眼线,除了这对姐弟,还会有其他的人选吗?
早些年,苻坚也清楚,很多他这里的消息,都是清河姐弟传出去的,但是,那个时候,他是无所谓的态度。
整个北方都在他手里攥着,可以说,对于这些异族的首领,他完全可以做到想杀就杀。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还不就是为了那些毫无价值的英雄情结吗?
在苻坚看来,他很享受那种把人攥在手心里,生杀予夺全都由他一人说了算的感觉。
你们越是让我杀,我就越是不杀,这样才能让你们知道,在大秦境内,谁才是说了算的人。
靠着这一点点的夸大妄想,苻坚就这样养虎为患,把好几只大老虎,越养越大,越养越结实。
“大王,不是清河,而是另有其人!”
“大王若是不相信,把慕容暐招过来,一问便知!”
苻坚的表情有了一丝丝的松动,这让翟辽看到了希望,太好了!
有门!
必须再接再厉!
苻坚转了个身,翟辽就又追了过去:“大王,依属下看来,慕容暐他有这个念头,就不应该!”
“大王又何必留着他!”
苻坚面色一凛,混混沌沌的大脑袋,好像登时被人打了一棒子似的,就此开了窍。
对啊!
老子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他们不但不效忠于我,甚至还想除掉我,这样的狼心狗肺之人,老子竟然还留着。
难道,等着过年当年货吗!
“刘桃林!”
“属下在!”
名唤刘桃林的壮汉上前,他是苻坚最为信任的打手,他是最狠毒的刽子手!
只要有他刘桃林出手,谁也别想活!
一般情况下,只要苻坚会见外人,不管是氐人,还是别的部落的人,刘桃林都会作为侍卫,老老实实的站在苻坚的身后。
若非他秃鹫一般狡诈的眼睛,不时眨动一下,人们甚至都不会发现他还在场。
跟随在苻坚身边多年,刘桃林练得就是这个本事。
现在,苻坚再次召唤他出来,还未开口,刘桃林就已经知道了他的使命。
谷灎
“把慕容暐带来见我!”
“要快!”
“不得声张!”
桃林领命,转身便走,翟辽目送他的身影,才刚刚到了殿门,却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
这是什么功夫?
飞檐走壁吗!
昏暗的月光下,隐约之间,翟辽只觉得,刘桃林跳上了一片屋瓦,接下来,就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怪不得杀人不见血,来无影去无踪,敢情人家从来都不是走平地的!
想到后宫里传说的,那些关于刘桃林的种种传奇事件,什么会穿墙术啦,杀人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现在想来,怪不得没有人能发现刘桃林的行踪,原来人家从来都是从上面直接动手杀人的!
杀完就跑,谁能在地上抓到他!
想到慕容暐可能的作为,苻坚简直是气得毛都要竖起来了!
事了佛衣去,苻坚的怒火已经被成功挑起,在他没有注意的当口,翟辽竟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还没走远,就听到,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着苻坚骂爹骂娘的狂吠。
…………
“景茂,今夜就行动,太仓促了吧!”
慕容暐站在窗前,打开的窗户,吹进来了微微的清风,那风虽然并不猛烈,却让人神志清醒。
顿时支棱了起来!
慕容泓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遥望天边的月亮,那月亮既明亮,又清晰,好像人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它似的。
“仓促什么?”
“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
慕容暐猛力敲击窗棂的声音,笃笃笃的,富有某种独特的节奏感,同时也传达出他内心的焦灼不安。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据回禀的人讲,那内线也已经顺利的收到了。
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行动,用什么手法,都不是慕容暐能决定的。
一切,还要看内宫之中的变化。
越是不确定,内心就越是不安稳,所以,慕容暐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目光甚至还看向了皇城的方向。
在慕容暐的视线以下,鲜卑军团的大营之中,几乎所有士兵的眼睛都放的锃亮。
今夜,无人入眠!
慕容暐的命令,已经传到了大营之中,人人都在等着那决定性的时刻。一旦城中发出信号,所有的鲜卑士兵便会倾巢而出。
夺取先声!
很多人会问,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那鲜卑军团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尤其是,慕容垂奔逃,还带走了一部分人马。
那些可都是慕容垂亲自挑选出来的,鲜卑军团里的精英!
处于劣势的鲜卑人,难道真的想以卵击石?
当然不可能了!
慕容暐现在都几岁了,他哪里还有那么天真?
他早就在氐秦士兵的阵营外面安插了鲜卑眼线,虽然不见得能打赢他们,却可以提前控制。
只要局势一变,那就要看其他几个部族的了。
鲜卑人抛砖,蠢蠢欲动的羌人,暗中搞事的丁零人,他们还会坐视不理吗?
焦急等待消息的慕容暐,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一颗心根本就安定不下来。
慕容暐的心情那是又急又惧,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危险,各种纠结的情绪混在一起,让他看不得人,也不想说话。
除了视作肱骨的好弟弟慕容泓以外,其余的闲杂人等,都被他差遣到了鲜卑大营中。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与其让他们在这里碍他的眼,还不如干点正经事。
与鲜卑大营中的紧张气息截然相反,今夜的长安城,确实是无人能够入睡。
有的人是主动的,有的人只是被动的。
苻坚大天王大手一挥,一向宵禁森严的长安城,今夜开禁了!
城内城外张灯结彩,一片喧嚣热闹,街道上到处都是人,锣鼓声,叫嚷声,像是魔咒一般,硬生生的往你的耳朵里灌。
苻坚说了,大战在即,羽林军广泛征召城内的骁勇好手,游侠儿,除了这些人,只要认为自己身怀武艺,愿意报效大秦的好男儿,都可以主动报名。
羽林军中的校尉当场拣选,符合要求的一概充入队中做队主。
此令一开,城里的浪荡子弟,流氓混子全都疯了,太好了!
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终于到了!
一时之间,从城里的民居,再到城外村镇上的年轻人,全都蜂拥而至。甚至还有一些人,甚至是从更远一些的龙首原上下来的!
什么叫做群盗蜂涌,诸位打开窗户,向大街上看一眼就全都明白了。
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的乱世将要开启的图画。
穿着红衣绿裤的少年郎,生的仪表堂堂,却端的是这长安城里最危险的存在。
他们手举着弯刀,长戟,浩浩荡荡的从大街上行过,嘴里骂骂咧咧,街上的正常人,早就被他们吓跑了。
原本他们就是无所事事的一群人,日常在长安城里仗势欺人,或是小偷小摸,大恶也做,小错也不断。
城中百姓,尤其是有些小钱,却又没有足够家丁看护的小商小贩,最常受到他们的滋扰。
百姓们看到他们,无不退避三舍,根本招惹不起。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小打小闹的,却也有一些真正的狂徒,全都是江洋大盗那种类型,身手了得。
这些正宗的绿林人士,与那些浪荡无赖还不同,人家也盗抢,可人家那是劫富济贫,专抢专偷大户人家的。
这些人平日里不会在长安城里安家,一般都是住在龙首原的山林之中,行踪诡秘。
这一次,听闻苻坚广纳好手,也就下得山来,打算混个将军当一当。
街市上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吵闹声,地痞流氓们吵闹的凶,那些被苻坚委以重任的羽林校尉也不遑多让。
一个个的各种吆喝,污言秽语充斥在他们的言语之间,不堪入耳。
乱了!
长安城彻底是乱了套!
街上灯火通明,浪荡子弟们进了城,那不是一般的恐怖,他们手里拎着兵器,看到正经人,也不管人家有没有招惹他们,或是一不小心才挡了他們的道,上去就是一下。
若是手里拎着皮鞭,那就是一鞭子,若是长刀一把呢,那就是一刀了!
泼皮无赖们经过之处,到处都是躺倒在地,流血不止的人!
他们都是最老实本分的长安乡民,他们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他们无比珍惜现在的生活,却再次遭遇厄运!
吵闹声掺杂着哀嚎声,响彻天地,那些泼皮无赖才不会管,他们三五成群,浩浩荡荡而去。
第六百三十章 慕容暐凋零,丁零人逞凶
苻坚当政已经二十多年,这二十几年不得不说他还是相当努力的在当好大秦的国主。
模仿着中原王朝的治理模式,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凋敝许久的长安城终于恢复了元气。
然而,现在,这股气,眼看着就又要消散了。
街道两旁种植了槐、柳等行道树,给长安城增添了景致的同时,也展现出了氐秦发展长安城的决心。
而现在,这些粗壮美丽的行道树,却沦为了宵小儿们玩物,他们将灯笼、火烛之类的悬挂在树枝上,把晦暗月光之下的长安城,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能说,苻坚能够控制住局面,这场所谓的大战,氐秦还能获胜呢?
很多时候,失败开始之前,各种危机就已经暗自存在了,只是,被狂热的氐秦国主苻坚故意忽略了。
即便是关紧了窗子,街上的吵闹声还是不间断的传了进来,这让坐立不安的慕容暐,更坐不住了。
为了冷静一下,他把唯一的陪同慕容泓也支了出去,这一下,他的身边终于是清净了。
“怎么还没有消息!”
等了半个时辰,慕容暐也站累了,连眼睛都瞪酸了,虽然没有商定具体的行动时间,但是按照慕容暐的想象,那个人就应该尽早动手才是。
拖则生变,要是被苻坚发现端倪,岂不是坏了大事!
“慕容将军,跟某走一趟吧!”
慕容暐才刚想关上窗户,休息片刻,突然之间,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竟然从天而降!
就在慕容暐愣神的那个片刻,刘桃林一个翻身,就跳进了房间,而这个时候,慕容暐的房中,居然就只有他和慕容泓在!
侍卫呢?
小厮奴婢呢?
都轰走了呀!
被慕容暐亲手赶跑的,刚才得不到内宫中的消息,急的他片刻也不能安定不下来。
房间里多一个人,他都觉得碍眼,一挥手就全都打发走了。
这下好了,刘桃林的大名,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还没等他出手,慕容暐就已经瘫软在地了!
“你要干什么?”
“说清楚!”
慕容暐的手正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小腹附近也隐隐浮现了尿意。
完蛋了!
所有的侍卫奴婢都被他支走了,此刻,他身边连一个能替他挡刀的人都没有!
没有!
不只是没有,还一个也叫不来!
听听这城里的喧闹劲,各种声音简直是要把天挑一个窟窿,慕容暐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关键是,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根本就让人分辨不清。
而就在一街之隔的鲜卑大营里,战士们也不禁被街上的混乱分散了一些精力,让他们紧盯着皇城里的动静就已经很是不容易了,让他们能够在众多嘈杂之中,准确分辨出慕容暐的求救,遗憾的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刘桃林身手了得,心狠手辣,但是他也不是轻纵之徒,这些年来,他为苻坚铲除了不知道多少碍眼的人,每每出手,就没有不成功的,这样的效率,没有一颗精明的头脑,谨慎的性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快,他就发现,这座宅院里,竟然只有慕容暐一个人,这简直是个意外之喜!
苻坚也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他本意并不想杀慕容暐,毕竟,把他当成一个宠物,养在身边也已经有十年了,就算是阿猫阿狗,陪伴在身边这么多年,还能挂帅出战,每天围在苻坚的身边唱赞歌,老实说,人非草木,都会有点感情的。
所以,苻坚给刘桃林的任务,也并不是那么的明确,他只说让他把慕容暐处理了。
究竟怎样处理,是杀了还是埋了,或者是抓起来,都随桃林的便,所以,桃林闯入房间,第一时间就是观察情况,如果房中还有其他人,那刘桃林便会迅速把慕容暐劫走,把人交给苻坚处置。
这样他也可以快速脱险,不过呢,这是一个备用的方案,现在看到房中无人,刘桃林便倨傲起来。
手中长刀打起,自上而下的蔑视着某人。
“你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大王仁慈,留你一条命,你却想谋害大王!”
“实乃人面兽心!”
刘桃林声声指责,让慕容暐简直是莫名其妙,在初时的惊恐之后,他居然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不就是死吗?
其实他也不怕死,当年大燕国破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死了!
而在长安城苟且的这十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白捡的日子,虽然这些日日月月,他过的并不舒心,甚至有几分屈辱。
但是,这一辈子,值了!
不过,人面兽心?
刘桃林真的没搞错人吗?
他真的不是在说苻坚吗?
往事无数,在脑中不断闪过,慕容暐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自己做过一件戕害人命的恶事。
人面兽心这样的指责,他可受不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别说废话了!”
慕容暐没有心情给刘桃林特别解释,扬起脖颈,给他预留了一个位置。
你砍吧!
你往这里砍!
“你要干什么!”
“住手!”
就在刘桃林挥刀之时,一声断喝,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抬头一看,竟然是慕容泓,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慕容暐也发现了弟弟的身影!
他一个人可以死!
但是他不能拖着全族一起去死!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你快走!”
“招呼族人起事!”
谷揕
等不得了,时机已经到了,由不得他再犹豫,现在的长安城人心浮动,早就已经混乱不堪,趁乱行事,一直是鲜卑人的追求,现在不正是时候吗!
刘桃林也看到了慕容泓,一开始,他背对着慕容泓,听到了慕容暐的呼喊,这才反应过来。
在一前一后两个人之中,他当然选择慕容暐,挥起一刀,正中慕容暐的肚子。
这一刀戳的真是又准又狠!
长刀抽出,这才发现,不只是鲜血,就连慕容暐的肠子都被带了出来!
慕容暐眼睁睁的看着肠子流了出来,登时便气绝而去。
而刘桃林才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看慕容暐的情形,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补了几刀。
便反身追了上去!
在慕容暐的提醒之下,一脚踏进院门的慕容泓并没有再向前和刘桃林争斗。
以武力值来讲,慕容泓也绝对不是刘桃林的对手,所以,也不是他对兄长无情无义,实在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
慕容泓还没有走进院门便转身就跑,院子外面正拴着他的坐骑,他匆忙跨上马背,飞奔入了鲜卑大营。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不只是慕容兄弟,就连刘桃林对这样的局势也没有提前的预判。
竟然真的让慕容泓跑了,等他反应过来,如何还能追得上,他眼看着慕容泓冲入了鲜卑大营,自觉无力回天,便驳过马头,返回了皇城。
对于苻坚来说,这或许还是一个重大的喜讯。
在鲜卑人动手之前,居然有人可以提前通知他了!
“阿爹!”
“不好了!”
“不好了!”
“鲜卑大营乱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好像要起事了!”姚兴的酒量还比不上他老爹,喝了两坛酒之后,便开始上头,只得提前起身去门口吹吹风,散散酒劲。
正是这一个突然的举动,让他察觉到了异常。
街面上现在乱的不行,到处都是人,慌慌张张的,好像长安城的外面有围兵似的。
长安城里乱了套,而且是越来越乱,为什么会这样乱,羽林卫们当然功不可没。
苻坚让他们招收新兵,他们却比苻坚走得更远,本着要乱就乱个彻底的原则,各位羽林卫,干脆把武库里的兵器全都拉到了长安城的大街上。
即刻分发给了诸位劲捷好手,这个兵器分发的着实有点太早了,这些年轻人都还没有被正式收编,手里就有了兵器,那形势还能好吗?
长安城的百姓简直是一夜之间,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在此之前,向羽林卫投奔的年轻人虽然很多,但是绝大多数手里也没有兵器,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有利可图才来凑热闹。
他们对于他们将要干什么,去哪里拼命一概不关心,他们只想投奔到乱世中,一展拳脚而已!
而现在,羽林卫的行为就等于是给一群恶狼装上了獠牙,让他们有了欺侮百姓的工具。
这一下,不只是在街道上不幸被撞见的淳朴百姓们,就连看到乱局,趁早关门歇业的小老板们,也开始遭受无妄之灾。
货品被小流氓们搬了出来,不管是家丁还是老板,全都被他们追打,不一会就皮开肉绽,甚至是丢了性命。
乱就乱吧,就算再乱,也不会有人管的。
所谓纵兵行抢,不过就是如此,生逢乱世,光景大约都是这样。
羽林卫们发给宵小儿兵器,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城中抢劫的,打仗嘛,总是要钱的。
而苻坚能够提供给各支军队的军饷一向是有限的,这也是氐秦境内的一大传统了。
每逢大战,苻坚都会命令士兵们在城内筹钱,筹粮,说的好听,是筹措,其实呢,不就是逼着百姓们交钱,交粮吗?
刀剑所指之下,谁敢不乖乖从命?
于是,现在不过是变换了一种形式而已,既然苻坚说了,马上就要南下,筹钱的方式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文雅了。
时间紧迫,当然是靠抢比较快,也比较彻底,保证可以把各家各户洗劫一空。
时间紧迫,氐人也就只能撕下那文明的外衣了,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其实,这样他们才舒服呢!
打打杀杀,抢劫掠夺,这才是氐人的本性,凶残的很,什么文明,什么规矩,那些装腔作势的东西,我们一贯是不屑的。
你看,明抢多好,太舒坦了,很快,长安城里的各家店铺就被他们洗劫一空。
而这些地痞流氓群体的胃口当然不会就此填满,虽然收获颇丰,但是,能称得上是值钱的东西,却没有几件。
他们洗劫了米铺,又打劫了赌馆,把一车一车的粮食都运到了军营里,谁能想到,将来的一段日子,长安城的百姓,要用什么糊口?
这些原本可都是他们的口粮,现在可倒好,就算是斗米千钱,恐怕都是有市无价了!
疯狂的士兵们不会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他们也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们吃什么,总归是他们自己有吃的就罢了。
除了解决衣食问题,当然还有搜刮钱财的需求,而这个时候,宵小儿们的魔爪,就伸向了各个世家富户。
嘿嘿……
平日里,老子们势单力薄与你们周旋不得,现在有了秦兵背后撑腰,还有那么多的兄弟们帮忙,还怕敲不开这些世家的大门吗?
很快,长安城的旧世家就再次遭受了灭顶之灾!
城中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抄着兵器行抢的宵小儿,百姓们留在家里的,不是被打就是被锤,跑到街上的,也难免不被乱兵打杀。
在这种混乱当中,丁零人当然也不会闲着。
翟辽一向都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他从皇宫里溜出来,看到街面上的情景,登时就是一喜!
哎呀呀!
这不正是趁乱敲一笔的好时候吗!
那个,这些年在氐秦的境内和各个部族的首领混了这么多年,翟辽有一个发自肺腑的感想。
当一方霸主这样豪情万丈的事情,跟他是没有多大的关系了,论智谋他不是慕容垂的对手,论骁勇,他又比不上姚苌。
更不要说挥鞭一指便扫平四方的大秦天王苻坚了,那是连脚后跟都追不上的。
不过呢,翟辽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一点好处,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那里,既然赶不上,那就不追了,明确定位,当长安城里骚扰的小老鼠好了。
宵小儿们行抢,不过是乌合之众,能抢就抢,能拿就拿,毫无章法,也没有特定的目标。
关键是,他们的操练也不到位,协同性也不佳,可是丁零人就不同了,翟辽打开营门,就把他的士兵放了出来。
城里的丁零人本就不多,左不过几千人,这几千人混到战局中,很快就把混乱再度升级。
悬挂在槐树上的火烛、灯笼被丁零人连同树枝一起,砍了下来。
火光登时腾空而起,那些不幸被砍下的树枝,当然也是有用处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明确的作用,总之,丁零人把那些粗壮的树枝砍下,竟然在几个城门处扎起了栅栏!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秦天王竟命丧妇人之手?
直到这时,城中的氐秦守兵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连忙派了小将,进宫去请示苻坚。
刚才城里也是一样的乱,但是氐秦的士兵却好像是瞎了一般,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管也不管,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纵兵行抢那是苻坚允许的,每次大战开始之前,总是要这样闹腾一场。
只不过,这一次的规模更大,更没有规矩而已。
但谁让这次差事来得急,来得重呢?
当然要更乱一些,但是,丁零人出来了,那这件事可就走了味道了。
必须知会苻坚,让他定夺!
可是,大秦天王苻坚,这个时候又在干什么呢?
城外都乱成一锅粥了,皇城里的苻坚,真的就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他没看到,还是没听到?
遗憾的说,确实是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翟辽走后,苻坚感觉,除掉慕容暐这件事,交给刘桃林,他就算是可以放心了。
桃林一定能把这件事办的妥妥的,不出一点差错,大军正在集结当中,眼看就要挥师南下。
只要符融允许他出兵,并且与他一同作战,荡平东南,只是时间问题。
彻底放下心来的苻坚,志得意满,连最后一丝烦恼都没有了,而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清河死了!
是被他亲手斩杀的!
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
冲动是魔鬼啊!
早知道,还不如先留着算了,没有美人解闷的苻坚,顿时又发了善心。
自觉慕容垂他们犯的错,原本与清河也没有关系,她也是被连累的,这些年,她在后宫也是把苻坚伺候的舒舒服服。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不值得。
关键是,还要浪费苻坚的精力,再去寻个解闷的。
麻烦的很呐!
苻坚的这种心理纯属正常,比方说,一提起皇帝的后宫,动不动就是佳丽三千。
而实际上,就算是再好色的皇帝,他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任内真的坐拥三千佳丽。
惯性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现象,就算是再好色的皇帝,也会有那个比较钟情的一个。
又或者,虽然古代的典章明确告诉皇帝,你可以坐拥三千,但实际上,勤政的皇帝能拥有的,时常光顾的后妃也不过是十几个。
人数并不太多,而其中甚至只有那个最为受宠的皇妃,能够经常伴在皇帝的左右,而其他人,多得是摆设,无人问津。
这很有可能是出自皇帝的专情,但更有可能只是一种惯性,在一起厮混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再费心思去找寻他人。
清河公主,显然就是一个让苻坚已经很习惯的伴侣,在各方面都能满足他的需求。
但是,现在美人香消玉殒,这让苻坚突然痛上心头,虽说,后宫里的女人还有很多,可就是因为多,一时也想不起合适的人。
苻坚回到寝宫,面对着清清冷冷的殿堂,不禁心中掠过了一丝寒凉,然而,帝王是注定不会孤独寂寞冷的,很快,殿外就走来了一个人。
袅袅婷婷的步伐,一步三摇晃,苻坚一看,立时心旌摇曳。
“张夫人!”
“快!”
“快过来!”
男人嘛,很多时候也没有那么宏伟的追求,尤其是在女人这方面,在追求精还是追求多这个问题上,答案有可能是一时一变,转换速度极快。
就拿苻坚来说,清河还在的时候,那当然是追求质量的,鲜卑公主清河,那在长安城里可是数得着的美人,艳冠群芳。
但是现在清河走了,苻坚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很快,他就把主动送上门的小张又给搂进了怀里。
没了清河,小张也是不错的,苻坚当即决定,出征这一路上,就带着小张了!
“大王,有妾陪着你就是了,不如把太监宫女都遣出去吧,那样才自在呢!”张夫人偎在苻坚的怀里,娇滴滴的说道。
苻坚嘿嘿一笑,想更自在啊!
那不就是……某种不可描述吗!
以往怎么没发现这小张竟然这样可人呢!
主动的女人,他最喜欢了!
新欢入怀,苻坚脑门很热,趁着这个热乎劲,他就把下人们都支了出去。
看到碍事的人都走了,小张露出了狡诈的笑容,而苻坚忽然想起,这位张夫人虽然日常在后宫也不得宠爱,却一直都很老实本分,苻坚对她的了解并不多,现在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已经是个奇迹了!
小张,她好像入宫也有年头了,具体是哪一年来着,苻坚没耽误办正事,脑子里还在疯狂运转。
好像她也不是氐人,应该也是异族掠夺而来!
“你去死吧!”
正在愣神的苻坚,忽然觉得脖颈处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鲜血从他紧绷着的血管中,猛然迸出!
他全无防备,就受了重击,猛烈的刺痛终于把他的神志召唤了回来,就在他的身下,张夫人还躺在那里,但是温顺的眼神已经全都变了,变得极端的狠厉,那双秋水一般水汪汪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好像要杀人一样!
不对!
她确实杀了人!
而且是利用完全让人意料不到的兵器,做到的!
苻坚的脖颈处插着一只金钗,正是原本戴在张夫人的头上的,被她厚重的发髻包裹着,闪闪发光。
而现在,却当当正正的戳在苻坚粗壮的脖颈上,鲜血从那孔洞的周围不停的汩出。
谁也不会想到,最为华丽耀眼的装饰物,竟然会摇身一变就成了戕害人命的利器!
“你!”
“你竟敢!”
在倒下的前一刻,苻坚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张夫人,当年就是跟着清河一起,被他掠进宫的!
她也是鲜卑人!
又是鲜卑人!
是他们搞的鬼!
他们竟然……竟然敢……
苻坚的铁拳似乎还那样有力,虎狼一般的双目,稍稍一看就好像可以把张夫人生吞活剥一样。
谷竿
然而,奇怪的是,在他身下的柔弱女子,却并没有显示出对他的任何恐惧。
那浅淡的笑容中,竟然还流露出一丝狰狞。
这样紧急的时刻,张夫人竟然也不着急逃走,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难道,她就不怕死吗?
当然不是!
只不过,她很清楚,现在的苻坚,已经无法再伤害她分毫了。
“这一下,是为了清河姐姐!”
“为了我鲜卑族人!”
张夫人轻轻呢喃一句,听了这句话,苻坚才好像是得到了最后的答案似的,庞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塌。
直到这时,张夫人才从他的身下钻了出来,手脚利落的把他摆放好,并且用被褥掩住了床上的大片血迹。
这样勉强的做法,当然不能将真相掩盖多长时间,但是,张夫人并不在意。
对于她来说,今天这一场已经算是达成了毕生的使命!
为了鲜卑全族的存亡!
虽为弱质女流依然可以抛却一切!
慕容暐给予厚望的另一位鲜卑眼线,正是张夫人!
当年,两人一起被苻坚虏进了宫,但是很快,苻坚就展现出了对清河超乎寻常的热情。
而小张,那个时候还是比清河要年幼一些,半是婢女,半是夫人的就被送了进来。
一直以来,前面有清河挡着,相比而言,清河也更加有身份上的优势,她是鲜卑公主,和宫外的那些鲜卑贵族联络起来也更加方便。
于是,张夫人就好像是成了一枚弃子一般,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那些鲜卑贵族也仿佛她不存在一样。
在这样困难的情境之下,张夫人却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对鲜卑族人生出任何的埋怨情绪。
都是因为清河一直照应着她,把她当做在后宫中不多的几个可以依靠的人。
虽然张夫人自己觉得,她在清河的身边并没有对她产生多少帮助,也完全不值得她这般厚待。
但是,清河依然故我,完全没有因为什么苻坚老儿挡在中间就与她生出嫌隙。
正是因为清河的真心相待,让小张坚定了意志。
今天她才刚刚收到宫外的消息,便立刻着手行动。清河意外身亡,苻坚的身边现在正是空虚。
从清河死后,小张就时时刻刻盯着苻坚的一举一动,当他和大臣们商讨军事策略的时候,他不会想到,那个把他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宫外的,正是这个毫不起眼的弱女子。
他或许还以为,清河死了,慕容冲跑了,他的身边就没有鲜卑人了呢!
殊不知,庸弱的慕容暐也并不是那么无能,他早就在苻坚的身边安插了好几个自己人。
做好了多重准备。
除了传递消息,张夫人如今还要兼顾一项重要的任务,那便是伺机刺杀苻坚!
对于她这个弱质女流来说,这当然是一件不容易完成的任务,苻坚身边强手如林,她能有机会出手吗?
对于小张来说,要想实现愿望,这大约已经是最后的机会,如今,慕容垂奔逃,眼看着北方大地上,烽烟又起,一旦长安城的局势有变,苻坚就不会有心思呆在后宫了!
而她这位只能在宫廷内活动的女眷,见到苻坚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更无法解救族人。
正是因为如此,小张才铤而走险,主动接近苻坚。
庆幸的是,她成功了!
不管未来如何,也不管她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张夫人的心愿已经达成,她没有遗憾了!
她迅速穿好衣衫,眼看四下无人,便打开了窗子。
虽然殿堂里的属下都被苻坚遣走,但是,这可是氐秦的后宫,守备不说森严吧,周围也肯定是有人在的。
这个时候,从这里大摇大摆的出去,被抓住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虽然,张夫人已经做好了被捉的准备,但是,她也不准备主动送死。毕竟,这是苻坚亲手送给她的机会。
不好好的利用一下,如何能成?
皇宫外,长安城内,早就是喧闹的海洋,就算是防守再严密的内宫,也免不了受到城里形势的影响。
不管是闹事的,还是守城的,终究都是人罢了。
只要是人,就免不了要看热闹,秦廷的卫兵,也是一样,从下午开始,张夫人就发现,后宫之内,守备的侍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肯定也收到了苻坚的指令,过不了几天,氐秦大军就又将挥师南下,去夺取那九州之内,最后一块未被征服的土地。
皇城内,士兵们的心态也多有不同。
有些新兵,从来也没有登上过战场,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厮杀,自然对那热血沸腾的地方,充满了各种浪漫的幻想。
他们跃跃欲试,他们摩拳擦掌,他们还等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呢!
而有的人,情绪就比较复杂了,他们都是一些真正见识过战场的残酷的人,对于突如其来的,又不可避免的一场大战,他们不可控制的产生了畏惧的心理。
这就是符融说的,人皆畏战,兵无战心。
这些年,苻坚实在是太爱挑事了,虽然放眼四周,已经没有他可以争夺的土地。
但是,他还是不知足。
总觉得,那个盘踞在东南,叫做晋的朝廷,实在是碍眼的很。
这种碍眼,比历史上将要出现的那些南朝的小朝廷还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盘踞东南的晋,它真的是传承着的正统王朝。
皇帝也还是那一家子,照样姓司马,国号也还是晋,虽说整体结构被五胡摧残了不少,但是也确实没有断绝。
这就给了很多还心怀信仰的人一个时刻惦记的招牌,只要还承认晋之正统的,只要不想在五胡的统治下苟活的,不管是汉人还是其他什么部族的人,都可以投奔到南方来。
这些年,晋朝在广纳贤臣这方面,做的也不错,来的都是客,个个都欢迎。
随才任用,对于降将、降臣也都给予了很好的待遇,并没有出现挤兑,欺压的现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苻坚伐晋的意愿也更加强烈。
只要还有那么一个牌坊立在那里,追随他们的人就会很多,而且,晋的存在也给了在氐秦这边混的不如意的大臣,一个逃窜的退路。
这就好像当年慕容垂与慕容评闹掰就逃到氐秦一样,若是把这个退路给堵上了,他大秦天王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稳住了。
多年以来,苻坚一直有这样一个梦想,谁人不想当皇帝?
尤其是像他这样一手缔造王朝,战功赫赫的英雄,比那个什么吃祖宗饭的司马昌明不是更有当皇帝的资格?
苻坚是个有追求的人,他才不要当那偏安一隅的割据势力的小皇帝,那是自己哄自己玩的产物,他苻坚根本就看不上眼。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统一大朝廷的皇帝!
四海八荒,九州之内,唯一的皇帝!
第六百三十二章 张夫人,何必做如此装扮?
现在,阻拦苻坚正式称帝的障碍,就只剩下了司马家的晋,他勃勃的野心,不断催促着他去完成他的使命。
这些年,晋和氐秦之间虽然没有大型的攻伐,但是,战役也是一刻也没有消停过。
苻坚他不是打这边,就是打那边,边远的北凉张天锡,与氐秦的国土还相距甚远,而且一直以来,张天锡也不敢招惹强大的氐秦,他们也没有扩大自己领土的那种妄念。
你就放着人家自生自灭呗,可苻坚偏不,千里迢迢的派出了军队,打算一战平定之。
在这样的左右拉扯之下,氐秦的士兵实际上已经相当疲惫。
如此背景之下,苻坚再度掀起大战,实际上是不得人心的!
对于氐秦士兵来说,尤其是一些底层的普通士兵,攻城掠地当然是好的。
但是,要不要攻占那么多的城池,他们的企图心绝对没有苻坚那样强烈。
因为根本就没必要啊!
即便氐人的文明还处于比较蒙昧落后的状态,但是,他们还是人,不是野兽。
在战斗还是安稳的生活这两个选择中间,他们会当仁不让的选择平稳的生活。
苻坚就算是卖力鼓动,士兵们的怯战心理也是很难克服的。
于是,在南侵这个决策终于落地的这个夜晚,侍卫们当然无法再专心致志的巡逻警戒。
再加上,城里又那么热闹,那些喧闹声也不时的传到皇城里,那里在发生的事情,小兵们大约也都知晓。
到处都松懈、混乱,这样的情境之下,这些侍卫还能坚持站在该警戒的位置上就已经算是难得了。
不能苛责他们。
却说,苻坚手下的那几员大将都跑到哪里去了?
城里乱成这副样子,难道,他们都不打算出手管一管吗?
尤其是那个以精明睿智著称的符融,别的将领或许会对这样的乱象两眼一闭,装作没看到。
可是,符融不应该啊!
符融当然看到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去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在忙着部署伐晋的战略。
苻坚大手一挥,指令就发出去了,那些细致的准备就全都扔给了他的好弟弟符融。
苻坚一点也不担心,有他这个好弟弟在,什么复杂的事情都能料理的清清楚楚。
然而,符融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看似清闲的苻坚,已经撒手人寰了!
小娘子张夫人从窗户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眼见巡逻的士兵还在远处,便一个纵身跳下了窗子!
决定命运的一刻,到来了!
在内宫沉浮多年,小张的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念头,杀掉苻坚,解救族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在内宫中一刻也没有闲着。
她观察秦宫中巡逻人员的配置,她暗中记下他们行动的规律,寻找可以迅速逃脱的方法。
虽然一直没有落到实处,但是,她的大脑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转动。她想出了计划,也在不断完善这个计划,杀掉苻坚,妥善逃脱,传递消息。
完成了这些事情之后,如果她还有命能够逃出去的话,她当然希望能够出城去和族人们汇合。
而现在,对于奔跑在游廊上的张夫人来说,她那完美无缺的计划,走到现在,不过是完成了一半而已!
要想全部完成,完美解脱,还差得远!
“你们看,那是谁?”
“廊上有个人!”
张夫人快速奔跑,却也没有指望着真的能完全掩人耳目,一个看到她的人都没有。
做人哪里会有这样幸运?
能够一击即中,杀掉苻坚,已经是今天最大的幸事了!
但是,她也并不十分惧怕,一直到她转过游廊,跳到了大路上,居然还没有一个人将她现场擒获。
而侍卫们的高喊,有一些也顺着风儿,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是个男的,应该没什么事!”
“慕容冲也跑了,怕是大王又寂寞了。”
“别管了!”
“别管了!”
一个年长些的队主,看到游廊上匆匆跑过的小少年,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苻坚大王的那点爱好,宫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
当然是不管啦!
不要怪罪侍卫们,能看到游廊上有奇怪的人影,已经是他们在尽职尽责了。
而他们为什么没有认出小张来?
那是因为小张早就已经做好了完善的计划,一整套的!
她是穿着男装跑出来的!
男装哪里来?
当然不是她自己带到宫殿里的,她也没有那个本事。
说出来很多人还想不到,一整套的男装常服,全都是苻坚本人的!
苻坚是个汉学爱好者,虽然自知是五胡种属,但因为氐人一直是正经的农耕民族,生活习俗上面和中原的汉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他们祖辈活跃的蜀地、凉地,他们是从来不游牧的,一样靠着耕种田地生活。
这让苻坚自信心爆棚,自觉五胡之中,他氐人就是最高等级,与那些五胡末数的鲜卑人、什么五胡没号的羌人绝对不是一个层次的。
所以,苻坚日常的装扮,从来都是束冠,右衽,与汉人无疑,这样的汉服在他的寝殿里,就有好几件。
虽然与苻坚相比,张夫人身量要矮小很多,但是对于要临时变装的她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长出一大截的裤管,掖到皮靴子里,袖口也卷起来,只要有那个气势就可以了。
对!
关键就是气势!
对于做下了惊天恶事的张夫人来说,出逃的重点就在于,能够自信自如的走出大殿。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不从正门走出去的最大原因。
殿门处守卫太多,就算她打扮的再像,也很容易被人认出真面目来,可是从后院走,只要行动够迅速,足够自信,就可以像现在的张夫人一样,旁若无人的跑到了大路上,甚至因为穿了男装,一路从后宫里奔出来,都没有人怀疑!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或者说是一个有如神助的时刻!
张夫人一路奔跑,终于绕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正是沙门释道安的地盘。
苻坚佞幸释道安,给了他极高的礼遇,在这座秦宫中,苻坚为释道安修建了规模不小的专门的精舍。
日常,释道安就住在这里,一边翻译经文,一边潜心修佛,生活过得还算安逸。
因为苻坚的命令,释道安这座精舍的外面,只配备了极少的守卫,且都距离宅院很远。
也就是配备个眼线,别让释道安出问题就行。
谷仗
为的,就是为这位高僧创造一个良好的研修佛法的环境,而守卫这座精舍的,竟然不是氐人。
而是鲜卑人!
说到这里,都怪那诡计多端的慕容垂,他从襄阳奔逃的消息,传到秦廷这里实在是太晚了。
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一下子就把苻坚老儿给打蒙了,他是处理了这个,又去处理那个。
除了杀掉几个人以外,还要准备即将开始的南征,宫里宫外都因为鲜卑军团的反叛而惶恐不安,陷入了某种无序的状态。
苻坚也是人,他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去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好,于是,皇城里竟然还有鲜卑人这件事,居然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一开始对这些异族实在是太过信任,这座属于氐人的秦宫里,充斥着各种不同种族的人。
有大臣也有士兵,简直是遍布每个角落,若是没有几次专门的搜检,是很难把这些人都清除干净的。
于是,就在这个大乱将起的空当,被苻坚唾弃的鲜卑人,竟然还站在释道安的精舍外面,勤勤恳恳的守卫。
相比其他人,他们的精神更加振奋,特别的兢兢业业。
看他们现在的状态,比以往无事发生的时候,精神劲更足。
别人都乱了,可是,他们的大将军,鲜卑一族现在唯一的主心骨,慕容垂,居然带着族人北奔了!
他们就将要回到祖地,回到鲜卑人发迹的地方,很快,大燕就又可以东山再起!
而他们这些还留在长安城里的鲜卑人,虽然没有能力很快和慕容垂汇合到一处,却也好像是被他激励着,享受到了他的荣光一般。
与皇城外的喧闹不同,精舍四周,仍然是静谧一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天色不早,释道安的禅房中,一灯如豆。
微弱的亮光,安静的院落,让你很难判断出,道安和尚现在究竟是在研读经书呢,还是已经安歇了。
这一条路线,张夫人已经反复勘察过许多次,并且实际行走过,再次踏上这条路,早就已经驾轻就熟。
很快,张夫人就躲过了层层眼线,绕到了释道安的小院,而在这里,所有的士兵都是鲜卑自己人,而且,没有任何意外的,这些士兵都是认识小张的。
看到她的那一刻,顿时发亮的眼睛,就提示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张夫人需要的,并不是其他什么逃跑设备,说句实在话,现在长安城内外一片混乱,别说她这个干下弑君大恶事的小娘子,就算她还是苻坚宠爱的嫔妃,而苻坚也还好端端的。
她都很难走出皇城的大门。
那么,她冒着万分的危险,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夫人!”
“你居然真的逃出来了!”
一个鲜卑队主上前,看清楚了小张的打扮便立刻知晓她是偷着从内宫跑出来的。
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在这极其安静的地方,他们粗哑的声音,还是显得有几分高。
小张连忙挥手,鲜卑队主现在就已经很兴奋,等到他们听到小张的消息,怕不是要当场昏过去。
“别管我!”
“快出去报信!”
“苻坚老头死了!”
“死了?”
“真的死了?”
那队主虽然就是慕容暐特意安排的,专门为小张传递情报的,但是,他也只是把消息带到,并没有想过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
在他看来,杀死苻坚,简直是犹如天方夜谭一般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苻坚,是一手缔造强大氐秦的国主,马鞭一挥,血溅三尺的存在!
这里的很多人都见过苻坚本人,他那副威严赫赫的面容,阴鸷的眼神,大约看一眼就会令人胆寒,两腿打颤。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张夫人这般柔弱的可人儿,是如何将苻坚这样的猛汉放倒的。
难道,真的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论他们的疑惑有多少,现在鲜卑士兵们也没有时间再继续思考了。
时间紧迫,一名精明强干的队主,先一步冲了出去,跨上了战马,而另一边,张夫人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行动。
如何能躲过氐秦的视线,成功等到长安城内外烽火迭起的时候?
如何能坚持到那时,却不被其他人发现?
在一时还不能混出城去的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张夫人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与清河不同,小张一直是坚毅的人。
她绝对不轻言放弃,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不在乎冒一点险。
杀掉苻坚是冒险,现在如何在这波云诡谲的宫廷里继续隐藏行迹,也是一项冒险。
趁着皇宫里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小张立刻与几个侍卫站到了一起。
“把你们的衣服、铠甲给我!”她低声说道,秋水一般的大眼睛还不忘四处观望着情势。
另一侍卫连忙靠近,把她拉到了一边。
“都在这里,早就准备好了!”
张夫人跟着侍卫们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平房,这里是日常存放香烛的地方,地方不大,大约只能站的下三五个人。
小张接过了衣服和铠甲,利落的关上了房门。
继续变装,便是小张想到的后路。
鲜卑士兵这边,铠甲和衣服齐备,士兵们办事也很妥当,早就为小张找到了衣长更短小的衣裤。
正好符合她纤瘦的身量。
发髻是一早就绑好了的,只需要换一换衣服就全都齐备了。苻坚的衣服实在是太大,完全不合身。
小张把衣服换好,稍加整理,推门而出。
抬头一看,登时倒抽了口凉气。
虚扶着门扉的手,也不自觉的抓紧了。
“张夫人,何必做这样的打扮?”
身穿黑袍,在暗夜中突然出现的老者,正是沙门释道安本人!
他怎么来了?
道安的身边,围绕着十几个鲜卑士兵,有的已经拔刀出鞘,有的怒目而视。
显然,他们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正准备把道安老和尚斩草除根。
张夫人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道安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还充满了某种奇异的,温和的光芒。
这让张夫人想起,那些经文里写到的,天国里生活的圣徒。
与他们不同的是,经文里的神仙是生活在故事里的,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真的存在。
而眼前的释道安,却是活生生的人。
第六百三十三章 老和尚这一关,不好闯
道安如今年届七十,苍老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苻坚十分敬重释道安。
把他当成了氐秦境内的神圣人物,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苻坚认为,这位得道高僧的归顺,象征着氐秦王朝的正统性。
张夫人此前就见过释道安,虽然从来也没有说过话。那个时候,苻坚经常把释道安请到后宫来,游览讲经,他对这个老和尚的个人品性相当的信任。
游玩的时候,有的时候也会带着女眷,而张夫人就是充当背景板的那种。
她见过苻坚是如何宠信释道安的,也听过释道安劝诫苻坚的忠言逆耳,张夫人判断,虽然释道安并不是氐秦的在职大臣,但是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当的和睦。
两人短暂的对视当中,张夫人敏锐的感到,释道安说不定已经猜到了事实真相。
正在张夫人和沙门释道安进行着奇妙的,完全没有预兆的对峙之时,另一边,内宫之中,久未见苻坚有动静的小太监们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轻轻推开了殿门,想查看殿内的情况。
原本吧,他们也不会这样积极,这样主动关注苻坚的一举一动。大天王的身边,莺莺燕燕云集,还有那些俊俏的小郎君一抓一大把,这些年,他也不必再东征西讨了,哪个夜里不是要折腾个够的。
太监宫女们都习惯了,也知道不能搅了苻坚的好兴致,自觉的很。
可是今夜,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劲。
苻坚怎么不闹腾了?
要知道,苻坚每次干正事的时候,那响动可都是大得很,好像老虎在吼叫。
地动山摇的。
可是这一次,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却不见什么响动。
这也太奇怪了。
一开始,小太监们觉得苻坚今天很安静,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好事一件,省的他们费事。
可是,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小太监们的心情却忽然不安起来。
这不安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从苻坚的反常举动这里来的,而又不仅仅如此。
苻坚已经传令下去,这一两天就要正式伐晋,这样大的一件事,尤其是与打仗相关联的事情,苻坚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就一直在寝殿里搞三搞四。
这绝对不符合苻坚的性格,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战胜苻坚对美色的喜爱的话,那就是去打仗!
于是,苻坚今夜的表现在小太监们看来,那绝对是极端的不正常。
不正常的还不只是这些,那长安的街市上都已经乱成那个样子,苻坚就算是心大,他也不可能真的置之不理。
没办法了!
几个小太监一合计,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去看看究竟!
当然是冒着生命的危险,之所以一拖再拖,都是因为苻坚的脾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人家什么事情也没有,正在兴头上,一群小太监现在闯进去,怕不是会落得个和清河一样的下场。
左右为难了好一会,这才最后推出来了两个胆子大的,冲了进去!
我们都是没根的人,还怕什么!
殿门一开,那股异常的气息就更重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而在那几乎不再流通的空气当中,一股血腥味竟然隐约出现。
小太监们扑到床前,而这个时候殿外的小太监也禁不住好奇心驱使,全都涌入了大殿。
后进来的一些人,忙着去大殿其他的地方搜寻,而那抢先进来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总而言之,当他们撩开被褥,登时就是两眼一黑。
“不好了!”
“出大事了!”
小太监们发疯一般的冲出了殿堂,很快,氐秦天王苻坚竟然被刺杀的消息就传遍了内宫。
嫌疑人是谁?
答案似乎是昭然若揭的,就是张夫人!
就是这个人!
今晚苻坚招幸的人就是她,而最后见过活生生的苻坚的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小太监们,小宫女们都在互相埋怨,张夫人明明是从殿门走进去的,这谁都看到了,一点错也不会有。
要是他们能警醒一下,要是苻坚没有赶他们出门,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可能会因为人们的美好愿望而有所改变。
事实就是,苻坚死了。
张夫人跑了。
她是从哪里跑的,人们过后才发现,她竟然是跳窗跑的!
现在,小太监们把这件事汇报给了氐秦当中最理智的人,也就是符融。
这当然是为了更快的找到杀人凶手才做的选择,却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大战在即,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焦头烂额,而这个时候,氐秦百姓们的头号大英雄,天王苻坚,竟然死了!
对于氐秦的贵族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突遭横祸!
符融当然要擒拿真凶,他也找到了寝殿外巡逻的士兵,小太监们应该庆幸,符融确实是比较有理智还能冷静下来的统领。
要不然不等查明真相,他们就小命玩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到张夫人了吗?”符融指着那扇打开的窗户,精明的眼神在几个侍卫之间转来转去。
几个侍卫眼珠子转了一转,都没有对视,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人是有的,他们也确实是看到了,但是承认?
这件事好像有点困难。
他们明明看到的是个男人,虽然脚步匆匆,虽然他们也没有仔细看清楚,但是,男女大家还是分辨的出的。
这要怎么回答?
总不能说我们看到的是个男人,绝对不是张夫人吧!
况且,具体的情况虽然还没有搞明白,但是他们现在也大致猜出了,那个所谓的俊俏小郎君,正是张夫人本人。
他们绝对不能承认,这是最后的底线。
这可不是普通的事件,可以坦白从宽的,若是被符融发现,他们明明看到了人,却认错了,放跑了。
啧啧……
后果实在是不敢想,不能想。
“禀将军,我们真的没看到,什么人都没有!”几个人口径一致,全都摇头晃脑,口称不知。
“怎么可能!”
“我们明明看到张夫人进去的,过后就没有再从殿门里出来,她不跳窗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符融抚着胡须,表情非常痛苦。
苻坚被刺杀这件事,目前到他这里就算是打住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暂时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出去。
谷宒
长安城已经大乱,若是城中不同族裔的那些首领知道了苻坚已死的消息,那将要掀起多么大的混乱,符融想都不敢想。
“你们说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吗?”
“依我们兄弟看,那张夫人就是从殿门走出去的,不过是因为现在大王死了,你们不敢承认罢了!”
符融还未多言,太监一派和侍卫一派就已经吵了起来。
两边都怕担责任,更怕背黑锅。
苻坚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他的死,背后牵连的人和事,怎么可能只有真凶张夫人。
这些不警惕的太监和侍卫也逃不过严惩。
什么叫做狗咬狗一嘴毛,看看现在的形势就知道了。
太监指责侍卫不警惕,侍卫则指责太监绝对在说谎,两边吵得不亦乐乎。
这让符融立刻就意识到,苻坚的死,对于这些属下来说,并不是什么痛彻心扉的遗憾之事。
他们在乎的,只是这个责任该谁负,这个黑锅应该让谁背。
符融很烦躁,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侍卫们说的也有道理。
这些侍卫都是正经的氐人和释道安那里看守的鲜卑人截然不同,他们的猜测也是极有可能的。
出了这样惊天的大事,当然谁都不想负责任了,推卸是常事。
但是,小太监们真的没有看到张夫人出来吗?
她一个柔弱妇人,真的可能跳窗逃脱吗?
会不会他们明明看到了,却因为反应的慢,让张夫人得手,怕被连累,这才绝口不提?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先找到张夫人!”
“她一个女人,肯定跑不远,就在皇城里,快找!”
“这里的事情,千万不能外传!”
找不到真相怎么办?
当然只能先放下,等把真凶找到,或许一切就都清楚了。
就这样,已经紧张的尿了裤的小太监们,竟然轻飘飘的就混了过去,而矢口否认却并没有打算真的能够混过去的侍卫们也全都愣了。
这也太容易了!
难道,真的是有老天爷相助?
符融走后,几人抬头望天,对着那清明的月亮,同时合起了手掌。
多谢老天保佑!
张夫人,还可以找到吗?
符融边走边想,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
如果苻坚真的是被这个柔弱妇人所杀,那么,她一定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口角之争才动手杀人。
绝对是有预谋的!
她的成功出逃也能证明这一点,若真的是匆忙中行事,她绝对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的就逃出了宫殿。
符融的脑中,还能拼凑出张夫人的面貌,他虽然只见过她一两次,却也无法相信,那样柔弱无骨的女子,居然会这样做。
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既然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行动,她的身后有没有主谋?
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筹谋?
她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符融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唯有一件事是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虽然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皇城之中,到处都是他抛下的天罗地网,但是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张夫人,恐怕是抓不到了!
要么是跑了,要么是死了,能干出这等震惊世人的大事的女子,必定已经想好了可能的结局。
她才不会在皇城里,老老实实的等着被捉呢!
然而,苻坚的死,对于符融来说,某种程度上,倒还算是一件好事。
整个氐秦朝廷里,最想去伐晋的,只有苻坚一个人。
剩下的朝臣,除了那别有用心的慕容垂、姚苌等人,根本就没有特别支持他的。
而现在,因为苻坚已死,对于符融来说,伐晋这个昏招,想要拆解,似乎就不再困难。
苻坚死后,因为符丕等人都不在,他符融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长安城里的首领。
整个氐秦军团,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只要他取消伐晋,长安城里的乱局就可以瞬间迎刃而解。
更让人欢欣鼓舞的,或许是只要取消了这个昏招,整个大秦就能够瞬间转危为安。
苻坚若是在天有灵,千万不要责怪现在的符融,现实之前,他实在是悲痛不起来。
想到那一连串的后续收尾工作,符融也是急的脑门突突的疼,赶忙跳上马背,奔向了权翼府上。
…………
寝宫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而另一边,释道安的精舍里,仍然安静的可怕。
外面的那些嘶嚷和吵闹仿佛都影响不到他们似的。
然而,这一刻的安静,却并不是真正的安静,而是紧绷的僵持之下才保持的某种诡异的均衡。
道安看向张夫人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威胁,他的言语或许有一些揭穿的意味,但是张夫人观察了片刻就断定,释道安,他并不想告发她。
于是,她从容的向释道安走近,坚定的开口:“高僧,我不过是个小侍卫,怎能劳你的大驾?”
“不妨还是回去早些歇息的好。”
面对释道安当然不能一上来就撕破脸皮,但是,也必须强势,总不能露出弱势,这不是平白让道安和尚抓把柄吗?
“老和尚!”
“劝你还是闭紧了嘴巴,别管闲事,否则,今天先拿你的光头祭旗!”
鲜卑小侍卫们早就已经看老和尚不顺眼,鲜卑一族的大事,岂是他一个和尚能管的?
“你们不得无礼!”张贵人大喊道,她这一着急,那女子尖利的声音就彻底暴露了。
这一下,不必释道安拆穿她,她自己就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他。
道安微微一笑,像是在关怀亲近的晚辈一般。
“张夫人,你若是相信贫僧,不妨到我的禅房里来。”
“过不了多久皇宫里就要开始搜捕,你就算是做了装扮,没有老夫的配合,也是瞒不住的。”
这个老头子,竟然还要挟起人来了!
鲜卑侍卫们刚刚才收住的刀柄,顿时又甑甑作响了!
张夫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道安和尚说得对啊,且看看这个精舍附近,总共就只有那么几个侍卫,而且据她那些鲜卑同僚们说,这里的侍卫基本都是不更换的。
有的甚至和释道安很熟。
想混到他们中间并不难,迷惑住氐人的搜查或许也做得到,但是,瞒住释道安。
怕是不可能。
第六百三十四章 幸得庇佑
道安和尚,他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犀利。
“你自己进去,行吗?”
眼看着张夫人迈起大步就要往禅房里走,鲜卑队主一把拉住她,眼睛往释道安的方向瞟了一瞟。
男女有别,那个老头子虽然是和尚,还年纪一大把,但是也很危险呐。
瞧瞧张夫人这清新可人的小脸,哪个男人看到了,不会犯错误?
更不要说她现在的处境,正是在道安老和尚的掌控之下,一旦离开了侍卫们,进入禅房会发生什么,还真是谁都说不准。
鲜卑侍卫们倒是也不想英雄救美,他们的态度很明确,就算是让别人占便宜,却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老和尚。
他可是非我族类啊!
“不必!”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们放心好了!”
“做好警戒,别让氐人钻了空子!”
相比老和尚,倒是这些心急浮躁的鲜卑侍卫,更让她担心。
摆平老和尚一个人容易,摆平那些氐人可就难了。
苻坚的死讯绝对不可能隐瞒很长时间,过不了今夜,就一定会被秦廷的人知晓。
那个时候,一张搜捕张夫人的天罗地网便要从天而降。
听她这样说,侍卫们也就不好再阻拦,只是又用凶狠的眼神警告了道安老和尚几下。
而老和尚本人根本就没有把他们的恫吓放在心上。
人到七十古来稀,已经年逾古稀的释道安,什么风浪没见过,区区几个小子,还能奈他何?
道安先一步进门,挑亮了几盏蜡烛,伴随着释道安的动作,原本昏暗不堪的禅房,瞬间就亮堂了不少。
粗略一看,张夫人就对释道安的为人更加放心了几分。
这间禅房,收拾的真叫一个干净。
听说这个小院从来都只有释道安一个人居住,而释道安多年以来的经历也是颠沛流离,事事都依靠自己。
于是,即便是苻坚给他安排了非常好的生活条件,吃穿用度一切都不需要道安操心。
甚至是奴婢都给他安排了好几个,但是,释道安却全都婉言谢绝。孤身一人生活在这里。
这里的一切一切,除了一些重体力活,因为道安年事已高,实在是干不来,才由鲜卑侍卫们代劳,剩下的打扫收拾的差事,全都是道安自己来做。
能把自己居住的地方,打扫的如此干净,这就说明,释道安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
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对无意于自己的女人下手。
更何况,人家是得道高僧,多少年了,行走江湖,对他的品行,大家都是有口皆碑。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僧,有何指教?”
两人相对而坐,释道安见她这样痛快,反而笑了。
“看来,张夫人这是承认了。”
小榻中间,放着一张条案,房内的小炉子,冒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天气虽然还不冷,但是,到了夜晚,道安还是习惯在房中摆放一个小火炉。
并不是因为他怕冷,而是因为他晚间研读经书,喜欢喝茶提神。
没错!
虽然没有高人指点,也没有穿越的小王为他指点迷津,但是,和尚释道安已经摸索出了经验,茶能提神!
尤其是那种煮的刚刚好的茶水,茶叶细嫩的,效果更好!
“承不承认,本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很快,高僧也会知道的,瞒不住。”
释道安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依样给小张也倒了一盏,小张看着那素白的茶盏,还有那同一个水壶,犹豫了一会。
“放心喝吧,贫僧不会行任何苟且之事。”
道安这样一说,反而让小张害臊了。
啧啧……
既然说了相信,又何必如此?
端起茶盏就喝,不再忸怩。
“你作何打算?”
释道安很直接,这让张夫人的顾忌也少了许多,实际上,在释道安面前,她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门外的侍卫是鲜卑人,这是释道安早就已经知晓的,而对于小张自己,即便释道安之前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现在也肯定已经知晓了。
如果她在后宫本本分分,那就根本没有必要变装混到精舍附近来,这般躲躲藏藏,肯定与小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关。
而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在后宫名不见经传的张夫人匆忙逃窜?
当然是与苻坚有关的事情!
张夫人虽然还没有吐露真情,但是,释道安早就已经掌握了先机。
道安和尚的眼神,犹如一汪深潭,见不到底,他虽然很老了,但是眼神却还是那样的清澈。
拥有如此清澈的眼神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张夫人长叹口气,无奈道:“还能怎么办?”
“宫里的形势,高僧也都看到了,短促时间之内,我根本就逃不出去,只能在宫里辗转一段时间,期待能够逃出生天吧!”
她没有说避难,她也没有提到能够顺利出城,而是用了逃出生天这样的词语。
皆因她自知罪孽深重,就算是能够活着,也只是侥幸,算不得是应该的。
“张夫人不必把情况想的这样坏,从现在开始,你做了什么,老僧不想知道,为了什么目的,也不必告诉我。”
“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就在我这禅房里暂壁一段时日,待到时机成熟,再想办法混出城去。”
张夫人愣在当场,她哪里能想到,释道安竟然可以帮忙到如此地步?
不仅不问为什么,还愿意提供庇护,难道,这就是得道高僧的修为吗?
张夫人不禁想到,若是她真的能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她也一定要潜心礼佛,不辜负神佛的厚待。
“可是,高僧,那样也太连累你了!”
“我不能这样做!”
“只要高僧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混在侍卫里就行,能不能躲过搜捕,那是我的造化,不能让高僧受到我的牵连!”
人嘛,都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这个道理,用在这里,也完全合适。
若是释道安他今天不同意小张他们今天的举动,绝对不肯给他们打掩护呢?
门外的鲜卑侍卫,说不定就会拎起长刀,逼迫老头子答应。
可是现在,人家释道安不但没有把他们推出去,还主动释放了善意,同意给他们提供掩护,甚至连具体的方法都提供了。
这样周到,这样细心,小张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虽然口口声声不肯拖累释道安,实际上又怎会这样想,她要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间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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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一个老和尚,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甚至以前根本不熟,她躲到这里做什么?
“张夫人,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老僧一介孤寡,宫里的侍卫不会在意,即便他们有怀疑,他们也不敢进入我这间禅房搜查。”
“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而且,老僧敢打赌,皇宫之内,就没有比老僧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里,释道安还展开了一个笑脸,他像看待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的看着张夫人,眼神之中,慈爱之情尽显。
“若你不是个小娘子,老僧甚至想给你剃头,这样他们就更不容易发现你了。”
“剃头发,我可以的!”
若是能保命,断发又有什么可怕?
二话不说,小张就把发髻散了下来,就等着释道安下手了。
释道安笑道:“张夫人多虑了,快把发髻梳好,你是剃不了头发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一个剃头发的问题,让肃穆的禅房里,竟然多了几分俏皮的意味。
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这让小张也身心舒畅,讲起话来也更加没有顾及。
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外,鲜卑侍卫们其实并没有走远,他们实在是担心道安这个老和尚会对小张下黑手。
所以根本不敢走远,特意留了两个人站在门口警戒。
只要屋内情况有变,传出任何异样的声响,他们便会破门而入,把老和尚当场抓获。
可惜的是,奇异的声响倒是没有听到,爽朗的大笑听到了好几声,却不是老和尚道安,正是张夫人本人。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实在是想不明白,好在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想象的那种危险的事情,今夜是不会发生了。
禅房里,释道安面对着年方十八的张夫人,感慨万千。
要是他不出家为僧的话,小孙女,甚至是曾孙女估计也就和张夫人差不多年纪。
道安年幼为僧,从没有想过尘世还有什么让他眷恋的人或事,他对那些缘分都不感兴趣。
可是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
也许是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也许他是真正的可怜张夫人,不管是出于哪种想法,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保护张夫人,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甚至愿意抛弃性命!
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在此之前,他曾经把长安城百姓的安危记挂在心上。
在研习佛法经文的同时,他希望能够像先师一样,普度众生。
这也算是释道安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后的一点点愿望了。而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愿望,又转移到了张夫人的身上。
乱世沉浮几十年,释道安敏锐的感觉出,这一次,就算是他也救不了长安城了。
这座古都,终究还是要遭此一劫。
而这劫难,不一定是昏头昏脑的秦主苻坚带来的,但是,正如同战乱久了,就要走向安定一样。
晋末丧乱以来,快百年了,这个昏暗的世道,也该走到尽头了。大乱才能大治,长安城,甚至是中原想走向彻底的长久安定,非得一次惊心动魄的大乱才行。
而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释道安明白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凭着他一个人在这乱事之中,是难以解救长安城的几十万百姓的。
但是,拯救一个弱女子,却是他可以办到的事。
“当然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女子啊!”
“你生的漂亮,个子又矮小,内宫里人人都知道,老僧没有招收徒弟,突然出现一个你,就算是你穿着黑衣,也免不了要被怀疑。”
“甚至会更加引人注意。”
“说的倒也是。”张夫人垂首,很是遗憾。
只得按照道安的要求,老老实实的把发髻再重新绑好。
“那我怎么办?”
“侍卫也扮不得,和尚也装不得,那我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再去找一身女装换上吧。”
张夫人的话听起来很是自暴自弃,释道安连忙安慰道:“大可不必。”
“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不过,要想保命,你也要答应老僧几个条件。”
咦?
居然还有条件?
不会是那种很尴尬,很让人难以接受的吧,小张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她倒是也不害怕,这精舍周围都是鲜卑自己人,老和尚呢,都已经七十多了,要是打起来,她也不见得就打不过。
“说吧!”小张抬高了声音,爽朗说道。
“要想保命,这几天你就不能走出这间禅房,这间禅房两边的房间是相通的,你可以在房间里活动,却绝对不能出去。”
“老僧断定,符融他们即便想搜捕你,也不敢大张旗鼓,必定会小心翼翼的来。”
“只要你小心行事,有老僧在院子外面给你打掩护,应该可以撑几天。”
“等到风声过去,再让你的族人找机会把你送出去。”
“好,没问题。”
出宫这件事,当然只能依靠鲜卑人自己,苻坚死后,释道安自己还能不能平安走出长安城,都还是个问题。
“高僧,我不会只顾自己,到时候,若是宫里乱起来,我便带着你一起出宫!”
秋水一般的眼睛,闪动着夺目的光芒,是那样的纯净无暇,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啊!
释道安笑了,轻轻站起,给小张收拾房间。
“老僧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
“佛家中人,本来对生死看得就很淡,我有自保的办法。”
“倒是你,该小心些。”
“门外的那些壮汉,老僧知道他们是为了你着想,但是,他们举止冲动易怒,老僧可以骗得过那些搜捕的人,就怕他们坚持不住,会露出马脚。”
“你现在不妨马上出去,嘱咐一二,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得罪秦兵。”
“好好,我这就去!”
毫不讳言的说,和尚释道安的提醒,非常的及时,且要紧。
要不是老和尚提醒的及时,说不定,他们今晚就要露馅。
因为,令鲜卑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才只有一个时辰,苻坚之死就已经被符融知晓。
第六百三十五章 几大部族,相继起事!
在符融的指挥下,小型的搜捕也在加紧展开。
宫内的人暂且放到一边,苻坚修建的宫殿,虽然占地不大,建筑物也没有那么的繁复,但好歹也是个皇宫,且有长安城几代以来的根基在,要想搜寻到犄角旮旯的释道安的居所,天亮说不定都等不到呢!
皇宫里虽然发生了惊动天地的大事,但是,卷起的浪潮却并不是很大,而皇宫的外面,长安城上,却早就已经是闹的人仰马翻。
但凡一个外人,从没有经历过今晚事态骤变的人,从城外赶来,看到眼前的乱象,都会以为,秦廷倒台了,外敌入侵了!
慕容暐的尸身还是热的,慕容泓就已经快马冲入了鲜卑大营,这里的士兵早就等在那里,心情极度紧张,看到主将这般急迫,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将军!”
“出了什么事?”
慕容泓哪里还有心情去回答士兵们的疑问,他驻马在营前,大喝道:“兄弟们!”
“把家伙都抄起来!”
“苻坚无道,害我族人,上皇慕容暐,被他们杀害了!”
“兄弟们,我们要为上皇报仇!”
“跟我冲啊!”
慕容泓话音未落,鲜卑士兵们的眼睛就迸发出了虎狼一般的杀意,他们猩红的眼,他们排山倒海的咆哮,都证明了他们此刻的仇恨。
他们今天经受了太多的刺激,此前,他们已经知晓了清河的死讯,已是出离愤怒。
而慕容暐的死,让他们已经没有继续再隐忍下去的理由。
慕容泓一声令下,士兵们便如潮水一般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与慕容泓配合默契的慕容德,这个时候也已经快马赶到了姚苌的大帐。
相比士兵们,他这位皇叔,得到消息还是要更早一些。
慕容暐的死,让他也很震惊,但是,他却没有时间停在原地沉浸在那种苦痛中。
慕容德立即行动,去寻找他那些异族的盟友。
首先敲开的便是姚苌的大门。
这一次,慕容德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蛇蝎一般的男子姚苌,他绝对不能让他在乱局之中袖手旁观!
一定要把他拖下水!
姚苌当然也察觉到了鲜卑大营中的异状,一早就安排他的好儿子姚兴去准备了。
但是,看到慕容德,依然还是很惊讶。
来的也太快了!
根本就来不及做其他的反应,姚苌稳住身形,慕容德大步逼近。
“姚将军,跟随我们一同起事吧!”
姚苌呵呵,老子为什么要听你的,那张脸顿时拉得老长。
“天王对我们不薄,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起事?”他故意将跟着两个字拉得很长,慕容德一瞬就找到了重点。
呵呵,这个老头子,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在介意这种小事。
“谁先谁后本不重要,我族已经决意起事,就在今晚,就在此刻,既然是诚邀你一起起事,那就不妨告诉你几个秘密。”
噢!
秘密!
姚苌嘴巴张的老大,终于有兴趣了。
踱步到慕容德的面前,好像派头很大的样子,明明慕容德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算是前辈的。
“你听着!”
“我族上皇慕容暐,已经被苻坚派来的打手杀害了!”
姚苌眸光一聚,惊道:“慕容暐死了?”
“这怎么可能!”
慕容暐好歹也是鲜卑一族最后一个皇帝,大小算是个重要人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
关键是,在姚苌的印象中,慕容暐也完全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招来横祸的人呐。
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如何能把苻坚惹恼?
难道,就因为慕容垂北奔了吗?
受到了迁怒?
不可能!
慕容垂跑了,这是白天就知道了的事情,如果要迁怒,白天就可以杀掉了何必等到现在。
清河公主不就是白天就被杀了吗?
“还有,苻坚也死了!”
见姚苌还是犹豫不决,将信将疑的样子,慕容德横下一条心,把这个最重要的消息,扔给了他。
“苻坚死了?”
“苻坚死了!”
姚苌仰天长啸,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就不同了。
“是你们干的?”
姚苌负手而立,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最后一个问题,虽然这与到底出不出兵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明人不做暗事,慕容德点点头。
妥了!
“那还等什么?”
“老夫这就起兵,今夜,我们一定要把长安城闹一个天翻地覆!”
姚苌信心满满,将要起兵,这个时候,还偏偏就是慕容德年老慎重,发挥了作用。
他一把拉住姚苌,急道:“城里的事情有我们鲜卑军团照应,姚将军不妨先去控制住氐秦的几股大军,两边配合,长安城指日可下!”
姚苌本是意气风发,正打算振臂一呼,一听的这话,登时又颓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和张蚝他们抗衡,鲜卑军团去攻占市里,我没听错吧。”
呵呵……
呵呵呵……
这老头,当他是傻瓜吗?
谁都知道,目前城里的那些散兵游勇很容易对付,而真正的强敌,其实是那些装备精良,隶属于各个名将的氐秦军团。
那些才是最难对付的,时刻拱卫长安城的力量,即便慕容德说的是真的,苻坚真的死了,可是这座城市里,想要找到一个氐秦的将领,能够说了算的,统领氐秦众将士的威望之人,也不是没有。
就比如,那个以精明睿智著称的,苻坚最为倚仗的亲弟弟,符融就是这样一个人。
苻坚死后,那些氐人大将自然而然的就会听从符融的指挥,一旦让这小子把军权掌握在手中,他将是一个比苻坚还要难对付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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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有头脑!有理智!
现在城里的局势这样乱,几位大将军是无法应对这样的情况的,不过,符融却可以整合这份力量。
让姚羌军团去碰这个钉子,呵呵,都说慕容一系的人最是诡计多端,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城中的氐秦势力尤盛,不是我羌人能铲平的,素闻鲜卑军团战斗力强悍,慕容将军不妨就把这个差事留给自己,而我们羌人军团就在城里协助便是。”
慕容德摇摇头,对姚苌的机关算尽也算是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了解。
这个人真的是不能让人对他有任何一点点的信任,就算是姚苌答应合作,慕容德也清楚,这不过是为了达成各自的目的,一时的苟且而已。
“姚将军这是怕被我们利用?”
姚苌笑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他耸耸肩膀,摊开了两手。
姚苌挑衅的表情让慕容德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慕容垂带走了一部分鲜卑精兵,他又何至于低三下四的跑来求助?
只依靠鲜卑军团自己的力量就足够和氐人硬扛的!
“我鲜卑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和城中氐秦士兵抗衡的任务,就只能交给羌人去做。”
“这可不是我故意刁难,我鲜卑人一向态度明确,我们并不想攻占长安城,对这座古都没有一点兴趣,即便今天成功压制氐秦的势力,我们想做的,也只是打开城门,去投奔慕容垂而已。”
“既然长安城于我们无用,我们又为何要去压制氐秦的部队?”
“不过,姚将军一直以来的意图却很明确,虽然将军从来也没有明确表示过,但是我心里清楚,你是想占据长安城的。”
“你放心,我们两军现在只是临时结盟,你想留在长安,我鲜卑军团对长安城无意,这不是正正好好吗?”
“你们真的愿意把长安城让给我们?”
姚苌实在是不敢相信,人嘛,思考问题总是免不了要从自身考虑,以他的性情,长安城这样一块到了嘴边的大肥肉,首倡起兵的鲜卑军团居然会拱手相让,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慕容氏的人,脑子都有病!
姚苌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就如同慕容德也很轻易的就肯定了他的猜测。
长安城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多少年的经验还没有让姚苌看明白吗?
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算是占据了这片中原沃土,想要一统天下,也没有可能。
照他慕容德看来,他姚苌的实力,还远不如苻坚,苻坚能够办到统一江北,他姚苌还远远做不到。
姚苌的宏图大业还没有展开,慕容德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极限,不过是盘踞在长安城,借以掌控周围几个州郡,除此之外,无大作为。
别说是建立一个能一统江北的大国了,就算是偏安一隅的朝廷,都一定是地盘最小的那种。
“太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
反悔作甚?
以为人人都是他姚苌?
慕容德料想的没错,在几个异族首领之中,最难说服的,当属姚苌,此人一贯是不占便宜不罢休,心思诡诈。
偏偏他的实力又那么强,想要压制氐秦的势力,非得有他出手不可,没办法,只能先抛给他一个甜头,让他满意才行。
幸亏鲜卑一族在长安城的去留问题上早就已经达成共识,他们对这座战略重镇全都没有一丝兴趣,思乡情结严重,这才让慕容德可以轻轻松松的把长安城送到姚苌的肚皮里。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待到姚苌和慕容德从姚羌的大营里缓缓走出,正要分道扬镳,各自去指挥队伍的时候,这才发现,螳螂和黄雀都还没有行动,那身单力弱,存在感最低的小小蝉儿,竟已在街上蹦跶了。
而且,蹦跶的很挺欢实。
“不会吧!”
“丁零人,他们出手竟然比我还快!”慕容德看着街上的混乱,不禁感叹道。
“苻坚的死讯,你是不是先告诉他们了?”姚苌很快就想到了促使丁零人如此疯狂的一个可能原因。
慕容德大呼冤枉:“怎么可能?”
“事分轻重缓急,你们两边相比,还是姚羌的实力更强,至于丁零人,我从来都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原本想着,以丁零人的个性,只要我们打起来了,他们必定会自己冲出来,根本不需要提前通气。”
“没想到,他们反倒先一步跳出来了!”
那还等什么?
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
再拖延,便宜都被丁零人捡走了!
却说这长安城里现在究竟有多乱呢?
简直和天师道攻城的那份混乱劲头有的一拼!
丁零人那份横冲直闯,处处抢光的做派,让人实在分辨不清,他们是正规军呢,还是山贼强盗。
但是,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作乱为恶的本事,可是比盗抢团伙厉害的多了。
那武器装备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且看他们三五成群,甚至是十几个人人充作一队,刀枪齐备,所到之处,几乎每一家店铺、普通的住户都被洗劫一空。
而在这些不知道是军队还是盗抢团伙的正前方,正是他们的首领,丁零人翟辽、翟斌在带队。
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视线向下,马鞭所指之处,正是他们一早就看好的肥的流油的富户。
他们指哪里,士兵们就抢到哪里,配合相当的默契。
能抢就抢,能拿便拿,一向是丁零人行走江湖的不二法宝,至于占地盘那种事情,费事费力,还说不定讨不到多少好处,他们一向不屑。
还不如直接把金银财宝都拉回家,这样来得实惠。
实惠实惠,那是真实惠。
不过吧,风险也是有的。
毕竟,丁零人总体结构松散,人数也不占优,很快他们的异常行动,就被城上巡逻的氐秦士兵发现了。
一开始,丁零人虽然穿着铠甲,但是人数不多,隐藏在那些胡打乱闹的纨绔子弟中间,并不显眼,也没有引起城上巡逻士兵们的主意。
可是时间一长,氐秦哨兵们,还是发现了问题。
“你们看!”
“那不是翟辽和翟斌吗?”
“他们出来做什么?”
没错!
暴露丁零人行踪,阻碍他们继续肆意行抢的罪魁,正是他们丁零人的首领!
士兵们还知道在街上站着行抢,可两位主帅就别提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可能是断定今晚的长安城必定是要大乱的,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行动。
翟辽和翟斌此刻的行为,简直狂妄至极。
那负责出来征兵的氐秦队主还都没有骑马,他们却先骑上了,不只骑上了,还在城里呼呼喝喝,到处指挥人抢劫,再没有人发现,那只能说,氐秦守兵都是瞎子了!
“快去宫里禀报!”
然而,这个时候回宫,还有用处吗?
第六百三十六章 拜见圣僧
丁零人举着火把,一边行抢,一边焚烧城中的建筑,他们在枯树枝、梁柱上点火。
他们将火把抛到居民的小院里,他们手中的火把,可是要比那不小心点燃的烛火厉害多了。
很快,长安城就变成了火海一片。
城里乱成了这样,就算是苻坚诈尸,恐怕也很难收拾。
长安城的乱象,被很多人看在眼中,每个人的解决之道截然不同。
符融快马加鞭,冲到了权翼的府中。
在他进府的那个时候,丁零人还没有走上街头,符融没有那份荣幸,欣赏到丁零人卓越的抢劫技术。
而当他和权翼商量好对策,去向张蚝他们调兵遣将之时,城里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大乱。
符融登上城门,夺过了指挥权。
“丁零人都上街了!”
“你没看到?”
那负责看守皇城大门的将军,姓李名括,亦是氐人。
虽然氐人都善战,但能力也有不同。
就比如这位李括李将军就是氐秦阵中少有的糊涂人。或许应该这样说,无论是在多么精良的队伍里,总是英明睿智的将领为少,混日子的为多。
若是论能力,李括绝对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
但是,他偏偏就站在这里了,用兵如神的苻坚,难道近年来罹患了老年痴呆?
竟然会在皇城门这样的重要位置,选择这样的人?
这个吧,那个吧……很多事情都是很复杂的。
非是苻坚眼瞎,实在是他对长安城的局势太过自信,自认为氐秦雄兵百万(实际上并内有那么多,算上鲜卑军团和姚羌军团才能勉强凑够八十万人。),谁也不敢有异心。
这八十万人中,大约有二十万的士兵就驻扎在长安城内,这样庞大的兵力,谁还敢造次?
既然无人敢妄动,那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放一些废物在城楼上,当摆设罢了。
然而,苻坚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城里的氐秦士兵,真的有二十万吗?
或许直到死前,苻坚都是真心实意的将羌人、鲜卑人、丁零人看成是一家的。
自认为,五胡都是别种,你的兵就是我的兵,你的地盘也是我的地盘。
苻坚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他的做法和他的想法可以说是相去甚远。他确实是把人家的地盘都弄到了自己的手里,却从没有把他大秦天王的位子让给别的部落首领坐一坐。
说到底,名义上大家可以是一家,但是实际上,当然还是我氐人能征善战,打服了你们,你们就只能听我的指挥了。
在这样的思想指挥下,苻坚竟然把鲜卑军团和姚羌军团都放在了长安城内。
当初的想法是把这些躁动的危险势力,全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由他苻坚大天王看管着,这才放心。
可是,久而久之,这份警惕心就被称兄道弟的那份热乎劲取代了。
结果就是,苻坚和几位部落首领关系越走越近,可是,他们的部队却并没有迁出长安城。
全都驻扎在城中的几个角落里,各自盘踞。
总体的兵力,大约是六比四的样子。
无事发生的时候,这样的比例总体来说也还说得过去,只要反应迅速城外的氐秦士兵迅速入城,便可以把几个军团迅速剿灭。
但是,那终究是一种理想中的状态。
现在张开眼睛,看一看现实,便可以知道,这样的安排,早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在亢奋的部落士兵的面前,毫无准备的氐秦士兵,竟然毫无招架之功。
而更加令氐秦士兵崩溃的事件,还在皇城之中不断的发展之中,最终,这个惊动天地的大事,到底能不能成为左右长安城局势的致命一击,似乎就是眼前的事了。
逃避不开。
皇城外的骚乱正在快速发展之中,而皇城之内,在氐秦将领苻飞龙的带领下,一场规模不大却异常严密的搜捕也在进行当中。
与符融相反,苻飞龙个性残忍,做事果断决绝,符融选择让他带队搜寻张夫人,也是说明了他的态度。
对张夫人,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抓到就杀,不管人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符融甚至有一种想法,若是那张夫人是个识时务的,就应该趁着这个没人发现的空当,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自我了断算了。
解脱了她自己,也省了大家的事。
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真的做起事来,绝对不能按照这一套来。
该做的搜捕,一定不能落下。
符融的心情,可谓是矛盾的很。
关于张夫人,他是既想快一点抓住她,也好了解她背后的意图,又不想抓住她。
总觉得,他这绝世的武艺,绝顶聪明的脑袋瓜,用来向一个女人挥刀子,实在是不上台面。
虽然张夫人也是罪有应得吧。
既然下不去这份狠心,那干脆就把得罪人的差事扔给别人去做,苻飞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接手了这个任务。
苻飞龙就看得开,管她什么张夫人,李夫人,总归都是坏女人,好女人都不在意,坏女人当然是死不足惜了。
任务一下,他便挥舞着大刀,带着一众人马,在内宫中的各个房间里搜寻起来。
一开始的目标,当然是张夫人的寝宫,不出所料,当然是没有她的人影。
怎么可能没有人!
这个狡猾的女人!
苻飞龙咬牙切齿的咒骂一遍,各种污言秽语充斥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他可不是符融那种能够就事论事的明白人,挥刀一指,张夫人近身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就全都挨了刀,一个个倒下。
他们有罪吗?
当然没有!
但是,他们伺候的人去刺杀苻坚,他们这些身边人竟然浑然不觉,一点迹象都没有捕捉到,这就是最大的一项罪过!
有罪当杀!
扫荡了苻坚的后宫,苻飞龙的触角开始伸向了皇城的外围,所到之处,没有一寸地方不是被他搅和的人仰马翻的。
而且,令符融失望的是,苻飞龙的嘴巴可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严实,这是很正常的,放眼整个氐秦皇族之中,能够称得上有谋略又镇定自若的人,也只有符融一个。
剩下的人,不是说他们一点本事都没有,只是什么城府啊,什么沉着啊,这样的心理,在他们的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打仗的时候,哪一个都是勇猛异常,多么凶险的敌人,也不怯阵。
勇气是他们的优势,但冷静一向是他们的缺失。
很快,不论是苻飞龙主动说出去的,还是那些宫女太监自己揣度出来的,总而言之,人们得到了一个共识。
苻坚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不管怎么说,苻坚肯定是失去了人身自由,被控制了,要不然就是半残了。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最坏的,不必说了,当然是被杀了!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立刻就惊动了众人。
怎么可能呢?
这绝对不可能!
苻坚英雄盖世,统领氐秦已经二十多年,根基稳固,身边高手如云,谁能撼动他分毫?
谷愾
再者,苻坚自己他也不是吃素的啊!
一身武艺,各种兵器都能使用自如,谁能伤害他?
然而,这个动静却又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
这样大张旗鼓的四处搜寻,而且,要搜寻的还是一个后宫的嫔妃,肯定是这个张夫人害了天王!
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这可不见得,那张夫人柔弱无骨,怎么可能打得过天王,要我看,一定是两人吵起来了,说不定是天王的脸被张夫人抓花了!”
一个小宫女立刻就想到了当年,她还没有进宫之前,阿爹阿娘两人吵架时候的情景。
女人打架嘛,战术都是差不多的,不是抓头发,就是抓脸,力气其实并不算大,却也很是能勾起爷们的怒火。
对!
一定是这样!
但是,很快,小宫女的安慰式想法,就遭到了质疑。
“仅仅是打架,怎么可能把张夫人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杀了?”一个小太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愣愣的,颤动的袍服,正把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本质暴露无遗。
想到那大殿里的惨相,谁还能轻松的说出只是打闹之类的玩笑话,那个刚刚还企图安慰自己的小宫女,也登时吓得花枝乱颤。
再者说,这里还有一件事是根本解释不清楚。
张夫人,她跑什么?
如果只是打架动了手,也是小过,哪里需要逃跑?符融还调集了这么多的士兵,围着皇城搜寻。
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大秦天王,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突然之间,皇城里就乱了套。
凡是被苻飞龙关照过的宫殿,处处都乱成一团,不管是宫廷的小官,还是小宫女,小太监全都人心惶惶。
外敌还没有打进来,他们就已经自乱了阵脚。
而张牙舞爪的苻飞龙,还对这样的情况,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把局势搅得更乱。
很快,他就已经将各大宫殿扫荡了一个遍,他可以肯定,他的搜寻是很彻底的。
但凡有一个蛛丝马迹都不会逃过他锐利的眼睛。
在有自信这方面,苻飞龙倒是很得苻坚的真传。
凡是我搜过的地方,就绝对没有任何遗漏!
“那里是什么地方?”
“谁住的?”
苻飞龙带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在皇城里转了一个遍,一无所获,只得再次返回起点。
既是苻坚的寝殿。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在寝殿的后身,大约一里地左右的那么一个僻静的地方,苻飞龙忽然发现,竹林掩映之下,竟然还有一串小房子。
屋瓦低矮,占地也不大,肯定不是妃嫔的住所。
宫廷小官也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那会是谁?
苻飞龙也不经常进宫走动,很多地方也不太熟悉,身后跟随的一个小太监向竹林的那一边看了一眼,轻巧道:“那里啊,是高僧释道安的禅房。”
“释道安?”
“那个圣僧!”
“是啊,就是道安和尚。”
那小太监被苻飞龙弄得也像是丈二的和尚似的,一听说竹林那边住着道安和尚,苻飞龙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特别虔诚,特别圣洁。
刚才的凶煞之气一扫而光,仿佛也入了佛道一般。
不就是个和尚吗?
有什么稀奇?
别看苻坚把释道安奉若神明,可是在小太监们看起来,那不过就是一个老头子而已。
还是个秃头,有什么稀奇的?
“我们过去看看!”
“不必了吧!”
“符将军,那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和尚,宅院外面都是侍卫,那张夫人应该不会跑到那里。”
但凡道安年轻个十岁,小太监们就不敢这样言之凿凿。
而现在,年逾古稀的释道安,实在是让人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怀疑,每次你在皇城里见到他,他的脑门上就好像是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清心寡欲。
再说,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张夫人现在端的是个危险人物,按照小太监们的想法,能在这样紧迫的时候收留张夫人的人,尤其是男人,那必定是有所图。
张夫人的容貌虽然比不上清河,但总也是个大美人,那些色迷心窍的男人,美色当前,说不定会冒险的!
可是,很显然,道安和尚没有这样的需求!
“你们以为我是去搜查的?”
视线向下,苻飞龙看到,那小太监竟然抓着他的手臂,好似有阻拦之意。
啧啧……
这帮人,下贱的很,竟然还敢阻拦?
他也配!
小太监们很坚持,苻飞龙也很坚持,相持不下之际,飞龙笑道:“我不是去搜查的,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见一下圣僧。”
啥?
拜见释道安?
这都什么时候了!
火烧眉毛了!
他竟然还有心情?
十几个侍卫,外加两个小太监,迷迷糊糊的就被苻飞龙带领着,来到了释道安的精舍外面。
虽说释道安并不贪图享乐,投靠氐秦之后,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遮风挡雨之处,提供三餐而已。
但是,苻坚仍然厚待他。
给他的宅院是一处两进的正宗宅院,所不同的是,院子里塑了一个小小的佛塔。
平日里,释道安就会在这里燃点香烛,诵读经文。
除了一些必备的建筑以外,小院里还有一个黄土夯成的小庐,大约能容纳两个人大小,宽度尚可,高度只有半人左右。
夏日闷热的时候,释道安就会从房间里出来,偶尔到这个泥土庐里念经。
凉风阵阵,还是很有情趣的。
而现在,这个曾经给予释道安几年安稳富足生活的这间小院也不再太平。
随着苻坚的丧生,虽然,这个消息在内宫中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很明显的,在精舍附近值守的鲜卑士兵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很明显的,皇宫里闹腾了许多。
各种嘶闹声,惊恐的哭喊,不绝于耳,这一切,显然与夜晚不相称。
第六百三十七章 刺激!太刺激了!
“兄弟们!”
“注意警戒!”
“有人过来了!”
苻飞龙他们还没有向前,鲜卑侍卫们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就是这样。
非是鲜卑士兵实力更强,完全是因为他们早就对宫里发生的一切有准备。
“你去,给道安和尚报个信!”
听闻小张一切都好,且释道安愿意收留她,鲜卑侍卫们们对待释道安也更多了几分尊敬。
竟然不再称呼他为老和尚了。
“过来了!”
“快,做好准备!”
鲜卑侍卫们虽然拔刀出鞘,确实做好了准备,然而,说实在的,目前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掌控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一旦氐人发起狠来,真的要进门搜查,他们能拦得住吗?
当然拦不住!
于是,现在的他们其实比急于搜寻张夫人下落的氐秦士兵还要更加紧张。
因为,他们的身上背负着使命!
必须保护小张!
若是护不住她,其他人就更加别想活命了!
而氐秦士兵却对找不找得到张夫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压力,符融是个体面人,也懂得办事的道理。
他不会因为没有找到不知去向也不知生死的这么一个妇人,就对秦兵大开杀戒的。
正所谓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说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圣僧!”
“圣僧在吗?”
来到精舍门前的苻飞龙就更是大变了一个样,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颤巍巍的,好像特别害怕释道安似的。
小太监们的感觉没有错。
苻飞龙确实十分虔诚,但那不是因为恐惧,那是因为见到了理想中的圣人,太激动了!
与苻坚一样,苻飞龙对于释道安的种种神迹也是信服不已,那些长久以来流传在长安城里的,关于释道安的种种传说,都令他对道安和尚神往不已。
怪只怪他平日里要负责长安城里的巡逻警戒,没有机会常常到内宫走动,以至于他心中的偶像,他都没有机会能见上一面,畅谈一番,实在是遗憾。
这一次终于有了机会,苻飞龙的脑门,瞬间就热了!
那种被圣光普照过的大脑壳,顷刻之间就把真正的任务抛到了一边。
“几位兄弟,圣僧在吗?”
苻飞龙的态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比见到苻坚的时候还恭敬呢,眼神之间充满了试探,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卑微。
还没有见到释道安,却连释道安门前的侍卫都身份自觉抬高了几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姓符吧!
好像也是苻坚的近亲,叫个什么飞龙的!
明明叫了个霸气的名字,可是行为举止为何这般卑微,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最关键的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搜查的。
这怎么办?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有些接受不来。
“你有何事?”
关键时刻,到底还是队主沉得住气。
释道安几乎从来也不出皇城,这是宫里宫外都知晓的事情,这么晚了,他肯定在精舍里。
这一点瞒不了人,说谎也不明智。
“小将苻飞龙,求见圣僧。”
“烦请通报一声。”
苻飞龙身边的小太监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位凶神恶煞,刚刚把一个宫殿里的小太监,小宫女全都斩杀了的恶魔,此刻就好像是释道安的忠实跟班一样。
不过,道安会见他吗?
几个随从心里不自觉打上了一个问号。
“圣僧已经歇息了,请问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见吗?”
“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若是没有急事,不妨明天再说。”
本能的,鲜卑侍卫们就想把苻飞龙给忽悠走,这个时候,当然还是不见面比见面要稳妥。
可惜的是,这个苻飞龙似乎并不容易被说服,与释道安见面的意愿非常强烈。
“我不会占用圣僧很多时间,要是圣僧还醒着,还请通报一声。”
“若是圣僧不愿意见我,我再离开。”
虽然被挡在院门外,但是苻飞龙还是一个劲的向着院子里头巴望,他已经看到了禅房里有亮光,这才有此一问。
能不能让我进去,那是道安和尚才能决定的,你们这些看门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当然了,实际上,即便释道安不肯出来见面,苻飞龙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的善罢甘休。
机会难得,他非得达到目的不可!
这一点,又和苻坚不谋而合。
我要做到的,我就一定要做到,管他条件允不允许,人家答不答应。
这就很难办了。
看看苻飞龙身后的这些侍卫,一个个的凶神恶煞的,好像要吃人,幸亏月光晦暗,看不太清楚,要不然,惊悚指数估计还要蹭蹭的上涨。
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鲜卑侍卫们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可是他们也不敢直言相问。
不问,说不定还能混过去,要是问了,那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看看苻飞龙这个架势,想必今天不让他见到释道安,也是不成的了,没办法,只能抬出释道安,看他的能耐了。
队主不放心,让身后的小兵去报信,而自己则留在原地,伺机而动。
不管能不能套出话来,至少,也要看住了苻飞龙,别让他四处乱转,四处乱看才是。
在小侍卫们到来之前,张夫人就已经知晓了院门外的吵闹。
虽说释道安帮她收拾好了房间,也早就嘱咐她睡下,可是,此刻的小张她怎么睡得着?
亢奋占据了她的头脑,她情绪激荡不已,头脑中不断重复的,都是把金钗插进苻坚脖颈那个时候的场景。
实在是太刺激了!
想暂时忘记都忘不掉。
就这样折腾了很久,小张终于被门外的动静惊动,抛却了那件烦心事,糊的厚厚的窗户纸,被她戳开了一个洞,外面的事情便被她看了个清楚。
鲜卑侍卫们不熟悉苻飞龙,小张却相当熟识,看到带队的是他,登时紧张起来。
这个人,凶残的很!
看来,他就是出来搜寻她的!
应该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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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有想到,他还真的能摸到这块地方来,要知道,在后宫里找到这么一块鸟不生蛋的地方,小张自己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按照小张的猜想,今天夜里,无论如何那些莽撞的氐秦士兵是绝对不会搜查到释道安的精舍这里的。
最快也要再过一天。
而她,正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好好的想一想出逃的方法,尤其是明天早晨,更是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她可以趁着天亮,大着胆子去皇城里转一圈,反正她现在已经穿了男装,只要注意躲着人,应该就不容易暴露。
当然了,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并没有经过释道安的同意,但是,小张也根本没打算事事都依从道安。
道安可以护着她一时,绝不可能护着她一世,关键是,释道安刚才也说的很清楚了。
要想逃出长安城,非得鲜卑人自己想办法才成,他个老和尚是没有好办法的。
既是如此,惹出祸端的张夫人,有必要去自寻退路,当然不能再继续麻烦释道安。
要问张夫人她为何这般大胆,那也是有原因的。
据她推断,苻坚枉死这件事,不出一天绝对会在皇城里闹的沸沸扬扬。
而氐秦皇族呢?
他们会作何反应?
似乎不必去特别想象,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们当然不会立即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了。
别说是长安城里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乡民,就是皇城里的边缘人士,非氐秦皇族的那些人,不是朝廷重臣的,恐怕都不会知晓真相。
就在不久之前,苻坚才刚刚大手一挥,剑指东南。眼看着就要发起大兵,冲向长江对岸。
就这件事,已经闹得皇城内外一片人心惶惶了。
若是再把苻坚已死这件事传扬出去,不必外敌入侵,也不必再去折腾士兵们,整个长安城必定会陷入大乱。
虽然,现在已经很乱了,但是,很显然的,氐秦皇族可不想让这样的局势继续下去了。
隐瞒皇帝的死讯(虽然苻坚现在并没有称帝,但是他也是氐秦实际上的皇帝)是古时朝廷的常见做法。
只是不晓得,能不能隐瞒的住。
要知道,氐人可不比汉人,他们性情粗野,属于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类型。
肚子里面藏不住话,大凡是秘密,只要被他们知晓了,没有两天也必定会传扬出去。
表面上云淡风轻,无事发生,而实际上,各种传言早就已经甚嚣尘上,抑制不住。
这样的矛盾之下,皇城里会乱成什么样,想起来就觉得很酸爽。
而这一切乱象的始作俑者,小张夫人,却兴起了另一个念头。
再冒一次险!
亲自变装在皇城里观察局势,打探消息!
当然了,她也一定会选择人少僻静的地方,那个皇城的大门,她是绝对不敢踏足的。
别人虽然说不准,但是,张夫人料定,那苻坚最为倚仗的好弟弟,符融,一定会亲自接手这件事。
以他的机警,那城门口肯定已经安排好了认识张夫人的眼线,只要她一现身,必定会被当场擒获。
小张虽然不怕死,却也不希望落到氐人的手中,若是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找个清静的地方,自我了断算了!
她这样盘算好,却也不敢立即行动,只因为,在她的面前,还有一座大山压在那里,明晃晃的。
不是别人,正是救命恩人释道安!
道安和尚是真的对小张动了恻隐之心,想要照顾她周全,助她渡过难关。
以道安的性情,他绝对不会同意小张的要求。
稳妥为上,释道安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在他这个禅房里,哪里都不能去。
皇城里晃悠,是想都不要想。
如何才能躲开释道安的视线,成功的到外面去,这真的是摆在小张面前,最严峻的一个问题。
然而,此刻,当窗户纸被捅破的那一瞬间,这个出逃的想法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氐人已经找上了门,先把这一关度过去,才是正经!
他们会怎么做?
而小张的鲜卑同胞们,又会如何应对?
这实在是令人揪心的一件事。
说句实在话,小张并不相信她的这些鲜卑同僚,没办法,他们都是扛枪打仗的人,让他们事无巨细的小心应对,这实在是太过为难他们了。
关键还在于,不论是在氐人内部,还是在鲜卑人群中,像慕容垂、符融那样的粗中有细,甚至是细致入微的人,都是极少数。
他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思维模式。
张夫人把一只眼睛放在窗户纸的孔洞上,拼命的往外巴望,因为距离较近,周遭又比较安静,他们在院门外的一些交谈,偶尔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苻飞龙想见的人,竟然是释道安!
难道,他不是来逮人的?
不过,见道安干什么?
这黑天半夜的,莫不是要诵经祈福?
眼见着鲜卑侍卫返回了小院,小张立刻收回了视线,做好准备。
方法也很简单,她只要老老实实的呆在禅房里,不出声就行。
只是,即便不需要做什么,她也依然紧张的很,心脏都已经快跳出胸口了!
实在是太刺激了!
“你别担心,老僧出去应对。”
就在释道安开门之前,他转过身,叮嘱一句,一接触到他深沉的眼神,小张那惴惴不安的心情,竟然忽然之间就缓解了不少。
很奇怪的,道安虽然人长得不算好看,甚至,确切的说,是有几分丑陋。
但是,只要你看到他,只要你与他对话,内心就会变得无比平静。
心里特别的安定,仿佛真的有一道圣光,笼罩在头顶上。
难道,这就是得道高僧修为的光芒?
小张那跃跃欲试的心,顿时就消停了下来。
看到她听话,释道安才放心的迎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他战斗的舞台了!
释道安原本也是中原大族出身,但是,自从七岁脱离家族,投奔寺庙,七十年了!
无数的日日夜夜,释道安就是在无穷无尽的颠沛流离之中度过的。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他没有见识过?什么样的难关,挡得住他!
他虽然是一介僧侣,从来也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但是,他也从来不惧怕危险。
而现在,年逾七十的他,又将再次站在巨大的困难面前,迎上去!
直面它!
“圣僧,苻飞龙将军说想见一面,他说一直以来他都很崇拜圣僧,还望圣僧能够行个方便。”
那鲜卑队主也不是傻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道安和尚就算是再淡定,他也根本就睡不着。
而现在,既然他已经先一步迎了出来,那就不用说了,他一定已经想好了配合的办法。
释道安闻言,微微一愣。
啥?
圣僧?
这又是什么称呼?
第六百三十八章 圣僧能掐会算
“我们说了,圣僧已经休息,可是他还是不肯离去。圣僧意下如何?”
“要不要见上一面?”
鲜卑队主在请示的时候,苻飞龙还一个劲的向院门里巴望,渴望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可以见面。”
“就在院子里吧。”释道安很快给出了答案,见面可以,进门不行,他的意图很明显,当然要把苻飞龙这样的危险人物,挡在禅房的门外。
侍卫们把院子里的石灯笼点亮,又搬来了胡床和小炉子,一部分人在坐着这样的准备,一部分人则跑去给苻飞龙报信。
某人一听说释道安同意见面,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一个跨步就把跟随着他的小太监和士兵们都扔到了身后。
圣僧的召见!
多么神圣!
且不能带着这些俗人,沾污了圣僧的高洁!
释道安盘腿而坐,双手合握,他闭上了眼睛,虽然答应见面,但是,对于苻飞龙,老和尚并不欢迎。
不长的时间里,他迅速确定了应对的策略。
既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淡,就当做平平常常的一次见面,最容易蒙混过关。
当然,他也做好了出现意外的可能。
一边是行为不受控制的苻飞龙,一边是说翻脸就翻脸,时刻准备除掉隐患的鲜卑侍卫。
更不要说,禅房里还有小张那么一个巨型隐患,释道安当然放不下心。
“圣僧!”
“晚辈见过圣僧!”
苻飞龙看到释道安的那一刻,整个人就瘫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跪倒。
看到给他安排了座位,他真是惶恐万分,当然不敢坐了。
还是释道安睁开了眼睛,做了个手势,他才敢勉强坐下。
坐下还不敢全都坐下,那个屁股蛋子,只敢占据胡床的一个小小角落,双腿并拢,小心谨慎的像一只小兔子似的。
释道安心里也有数了,原来,这个什么圣僧的称呼,竟然是苻飞龙带来的。
这也太吓人了。
他连忙回绝道:“老僧不过是一介出家人而已,担不了圣僧的名号,符将军还请坐好吧。”
“叫我道安便可。”
“不不!”
“圣僧乃是得道高僧,长安城内万人敬仰,苻飞龙不过是一介粗人,怎能直呼圣僧的法号。”
没办法了,他愿意叫就叫好了。
“符将军深夜到访,不知道找贫僧有何贵干?”
讲经?
说法?
还是谈玄?
说到底,这小院的外面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月色晦暗,你就是举着经卷,凑到石灯笼附近,也看不清楚。
能谈个啥?
这位释道安老和尚,也是很有意思了,一般来讲,既然答应见面,总要请进门,招待一杯清茶吧。
但是你看看现在,人家居然搞起了露天见面。
这要是一般的客人,一定会提出抗议,进门!
我们要进屋去聊!
我们要彻夜长谈!
然而,这扇门,那是当真进不得。
幸而,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对释道安万分崇敬的苻飞龙。
苻飞龙对释道安绝对的服从,在他看来,释道安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居然亲自出来和苻飞龙见面!
多么难得!
释道安本来的期盼就根本没有那么的大,只要释道安能给他一个眼神,甚至他都不必走出房门,只要能在门口见一见他就足够了。
所以,苻飞龙根本就不会向释道安提意见,释道安怎么安排,他都会说好好好,绝无怨言。
“也没有其他的事,只是今夜有机会,就想见圣僧一面,晚辈多年以来一直仰慕圣僧,奈何诸事缠绕,抽不出时间。”
“晚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圣僧若是能赐教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这……这这……
苻飞龙疯了?
还是傻了?
鲜卑侍卫们守在两边,手握紧了刀鞘,就怕那苻飞龙一个不小心,偷看过去,发现了张夫人的行迹。
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哪成想,初见还一股凶煞之气的苻飞龙,自从见到释道安,就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乖巧的不得了。
众人不禁怀疑,若是释道安伸出一只手,苻飞龙就会趴伏在地,让他捋捋毛。
“赐教不敢当,若说为符将军解决一两桩疑难事,倒是没问题。”
“解决疑难?”
苻飞龙面色一凛,登时紧张起来:“圣僧也知道了晚辈有困难?”
这个老和尚,果然靠不住!
苻飞龙还没有问,他就打算自己招了!
还没等释道安开口,鲜卑侍卫的长刀就出了鞘!
幸亏他站得远些,要不然立刻就会被苻飞龙发现异样。到时候,第一个坏了大事的,说不定不是别人,正是鲜卑人自己!
“且慢!”
“看看再说!”
关键时刻,那当队主的还算有几分眼力,他用唇语告诫诸位同僚,事已至此,不要操之过急。
若是释道安想要出卖小张,他大可以一见到苻飞龙就照实说,苻飞龙也不是孤身前来,他身后,带着一大堆的氐秦士兵。
有他们保护,道安和尚八成会毫发无伤。
那个时候不说,按理来说,是不会选择继续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
张夫人刚才的提醒,兄弟们也不敢忘记。
只能静静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释道安的下一步行动。
“符将军既然今天能走进这扇门,那就说明我们两个是有缘分的,缘分至此,老僧怎能不直言相告?”佛珠捏在手中,释道安竟然还能心绪平静的娓娓道来。
他说的越多,鲜卑侍卫们的心情越放松,他们似乎揣摩到释道安的行事方法了。
难道,他想找个由头,蒙骗苻飞龙,让他赶快离开?
他究竟会怎么说?
能奏效吗?
“还请圣僧解惑!”
苻飞龙从胡床上跳了下来,说着就给释道安行了个大礼,这下可好了,他越是恭敬,释道安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道安咧嘴一笑,立刻把要点输出:“不瞒符将军说,老僧修行佛法的同时,还研习了一些观人看相的技艺,照老僧看来,符将军漏夜至此,是不是在找东西?”
“神了!”
“圣僧简直就是活神仙!”苻飞龙两眼迸发出了亮光,要不是他敬重释道安,说不定都会抓起他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太对了!”
“晚辈就是在找人!”
你看,自己就招了吧。
“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人?”释道安面色微变,做出了惊讶的样子,诸位鲜卑侍卫:没想到,老和尚竟然还是个装蒜高手。
苻飞龙正步步掉入释道安设置的陷阱之中,还懵懂不知,把道安老和尚当成了神人。
那死的透透的苻坚,若是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当场诈尸?
谷摰
啥?
道安和尚啥时候会看相啦?
那他怎么不给我苻坚大天王看看?
“就是一个人呐!”
“一个女人!”
正所谓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苻飞龙本没有向释道安讨教的那个心思,可是万没想到,道安和尚竟然主动要帮他解决问题。
那还等什么?
此刻,在苻飞龙的眼中,圣僧和资深老道士的形象已经充分的融合到了一起。
“后宫有一位张夫人,或许圣僧以前还见过,此人在后宫意图不轨,现在已经逃窜,不知所踪。”
“我们料定,以她女流之身,是绝对不可能逃出皇城的,应该还在宫中,正在尽力搜捕。”
“难道,高僧能预知到此女现在何处?”
知道!
当然知道了!
就在身后的禅房里嘛。
释道安了然的点点头,装作在努力思考的样子,他之前猜想的没错,苻飞龙深夜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就是为了搜寻张夫人的。
这就好办了!
“具体在什么地方,老僧没办法说的很详细,但是,若是老僧料想的没错,此女现在应该在水中。”
“水里?”苻飞龙一愣,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圣僧是说,此女投水自尽了?”
释道安摇摇头,故作高深:“是生是死,老僧不能肯定,但是,符将军若是想寻找此女,不妨向着水多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水多的地方?
那不就是宫里的池塘、小湖吗?
“多谢圣僧指点!”
“苻飞龙当真是不虚此行!”
“若是真的能寻到此女,飞龙必定回来拜谢圣僧。”
眼看着那苻飞龙就要走,释道安连忙起身,谦让道:“拜谢就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符将军慢走。”
释道安这边还在强调慢些,而心急的苻飞龙早就已经带着随从跑远了。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到释道安最后的话。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这一关,算是顺利度过了,在场众人,包括道安,全都长出了一口气。
“多谢圣僧!”
释道安对鲜卑众人如此庇护,这一声圣僧,他担当得起。
“几位先不必道谢,这个法子,虽说能拖得了一时,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张夫人送出城去吧!”
释道安的计策也在随时调整之中,原本,他还想让小张在他这座精舍里再躲藏几日。
待局势稍稍平定,风声过了,再想办法把她送出去,可现在看来,是拖延不得了。
那个用来忽悠苻飞龙的借口,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释道安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快就用上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了退路。
只能迅速行动,在苻飞龙找到水中的女子之前……
时间,那是极其宝贵的!
人人都在争夺它,人人都离不开它。
皇城里的苻飞龙连夜带着士兵,擎着火把,四处搜寻,他不搜还好,一搜,原本还平静的宫殿也被搅得人仰马翻。
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飞龙宝宝心里苦,要不是这件破事是天黑才发生的,谁愿意打着火把,不累吗?
释道安的精舍里,鲜卑众人也在谋划,带着小张靠近城门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能在不引起守城士兵注意的前提下,几个人一起混出去。
虽然宫殿里部分侍卫出自鲜卑、姚羌,但是,守卫皇城大门的,仍然是氐秦士兵。
想闯过他们的视线,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必须仔细计划。
然而,可惜的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威胁并不是来自皇宫里,甚至不是来自到处乱撞搜寻小张的苻飞龙,目光放远,是来自城外!
与皇城相连,自内宫到外城,宫门也有三道,如今,这最外一层的城门楼上,大将军符融正在气急败坏的指向一个人。
正是那骑在战马上,嚣张至极的翟辽!
“反了!”
“都反了!”
“把箭给我!”
符融气急败坏,这是氐人的地盘,岂容他们撒野,在他的身边,是吓得颤颤巍巍的将领李括。
他哪里有箭?
剑腰里倒是别着一把,而现在,他已经连拔剑出鞘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废物!”
符融看不得李括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飞起一脚就把他踹到了一边,身后的小兵,终于把一支箭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搭弓上箭,瞄准了目标。
娘的!
弄死你们!
嗖的一下!
利箭飞出!
完蛋了!
一切都晚了!
糟糕!
不应该射箭的!
那带着巨响的鸣镝呼啸而出,直到听到那响声,符融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
这支箭若是真的射中了翟辽或者翟斌两人之中的哪一个的话,可就要坏大事。
冲动是魔鬼,符融将为他一时的冲动,付出沉重的代价。
就在一座城门之隔的长安城大街上,对此事还毫无知觉的丁零首领,还在指挥手下,多抢几家店铺。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遭殃最甚的,当属长安城十字大街上那些生意兴隆的店铺。
他们全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洗劫,有些更倒霉一点的,还不止遭受了一次抢劫。
先是那一波地痞流氓,成群结队,后来又来了如狼似虎的丁零人,顷刻之间,一座繁荣安定的古都,竟然堕落为人间地狱!
“将军!”
“小心!”
鸣镝高速飞翔,很快就从城上略到了城下,庆幸的是,当它飞下来的那一刻,竟然有士兵提前看到了它。
那小兵顾不得其他,举刀便挡。
“啊!”
“你往哪里挡呢!”
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很多事情,完全是防不胜防。
从小兵的角度看来,这支箭飞过来,那就是奔着要命来的,而箭的目标,似乎并不是那么明确。
在小兵的身后,有翟辽翟斌两位主将,匆忙之间,他也只能挥刀把利箭挡到一边,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救了翟斌,却害了翟辽。
那利箭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虽然发生了偏斜,却仍然没有从半空中掉下去。反而是顺势就戳到了翟辽的手臂上!
第六百三十九章 女人,在水里!
“将军!”
“你没事吧!”
“都是属下办事不周!”
“将军恕罪!”
“将军恕罪!”
翟辽捂着伤口,疼的嘶嘶抽气。
“算了!”
“小伤而已!”
“你们快看!”
“氐人射箭了!”
“他们发现我们了!”
“兄弟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跟他们拼了!”
翟辽和翟斌身边,本就跟随着众多的丁零人,而现在,当他们目睹首领被利箭射中,顿时便出离愤怒。
原本只想沿街抢劫,小打小闹的他们,立刻集结到了一起。
“去叫人!”
“集结士兵!”
“攻城!”
翟辽虽然负伤,却也没有被伤到要害,无致命之忧,这一箭给他造成最大伤害的部位,或许还是他的脑子。
他本来就心术不正,带领丁零人迈出大营的时候,便动了歪脑筋,挨了这一箭,更觉得吃了大亏,管他手下的兵力有多少,实力有几成,翟辽大手一挥,就是干他一场!
翟辽以下,丁零人迅速行动了起来,他们冲入了大营,将那些没来得及出来抢劫的族人,全都召唤了出来。
直扑西角门!
啥?
那符融在北边的城楼上站着,氐秦的士兵也大多都在北边驻守,丁零人向西做什么?
难不成,他们又要临阵脱逃?
再次发挥他们丁零人的特长,把烂摊子扔给鲜卑人和羌人了!
这一回,反倒是诸位看官小瞧了丁零人。
人家确实实力弱,人又比较歹毒,干的事吧,大体上都登不得台面,在长安城的五胡当中,属于末流当中的最末流。
但是,人家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要干一票大的。
那西角门,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扇门,城楼上驻守着数量不多的氐秦士兵。
实际才不是如此简单。
那西角门的下方,正是外城武库的所在,若是翟辽没记错的话,这座武库里,甚至还有投石车!
这样的大家伙,若是拉出来,当是对氐秦的致命一击!
“不好!”
“将军,丁零人,他们往西角门去了!”
自从符融登上了城楼,值守士兵的智商瞬间上线,不只是脑袋好使了,就连眼睛和耳朵也清明了许多。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城下丁零人的动向。
却也不需要他们多么的警觉,实在是丁零人也根本没打算避讳着旁人。
现在长安城里确实很乱,但是,在一片混乱之中,丁零人仍然十分显眼。
那些进城的纨绔、宵小儿,虽然都被分发了兵器,但是却没有穿戴甲胄,唯有丁零人,是兵器甲胄俱全。
当他们大批移动的时候,目标可不就明显了吗?
“不好!”
“西角门有武库!”
“快去报信!”
“不能让他们夺取西角门!”
混乱来的太快,来的太急,就连一向机警的符融,都乱了方寸。丁零人都已经开始行动,他却忘记了要把氐秦的士兵召唤出来阻拦他们。
等到他想起来的时候,局势早就已经更加恶化了。
氐秦的士兵原本对街上发生的骚乱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还以为,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呢。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差不多也是如此。
那些宵小儿们聚敛的财富,绝对不能全都装到他们自己的腰包里,到时候,也要乖乖的拿出一部分来孝敬给氐秦军营。
几次开战之前,都是这样一套操作。
两方都是驾轻就熟,合作愉快。
于是,这一次,因为负责征收新兵的羽林队主们已经站在街上了,他们的大声吆喝也时不时的传到营帐里来,氐秦士兵们也就不再操心,认为一切都进展顺利。
直到符融派来的士兵报了信,他们才惊觉,那街面上的混乱竟然是好几队人马造成的。
待他们冲出门去,却发现,想捉拿丁零人,已经是不可能了。
因为,羌人、鲜卑人、统统出来了!
虽然一开始商量的是,羌人负责长安城街面,而鲜卑人则负责几个城门的争夺。
但是等到大战真的开始,两边的首领这才发现,很多事情,从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丁零人,竟然已经开始行动了!”慕容德很震惊。
“他们是去西角门!”
“没想到,竟然让这帮兔崽子抢了先!”
与慕容德相比,姚苌就是货真价实的心痛了。
武库啊!
那个地方,若是先被他抢到手,那该有多好!
他本想怨恨慕容德,转念一想,耽误时间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罢了罢了!
“南北夹击,慕容将军,成败在此一举了!”姚苌跃上马背,竟然握住了慕容德的双手。
两位老将,深情的凝望对方,这一刻,一向以狡诈著称的姚苌,他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了些许悲怆之感。
作为同在氐秦统治下,苟延残喘多年的部落首领,此刻,他们的心意完全是相通的。
这些年来,他们的痛苦和挣扎,也只有同样处境的几个小部落的人,才能够理解。
而今天,不论之前他们各自都是如何操作的,事态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一个部族都不再有退路,只能不断的向前……向前……
虽然最后他们很有可能会失败,但是,他们终究是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豁出几个部族的性命又如何?
只要能让氐秦土崩瓦解,几个部族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慕容德面容凝肃,沉重的点了点头,两人终究是分了手,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
姚苌不会知道,离开他以后,慕容德却笑了。
呵呵……
这一仗,最后取得胜利的,还是我鲜卑人!
慕容德的自信是有理由的,莫不说几个异族军团之中,本来就是鲜卑军团的力量最为强大。
即便今天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也是鲜卑人站着的可能性更大些。
单说现在的形势,鲜卑军团可是有后路的。
鲜卑军团第一号名将,声震南北的慕容垂,现在还在奔北的路上,即便长安城局势不佳,几个部落都被氐秦打败,他们鲜卑人也不必愁。
只要能够突破邺城的围堵,他们就可以返回龙城,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国度!
“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德,姚苌,他们怎么都出来了!”
“快去!”
“把石将军和张将军,全都请出来,让他们迅速将兵,控制住局势!”谷勛
“记住,一定要快!”
权翼从院子里走出来,终于看清楚了这街面上的骚乱,幸亏有他,立刻遣人去给张蚝、石越送信。
两位将军,现在都在长安城的郊外驻扎,并不在城内,以至于,城内的氐秦守军是群龙无首。
现在统领他们的,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将,根本无法应对群雄并起的复杂局面。
只有去把城外的大将军请回来,才能够统领大局。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张蚝和石越二人并不是糊涂人,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城内情况有变,不等送信的人赶到,就自行冲入了城门。
转瞬之间,一场乱战就要开启。
而这时,皇城内的苻飞龙,还困在释道安的谎言中,尤不自知。
苻飞龙首先就把视线锁定在皇宫附近的水域,这个选择还是很正确的。
张夫人不过是个身娇体弱的后宫女子,虽然不算受宠,但是起动坐卧都有人服侍,干不得重活,吃不得一点苦头。
就算是有预谋的杀掉了苻坚,她也跑不了多远。这一点符融一开始也提醒过苻飞龙,只是他只想着一定要抓到活的,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件事,也许是时间有限,也许是动静已经闹得很大了,不能再大。
总而言之,这一次,苻飞龙先是从张夫人寝宫里的小片水域开始搜寻起,一波又一波的士兵被他派到了水下,勇猛的跳下水,湿哒哒的爬上来。
几番折腾下来,竟然是一无所获。
“符将军,那老和尚说的是真的吗?”
“能相信吗?”那跟随的小太监,看着黑幽幽的潭水,不禁阴阳怪气起来。
苻飞龙横了他一眼:“你闭嘴!”
“圣僧的点拨,还能有假?”
圣僧是不是真的能相信,暂且放到一边,不过,圣僧也没有必要撒谎,倒是真的。
他根本不认识张夫人,又为何要替她说话?
“以前我们在大王身边伺候的时候,可从没听说这老和尚还会看相,还能未卜先知。”
“符将军不了解情况,莫要被他骗了。”
其实呢,人家也是一片好心,这一晚上,苻飞龙带着一众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四处乱闯,当真是弄得大家伙苦不堪言。
一番折腾,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常人难免都会怀疑,是释道安所言有假。
事情是这个事情,可惜啊,太监就是太监。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让人家心里不痛快,那个角度也是恁的戳人肺管子。
上当受骗?
这不是嘲笑他苻飞龙脑袋不灵光,是个傻瓜蛋吗?
小太监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苻飞龙就是认为他有这个意思,一切都是因为自卑作祟。
在蠢笨人云集的氐秦内部,苻飞龙都算是最蠢的那一类,他能够被苻坚重用,完全是因为听话好使,还勇猛而已。
头脑嘛,那个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苻飞龙明知自己的情况,却最怕有人提起,一提就要跳脚。
就要炸毛!
“废话少说!”
“你也下去看看!”
不由分说,苻飞龙飞起一脚,那小太监就惨叫着,掉入水中。
啧啧……
小太监的身子骨,都弱啊!
秋日深夜的池水,那可不是一般的凉。
他们受得了吗?
苻飞龙才不管他受不受得了,谁说道安说的是假话,就自己去验证。
“哎!”
“这个地方,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回望四周,苻飞龙忽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是啊!
他怎么早没想到呢?
张夫人是在哪里消失的?
难道是她自己的寝宫?
不不!
当然不是了,她是在苻的坚寝殿失踪的!
如果释道安说的都是真的,张夫人真的会在水中出现的话,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寝殿外面的湖水里!
没错!
几片池水中,就属苻坚寝殿外的这一片,占地最大,池水最深。
乃投河的不二选择!
“找到了吗?”
早就已经在其他几个小池塘里折腾了个够本的几个侍卫,看到那令人厌烦的小太监在水中的狼狈相,登时就兴奋了。
兄弟们身强力壮,泡泡水,吹吹风,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那小太监,就……
且看他在水里扑腾,一会升上来,一会沉下去,苻飞龙感觉,这一晚上的闷气,全都释放出来了。
他哈哈大笑,带动了身边的侍卫也围拢了过来,一同欢笑。
别人都有同伙,他为什么就没有!
那小太监也不是不会水,只是因为一脚被揣进了湖里,根本就没有防备而已。
不一会,他就恢复了正常的姿态,可以在水中保持平衡了,那岸上的侍卫恣意嘲笑的样子,让他恨得牙根痒痒。
在他们眼里,太监就不是人!
可恨当时出宫的时候,就应该多带几个帮手,也不至于被这帮莽夫欺负!
是的!
你没有看错,氐人看不起太监,太监还看不起氐人呢!
一个事实是,苻坚宫廷里供差遣的小太监,几乎都是汉人,这就是在异族统治下,中原百姓遭受到的可悲的命运。
异化的生活必定会催生异化的心理,此刻的较量便是如此。
氐人自诩纯爷们,自从五胡乱华以来,他们跃马驰骋在中原大地上,好不自在,看谁都觉得是低他们一等,尤其是这片大地原来的主人,那些惨遭蹂躏的汉人,更是被他们唾弃。
而汉人呢,即便是入了宫廷,充作了太监,他们对于氐人也依然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
不过是些没脑子的蠢货!
那小太监在水中浮浮沉沉,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反击的办法。
反正现在宫里也乱了套,依他看来,氐秦的这个朝廷,很快也要保不住了。
既是如此,他们氐人还有什么可怕?
却在这时,那小太监忽然脚底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
他一个反身,重新潜入了水底,月光晦暗,火把又用不上,他只能依靠着微弱的光线,勉强在水下搜寻。
“快来看嘿!”
“这个小太监本事还挺大的!”
“居然真的会水!”
这不是废话吗?
人家只是下体残疾,又不是四肢有残,难道连游水的功夫都废了?
一群氐人凑在一起,把小太监看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一个百戏团的小丑。
他们似乎早就把氐秦天王苻坚被杀这件事忘到了爪哇岛,还有闲心去嘲笑别人哩。
殊不知,待到长安城大乱,最倒霉的,只有他们氐人而已!
第六百四十章 进退两难荆州兵
“有人!”
“这里有人!”
“是个女的!”
小太监在水下潜了很久,就在苻飞龙以为他已经上不来了,死在水下的时候,他忽然跃出了水池!
小太监抹了一把水,激动的大喊,苻飞龙惊了。
“真的有人?”
“禀将军,确实!”
“小的都看到了,而且一定是个女的!”
女人?
出现在水里!
那一定是张夫人了!
“你怎么能肯定?”
苻飞龙还没来得及表态,他身边的侍卫就先一步跳出来找茬了。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现在不过是寅时初刻,距离天亮,还早着呢!
那水下只会比地上更黑,他如何能断定?
小太监完全不担心,他手里,可是有证据的。
“你们看,这是什么?”
小太监张开手,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就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原本不可一世的氐秦士兵,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也顿时傻了眼。
那是一支缠枝累丝的金簪,看到这个东西,还有谁能怀疑那水下人的身份?
“这是我从那尸身的头上取下来的,水下真的有个女人,看穿戴似乎还很体面的样子,就是面容看不清楚。”
“诸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和小的一起下水看看,或许能把女尸弄上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张夫人了!”
“符将军,我们要不要下水?”几个侍卫请示道。
很显然,以这个小太监的小身板,那是绝对不可能把一具女尸拖上岸的。
“圣僧果然没有骗我!”
“那还用问?”
“还不快去!”
到底还是同族人最了解彼此的性情,在苻飞龙抬脚之前,氐秦士兵们就已经自动下水了。
行动那叫一个迅速。
为了隐瞒消息,在苻飞龙第一次到苻坚寝宫搜查的时候,就已经在符融的指挥下,把宫女太监都送到了偏殿暂且安排。
这应该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处置方式呢?
幽禁?
那当然算不上,但是也不允许他们走出殿门,算是临时控制了他们的行动。
当符融选择这样做的时候,心里也在敲小鼓,这样的临时措施,究竟能实行多长时间呢?
能坚持多久呢?
宫廷需要运营,要运营就要有宫女太监忙活,符融不可能把这些毫不知情的人关押很长时间。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放他们出来,就肯定要坏事。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这样处理了。
自从苻飞龙接了差事,就一直都是按照符融的吩咐办事,可不敢有一点差错。
每到一处宫殿,他就会先把宫女太监聚集到一处,妥善安置,再派几个士兵把守,确保他们不会出来坏事。
而现在,能够看到这具女尸的,也就只有一路跟随苻飞龙的这些侍卫而已。
“上来了!”
“诸位,再加把劲!”
“快了!”
“快了!”
那女尸的上半身已经露出了水面,虽然被水泡过的尸体,死沉死沉的,但是几个壮汉合力,还是很容易抬上来的。
“怪不得我们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原来是被水草缠住了!”一个氐秦壮汉大喝道。
“不不不,不是这个原因。”那小太监摇头晃脑的,先一步跳上了岸,有那么多真男人在场,他这个假男人,就不必再插手了。
“那是什么原因?”
“投水的人不是应该漂起来吗?”那氐秦士兵不但不服气,还阵阵有词,人家这一次发言,那也是动了脑筋的。
想当年,几方乱战,中原大地可谓是浮尸遍野,他们一路沿着黄河边打过来的时候,见到无数的浮尸被湍急的河水裹挟,漂漂荡荡。
那个惊悚的画面,留给士兵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这么多年以来,有时候,午夜梦回还会想起。
那小太监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这些经历,只是按照正常的道理讲解道:“你说的没错,投水的人最后确实是会浮起来,但是呢,那也是要死了一段时间的。”
“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消息,张夫人从寝殿消失,不过是子时初刻的时候,距离现在不过过了两个时辰,她就算一出殿门就投了水,时间也很短,这个时候,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尸首都还很沉重,根本不可能在水上漂起来。”
小太监侃侃而谈,讲解细致,几个氐秦士兵听的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苻飞龙。
他猛然想起,那神乎其神无所不知的和尚释道安,没有出家之前,也是个汉人。
“啧啧……”
“你们这些汉人,懂得就是多!”苻飞龙眉飞色舞,显然有褒奖之意。
看到他们都很满意,小太监也放下心来,既然他们都不怀疑,那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这样看来,这个女人,一定是张夫人了!”
死的时间短,等于张夫人,这就是苻飞龙自诩聪明的那颗脑袋瓜里想出的最简单的道理。
再加上道安和尚的预言加持,更加深了苻飞龙的这种印象。
他还没有看清楚那女尸的脸,就已经断定,此人一定是张夫人无疑!
终于可以交差了!
此刻,苻飞龙和众位氐秦士兵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他们忙活了一整夜,虽然手法不是特别好,也总算是尽心尽力,为的,就是不要让符融看不起。
现在,只要找到了张夫人,他们在符融的面前就算是能挺起腰杆来了!
“符将军,这位就是张夫人?”
那个女尸的脸孔居然没有肿胀,虽然月光很暗,但有了火把照明,士兵们很快就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几个侍卫平日里也不是在皇宫里当差的,充其量不过认识苻坚而已,至于他后宫的那些女人,就更不可能认识了。
“你看看,这个女人是张夫人吗?”
苻飞龙看向小太监,众人大惊,你闹腾的这么厉害,原来你也不认识小张啊!
那么……
辨认这件事,难道就只能指望小太监了吗?
其实,要想找到更多认识张夫人的人,其实并不难,打开宫门,苻坚寝殿里的那些宫女太监,就会有很多。
但是吧,要是把这些人放出来,苻坚死了,张夫人也死了这件事,可就瞒不住了!
谷盼
苻飞龙开动大脑袋瓜,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阵,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那小太监心中暗笑,快步上前:“应该没错,就是张夫人!”
这么肯定?
会不会有诈?
与头脑昏昏的苻飞龙相比,其余几个氐秦士兵可从来都不相信这个小太监。
在他们看来,汉人心眼子最是多,他们说的话,十句话有九句都不能信。
“你看清楚了吗?”他们质问道。
竟然还敢反问,明明都不认识,还不是等着被他骗。
小太监横下一条心,决定把谎言进行到底。
“当然看清楚了!”
“你们看这支金簪,就是从她的头上取下来的,做工多精致,她的脖子上还有项链,耳坠子也还有一只,再看她穿的衣衫,都是娟纱的,都是好布料,绝对不是普通的宫女。”
“确实如此。”苻飞龙点点头,刚刚才升起来的怀疑之心,瞬间又落下去了。
女尸的身上,穿的确实是正宗妃嫔才能穿上的衫裙,而且,虽然被水泡过,但仍可看出她面容姣好,活着的时候,一定相当漂亮。
“而且,这也可以证明一件事。”
还有事?
众人大骇,这些汉人弯弯绕就是多,说起话来,从来都是一套接着一套。
渐渐地,众位氐秦士兵的感觉开始不妙,他们是不是又要被带到沟里了?
虽然他们有了这种意识,但是却禁不住一步一步的被牵着鼻子走,没办法,这个智商水平,也就是这样了。
众人脸上疑惑的神情,让小太监信心更足。
豁出去了!
反正局势已经堕落到此,他一个小太监也无力回天,只要能够让这帮禽兽一般的氐人更加倒霉,他这一辈子就算是值了!
“众位想想,刚才那些在寝宫外值守的侍卫,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他们绝对没有看到张夫人跳窗出来,这里从没有任何人经过!”
“可是,众位可以抬头看看,这个水池的位置,正是在寝殿的窗子后面,当当正正!”
“可见,当时在前殿门值守的太监宫女并没有说谎,张夫人她确实不是从殿门走出去的,而是从后窗溜走的!”
“跳窗之后,她自知罪孽深重,瞒不了多长时间,就直接跳进了湖水里,而这一切,那些侍卫居然都没有看到!”
“难道,我们真的冤枉了好人?”苻飞龙抚须感叹,他越发觉得,这个小太监说的很有道理。
苻飞龙嘴里说的好人,正是那些看守苻坚寝宫以及张夫人寝宫的太监宫女。
当初审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强调,他们绝对没有看到张夫人,也不知道她的行动。
可惜,当时的苻飞龙并不相信,还以为他们是推卸责任。
于是乎,在保密目标的驱使之下,符融走后,苻飞龙便把那些靠近寝殿的宫女太监全都送上了天。
剩下的边边角角,不是今晚值夜的,才能勉强保命,现在都被关到了偏殿。
看到这具女尸,一向骄横的苻飞龙也不得不承认,一下子杀掉这么多的人,确实是失当了。
于是,他很快就调整了思路。
既然刚才动手太快,伤了人,那么现在就不妨把这件事就按在这里,了结算了。
“好了!”
“找个干净房间,把尸首抬进去放好,等着校尉处置吧!”关键时刻,苻飞龙又想起了英明无匹的符融。
他不认识张夫人,可是符融却是认识的,到底是不是,到底谁说谎,等他回来再说。
问题是,他怎么还不回来?
皇城外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城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出事就能够描述的了,各方势力你争我夺,一时半刻的,符融是没有机会返回皇城了。
长安城中,多支起事的部落,最后谁会是胜利者?
鹿死谁手?
而就在这混乱的时刻,就在苻坚寝殿的后身,那个偏僻的竹林深处,得道高僧释道安,微微阖目,再一次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夜。
谁也不会猜到,那具女尸,正是前几日被苻坚亲手扔下水的,原本也是他后宫的嫔妃一名,只是,素来不服从管教,这才让苻坚动了杀心。
都是天涯沦落人,这一回,她也算是帮了小张一把。待苻飞龙走后,释道安便将这个谎言的内情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她,想到又一位后宫好姐妹惨遭毒手,小张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又过了两日,白水沿岸,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楼之上,大将军桓冲站在女儿墙的后头,极目远眺。
又是北望秦兵的一天!
桓冲很无奈!
南归的路,怎么就是踏不上去?
他太难了!
按照原定的逃跑时间,荆州兵现在早就应该卷起铺盖,向后转了!
怎奈的,一连过去了两天,那秦兵的影子居然都没有见到,不要说是活的秦兵了,甚至连一缕烟尘都没有看到!
怎么回事?
苻坚莫不是害了什么大病,痴呆了?
襄阳城的战报应该早就已经送到他手里了,以苻坚冲动的个性,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襄阳重镇,新野的重要程度虽然赶不上襄阳,但好歹也是一座大城,对攻城掠地极度热爱的苻坚,绝对不会放任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城池,再度落到晋军的手中。
凭着对苻坚性情的了解,桓冲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接到前方秦兵出击的战报,他便会立刻启程回襄阳。
然而,这封战报,却是说什么也等不到。
“买德郎,今天怕是等不到了,快下来吧!”桓伊好言相劝,听那语气,竟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桓冲连着叹了好几口气,眼看着太阳就又要落山,天一黑,负责传信的卫兵就会找驿站休息,这一天就又耽误过去了。
“野王,我看没有消息你还挺高兴的,你就不怕卫兵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被秦兵打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走下城楼,桓伊脚步一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买德郎,你不会是现在就想后撤吧。”
被晚辈一眼看穿了心事,桓冲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了过去,笑道:“那怎么可能!”
“新野城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夺下来的,至少也要得到了具体的消息再决定去留。”
“买德郎,千万要沉得住气啊!”
“我相信,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
桓伊心中其实也很焦灼,但是,面对桓冲这个胆气不足的老将,他只能采取宽慰战术,先把他安抚住。
好在桓冲还是个好哄弄的人,三两句话,这个念头也就暂时被压制住了。
当然了,只是暂时,若是再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就算是他桓伊也要控制不住局势了。
不管是从北边来的,还是从南边来的,那快马加持的书信,总是要来一封吧!
第六百四十一章 更怪的在后面
桓冲还不死心,都已经到了城门边上,却还在远望,不肯回房。
“买德郎,这里的视线比上面差远了,什么都看不到。”
“要是有消息,卫兵们肯定会立刻送来的。”
“你不懂!”
桓冲大力一甩,就把桓伊让到了一边。
“消息也是看风水的,只要老夫站在这里,新野城里的风水就会好一大截,那些远方来的消息才会送到的更快。”
“老夫若是走了,今晚该来的消息,也要等到明天了!”
这是什么道理?
完全没有听说过?
活人怎能和风水牵上关系?
桓老头年纪越大,脑筋越不正常了!
桓伊很无奈,既然老头子不肯回去,他也勉强不得,那怎么办?
当然是给他创造一个更良好的环境了,有助于他在这里等消息的那种。
不一会功夫,供单人端坐的胡床搬出来了,还有摆放了酒水、小菜的条案也安排好了。
为了让桓大将军在此处更加尽兴,桓伊还特别安排了几个熟人,陪着老桓吃吃喝喝。
其中,就有在襄阳一战亦立下了战功的偏将刘春。
“诶!”
“野王,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看着好酒好菜,桓冲乐的像朵花,有美酒,有美景,又是美好的一夜啊!
“野王,你不坐下来一起吃?”桓老爷子饮了一盏酒,笑嘻嘻的说道。
桓伊边跑边挥手:“不了不了!”
“我还是回去看地图吧!”
啧啧……
“这等美食都不知道享受,他这个人呐,就是个操心的命!”
“年纪轻轻的,想不开!”
你看,在想得开这一点上,桓伊就绝对不是桓老爷子的对手,人家老爷子,从来都是想得开的高手。
那心胸宽的,好像长安城的十字大街一样。
当然,除了被谢安老头暗算以外。
一想到谢老头暗地里使的那些小绊子,桓冲的怒火就往脑门上顶,不自觉又多喝了几盏。
“将军!”
“将军醒醒!”
桓冲虽然早已醉倒,但是刘春却清醒的很,在大晋朝廷他也没有什么憎恨的对象,况且,最近他很得意,襄阳一战,虽然桓冲本人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封赏,但是,他的部下却相应的提升了官职。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是拎着刘春的耳朵,让他憎恨谢安,他也恨不起来。
身边还有几个小将军,刘春吃几口菜,饮几口酒,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美滋滋的。
那天上的月亮是格外的圆,这样圆的月亮,很快就让刘春联系到了日期。
桓冲从朦胧中睁开眼,那推他的小将军,竟然一脸惊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似的。
“怎么回事?”
“氐秦打过来了?”
能让小将们露出如此表情的事情,昏昏沉沉的刘春,目前就只能想到这一件。
“将军不是这样的!”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桓冲向着天上,抬了抬眼皮:“确实很圆。”
“这又怎么了?”
诶呦!
我的桓将军!
你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的呢?
居然还沉得住气!
“将军,今天是七月十五!”那小将军一边拼命摇晃桓老爷子的肩膀,一边煞有介事的说道。
桓冲奇道:“这个日子有什么不对吗?”
“看你们怎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眼神溜了一圈,桓冲惊奇的发现,面露惊恐的,竟然不只一人,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小将军,全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于是,桓老将军的酒也醒了,头脑也清楚了。
“桓将军竟然不知道?”
“今天是中元节!”那小将军煞有介事的说道,好像这是个多么隆重,多么不可或缺的节日似的。
“中元节?”
“那是个什么节日?”
不知道,老桓真的不知道。
“没想到,桓将军对这些民间的习俗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如今天师道在我大晋大行其道,这中元节,就是天师道内流传的节日。”
“听他们内部的人说,每到中元节,这地下的魂灵、妖怪、魔鬼就都会窜上来,要百鬼夜行呢!”
“吓人的很!”
只是提到这个节日,以及有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小将军们就已经感到身后阴风阵阵。
冷飕飕的。
“你听他们胡扯!”
“老夫告诉你们,那些天师道的惯是会用这一套神神鬼鬼的东西蒙骗人。”
“只要心中无鬼,那就什么也不用怕,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干什么要怕鬼?”
“再说,我们是军人,上阵杀敌,死在我们手里的敌军,不说成千上万了,也有上百,我们若是相信这些,那还要不要上战场了?”
“若是这世上真的有鬼,那这新野城里此刻不是要到处都飘荡着厉鬼?”
桓冲说这番话,原本是为了激励士兵们,告诉他们,世上确实没有鬼神,他们是当兵的,更不必惧怕那些东西。
可谁知,他不开口众人还能勉强稳住,他这样一说,他们就彻底稳不住了。
“桓将军,你快别说了!”
“我们都要吓死了!”
小将军们哆哆嗦嗦的,只希望桓冲赶紧闭嘴,桓冲悻悻的,这些人呐,终究还是太年轻,竟然还相信这些传说。
等他们到了他这样的岁数,见识过人间的种种磨难和苦痛,他们就会知道,鬼神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东西。
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从来都是由人制造出来的!
那些惨死的人,那些被摧毁的城池,流浪的生活,无法主宰的命运,每每想起这些,桓冲才真正感到,寒从脚底起。
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桓冲的好心情彻底被搅乱了,他站起了身,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城楼上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几个小兵向着桓冲的方向跑过来,大喝道:“将军!”
“信使回来了!”
“长安城有消息了!”
“长安来消息了!”
“我就知道,只要我不走,一定会来消息!”
“桓野王这小子还不相信!”
刚才还感慨万千的桓冲,听到这句话,忽然支棱了,整个人跳了起来,一把就夺过了信使手中的竹筒。
“哈哈!”
“让老夫看看,长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谷鋴
桓冲大笑着,边走边看,看到了信使,桓老爷子一贯的那种乐观豁达的心态就再次回升。
秦兵未到,信使先到。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苻坚确实没有出兵!
要不然,这位信使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说不定早就被斩杀在半路上了。
…………
难道,真的要后撤了?
放弃得来不易的新野,退守襄阳?
不只是长安那边没有消息,就连朝廷那边也是音信全无,荆州兵等于是失去了指向。
或许,又要故伎重演,由桓冲自己决定,是退守,还是固守,亦或者是继续进攻。
无数的念头在桓伊的脑中闪过,凝滞的状态,让他也陷入了焦灼。
他当然不想退,但是,不退又能有什么办法?
就像桓冲说的,如果真的秦军大兵压境,他们这不足两万的兵力,也只有待宰的命运。
而后撤,显然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决定。
虽然面子上难看一点,但是,荆州兵丢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早就是虱子不咬。
况且,这一次,荆州兵的处境比以往几次都要好得多,他们刚刚在襄阳城获得了重大胜利,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忠心。
在这样的大胜之下,选择收缩防御,朝廷上的人也说不出什么。
“稚远啊稚远,你为何还不来消息?”
“难道,你也没有破解的好办法?”
“王谧小子为何没有消息,老夫是不知道,可是长安城已经有消息了!”
“野王,怎么样,老夫说的没错吧!”
“只要有老夫守着,就一定会有消息!”
桓冲手里拿着一沓纸,兴冲冲的一脚跨进来,正听到桓伊的喃喃自语,连忙把新鲜热乎的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
“快看看吧!”
“长安城乱套了!”
“老夫觉得,我们的机会到了,收复旧河山,指日可待!”桓冲抚恤狂笑,没看到书信的具体内容的时候,桓伊简直是一脸莫名其妙。
但是,当他看清楚了,立刻觉得,桓冲所言非虚。
“这么说,姚羌、鲜卑,他们都起事了?”
“快去,把信使叫过来,我要听他说说详细的情况。”桓伊一声吩咐,卢瑞生转身就跑了出去。
“啧啧,你看,这个信使也是,怎么也不知道跟着老夫过来,竟然还留在外面。”桓冲尴尬的笑笑。
是啊!
要知道长安城的真实情况,除了看写好的书信,当然还是这位从长安城远道而归的信使能够说的更清楚。
卢瑞生去找人的当口,桓伊开始和桓冲初步交换意见。
“买德郎,如果长安真的有变,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暂缓撤兵了?”
“还什么暂缓呢,我们就在这里扎下来了!”
桓冲这个人就是有这点好处,他的情绪变化的特别快,一点也不固执,承认错误的速度也是无人能比。
你看,就在刚刚,一顿酒的功夫之前,他还扬言,这个新野城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必须立刻后撤。
可是现在,他却又变成了急进派,大手一挥,笑道:“不不!”
“我们的目光不能这么短浅,不只是新野城,只要时机合适,确定了长安城的情况,我们就还要继续向前征战!”
“说不定,可以再拿下两三个城池!”
好家伙!
这个老头,胃口太大了!
还继续前进,还两三个城池,他可真敢说出口啊!
就他们手里的这点兵力,别说是继续攻占城池了,能把新野和襄阳两地都守住,已经是造化了。
不过呢,长安城巨变,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可以暂且留在新野,等到建康城的消息了。
不能打击桓冲的积极性,给他老头子泼凉水,这点眼力,桓伊还是有的。
很快,信使就进门了。
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路上有多辛苦了。
“快来说说长安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几个部落怎么会突然就闹起来了?”
桓冲自觉退后,让桓伊发问,老头子别看日常糊里糊涂,好像没什么头脑,像个傻老头。
其实,人家老头子,头脑清醒的很,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明镜一般。
现在要干正经事,当然是桓伊这个头脑精明的年轻人来主持,他就在一旁听着就行。
总归都是好消息,完全不必他插嘴。
“这件事说起来就太复杂了!”
“变化之快,变化之多,属下在长安城蛰伏这么多年,还一直未曾见过。”在信使沉稳有力的声音当中,长安城这些天来遭遇的各种混乱、灾祸正在桓冲、桓伊面前一一展现。
“长安城现在不是一般的乱,皇宫里,长安城里,到处都是火海一片,几个部落的首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全都揭竿而起,在这之前是完全没有预兆的。”
“据属下获得的消息,闹起来的那天,也就是两天以前,白天的时候,城里还好好的,商铺的买卖兴隆,街上的秩序也很好。”
“可是后来,慕容垂北奔的消息传到了苻坚的耳朵里,他登时气急败坏,扬言要发兵江左,一举平南!”
“这个苻坚,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桓冲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
这个确实是很准确的判断了!
苻坚他不是老糊涂,他是最近几年一直很糊涂,要不然也不能干出养虎为患这样的蠢事来。
“他鲜卑慕容垂是往北边跑,他苻坚反而要来攻晋,他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他不是应该先去讨伐叛将慕容垂吗?”
“至少也要把长安城里的鲜卑人杀光,以儆效尤!”
“对啊!”
“苻坚就是这样做的,只是,他的命令是两道,一道是要圈禁城里的鲜卑人,一道就是宣布他要征兵攻晋。”
桓冲明白了,敢情这祸乱,竟然是苻坚自己硬生生的搞出来的。
“他这样做,当然要把城里的鲜卑人逼反。”
“怪不得了!”
两面开弓的苻坚,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对长安城局面的控制力,征收新兵就一定会引发境内的混乱,更何况,苻坚征兵的对象是长安城的百姓。
这确实是比较省力的一种办法,毕竟,长安城本来就是北方的第一大城市,人口众多。
很容易就能抽调出一批青壮年,但是同时,这又是眼睁睁的把长安城搞乱的一种行为。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大批的新兵征召入伍,那就意味着混乱,而慕容垂逃窜,这件事苻坚知道了,那么鲜卑军团内部也肯定会获得消息。
本来就人心惶惶,苻坚不思暂时安抚,反而,反手将鲜卑人圈禁,这些事情,每一个都是昏招。
难道,苻坚的身边就没有能劝说他的人了吗?
当然有,但是,苻坚他也不听啊!
“鲜卑人先反,羌人又反,而这些部族之中,最先挑头的,竟然是人数最少的丁零人!”
“好家伙!”
“一夜之间,几个部落竟然全都反了!”
“想不到!”
“当真是想不到!”
“是吧!”桓冲怼了桓伊一下,兴奋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确实是没想到。”桓伊亦附和。
果然,信使的诉说比单纯的军报要详细清楚的多了,好端端的城市,竟然一夜之间就陷入了大乱,这让桓伊也禁不住有些黯然。
“不过,更怪的还在后头!”那信使神秘兮兮的说道。
第六百四十二章 秦兵来了?
“还有更怪的?”桓老爷子对各地发生的稀奇古怪事情一直都保持着极高的兴趣。
凡是能够让他解闷的事情,他都愿意花费时间去听去看。
正是熟知他的性情,那信使才能够把关于长安城的故事讲述的这般一波三折。
“属下出来送信的时候,长安城已经整整混乱了一天一夜,但是,在这期间,属下竟然没有看到苻坚!”
“你说什么?”
“苻坚没有指挥作战?”
这当真是一件怪事。
桓冲记得,那伪秦的首领苻坚,今年好像只有四十五岁,比他桓老爷子还要年轻一些。
虽然桓冲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也很清楚,单论作战能力,苻坚远在他之上。
这样一位正值壮年,还战斗经验丰富的首领,为何不在这样的乱局之中挺身而出?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是真的没有出来,还是你没有看到?”桓伊也是大呼不可思议。
那信使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是没有出现,二位将军是没有看到,长安城现在简直是犹如人间地狱一般,到处都是尸身相枕,道路两旁的水沟里,污水都被染红了。”
“那个景象,属下现在想起来都还毛骨悚然。”
他们这一代南渡衣冠已经没有关于五胡乱华,晋末丧乱的记忆了,于是,当他们看到长安城的喋血,竟然就会吓得魂不附体。
在这一点上,在座众人之中最为年长的桓冲老爷子,也是如此。
“如果苻坚还在皇城里,他怎么可能对长安城里的混乱一无所知?怎会放任不管?”
“属下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在城楼上看到了符融、也见到了苻坚手下的两员大将张蚝和石越,但是就是没有见到苻坚本人。”
“就算他不披挂上阵,至少也应该在城楼上观察局势,鼓舞士气吧,可是,并没有看到。”
“甚至于,一天一夜下来,在城楼上指挥应对的只有符融,属下推测,氐秦首领苻坚,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朝廷内乱,让几个部落首领钻了空子。”
“或许那些部落首领知道苻坚到底出了什么事,恕属下无能,无法从他们的口中探听到确切的消息。”信使俯首,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桓伊笑道:“你不必太过介怀,对于我军来说能够得到这样的消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目前,晋军距离长安城还路途遥远,周边也没有我们的势力,你能够在长安城站稳脚跟,还安全的把情报送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属下多谢桓将军理解,只要二位将军有需要,属下可以再返回长安城继续搜寻消息!”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再走一趟就大可不必。
对于晋军来说,即便长安城乱成了一锅粥,人相食,他们在新野也不是那么容易占到便宜的。
“依你看,这一次,氐秦有能力平定内乱吗?”这才是桓伊关注的重点。
氐秦和几个部落到底谁胜谁负,这不单单是左右了长安城的归属,而且,对于将来晋军的部署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哎!
提起这件事,那信使就垂下了脑袋。
让他预测这样重大的趋势,似乎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属下能力有限,不一定能看得清楚,不过,依属下看来,这一次,即便是氐秦能够控制住局面,苻坚也完好无损并无大碍,他们也一定会元气大伤。”
“至于几大部落,最后谁会笑到最后,属下认为,丁零人是不可能得利的,这些年,他们在长安城里为非作歹,是几个部落里最不安分的一支。”
“偏偏他们的人数还最少,和平年代这不算什么,苻坚也一向不把丁零人的势力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几个部族全都起事,如果符融够聪明的话,必定会采取个个击破的方式,那么到时候,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丁零人。”
“属下认为,丁零人说不定会被氐秦连根拔起。而姚羌和鲜卑军团最后谁输谁赢,就比较难预料了。”
“如果慕容垂还在长安,那鲜卑军团最后获胜的机会就会更大一些,可是,现在慕容垂正在奔北,具体走到哪里,我们还不得而知。”
“而慕容一族其他的将领,不论从作战经验,再到谋略都不能和慕容垂相比,属下想来,如果氐秦不能彻底平定几大部族,最后能留在长安的,或许就只有姚羌一族了。”
“姚羌部族的首领姚苌,论能力不及慕容垂,但在目前的长安城几大部族首领中,也可以算是第一了。”
“看来,现在长安城中最大的变数,大约就是苻坚了!”桓伊听着信使的话,不自觉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桓冲有些反应不过来,也许是刚才喝的多了点,让他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袋瓜,更混沌了。
“苻坚若是还好端端的,有他出面控制局势,那长安城的混乱或许能很快就平息下来,氐秦获胜,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是这样,那对于我军来讲,长安城的内乱,可以给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休整充分准备。可是,如果苻坚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群龙无首,氐秦内部就必乱,这场乱战持续的时间就会更长,甚至会影响这个北方的战局。”
“我军便可以趁乱收复更多的国土,总而言之,对于我军来说,这场内乱都是大好事。”
“对啊!”
“野王,你说的太对了!”
“他们乱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桓冲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桓伊虽然觉得,他这样的举动不甚雅观,却也没有阻拦。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建康城那边的消息也能快点到达,那就更完美了。
王谧:桓兄弟,我也很想尽快把消息送到啊,可问题是……
他实在是走不开啊!
…………
“刘堡主,你实在是太客气了,某真的不能再喝了!”
“某醉了!”
“醉了!”
“不!”
“你没醉,老夫知道,只有没喝醉的人,才会嚷嚷自己喝醉了!”
“来,再来一碗!”
哗啦啦的酒水下落,王谧眼前的酒盏就又满了。
这也太悬了,稚远他能不能行啊!
眼看着一碗又一碗的酒水灌进了稚远的肚皮,刘裕的心真是提到了嗓子眼。
稚远的酒量不济,这是几个兄弟都很清楚的,自从他们从建康城出来,一路上,王谧几乎是滴酒未沾。
可是一到这大襄阳城,情况就全都变了。
眼看着新野近在眼前,可是他们却寸步难行,都是因为襄阳城的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听说那位让襄阳百姓重获自由,回归晋土的王将军(其实并不是)再次来到襄阳,大街小巷上的百姓,全都沸腾了!
襄阳城内,各种邀请也是应接不暇,王谧以有要是在身推脱了好几个,但是,到了刘方这里,却行不通了。
得胜堡的堡主刘方,现在算是失业了,因为襄阳城局势稳固,粮草充足,如今刘方把堡内的一半居民都迁到了襄阳城内生活,而原先的得胜堡,则变成了襄阳守军日常操练、守备的一处据点。
对于得胜堡堡民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们在得胜堡的生活也不错,但是,如果能到设施齐全,环境更好的襄阳城中生活,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而对于襄阳的守军来说,这当然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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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氐秦占据襄阳的时候,得胜堡是不会完全对氐秦士兵开放的,他们采取的措施,只是合作。
事实上,还是你襄阳城是襄阳城,我得胜堡是得胜堡。
可如今,得胜堡的堡民终于迎来了大晋振作的时候,对于晋军来说,得胜堡便是一个出入自由的地方了。
甚至是,刘方不介意让襄阳守军直接驻扎在得胜堡内,将襄阳城的防御范围拉得更大。
在王谧他们回军建康的这段时间,襄阳城和得胜堡的关系非常良好,堡主刘方现在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堡主,实际上,得胜堡已经是听命于荆州部队的一个据点了。
作为一同在襄阳奋战的战友,别人的邀请可以推脱,刘方的邀请却实在是无法拒绝。
没办法,只能坐在一起,勉强应付。然而,自从几盏酒下肚,王谧这才晓得,今天他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别说是去新野城和桓伊他们汇合了,恐怕连眼前的这扇大门都难出去了。
一边是醉的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王稚远,一边是面色红润,看起来好像就没有喝酒一样的刘裕。
鲜明的对比,充分的展现出酒量的差距。
“喝吧!”
“喝!”
“干了这一碗!”
“寄奴!”
“你看,最近我的酒量,是不是见长啊!”
终于被刘方放走的王稚远,现在是一步三摇晃,要不是有刘裕在身边搀扶,恐怕就要爬着走了。
“见长,确实见长!”
“以前都是喝三盏就不行了,这一次,十盏都还没趴下,当真是好酒量!”
“不敢当,不敢当。”王谧醉醺醺的说道,两人一同往厢房那边走去,王谧还一个劲的向后望。
他们出来的时候,刘方还一再挽留,送到了大门口,还追了一段,要不是小王意志坚强,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刘方还想继续呢。
“寄奴,你看看,刘堡主他们回去了吗?”
“回去了,都回去了!”
刘裕忽然发觉,王谧的声音清亮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混混沌沌,待他看到王谧的眼神,这才确定了他的感觉。
“你没醉?”
不可思议!
厉害了!
得知刘方等人终于离去,王谧瞬间就支棱了,抖了抖衣衫,恢复了自信自如的步伐。
“当然了!”
“我虽然不善饮,但这些日子和你们在军中混,也是酒坛子里泡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喝醉。”
“那你为什么还装醉?”
“这不是辜负了人家刘堡主的一腔情意?”刘裕的言语之间,竟然有些许责备之意。
这让王谧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啊,再不装醉,他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这不是耽误大事吗!
“谈不上什么辜负不辜负,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把手枪队尽早的带到新野。”
“长安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苻坚是否出兵,襄阳这边也完全没有消息,桓野王那里现在兵力不足,我已经和襄阳守军谈过了,他们可以分给我们五千精兵去支援荆州部。”
“我们必须尽快到达,去晚了,野王他们就危险了。”
“那我们现在……”
还没等刘裕说完,王谧已经先一步跳上了马背,行动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小子,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利落了!
马鞭一甩,前方,新野城!
…………
“稚远,就快到了,歇一歇吧,喝口水!”刘裕解下了水葫芦,递给王谧。
王谧二话没说,咕咚咕咚几口就下了肚。
水流从他的口角两侧纷纷流下来,豪放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和江左第一豪族,琅琊王氏联系起来。
稚远果然是有大气度!
“不必休息了,等到了新野,有的是时间!”
“快点赶路!”
“兄弟们,快跟上!”
两腿一敲马腹,王谧率先冲了出去,刘裕紧随其后,片刻不敢耽搁。
关于体力方面,倒是不用担心,只有刘裕担忧王谧的份,王谧根本不需要牵挂刘裕。
人家刘寄奴的那个身板,别说是连夜骑马赶路了,就是在阵中冲他百十个回合,都一点不吃力。
真正的猛汉,便是刘寄奴!
从王谧他们这边看过去,不需要占据特别的高点,都已经可以看到新野城城楼上树立的荆州兵旗帜了。
自从来到了晋朝末年,王谧的生存技能也有了很大的提升,通过事物的不同位置就可以大体判断出距离。
现在,王谧他们距离新野城,最多不过是一里地左右了,当然是应该一鼓作气,冲入城门再说。
然而,在王谧没有发觉的,新野城的另一边,往北的方向,城楼上的哨兵已经掀起了一阵骚乱。
“快看!”
“那是什么人?”
“是氐秦的骑兵队吗!”一个小哨兵抻长了脖子,首先发现了敌情。
其余的士兵也赶忙凑到他所站立的角楼附近,拼命远望。
只见,白水的上游,东北方向,一阵烟尘腾空而起,踢踏的马蹄,卷起黄尘无数。
而在这些骏马上骑乘的,正是氐秦的骑兵!
开路的先头部队,手持的旌旗已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随着骑兵队越来越近,他们的身份也越发的明显。
“糟糕!”
“是魏兴郡的方向!”
“秦兵果然来了!”
“快!”
“快去报信!”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我们是友军!
听说是秦兵来袭,城楼上的哨兵登时紧张起来,那个负责去报信的小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就冲了下去。
完蛋咯!
完蛋咯!
真是盼着什么来,什么就不来!
不想谁来,谁就偏要来!
桓冲老爷子披上甲胄,冲上城楼的时候,嘴里念叨的就是这句话。
老子的运势也太差劲了!
现在可倒好,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这句话,既是桓老爷子的牢骚,也是对桓伊说的,年轻人呐,就是没经验。
早就说了,那氐秦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晋军占据那么多的城池,必定会出兵来夺。
想跑,那也是有时机的。
早一天,他们或许都可以保个平安,现在呢?
就是不想开打,也只能打了!
若是三天以前,桓冲这般抱怨,桓伊可能还会反驳几句,可是现在,形势好像确实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将军,桓野王请命出城迎敌!”自己惹的祸,就要自己扛,别看桓伊生的面嫩,可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桓冲看了看前方的形势,叹了口气:“先不急。”
“老夫看着,他们的人数好像不是很多。”
“等他们到城下,看看他们的意图再说。”
“那我去布置防御!”桓伊不能站在这里毫无作为,大战在即,他必须要去做一点事情。
相反,这个时候,一直主张能溜就溜,要溜就早溜的桓冲老爷子,却十分镇定。
不是他对荆州兵有信心,而是他对敌军的兵力估算的准确。
按照他的目测,这支氐秦军队,最多不超过两千人。
或许,正是南阳郡那边派来的先头部队。大队人马还在后头。
南阳郡那边的情况,桓冲这里也有些了解,相比新野,南阳郡的城防更加坚固,城高墙坚,易守难攻。
而因为更加靠近氐秦腹地,南阳郡的兵力更多,其中不乏精锐。
而现如今,镇守南阳郡的,正是氐秦名将上大将军杨定。
杨定乃仇池氐人,作战勇猛,还颇有谋略,最重要的是,他还颇得苻坚的喜爱。
苻坚亲自将他招为驸马,将略阳公主嫁给了他。
南阳郡有杨定,这也是桓冲总是想着跑路的一大原因,他可不是一个时常都有胆气的将领。
前些日子在襄阳,他之所以作战勇猛,仿佛换了一個人,那都是因为受到了气氛的感染。
当时襄阳城外一片喊打喊杀,晋军气势如虹,不说是统领大军的将领了,就是最普普通通的新兵,都一样充满了信心。
那种氛围下,就连桓冲也被感动了,自然忘记了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跟着冲了上去。
当然了,这样一冲,效果也还不错,桓冲获得了久违的大胜,让他的威名再次在晋朝的上空飘扬。
但是,那样胆气无双的桓冲,终究不是真实的桓冲,真实的他,还是比较喜欢打有把握之仗的。
多年以来,桓冲打仗都秉持着一个信念,知己知彼,即便不胜也不会败。
而现在,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想立刻后撤,已经是不现实的了,既然撤不了,那就迎上去!
打他一仗,为荆州兵赢得时间。
桓冲判断,这一股先头部队应该是承担着半是进攻,半是刺探情况的任务。
只要把这股力量压制住,荆州兵才有可能保全实力,撤退到襄阳城,同时还能给骄横的秦兵,迎头痛击!
打一万人,我们没把握,收拾两千人,现在新野城的兵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来吧!
让你们看看我老将军的厉害!
桓冲在城楼上挥刀向前,豪情万丈!
那个气势!
那个做派!
真是让在场的所有官兵都挺直了腰杆,扬眉吐气。
“属下愿意跟随桓将军,定将氐秦部队赶出新野城!”
“好!”
“众将士齐心,我荆州兵就算单打独斗也一定能获胜!”桓冲站在女儿墙前,大声宣布。
受到了他的鼓舞,刚才还有些胆怯的荆州兵将士,全都鼓足了勇气,就连眼神都变了!
变得炯炯有神,杀意迸发!
“桓将军,还请到下方暂避,这里有末将就能应付!”
刘春上前,说着就想把桓老将军请下去,谁知,人家老将军这次还偏就不肯走。
他扶着墙垣,信心满怀道:“怕什么?”
“反正杨定又不会来,这些氐秦小将奈何不了老夫!”
杨定?
刘春一愣,忽然想到前些天被桓冲反复提起的那个名字,那个氐秦的上大将军。
听说此人也是氐秦之中难得的智将,怪不得这一刻桓冲的胆气那么足,原来是笃定了杨定肯定不会打头阵!
另一边,新野城下,带领氐秦士兵来攻城的,确实不是上大将军杨定,而是另一个姓杨的大将军,同是苻坚女婿的杨壁。
两人相比,论谋略,论善战,杨壁都不能和杨定相提并论,他能够镇守南阳这样的大郡,完全是因为他是杨坚的女婿,又和杨定是堂兄弟的关系,才能捡到这个便宜。
杨定、杨壁两兄弟镇守南阳郡也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兄弟两携手魏兴,过的也是吃香喝辣的安稳日子。
与他们一河之隔的襄阳城,地广兵强,又距离晋朝更近,有襄阳的守军在那里挡着,晋军是绝对到不了南阳的。
然而,好日子也终有结束的一天,自从襄阳、新野两城连下,杨定就坐不住了。
但是,主动出击?
没有苻坚的命令,他也不敢轻易出击。唯恐惹恼了新野和襄阳两处的晋军,他们合起伙来,再把南阳郡夺了去。
那他杨定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然而,晋军的兵锋实在是锐利,杨定心里也敲小鼓,连忙给长安城的苻坚送了信,请求旨意。
奈何,数日过去,却什么回信也没有收到。
这显然很不正常,长安城一定出事了!
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远在南阳的杨定完全猜测不出。
而这时,他缺少耐性的堂弟杨壁,却悄然出城前去挑战新野城的荆州兵,到底艺看看这群人,实力如何!
“杨将军,快看!”
“晋军有动静了!”
杨壁勒马,抬头一瞧,果然,被晋军占领的新野城楼上,原本松散的哨兵,忽然警戒起来,人数骤然增多,并且在城楼上竖起了盾牌阵!
“盾牌阵!”
“看来这是要拉开架势防守了!”
“兄弟们,跟我上,先冲东角门!”
杨壁挥鞭一指,氐秦士兵们便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了新野城。
桓冲的预计没有错,杨壁带领的氐秦军队确实人数很少,除了打头阵,看起来很威很猛的三百人骑兵队,其余的都是步卒。
而这些步卒,人数也不过一千多。
既然只派了这么一点点人马,可见,制定战略的杨定此番主动出击,根本就不是为了夺取新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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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了震吓,为了刺探晋军的虚实。
毕竟,驻守新野的晋军到底有多少,他们还都没有搞清楚,出城挑战也并不为了围困晋军。
给予晋军有限的打击,天黑之前就结束战斗,返回魏兴,这就是他们的策略。
就这么一千来号人,去冲击正门,肯定是不成的。
杨壁的智慧虽然不高,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相比较而言,新野城的城墙并不如南阳郡的坚固。
大门虽然不可为,但是角门还是很有可能被冲击开来的。
集中优势兵力,杨壁将氐秦的士兵都指向了新野城的东角门。
而就在此时,被突如其来的秦兵扰乱了视线和头脑的几位将军,还完全不知晓,这一群秦兵的目标是哪里。
他们防备的重点,仍然是新野城的东南西北几处正门,危险正在迅速靠近……
“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桓将军,南门也发现了敌军!”
正在北门下组织防御的桓伊,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却突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登时心下一沉。
“南门那边也有敌军?”
“你看清楚了吗?”
新野城以南,正是襄阳,而众所周知的是,襄阳城已经被晋军牢牢控制住了。
就在前天,他还收到了襄阳城的消息,称那里一片安宁,没有一点波澜呢。
怎么会冒出来秦军?
虽然战势紧急,诸多繁杂事情千头万绪,但是,桓伊还是挺住了。他没有手忙脚乱,而是跟随着报信的哨兵,登上了南门城楼。
到底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突破襄阳城,跑到新野来撒野!
当桓伊登上南门城楼,定睛一看,登时就傻了。
“你们眼瞎吗?”
“那是晋军!”
“是晋军?”几个哨兵凑在一起,同时揉了揉眼睛,桓伊捏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转到了正确的方向。
且看那骑着骏马风尘仆仆,飞驰而来的士兵,确实都穿着晋军制式的铠甲。
而冲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两个人,桓伊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稚远!”
“寄奴!”
没错!
冲在手枪队最前面的两个人,正是从建康城长途奔袭而来的王谧和刘裕。
在他们的身后是大约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
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精神抖擞。
“稚远,你们怎么来了?”
北门还有秦兵的威胁,桓伊只能站在城楼上和王谧隔空对话,他当然很希望能够打开城门,把王谧他们放进来,可是,那样很有可能会被秦兵逮住把柄,若是被他们冲破城门,那岂不是自毁长城?
王谧他们一路长途奔袭,连喝水都是在马上解决的,颠簸的马背,日夜不停的行军,让几位主将全都疲惫不堪。
但是,当他看到桓伊紧张的眼神的时候,顿时意识到,出大事了!
新野城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风平浪静,至少与他们从襄阳守将那里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
“野王,怎么回事?”
“我们不能进城吗?”
王谧匆忙勒住马缰,同时还命令身后的士兵暂且停止冲锋,他在城楼下逡巡,而桓伊就在他的视线之上,正巴着墙垣与他对话。
“南阳郡的秦兵攻过来了!”
“我不能放你们进城!”
“长安城大乱,苻坚不知所踪,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伙秦军先打退!”桓伊持续输出,紧张的局势,也容不得他有条有理的将那些重要的信息说出来。
只得把那些他认为最为重要的消息一股脑的扔出来,这一下,苻坚不知所踪的消息,好像一个重磅炸弹,就这样硬生生的,毫无预兆的在小王的脑袋上炸开!
这都是什么玩意?
长安城,这就乱了?
苻坚还不知所踪?
这是死了?
淝水之战的剧本,提前上演了?
不能够啊!
他心里冒出了一大堆的问号,身旁的刘裕也是一样,然而,他们也知道,即便是满腹疑问,现在也不是把它们搞清楚的好时候。
“稚远,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新野兵力有限,也不宜出城迎战,你可否与寄奴一起,先行阻击?”
桓伊已经看到了跟在王谧身后,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了!
“野王,你别急!”
“我们这就去,一定能大胜而归!”
“多谢!”
真乃天助我也!
老天爷对荆州兵着实不薄!
自从荆州兵获得了襄阳大胜,桓伊就常常有这样的想法,最近天象似乎对荆州兵十分有利。
几次危局,都能够化险为夷,关键还时常有贵人相助,这不得不说是天意。
他回想起之前善观天象的一位江州朋友说的:岁星在吴,有利晋军。
看来,得到老天爷眷顾的,还不止是荆州一部,整个晋军包括晋朝的朝廷都在老天爷的照拂之下。
桓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跨上了战马,必须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桓冲。
不管怎样,老爷子对王谧还是很信任的,让他知道,王谧及时赶到,他应该就不会再提后撤的事了!
桓伊在城内忙碌,城外的王谧也不遑多让。
秦军来了!
他们居然真的来了!
这不是老天爷送到眼前的机会吗?
“诸位兄弟,待会,就是我们手枪队第一次出头露脸的时候了!”
“怎么样?”
“你们准备好了吗?”
骏马飞驰,片刻不停,冒着黄沙,王谧大喝道。
“王侍郎,早就准备好了!”
“你就看我们的吧!”
那魏师傅的小徒弟,名唤李宽,自从王谧的手枪队组建好,他就是其中的积极分子。
只见他拍了拍腰间,特别自信的宣称。
王谧亦很欣慰。
“寄奴,一会先由弓箭手在前方保护,手枪队继后。”
刘裕点点头,立刻减慢了战马奔跑的速度,等着后方的手枪队,布置战术。
第六百四十四章 大乌龙事件
严格来讲,手枪队完全可以作为第一批冲击的部队,冲到第一线,只要手枪一发射,保准可以把那些毫无准备的氐秦士兵吓得屁滚尿流。
望风披靡都是极有可能的,别说是新野城了,丢盔弃甲跑回南阳郡,说不定都嫌慢呢!
可惜啊可惜!
手枪队现在是太稀罕了,满打满算,他训练成型,可以上阵的队员也就都在这里了,只有两百人。
虽然有马还有手枪,但是对于士兵个人的防护还不算到位,一旦冲击不利,便会对手枪队的队员造成致命伤害。
他是当真舍不得!
一个都舍不得,这些手枪队的士兵,都是他的大宝贝,能保全一人,就要尽力保全。
手枪队,太宝贵了!
而在晋军内部,目前跟随王谧一路赶来的这些甲卒,也对手枪队保持着十足的好奇。
在这支应有尽有的小型部队之中,手枪队俨然成为了明星,享受着万众瞩目。
主将王谧对他从建康城带来的这二百个人那是相当的照顾,走到哪里都怕他们出危险。
其他的士兵虽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却也感觉有些疑惑。
这些号称手枪队的士兵,看起来与他们普通的士兵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是,更加瘦弱,很多士兵甚至武艺也不精湛,完全不能和训练有素的骑兵相提并论。
但是,很显然,主将王谧却对这些手枪队的士兵一定能立下奇功充满了希望。
这可能吗?
手枪队他们靠什么?
就靠他们腰里别着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吗?
襄阳城来的这些普通骑兵,很多都是和王谧他们一起经历过襄阳大战的,他们亲眼看见这位年轻俊秀的公子是如何在阵前浴血杀敌的。
王侍郎,可不是个花拳绣腿的人!
是以,甲卒们虽然心有疑惑,但是仍然服从王谧的指派,愿意跟着他冲锋陷阵。
襄阳的守军也大多都是和王谧他们经历过大战的,士兵和将领之间配合默契,不论是王谧还是刘裕,都可以很好的指挥他们。
这就是共同摸爬滚打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王谧在建康城呆不住的原因!
一個从不亲身登上战场的将领,是绝对无法很好的掌控军队的,虽然王谧的志向从来都不是止步于当一个威震大江两岸的将领。
他的志向更加远大,但是,亲身参战,对于现在摇摇欲坠腐朽不堪的大晋朝廷却是至关重要的。
只有把大晋的军队从谢家、桓家掌控,过渡到他王谧以及王谧信任的将领掌控,这个朝廷才能真正振作起来。
王谧带着兵马,奋力冲击,而另一边,氐秦大将杨壁也开始了他的进攻。
嗖嗖嗖……
骑兵未到,弓箭手先行。
无数的箭矢在新野城的上空出现,这也是这个时代步骑兵配合作战的战术之一。
不管有没有敌军冲出来,总之先放几箭!
约等于有枣没枣打三竿子。
当然了,这些放箭的箭手也不可能是步卒,在首次冲锋之前,即便是骑兵不利于攻城,明智的将领也依然会让骑兵冲在前头。
此所谓冲锋陷阵也!
然而,现在的新野城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战术,锋倒是有的,便是那一个个骁勇的氐秦骑兵。
至于陷阵嘛,那还真是无阵可陷。
人家晋军根本就没有出城挑战,既然没有战阵,骑兵冲击战阵的那些技法,当然就只能丢在一边了。
好在骑兵在新野城下也不是完全无所作为的。
他们可以凭借自己较高的位置,给新野城楼上的守军一定的威胁。
然而,这些战术对于桓老将军来说,毕竟只是小打小闹。
老将军很快就从盾牌阵里走了出来,充满了自信。
“将军!”
“快退回去!”
“敌军开始放箭了,危险!”刘春也在城楼上指挥,看到桓冲走出来,立刻挡了上去。
桓冲拨开他,一脸不在乎。
“危险什么?”
“你没看到,这一伙秦兵没有带着重武器吗?”
“重武器?”刘春初听的这个词,还觉得有些迷糊,待到他再往远处看一看,这才明白。
所谓的重武器,就是重弩、攻城用的木桩、还有投石车等大块头的兵器。
一般来讲,一支成建制的攻城部队都会携带这些兵器,都是必备的。
而眼前的这支千人氐秦部队,不仅人数不足,就连兵器也是严重不够,可见,他们就根本不想攻入新野城。
那他们来这一遭,又是想干什么?
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桓老将军现在都是信心十足。
就这么一点点人,装备还这么差,就算是城里的这点荆州兵也完全可以应付了。
只要南阳郡里其他的士兵不跑出来就可以。
旁观人士:桓老将军,要是南阳郡的秦兵倾巢出动,你打算怎么办?
桓老将军:还能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呗!
哒哒哒……
哒哒哒……
“你们听,有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马蹄声!”
别看桓老爷子年纪一大把,可人家耳不聋眼不花,各种零件好使得很,前方城下已经马蹄声声乱,可是,桓冲还是从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准确的辨别出了不同的声响。
“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从南边!”
“桓将军,是从南边奔过来的!”经了桓老爷子提醒,刘春也终于发现了异常的声响。
并且他还比桓冲更进一步,找到了声源!
“怎么回事?”
“南边怎么可能有马蹄声?”
“还这么多!”
老桓很慌!
战马确实很多,虽然还没有看到真容,但是,凭借着多年经验,桓冲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支有规模的骑兵队。
数量绝对不是几匹、几十匹。
至少有上百匹!
上百匹!
听到桓冲的估算,慌的就不止老桓一个人了,刘春也很慌。这么多的战马,从哪里来的?
难道,后方被秦军包抄了?
不可能啊!
要是依着桓冲以往的性格,早就奔下城楼去南边看看虚实了,可是现在,偏偏他就不能。
桓伊已经到南边去了,而北大门这边,他这位老将、荆州兵的唯一主将,又怎能擅离职守?
总不能把镇守北大门这个艰巨的任务,扔给刘春吧!
不行,老脸实在是挂不住。
要命了!
南北夹击,桓老爷子的美梦破灭了!
原本以为氐秦的军队不过一两千,以新野城的兵力完全可以应付,打好了这一仗,还能捡一个便宜战功来。
却没成想,敌军早就有两手准备,别说是战功了,只要能保住新野城就算是万幸了!
他老桓是什么命数?
谷囪
早就不应该逞能,看看,眼看就要折在新野城了吧!
现在再想跑,已经是不可能了!
跑啊!
老夫想跑!
“买德郎!”
“别冲动!”
“援兵来了!”
“啥?”
“谁冲动了?”
桓冲愣了愣神,终于看到了城门下面,大声叫喊的桓伊。
在桓伊的持续努力之下,桓冲的神志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再看自己,竟然抱着角楼上的旗杆不撒手!
而且,双脚已经离地,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了城楼!
身边无数的将士都在劝说他,有的还甚至试图把老头子拉回来,只是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将军,你不要想不开!”
“属下全力以赴,定会打退秦军!”
连旗杆子都抱上了,还探身向外,桓冲奇怪的举动,在诸位将士看来,这妥妥的就是想寻死啊!
莫说战场上的胜负还未定,晋军也不一定就会输,就说是以桓冲的身份地位,就算是打了败仗,也绝对轮不到他去死啊!
“援军?”
“野王,你是说,援军到了?”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自以为),桓老爷子终于放开了旗杆子,两脚着地。
“确实,是王稚远亲自带来的!”
“还有从襄阳来的援兵,足足有五百人,都是骑兵!”
“五百人?”
“这么多!”
“还是我们荆州人讲义气!”
桓冲哈哈大笑,刚才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顿时就一扫而空。
扫的是空空荡荡!
荆州人当然是最讲义气的!
桓冲一点也没说错!
严格来讲,这些援兵也属于是荆州兵援助荆州兵,谢玄离开襄阳的时候,就把大部分的北府兵全都带回了京口。
襄阳这座城市,还是交给荆州兵来驻守,所以,当听说新野城的桓冲有需要,襄阳守军二话不说就调拨出来五百骑兵,倾力支援。
同样一件事,若是换做北府兵,想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有那么顺利。
“王谧这小子,居然也来了!”
“他在哪里,老夫要见他!”
桓伊笑道:“这一会恐怕是见不到,听说秦兵攻打过来,他已经带着五千精兵扑上去了!”
“太好了!”
“有他在,老夫就放心了!”
“将军,不好了!”
“秦兵他们居然去进攻东角门了!”
“什么?”
“他们没有来进攻北大门!”
桓冲气得哇哇大叫,就知道他一得意就要出乱子,果然呐!
“野王,稚远他们的部队往哪边冲了?”
“现在通知他们还来得及吗?”
桓冲虽然为人搞笑滑稽,可也不是傻瓜,氐秦都攻到门口了,再从城里调兵已经不现实了。
既然王稚远的部队就在外面,人数上也足足可以和来犯的秦军抗衡,当然就要找他了。
“稚远他们……”
“当然能找到。”
桓伊还未答话,刘春就自顾自行动起来。
他也认识王谧,绝对不会找错!
待他低头一看,登时就惊了!
这……
这什么情况?
前方确实出现了大队人马,而那冲在最前面的也确实是王谧,只是,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为何看起来如此古怪?
只见,王谧带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奔过来,在他的身前,还有百十来人的骑兵弓箭手。
然而,在王谧的身后,还有一批人马,他们虽然腰里配着宝刀,身后却没有背着箭矢。
显然装备较差,但是如此简陋的武器装备,他们却依然能骑上马,做骑兵,这种搭配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桓老将军!”
“有稚远在,新野城丢不了!”
高速狂奔之中,王谧还是看到了高高的城楼上桓冲疑惑的身影,桓冲亦看到了他,忙道:“稚远,小心点!”
“寄奴,保护好稚远!”他又对刘裕吩咐道。
“末将领命!”刘裕抬了抬头,招呼了一句,便迅速跟上。
这个嘱咐好像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几个人都是一起从襄阳战场上血里雨里滚过来的,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刘裕岂能不小心保护王谧?
就在这个时候,氐秦大将带领一众人马冲击东角门的消息也传到了王谧的耳朵里。
他放声大笑:“寄奴,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我刚想找人练练手,没想到,氐秦恶畜就送上门了!”
“是啊!”
“稚远,手枪队能有多大的本事,我也等着看呢!”刘裕亦笑道,却不自觉向后看了看那些弓箭手。
手枪会比弓箭还厉害吗?
按照那日在王府的观察,刘裕认为,手枪实际上就是和弓箭属于同一类兵器,依靠远程发射,袭击敌人的。
现在的战场上,弓箭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重要兵器,一支成熟的军队,绝对不缺少善射的弓箭手,而且人数颇多。
在这样成熟的兵器面前,手枪若想突出重围,必须要有超乎寻常的表现才行!
这手枪,能行吗?
手枪行不行,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而是干出来的!
此刻,正是它大展才能的好机会!
“兄弟们!”
“看准了敌人,放枪!”
杨壁带领下的氐秦骑兵,果然向着东角门薄弱处冲了过来,而很显然,匆忙组织应战的荆州兵,根本就不是氐秦骑兵的对手。
他们匆忙集中到东角门上面的城楼处,弓箭手们正在尽力向下射箭,企图阻止氐秦士兵的攻势。
然而,很遗憾的是,收效甚微。
由于自身轻巧的属性,实际上,弓箭属于高飘型的兵器,又高又远,凭着一股惯性力冲击敌人,这才是它惯常的用法。
而向下射箭,因为失去了那种高飘的力,弓箭的准度大大的被削弱。一轮箭雨下去,才射中了三五个敌人,实在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没有弓箭手,还有步卒!
新野城里虽然兵力不足,但是至少也还有八千人,只要他们冲出来,也一样可以把秦兵打跑。
更何况,这八千荆州兵里,还有五百人的骑兵队,相比氐秦骑兵队,人数上也是占优的!
他们为什么都不出来迎敌?
不是他们不想出来,是桓老爷子不让他们出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妖力穿甲弹
桓冲看到氐秦兵力不足,一开始确定的战略就是以远距离攻击为主,消耗氐秦的战斗力。
关闭城门,坚守之。
从这一战术就可以看出,桓老爷子虽然也并不是纯粹的懦弱无能之辈,但是军事素养也着实不太出众。
坚守某某就相信敌军找不到攻城的措施,这种做法就好像是千年之后的某法朗斯的某防线一般,那是绝对靠不住的。
更加令人心碎的是,此刻的桓冲命运还不如千年以后的大法朗斯军人,人家还在防线里呆了好几个月,舒舒服服的。
桓老爷子的美梦还没有做一整天,就被狠狠击碎了!
谁能想到,氐秦军队居然没有攻击作为一个城池象征的北大门,而是绕了个弯,向着东角门奔了过来。
这一下,原本还打算走坚城不出路线的桓老爷子彻底的傻了眼,再去整合兵力出城迎战,损失一定会相当的大!
因为,东角门此刻并没有士兵出城据守,现在的情形基本上属于是,东角门的城门外面到处散布的都是氐秦的士兵。
步兵扎堆,骑兵也冲在其中。
这个时候,不打开城门还能坚持一阵,要是打开了,不是就等着被氐秦恶畜守株待兔了吗?
啧啧……
两难境地无外乎如此!
老桓很发愁!
幸亏有小王!
看到偷袭成功,氐秦大将杨壁算是乐开了花。
“哈哈!”
“我料想的没错,晋军胆小如鼠,他们果然不敢出城迎战!”
“兄弟们,加把劲!”
“我们把东角门毁掉!”
啥?
毁掉东角门?
然后呢?
然后就完事了?
正在组织兵力准备登城决战的秦兵们,瞬间就蔫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打的这样顺,哪能只毁个城门就走,这不是白白浪费机会吗!
氐秦的士兵通常都是勇猛有余,智力不太足,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现在打得顺,那就应该一直打下去,直到夺取了新野城为止!
要是秦军人人都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氐秦是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家底的,凡是能当上将领的,多少都还有些头脑。
什么?
攻城?
开什么玩笑!
别看现在打的好,那是因为晋军没有防备,他们措手不及而已!
若是他们把城里的大军全都放出来,以他们区区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如何能抗衡的了!
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杀晋军了,是被晋军反杀了!
以氐秦现在的实力来看,能够成功给晋军威吓,并且探知到新野城中晋军的虚实就已经是达到了目的。
而毁掉东角门,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杨将军,依你看,新野城里兵力如何?”
“有可能夺回来吗?”身边的一小将仰望着新野城并不算特别坚固的城墙,探问道。
杨壁抚了抚长须,眯缝着眼睛笑道:“依我看,极有可能!”
“只要我们把杨定的大军再招呼过来,新野城一天就可以打下来!”
“一天?”
“只一天就可以打下来?”那小将很震惊。
“将军为何这般有信心?”
杨壁的自信并不是凭空而来,他是确实有根据的。
他在箭雨中抬起了头,指着城楼上的某個人,说道:“你看看那个人,认识吗?”
那小将循着指向望了过去,皱眉道:“那个老头吗?不认识。”
“什么老头!”
“那是晋荆州兵的大将军,桓冲!”
“桓冲?”
“就是那个三围襄阳城不战而退的败将?”那小将军终于开窍了。
喂喂喂!
小娃娃怎么不开眼呢?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提那多年以前的老黄历,他难道不知道,现今这襄阳城能回归晋土,也有他桓大将军一份功劳吗?
知道是知道,这件事镇守江北城池的氐秦将领大多都知晓,可惜的是,一次胜利并不能彻底扭转桓冲将军怯战的形象。
谁让他之前跑的太快,跑的太勤了呢?
“就是他!”
杨壁轻蔑道:“原本以为他和北府合作,夺下了襄阳城算是长进了,今日一看,襄阳之战晋军能够侥幸取胜,还是靠了北府兵。”
“桓冲带领的荆州兵,还是这么不中用。”
“有他在,新野城早晚就还是我们大秦的!”
对这一点,杨壁深信不疑,而围拢在他身边的那些小将,听说了城楼上穿着将军甲的老将,竟然就是桓冲,立刻也抖擞了。
变得信心十足!
对于秦军来说,现在的东角门几乎就是砧板上的肉了,拿下是一定的,毁掉也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那城中的晋军也不是傻瓜木头,看到秦军铆足了劲头冲击东角门,在刘春的带领下,晋军也在有序的小股出击。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王谧他们还在向着东角门奔袭的间隙发生的,那个时候,王谧他们还根本就不晓得,东角门这边已经受到了秦兵的威胁呢!
晋军有限出击的下场,当然也和杨壁料想的差不多,因为每次出击的人数都不多,装备也不算强,很快就被秦兵打退。
虽然并没有进行大规模作战,但是晋军的损失也不少,可以说是很不值得了。
“将军!”
“外围的晋军已经都扫清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拆毁角门了!”
要不是杨壁明令禁止他们攻城,此刻的秦军早就知道应该干什么了,现在,几个小队主只能围在杨壁身边,听从他的指令,他让干什么,大家才能干什么。
真是急死了!
“可以了!”
“把攻城的木桩搬过来!”
“你们,负责撞门!”杨壁指向一队人,宣布了任务,接着,他又转向另一队人马,镇定道:“你们一队人,负责把城墙毁掉!”
正如杨壁之前所说,今天一战,只为了惊扰新野守军,并不是为了攻城。
现在他安排的任务,也全都是围绕着袭扰这个目的在进行的。
其中当然也包括撞门和捣毁城墙几个步骤,按照杨壁的计划,只要做成了这几件事,他就会带着士兵们撤退。
然而,他想的容易,谁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呢?
真当晋军全是摆设?
砰砰砰!
砰砰砰!
冲天巨响夹杂着一股股犹如仙气的烟雾,正向着晋军席卷而来。
谷訾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响?”
杨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大队人马向着他的位置奔袭而来,而在大队人马的前面,还有一小队人,他们有的负责射箭,有的手中拿着一种奇怪的东西,每当那奇怪的东西开始运作,就会腾起一阵阵的烟雾,甚至是火星子!
砰砰的巨响不绝于耳,很快,秦军中的战马就受不了巨响的惊扰,开始在阵中奔袭。
马蹄踢踏,到处都回荡着它们的嘶鸣。
“终于赶到了!”
“兄弟们,把枪上膛!”
“让这帮恶畜,看看我们的厉害!”王谧一边下指令,一边点燃了药室。
轰隆一声响,今日新野战场上的第一枪,就这样打响了!
突突突!
突突突!
在弓箭手的掩护之下,手枪队越过了王谧,径直冲了上去。
这第一枪击发的非常顺利,这也很正常,因为不论是子弹还是火药,第一次都是装填好的,士兵们所要做的,就是用一早就准备好的火引子将药室内的火药点燃,对准目标就行!
“可怕!”
“太可怕了!”
“快跑啊!”
“晋军放妖怪来抓人了!”
顷刻之间,在一片空旷的新野城下,上百发子弹齐齐发射,巨大的轰鸣声一阵接着一阵。
只需要轻微的火苗引燃,手枪中的火药就会产生激烈的膨胀效应,又是烟,又是火,到处都是迷茫一片。
咣咣咣!
又是一阵响!
却不是手枪击发的响声!
而是秦兵丢盔弃甲的声响!
秦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看到那一团一团的烟火,登时就吓得屁滚尿流。
哪里还敢冲锋?
然而,比绚烂的烟火效应更让秦兵惧怕的,则是那像飞镖一样不停的从怪东西里发射出来的暗器。
对!
那就是暗器,秦兵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纷纷中弹!
有的翻下了马背,有的则直接倒地,再也起不来。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壁惊慌失措的叫喊,一边喊,一边在几个队主的掩护下,急速后撤。
“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太急了,属下们也被搞蒙了!”几个队主也是忙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兵器!”
“杨将军,是晋军的兵器出了问题!”
“他们降服了妖怪,来攻打我们!”
“快跑吧!”
“晚了就来不及了!”
砰砰砰!
轰隆隆!
前方的杨壁他们还在狂奔逃命,危急时刻,当然是个人顾个人,杨将军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管他的那些随从了。
兄弟们,有本事的就自己逃命吧!
至于本将军,就先撤了!
杨壁的身后,那种震耳欲聋的巨响,还在不停的发出,一阵高过一阵,似乎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那种响声在不明真相的秦兵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呢?
就像是一串接着一串的巨雷在平地上炸开了一样。
谁都听说过被巨雷劈死的人,那是浑身冒着烟的,有的甚至都变成了焦黑一团。
但是,能亲眼得见的,却没有几个。
而如今的新野城战场上,很多秦兵就有了这份荣幸。
只见在一声声巨响之后,无数的类似弹丸一样的东西就从晋军的手中飞了出来。
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下,秦兵们能勉强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由王谧倾情研制的火药,实在是太过初级,虽然能点燃,也能把弹药击发出去。
但是,引起的那种烟火反应实在是太剧烈了些。
只要一发铅弹发出去,就是犹如钻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枪手的身边全都被烟雾笼罩,久久不能散去。
事发突然,晋军这边,持有手枪的人其实也并不多,他们一队接着一队的操作,大约是五十人成一组,一组开枪过后,后一组顶上。
前一组的人再稍稍退后去装填弹药,正是以这样的接续操作来保持进攻的连续性和射击的稳定性。
在这样有秩序的操作之下,惶惶不安的秦兵想要搞清楚晋军手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神器,自然是比登天还难。
不能苛责他们。
看不清楚攻击兵器的氐秦士兵们,在这样庞大的烟火效应之下,自然是把一切不能解释的事物都认定为是神鬼的杰作。
妖怪!
故事里面都说的很清楚了,腾云驾雾,还能害人性命的,那肯定就是妖怪!
秦兵们纷纷中弹,到处都是鲜血淋漓,有了手枪队相助,这么一阵威吓之后,就连刘裕带领的骑兵队,几乎都没有派上用场。
敌人呢?
全都看不到了!
待到那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散去之后,手枪队的士兵们遗憾的发现,目测范围之内,居然已经看不到一个秦兵!
全都跑了!
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们当然要跑得快了!
跑得慢的,都被杀了,还有机会跑吗?
秦兵们痛苦的倒地,有些人四肢鲜血横流,却并不知晓自己是被什么东西伤到了。
那个兵器好像是深入了人的血肉,而士兵们却只能在身上看到森森的血洞,根本找不到箭头,也寻不到刀痕!
战场上回荡着渗人心魄的惨叫、呻吟声,更加令士兵们胆寒的,却是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器的巨大威力!
那些重伤倒地,被打中要害将要气绝的秦兵们,弥留之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们都是穿着甲胄的!
这盔甲可不一般,乃是氐秦特制的精兵厚甲!
不是秦兵们吹牛,他们身上穿的这套厚甲,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他们能在中原大地上所向披靡,其中也少不了这做工精良防御力度极强的厚甲的功劳!
一般来讲,普通的刀箭是很难穿透这套厚甲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晋军想要给秦兵致命伤,如此困难的最大原因。
而现在,倒在地上即将断气的秦兵们却震惊的发现,他们受了伤,他们血流不止。
而这受伤的部位,竟然正是被厚甲严密包裹的前胸部分!
太可怕了!
晋军果然有妖力相助!
箭头、刀锋都穿不透的厚甲,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攻破,失去了保护的作用。
躺倒在地的士兵们已经渐渐的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在极远的前方,忙着跑路的杨壁却还浑然不觉,只顾着自己逃跑。
第六百四十六章 逆风反转
然而,杨壁跑得快,晋军追的也越猛。
本来,王谧他们的目的就是实验一下手枪的震慑效果,是不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现在看来,效果那是相当的好。
也正是这样震撼性的效果,让王谧冲动了起来。
“兄弟们跟我上!”
“活捉氐秦主将!”
王谧手里拎着手枪,驾着战马,狂奔不已,王谧志得意满,胯下的矮脚马,关键时刻真的是一点也不掉链子,小短腿一步不停,跑的那叫一个迅疾如风。
很快,王谧就在矮脚马的带领下,冲出了队列,跑到了最前面成了领队!
“稚远!”
“你慢点!”
“危险!”
在刘裕和王谧之间,隔着手枪队的两百人,待到他安顿好了队伍,再往前冲,已经拦不住小王了。
他只得拼命呼喊,全力追赶,而前方的王谧,正在双马镫的支持下,双手放开了缰绳。
太潇洒了!
这种感觉!
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在辽阔的草原上(虽然四周并没有草),于千军万马之间纵横驰骋。
王谧的耳中,刘裕的呼喊渐渐的传达到了。但是,他完全不理睬,目标就在前方,一枪一个,这样过瘾的事情,他岂能放弃。
根本舍不得!
装填了火药之后,王谧举起了火引子,轻轻一点,然后,他就指向了自己的目标。
那个目标,他早就选好了!
正是战阵中唯一穿着全套将军铠甲,还头戴红缨兜鍪的杨壁!
擒贼先擒王!
没有人比王谧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千钧一发之际,王谧还将手枪的枪管挪了挪位置。
到底是先射人呢?
还是先射马?
马腿目标小一些,但是如果能打中,就可以亲眼目睹马腿一弯,杨壁跌落马下的惨相了!
射箭虽然不行,但是打枪,在大晋,王谧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就是这么自信!
轰!
砰!
“这……”
“这怎么就打出去了?”
一阵烟尘腾起,铅弹瞬间就窜了出去,根本就没有给王谧犹豫的时间。
某人这才想起,刚才太得意了,竟然一时忘记了,这手里的玩意,名字虽然叫手枪,可说到底,它也只是手铳而已。
只要火药一被引燃,铅弹就会立即窜出去,现在这种初级的手铳根本就做不到像现代手枪一样,瞄准与打枪几乎是同时进行。
虽然王谧一开始算是确定了目标,但是当他点燃了火药,再次对准目标,那目标却已经偏离了!
啊!
一声大喊,似乎是穿透了空气,竟然是传到了王谧的耳朵里,好像还挺清楚的。
王谧很惊奇,为这位受伤的士兵洪亮的嗓音。
是的!
当目标倒地,他才发现那头戴红缨兜鍪的杨壁根本没有受到伤害,还好端端的骑着马。
倒下的,竟然是他身边的一位骑兵,他打错了人!
啧啧……
真是遗憾呐!
王谧的遗憾还不止于此,就在他潇洒的放了一枪,打错了目标的这个时候,刘裕也追了上来,二话没说就把他拉了回来。
“这也太悬了!”
“快,保护王侍郎,我们回城去!”
“寄奴,我们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他们已经是散兵游勇,这個时候就应该乘胜追击才对!”王谧坚持己见,刘裕却也不肯退让。
“他们这一股军队,不过是来试探的,人数少,准备不足,前方南阳郡的规模要比新野郡大得多了,里面至少有守军两三万人。”
“我们现在带的兵马也不算多,就算是加上新野城里的士兵也是远远不足,贸然追击只会害了我军!”
“穷寇莫追!”见王谧还不肯死心,刘裕又拉了他一把,王谧眼珠一转,见杨壁跑的又更远了些,眼看着就望不到影子了,也只得作罢。
“好吧!”
“先回城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和桓将军他们商量。”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到新野城里还对手枪队一无所知的众人,王谧就只得望着越来越远的秦军,奔向了相反的方向……
…………
“稚远!”
“你终于回来了!”
“快,把铠甲解下,好好歇歇!”
王谧依言,除下了铠甲,一路跟随他来到新野战场的小将曾靖,赶忙接了过来。
“不必擦洗了,没什么血迹,还挺干净的。”
“是,属下遵命。”
曾靖快步离开,作为一名办事周到的属下,他应该把王谧的铠甲再重新擦洗一遍的,但是,曾靖却没有这样做。
一来是,这一身铠甲确实很干净,除了一些灰尘,几乎见不到任何血迹,连一个血点都找不到。
二来是,军人嘛,服从命令是天职,以曾靖的理解,在主将面前,不必表现的太殷勤,主将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他能够提供意见的地方,只有战场,除了战场,在日常生活中,在王谧的身边,不需要表现的太过机智。
“稚远,你带来的那支队伍,实在是太神奇了!”
“老夫看到,那些士兵手里都拿着一个兵器,大概是铁制的吧,那究竟是什么神器?”
“那个东西一响,氐秦恶畜就全都吓跑了,我军斩获无数!”想到刚才战场上的酣畅淋漓,桓老爷子就笑的前仰后合。
什么叫做逆风反转,此刻的桓老爷子终于是领略到了。
就在王谧他们到来之前,荆州兵的处境可以说是十万火急,毫无准备的他们,几次试图保护东角门都被氐秦士兵破坏,死伤甚重。
后来,为了保存实力,桓冲只得继续减少出城的士兵,但是这样操作的后果,当然就是东角门渐渐的就要保不住。
城楼上射下来的箭矢,对于已经近在城楼下的秦兵,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就在这样的紧迫时刻,一个人站了出来,那就是王谧!
他带着两百手枪队,还有三百弓箭手,犹如天神降临!
是的!
在当时的桓冲、桓伊等人看来,王谧的出现就犹如是神仙下凡,是横空出世的!
谷鴨
完全没有预兆,就这样拯救了新野城!
在手枪队的冲击下,很快,氐秦就溃不成军,而这个时候,刚刚还受到武力压制的晋军,却重新支棱了起来。
趁着秦兵人仰马翻,混乱不堪的时候,他们抄起了兵器,斩杀了数百人!
那些跑得慢的,慌不择路的秦兵,更是被晋军抓住,成了俘虏。
“可惜的是,还是让杨壁跑了。”王谧攥着拳头,猛地敲了一下桌子。
对于没有打中杨壁,反而把他放跑这件事,自从回到新野城,王谧就耿耿于怀。
多好的机会啊!
怎么就这样生生浪费了?
“稚远,不必介怀,那个杨壁,包括他的堂哥杨定,都跑不了,总会送上门的!”
王谧眉头一跳,笑道:“杨定也在南阳郡?”
“确定吗?”
桓冲点点头:“当然确定,要不是杨定在南阳固守,他杨壁绝对没有这样的胆子,带着这么一点兵力来试探新野城。”
“看到弟弟吃了大亏,我敢断定,要么,杨定明天就会将着兵马,来找我们报复。要么,就是我们打过去,将他两兄弟擒住!”
桓老爷子的乐天性格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是急于后撤却苦于无路的可怜老头。
而现在,他却又能毫无心理负担的,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主张进攻的猛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桓冲?
有趣,老头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王谧欣赏的看着桓冲,只觉得,若是老头子不是荆州兵的统领,而是北府兵的统领,那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可以经常和老爷子并肩作战,收获更多的笑料了。
“稚远,那手枪可以给我一支瞧瞧吗?”
桓伊进门之后,话题才重新被拉了回来,刚才他站在城楼上观战,于重重烟雾之中,一眼就辨认出了兵器。
并不是因为他眼神好,只是因为他距离近。
那细细长长,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鼓肚子的东西,就是王谧带来的神秘武器吗?
不只是看清楚了兵器,就连整个操作过程,桓冲也看了一个七七八八,甚至可以说对手枪击发的原理,也掌握到了。
于是,当他看到王谧腰间别着的东西,瞬间就来了兴趣。
那黑乎乎,还有个木柄的物件,不就是那神奇的兵器吗?
“当然没问题。”
王谧把手枪解下,却没有立刻就交到桓伊的手上。就算桓伊不是个轻举妄动之人,但是,这东西还是太危险了。
在仔细讲解了手枪的各种构造,提示了危险性之后,他才把手枪双手交给了桓伊。
“也就是说,有了这个兵器,氐秦的厚甲就等于是废铁一堆了,是不是?”手枪在桓伊手里摆弄着,摆出了各种姿势,又是瞄准,又是拆卸,真叫一个爱不释手。
不愧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手枪的优势所在。
“确实!”
“手枪的优势就在于它能轻易的戳穿敌军的铠甲,这样就容易给敌军造成致命伤。”
“除了这个,这东西放一下,就会腾起一阵烟火,看起来很是吓人,老夫眼看着恶畜们全都被吓跑了!”
“稚远,这样好的兵器,你能造多少?”
“可不可以给我荆州兵也造一批?”
桓老爷子就是财大气粗,手枪这样造价昂贵的兵器,别人出手也就是十支,二十支而已。
到了桓老爷子这里,一出手就是一批!
当然了,桓老爷子确实有钱,要是能赞助一些,自然是更好,只是,现在他们的位置还定不下来,恐怕没有时间造枪。
“造枪当然没问题,只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把下一步的目标确定下来,再想其他。”
“不瞒各位,造枪不比造刀剑,打造一支合格的手枪,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我们总要在一个地方站住脚跟,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谈打造新枪的事。”
“竟然需要这么长时间!”桓冲摸摸长须,言语之间,失望尽显。
“若是桓将军不嫌弃,可否先把最近江北的情况告知一二。”
“这样也方便稚远可以帮忙出谋划策。”
“稚远说的极是。”见桓冲不满意,撅着个嘴,桓伊连忙出来打圆场,遂笑道:“说起我们这边的情况,那真是一波三折,相当的传奇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的就是王谧这一行人了。
他们要是昨天赶过来,还就接不到长安城的最新情况了,而现在,时间是刚刚好好。
虽说桓伊的话,加上那一位信使的说辞,其中都包含很多自我猜测,算不得十乘十的真实。
但是,王谧还是被此时长安城的乱象惊呆了。
这是……
淝水之战提前引爆了?
剧本不太对劲呐!
虽说,自从王谧参与了襄阳之战后,整个历史的走向就发生了很大的偏移,但是,直到抵达新野城之前,王谧还一直对苻坚出兵江左抱有很大的信心。
襄阳之战虽然令氐秦的实力大损,但是也还没有恶劣到伤筋动骨的程度,按照历史上苻坚的那种刚愎自用的性格,受到此等羞辱,必定会雄狮一吼,向着江北扑过来。
为什么王谧会不辞辛苦的带着训练的还不是特别充分的手枪队,千里迢迢驰援新野,就是防着这件事呢!
谁知,到了新野才发现,晋的城池安然无恙,反而是在氐秦严密控制之下,发展还算不错的长安城先乱了。
而且,这一乱,还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乱,而是彻彻底底的大乱。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率先攻破的,氐秦的崩溃也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稚远,现在看来,你当初把慕容垂从襄阳放走,确实是明智之举。”
“放走一个慕容垂,竟然就引发了氐秦内乱,这样一来,苻坚是肯定没有余力再向晋军挑衅了。”
桓伊兴奋至极,他忽然想到,当初正是王谧执意要放慕容垂一条生路的,实际上,当时在荆州兵以及北府兵内部,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这些年,晋军饱受各种异族的践踏,轻视,实在是太甚了。
难得获得全胜,当然想要把这些异族将领全都斩杀!
这不是晋军残忍,以目前南北对峙的情势来看,实际上,两边的朝廷对互相的降将都还是很不错的。
往往予以重用,不会开杀戒。
但是,慕容垂这样的骁勇名将就没有这样的好待遇了,虽然晋朝有心留他,可也很清楚,晋朝孱弱的小朝廷,容不下这尊大佛。
主要是,这里的将军,战斗力都很一般,谋略更是谈不上,严格来说,一开始慕容垂的选择就没错。
燕国国破之后,唯一够格收留他的,也就只有氐秦。
秦主苻坚,论战功不在他之下,论战略也是大开大合,足够和慕容垂抗衡的。
可惜,就是这样的氐秦都不能让慕容垂消磨意志,他是一定要复国的,苻坚都不行,难道还指望着从没上过战场的司马曜能够收服慕容垂?
莫不是在做梦?
既然不能用之,当然就要除之。
然而,杀掉慕容垂,却又是让苻坚得利,苻坚虽然口口声声说欣赏慕容垂,要跟他做生生世世的兄弟,而实际上,如果慕容垂真的战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毕竟,非我族类嘛。
现在看来,王谧的选择没有错,放走慕容垂比其他的做法起到的作用都要大得多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晋军有妖力相助
“我当初确实有这样的考虑,但是,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让秦廷发生这样的巨乱。”
王谧眨眨眼睛,这可都是他的真心话,发自肺腑的,他们爱信不信。
“事已至此,两位将军有什么想法?”
“我们是不是需要先把这个消息汇报给朝廷?”他开始征求两位将军的意见。
稚远啊稚远,你的手枪队都已经带来了,难道,还能就此罢手吗?
当然不可能了!
“稚远,这件事,还是先斩后奏的好,你说呢?”桓老头挑了挑眉毛,笑的暧昧。
关键时刻,还要看经验老到的桓老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报朝廷,这荆州一带,到底是归他朝廷说了算,还是归他桓冲说了算,搞搞清楚好不好?
“那桓老将军的意思,就是先按住不表了?”
桓冲抖了抖袖子,做出了理所当然的模样:“稚远,你看看朝廷上的那几个人,他们会支持老夫的作为吗?”
“若是等着朝廷的旨意再行事,恐怕那些城池早就让姚羌、鲜卑他们占了。”
额,说到朝廷上的意见嘛,这一次还真的是桓冲想多了。
“将军多虑了,这一次,陛下十分支持将军继续北征,开疆拓土,也正是陛下赏赐了这些骏马,让我一路带到新野的。”
“陛下支持老夫?”
这倒是件新鲜事了,桓冲眉头紧皱,根本就不相信。
“当然,这是陛下亲口说的。”
这个老头,他居然会不相信,难道,司马曜在他这里的信任度,就这么差吗?
“谢安那老小儿也没反对?”
就算过得了司马曜这一关,也肯定过不了谢老头那一关,桓冲已经对自己的定位,以及荆州兵的处境了解的很清楚了。
他就像是那家中孝顺的长子一般,脏活累活全都是他谯郡桓氏在做,结果好处却都是他们北府兵的,是他谢安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桓家栽树,谢家乘凉。
经此一役,桓冲算是把谢安的嘴脸看清楚了,也认定了,今后在朝廷上,一定要与谢安保持距离。
王谧撇撇嘴,他倒是想反对,他也没机会啊!
“你小子,笑什么?”桓冲很是摸不着头脑。
“谢公他阻拦不了,因为他根本不知情。”
“你们向朝廷求救的信件,我只交给陛下看了,陛下恩准我来新野,我就来了,并没有告诉谢公。”
“当然了,现在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是,想再把我召回去,是绝对做不到了。”
“谢安不知情?”
“你竟然没有告诉谢安!”
“你这个年轻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谢安抚掌大笑,王谧感觉,肩膀被老头子拍的生生的疼。
“老夫听说,那谢老头不是招了你当孙女婿,你怎么还能背叛谢老头呢?”
嘿嘿嘿……
嘿嘿嘿……
桓冲挑了挑眉头,颇有幸灾乐祸之嫌,怎么样,老头子我的消息也很灵通吧。
别想瞒我!
“原来,你们也知道了!”
这就不好了嘛,显得他王稚远很没有情面的样子。
“这么大的消息,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稚远,别怪老夫没提醒你,那谢老头可不好伺候,伱王家和他谢家的联姻也多有不协,老夫看你是大好青年,前程似锦,这才提醒你一句,你也不要怪老夫多嘴。”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些话,却是自从王谧落座之后,桓冲说的最真心的。
“这些事,就不需要桓老将军操心了,我自有分寸,不会让谢公占便宜的。”
桓冲点点头:“既然你心中有数,那老夫就放心了,你这个后辈,是個有头脑的,说不定,谢安还会栽在你手里。”
好家伙!
这说的是什么话?
若是被谢安知晓,老头子的鼻子恐怕都要气歪!
桓伊拉了他一把,让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桓冲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弃了他最喜欢的八卦新闻。
“不过,桓将军也可以放心,现在江州刺史也换人了,这个人选,我想你们会满意的。”
“换了谁?”
桓冲眼前一亮,顿时激动了。
居然换人了?
这怎么可能!
谢安那老头子居然还会让步?
脑子被驴踢了?
“这个人,两位都认识,正是桓石民桓将军。”
“桓石民?”
“竟然是他!”
“是你小子出的主意吗?”
不用细想,桓冲就能猜到,这样既不得罪谯郡桓氏,又能让谢安无话可说的人选,肯定是他王谧提供的。
“桓老将军如何得知?”
“我当然能猜到,那谢老头之前不是已经安排了他的儿子去江州了吗?”
“这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那就是江州这个地方,一定要由他谢家的人把持着。”
“老夫猜想,朝廷上的人,除了你这个愣头青,估计没有人敢反对谢安。”
“不得不说,这个人,你选的太好了。”
“江州交到石民的手里,老夫也能放心了。”
“桓老将军,晚辈的意思,我们确实应该继续向前攻城掠地,氐秦有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向前!
向前!
桓冲也很想啊,但是,事实却不允许他冲动妄为。
“老夫也很想攻城掠地,奈何兵力有限,实在是难以维持。”
“我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大门敞开着,从他们坐着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新野城街面上的情况,与襄阳城的热闹广大不同,新野城,确实是一座比较小的城池,想指望着在这样小的地方征到很多的兵源,是绝对不可能的。
“关于士兵嘛,我已经向襄阳城守军请求了五千的援军,虽然人数不算特别多,但也总还算是一支力量。”
“他们大约明天才能赶到。”
“五千人!”
“稚远,你真是太仗义了!”桓冲和桓伊连连道谢,虽然这五千人不算多,但是守卫新野城,是绰绰有余了!
谷枣
“不瞒你说,新野的荆州兵也就八千多人,驻守这一个城池都有些费力,更不要说继续征战了。”
桓冲说的是实在话,没有半点卖可怜的意思。
虽说相比襄阳城,新野城的氐秦士兵抵抗没有那么强烈,但是,也不是一点抵抗都没有。
为了攻下它也还是损失了两千余人,只依靠荆州兵的实力,确实是无力再继续向前了。
“桓老将军莫怕,若是老将军相信稚远,待襄阳援军赶到,让稚远带着这五千精兵先去南阳郡试一试,稚远有信心,能够一举拿下南阳!”
“如果这次再成功,我想,桓老将军的要求,朝廷也不敢再轻视,不管是荆州兵,还是北府兵,都会随桓老将军调配。”
“到时候,只要时间充裕,我们还可以沿途征召流民,补充兵源,总是有办法的。”
王谧把他能想到的各种补充兵力的方法摊开来,摆在桓冲的面前,桓老爷子却根本没领情。
“你说得容易,现在的都督诸军事是北府冠军将军,你的岳父谢幼度,他怎么会把北府兵给我调配,我看,过不了多久,老夫连荆州兵都该指挥不动了!”
想起这件事,桓冲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差事明明是他桓大将军的,就算他不够格,也轮不到他谢幼度啊!
这谢安不是用他自己的侄子来踩他一脚吗!
想来想去,这个继续攻占城池的决心,桓冲还就是下不了。
他可不想做被摘了桃子的人。
他的这点小心思,也不算阴暗,完全可以摆到台面上说清楚,可是,他却不想告诉王谧。
不是不相信他的人品,只是,他认为王谧这个年轻人对于几大世家长达几十年的纠葛争斗还看得不够透彻。
看问题,总有一份年轻人的天真在里面。
“将军又何必在意一时的得失?”
“晚辈就相信,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能者上,无能者下,只要将军能够把仗打的漂漂亮亮的,还怕会屈居于谢将军之下?”
“你这个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桓冲听罢,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
现在王谧殷勤的表现,怎么说呢,偶尔会让桓冲产生一种错觉,他王谧的岳父,不是谢幼度,反而是他桓冲似的。
“你竟然觉得,老夫的实力在谢幼度之上吗?”
别看桓冲能吹,但也不至于失了智,难道,王谧这小子看出了他什么隐藏技能?
“桓将军不必太自谦,很多事情,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毕竟,我的手枪队的实力,你是亲眼看到的。”
哦!
对了!
还有那神奇的手枪队!
就在刚才的那场短暂的战斗之中,桓冲不是亲眼见识了手枪队的神奇威力了吗?
有他们在,还怕夺不下南阳郡?
…………
“大兄!”
“快开门!”
“快开城门!”
天黑透了,仅有的月光也因为乌云的遮蔽,变得晦暗不明,然而,即便是这样恶劣的条件,仍然阻止不了秦军逃亡的脚步。
经过了五个时辰的长途奔袭,杨壁终于带着勉强凑起来的五百人,返回了南阳郡。
杨定命人打开城门,当看到杨壁的狼狈样,立刻怒气大发:“你这是……吃了败仗?”
“早就警告你,不要轻易去招惹晋军,他们这一伙人,刚刚在襄阳获得大胜,接连攻下了两个城池,士气正盛,你手里的这点兵力,到了新野只有吃亏的份!”
“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算什么将军!”虽然杨壁好端端的站在面前,但是杨定心中的愤恨仍然无法消退半分。
杨壁一人死还是不死,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而被他带去新野城的这折损的一千多士兵,才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场明明可以避免的战斗,却因为杨壁的轻纵妄为,成为了葬送士兵们的坟墓。
而他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有脸回来!
与氐秦中的很多将领不同,杨定不是个护犊子的人,看看那些侥幸逃回来的士兵,一个个的惊魂未定,好像是被拔光了毛的鸡一样,毫无斗志。
最可怕的是,当这一群败兵踏进南阳郡的那一刻,他们带来的负面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这是怎么了?
新野城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多少日子,晋军的战斗力竟然变得这么强了!
五百人的残兵败将,看起来确实不多,但是,带给南阳郡守军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新野城的晋军不好惹,很快就成了秦兵之间的共识。
“大兄!”
“实在不是弟弟我轻举妄动,而是晋军有妖怪助阵,实力太强大,这才落败的!”杨壁矢口否认。
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在杨定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带着小股兵马到新野城挑战的。
他这样做,也并不是毫无目的的蛮干。
按照他们此前获得的情报,这一伙冲击新野城的晋军,正是此前攻下襄阳城的那一波士兵分兵过来的。
那么,根据预判,人数肯定不多,又被原来的新野守军消耗了一波,剩下的晋军肯定更少。
而且,情报还显示,这一股新野城的守军,正是荆州兵!
至于荆州兵的战斗力嘛,那就是江南江北人所共知的了。
软柿子嘛,谁都可以上去捏一捏。
于是,杨壁就成了这个大着胆子,上去捏一把的人才。
虽然是这样干了,但是杨壁也不是个只有胆子没有脑子的,他也是有底气的。
背靠南阳大郡,镇守的首席大将,还是自己的亲哥哥,武力值超强的上大将军杨定。
南阳郡和新野郡相距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五个时辰足可以赶到,或许还可以更快些。
如果他在新野这里遭了打击,立刻派人到南阳求援,完全来得及。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把握,杨壁才敢去独闯新野城。
“什么妖怪?”杨定啐了一口,很是不屑。
废物打了败仗,就知道找借口。
杨壁简直是冤死了,幸亏他还带了五百败兵回来,为了这妖怪的事情,众人都纷纷站了出来,给杨壁辩解。
“上大将军有所不知,晋军确实有妖怪相助!”
“绝对不是我们不尽力夺城,我们早就做好了计划,只是想去新野城探听晋军的虚实,顺便再袭扰一番。”一个小队主站了出来,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给杨定听。
而杨定,他对杨壁的那些胡言乱语,当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随着诉说的小将越来越多,他也不得不调整心态,开始接受这一现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清楚!”火气那么大,当然是冲着杨壁发的。
什么妖怪?
不过是打了败仗的借口罢了!
太拙劣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南阳城!近在眼前!
杨定的话,就好像是那发射的手枪一样,嗡的一声凌空劈了过来,杨壁抖了个激灵,这才支吾道:“本来打的好好的,那新野城里的荆州兵,果然没什么本事,我们差一点就把新野城的东角门破坏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城外奔过来了一队士兵,据我看来,应该不是原本在新野城驻守的士兵,而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这些士兵全都身怀异术,似乎可以役使妖魔,他们赶到之后,新野城外就响起了一阵阵的巨响,那巨响还伴着烟雾,只要有巨响就有烟雾腾起。”
“他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兵器,似乎是有箭头一样的东西从烟雾中窜出来,被打中的士兵纷纷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就算是再训练有素的战马都经不住那巨响的惊吓,再也不听从我们的指挥。”
“大兄是没有看到,那场面,实在是太吓人了!”
“太惨了!”
说着说着,杨壁的眼泪都涌出来了。
要是能坚持得住,谁也不愿意做逃兵啊!
况且,死伤了那么多的同袍,还有很多成了晋军的俘虏,这一仗,氐秦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败了!
冷静下来想一想,谁能不疯狂?
“真的有这样的妖怪?”
“不会是什么带火的弓箭吧!”
近了!
终于近了!
若是王谧此刻在这里,他一定会抚掌大笑,夸奖杨定果然是南阳郡里唯一一个明白人。
他的猜测已经相当的接近了!
我手枪神器终于摆脱了妖怪的恶名,回归火器正道了!
至少,杨定他想到了火!
“不是,”杨壁重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遗憾的摇摇头:“不是火箭。”
“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是,我们也在东角门下坚持了半个时辰,我看得很清楚,那些从烟雾里窜出来的东西,好像很细小,绝对不是箭头。”
“再者说,有箭头就要有箭杆,可是,被打中的兄弟们,身上并没有残留的箭杆。”
“而且,据我看来,那晋军的新兵器比弓箭给人造成的伤害要大得多。”
“不是火箭?”
“那是什么东西?”
“晋军从哪里搞来的?”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在空中,过了半晌还是没有答案,这谁能说得清呢?
“这我们可不知道。”
“他们的招数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们一时难以招架,这才只能逃回南阳郡。”杨壁耷拉着脑袋说道。
“大兄,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说来说去,别管晋军手里的神器究竟是什么,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役使妖魔鬼怪,对于此刻的秦军来讲,最为重要的,当然还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下一步的策略了。
“你们说的那一股从城外来的士兵,大约有多少人?”杨定沉吟道。
“人数不是很多,大约有一两百,都是骑着快马的,还有一部分箭手掩护。”
“确实不算多。”杨定心思活动,如今在南阳郡里驻守的氐秦军队,满打满算大约有三万人左右,而根据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新野城中的晋军,尚不足一万人。
如果硬拼起来,就算有这两百奇兵,两个城池里的军力也是相距甚远。
更何况,南阳郡里的情况与杨壁带领的小股部队完全不同,杨壁的手里只有轻兵器,数量还少。
稍微被敌军阻滞,便会陷入混乱,这是杨定一开始听说杨壁擅自出城挑战就想到了的结局。
也就是说,他早就认定,即便没有王谧他们的手枪队突袭,杨壁也一样要落败而归。
只是败的程度略有差异而已。
而南阳郡中,各种轻重装备都齐全,兵力又强,杨定现在考虑的是,到底是他们攻出去,还是等着桓冲他们打过来?
现在的难题是,长安城那边为何还没有消息……
远在长安的符融:非是我不想发消息,实在是发了消息,大秦境内就要彻底乱套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符融拼命想隐瞒的消息,早就已经传诸大秦境内的诸多郡县。
在邺城,符丕已经知道了苻坚的死讯,在大凉,大将军吕光也停下了继续征讨的脚步。
也就是孤悬江北的这几个可怜巴巴的郡县,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不久就能等到苻坚挥师南下的壮景。
正是因为对长安城那边的局势还弄不明白,杨定才只能暂时呆在魏兴郡里,按兵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他的心中升起,然而,让他带着上万官兵奔到新野城外去送死,杨定也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
于是,他也只能躲在南阳郡里,依靠着看似坚固的铜墙铁壁来保全自己,等待着某种命运的制裁……
然而,命运还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那命运女神的眷顾,早就已经不在氐秦的身上了,岁星在吴,谁让他们不相信天象的昭示呢?
命运不会给他机会,王侍郎也不会再给他时间。
襄阳城那边,荆州守军一向与王谧配合默契,说是五千人,就是五千人,人数上一点也不打折扣。
王谧带着手枪队和骑兵队启程的不到两個时辰以后,五千精兵就已经召集完毕,紧接着就奔赴新野城。
有了这五千精兵,王侍郎可谓是如虎添翼。
原本他还想稍微客气一下,至少让诸位远道而来的荆州兄弟稍事休息,可是人家荆州兄弟一看到他们敬爱的主将,桓冲,桓大将军便立刻脖子一梗,连夜奔出了新野城。
谁敢欺负桓将军,就是与我们荆州兄弟为敌!
听说仇敌刚刚遁回了南阳郡,诸位荆州兄弟便一拥而上,扑向了南阳!
杨氏兄弟,你们就引颈受死吧!
…………
“野王,南阳郡的情况如何?”
“依你看,这上大将军杨定比之襄阳城的那两位守将,梁成和符睿,又当如何?”
有了桓伊跟随,在收集情报这方面,刘裕的作用就显著下降了,在荆州可以辐射的范围之内,不管是人还是物,还是谯郡桓氏的人了解的更加清楚。
他故意没有提慕容垂,就是担心杨定的能力甚至在慕容垂之上,那可就难办了。
手枪队虽然战斗力不凡,可说到底还是人数太少,装备太少,如果杨定真的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的话,拿下南阳,恐怕真的要吃一番苦头。
而吃苦,从来都不是王谧追求的目标。
手枪利器要想推广出去,拉拢投资,就是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胜利铺就。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把源源不断的钱财都投入到武器的升级换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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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虑了,杨定的能力虽然在他的弟弟杨壁之上,但是绝对不是慕容垂那样的对手。”桓伊轻松的笑容,让王谧心里很不舒服。
啧啧……
桓野王啊桓野王,这就不好了嘛,我心里怎么想,你哪里能先一步说出来?
“既是如此,我们就有把握了。”王谧看着南阳郡的简要地图,攥紧了拳头。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没有底。
关键是,相比襄阳,他对南阳郡的构造还是知之甚少,布局战略上难免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野王,南阳郡的城防如何?”
“我们若是到了南阳城外,最好从哪里开始进攻?”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桓伊盯着那南阳郡的简易地图,十分为难。
“要说最大的困难就在于,这条白水。”桓伊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忧心忡忡的说道。
从地理位置来看,南阳郡位于白水上游,与新野城正可谓是由一条河连接的两个城池。
而到了南阳这里,根据地图反应的情况,白水在城池的边缘可谓是拐了一个弯。
“这样看来,南阳郡是三面环水了!”王谧沉吟道。
这件事可确实不好办。
根据地图上反应,南阳郡现在城外的地理环境是如何的呢?
一条蜿蜒的河水从南阳郡的前方缓缓流过,除了南城门以外,其他几个方向几乎全都被白水包围。
古代城池,尤其是像南阳郡这样的重镇,城外往往要开凿护城河来防卫。
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再等着王谧。
好消息便是,南阳郡城外竟然是没有护城河的!
坏消息便是,没有开凿人工护城河的原因就是因为一条白水将南阳城环绕,有了这条天然的大河,哪里还需要那些临时开凿的护城河?
“南阳郡的情况确实很复杂,要想夺下来,必须要有船。”
“我敢断定,只要杨定脑子没出问题,得知杨壁落败的消息,他肯定会派出小船,日夜在白水上巡逻,我们想要靠近南阳郡的城楼,困难很大。”
船,对于荆州兵来说,当然不是困难,他们的长处就在于水战,而且,在骑兵奔袭之后,桓冲也积极组织新野城的水军沿着白水向上游出击了。
只是,相比较而言,在天气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当然还是骑兵跑得快,船行较慢了。
更不要说,从新野到南阳,乃是顺流而上,船走的就更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晋军善于水战,能力要远超秦军了。
“我们现在的劣势,当然是船只还没有到位,如果真的在水上打起来,自然是不用怕的,我们的水军作战能力要远远强过秦军。”
“现在我有两个方案,一个就是我们的骑兵再走慢一些,这样等到水军和我们汇合,再一同攻取南阳。”
“还有一个,就是我们利用手枪队的突击效应,打南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待到氐秦守军元气大伤,这个时候,我们的水军也可以到了,两边汇合,南阳城便可以轻易攻取。”
“这第二个方案,虽然冒险,但是却可以保证减少两军相持的时间,稚远,你看呢?”
桓伊这个小子,真是越发的诡计多端了。
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那不就是暗示第二种好吗?
“当然是我们先去痛痛快快的打他一场,我们手里已经有五千精兵了,足够与南阳秦军相持,待到水军赶来,我们就一举攻城,拿下南阳!”
“寄奴,我们要做好准备,攻取南阳郡,就靠我们这五千人了!”王谧的语气,听起来半是感慨,半是激动的样子,刘裕哈哈大笑,朗声道:“稚远,你就放心吧!”
“我从来也没指望着新野城能分兵出来帮忙,别说是有这五千襄阳守军,就是只有手枪队,我也敢跟着你闯南阳!”
“寄奴!”
“野王!”
“有你们两个,南阳郡必能攻取!”
关键时刻,还是要有大局观的,就比如,在王谧的心里,当然还是刘裕的地位更重些,关系更铁。
但是,桓伊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作为荆州系将领,虽然一直以来,桓伊对自己谯郡桓氏的出身都是持回避的态度。
但毋庸置疑的是,指挥荆州兵,他还是要比王谧好使。
更何况,刘裕终究还是不会受制于王谧的,而桓伊却是一个可以倚仗的忠臣。
且不能与桓伊断了联系。
“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王谧伸出了手掌,其他二人自然而然的都把手握到了一起,王谧带头,把这冠冕堂皇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虽非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现在的三人,便是这样的关系,桓伊风雅,刘裕赤诚,他们的眼神,却是同样的生机勃勃。
在氐秦、鲜卑几个强族的威胁之下,晋军的几位年轻将领,紧密的团结到了一起。
莫问前程,只看现在。
南阳城近在眼前,拿下它,就是他们最现实的目标!
听闻那南阳郡的守将杨定,很是有些头脑,看起来不好对付,飞驰之中,王谧不停的想着杨定可能采取的策略。
比照襄阳城,南阳城的城内肯定也是瓮城、挡墙必备,还有各种便于防守的兵站、岗哨。
城中士兵大约在三万左右,兵器精良,士兵们作战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南阳郡的城池前方就有一条宽宽的白水阻挡,欲攻其城,必先渡河。
可是这条河,却当真不容易渡过,用桓伊的话来说,新野城外的白水部分,已经是白水的下游了。
在新野城外,白水水势渐缓,水量也不足,普通一个成年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涉水过河。
更不要说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了,轻轻松松就可以踏着水花,到达新野城下。
可是,在南阳,情况却完全不同。
想要攻打这座城池,每一支军队都顾虑颇多。
第一个顾虑,当然就是这一条平阔,深邃的白水了,有这一条河在,基本上南阳郡城池的三面就已经有保障了,易守难攻。
再者,作为北方重要的粮食产地,南阳郡外良田千顷,到处都是军队亟需的口粮。
正所谓投鼠忌器,攻打南阳的军队,往往都会被这些广布的良田所牵制,不敢轻易踩踏,就怕毁了好不容易长成的稻麦。
哪一支军队几乎都不能例外。
现在正是七月半,正是水稻可以收割的时候,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到处都是低垂的稻麦,谁还能下得去手?
第六百四十九章 引水设埋伏
如何在不破坏即将收获的粮食的前提下,攻取南阳郡,才是这一战旳重中之重。
“野王,依你之见,杨定会命令秦军坚壁清野吗?”
王谧小心脏惴惴,就怕杨定一时冲动会坏了大事。
那可都是唾手可得的粮食,最亲爱的大宝贝,只要南阳城换一个主人,这些稻麦就可以变成晋军的军粮了!
就是这么简单!
马蹄不停,为了尽快赶到南阳城外,他们行军的速度并不慢,即便如此,桓伊的脑子也没有停止思考。
“我想,杨定应该不会这样做。”
“他舍不得,再者说,时间也不够。”
是啊!
时间!
时间确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从昨天杨壁落败,再到今天王谧他们星夜兼程赶往南阳挑战,留给杨定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天而已。
甚至还不够一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杨定以及南阳郡里的氐秦守军长出翅膀,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把珍贵的稻麦苗苗全都清理干净。
“快!”
“我们一定要快!”
兵家大计,唯快不破!
长途奔袭的王谧是这样想的,坚守南阳郡的氐秦上大将军杨定,亦然。
但是,他所做的准备,却并不是桓伊他们曾经设想的那一类。
虽说要防守,但是,杨定进取的性格也不允许他一再的龟缩。把防守转变为进攻,就是他的策略。
他是怎么做的?
当然是加强南阳郡的防御设施,目的就是杀伤更多的晋军!
谁说固定的设施只能用来防守?
杨大将军告诉你,只要措施得当,防御措施也一样可以给敌军造成致命的伤害。
在王谧他们还没有赶到南阳城外的这个宝贵的时间段,数百名氐秦士兵,打开了城门,散到了城外。
这些士兵,人数众多,规模庞大,他们不只是从一扇门里冲出来,他们是从四面八方几个方向同时冲出了南阳郡!
那动静大的,把城里的百姓都惊到了!
这……
这怎么回事?
难道,要打仗了?
还是有抢粮的?
与其他城池里的百姓不同,南阳郡的百姓一旦嗅到战争的气息便立刻把自家的米缸、面袋子都藏到地窖里,能藏就藏,能藏多少,就藏多少。
南阳郡没有别的优势,就是粮食多,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大平原,不只是囤聚在这里的士兵们军粮多,就连生活在这里的普通农户,家家也是不缺粮的。
凡是来到南阳郡的军队,不管他们是正经的攻城,还是只打算劫掠,都是绕不开要搞些粮食走。
有战事就藏粮食,都已经成为了南阳郡百姓的一个习惯动作了,一年到头的,不知道要这样折腾多少回。
谁让这南阳郡是远近闻名的盛产粮食的一片区域呢!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这南阳郡局势这般动荡,那这些百姓为何还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当然还是因为这里粮食充足了!
在这乱世之中,百姓们所求的东西,难道很多吗?
不过就是吃饱饭而已,甚至连穿暖衣他们都不一定会奢求。
而襄阳以北,洛州以南,诸多郡县之中,粮食最为充足,能够容纳十万以上人口的地方,也就是这南阳郡了。
不在这里讨生活,又要去哪里?
当百姓们看到氐秦守军匆匆出城,登时就警觉起来,他们本能的感觉到,一场大战,又要开始了!
然而,他们预想之中的战斗,比他们想象中要来的晚一些。
安抚了杨壁之后,杨定就立刻拍板定下了新的防御措施,他令杨壁亲自带兵出城,去负责这件事。
秦军从几个城门里鱼贯而出,几个城门的士兵加起来,大约有五百人左右。
这么多的士兵冲出城去,却并不是为了摧毁麦苗的,他们的手里,人均都拎着工具。
天还没有大亮,远远看过去,还以为都拿着兵器,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出,根本就不是什么兵器,而是铁锹而已!
一堆身穿铠甲的士兵,拿着这样的农具,是要做什么?
惊恐万状的南阳郡百姓,看到那些铁锹,终于把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
看来,不是马上就要开战呐。
好了好了!
洗洗睡了!
百姓们安定了,南阳城外,氐秦的士兵们却忙活起来了。
戴罪立功的机会可不容易得,杨壁带着士兵们,沿着城池的四角转了那么一圈,他们找到一些早就预设好的地点,在杨壁的指挥下,战士们挥起了铁锹,拼命的挖土。
“兄弟们快点!”
“要是我没料错的话,那新野城里的将军绝对不会按兵不动,他是一定会追到南阳来的!”
“我们一定要赶在他到来之前,把工事都修好!”
“将军,你就放心吧!”
“我们这么多人,这点活,不用一个时辰就干完了!”
太阳渐渐的升了起来,天光大亮,有了阳光助阵,这活计就更容易做了。
一个队主抡起了铁锹,又猛地刨了几下。
“可别怪本将军没有警告你们,若是今天晋军赶到了,你们都给我警醒着点。”
“这一伙晋军都有妖怪相助,招数厉害的很!”
“杨将军,你莫要吓人,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再说,就算是有妖怪,他们也不会听从人的指挥不是?”
那小队主嘻嘻哈哈的,说话却还当真有一套自己的道理,是啊,从来都是妖怪吃人,妖怪害人,还从没听说这世上有哪个神人能够有本事役使妖怪的!
被这小队主一点拨,杨壁竟然也有些回过神来,是啊,那新野城里的荆州兵,看起来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哪一个像是身怀异术,还能役使妖怪的?
杨壁刚刚有些得意,却转念一想,都说眼见为实,这帮南阳郡里的小兵又没有跟着他去新野,自然是没有见识过那晋军的厉害。
他们说的话,也不足为信。
看看这些人做事时那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些冒着烟雾,一击即中的妖怪兵器,究竟有多么恐怖。
等到他们真正见识到了,杨壁不禁这样想到,他就不信他们不害怕!
手枪队,很多人还未见其面,就已经被它的恐怖战斗力威慑到了,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令敌人闻风丧胆吧!
然而,他王谧厉害,人家杨定也不差。
依托着南阳郡有利的地形,杨定便开始了妥善的防御。
身为一代名将,虽然他的名气不及张蚝、慕容垂等人,但人家在氐秦内部也是有名声的,与符睿等草包不同。
除了城楼附近,距离南阳城更远的郊外,也是杨定防御的重点。
正如王谧他们得到的消息显示,南阳郡三面环水,水量不小的白水,将南阳城可谓是包裹其中。
要想进攻南阳城就必须先渡过白水,这条河自然是攻守双方争夺的重点。
杨壁他们刚在城门附近忙活完,又带着工具来到了白水河畔。
“该死的晋贼!”
“这一晚上折腾的,累死老子了!”杨壁向着河水里吐了口唾水,不满至极。
全然不顾那浩浩荡荡的,极有可能到南阳郡挑战的晋军,完全是他自己招惹来的。
有本事的,是个爷们的,就应该自己把晋军给挡在新野城,而不是落荒而逃,跑回南阳!
杨壁的身后,又一队人马从城门里缓缓而出,他们的肩上扛着重物,脚步就更慢了。
一队又一队的步卒,几人一列,排着队的从城里出来,每一队人的肩上都扛着重物,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便是涛涛白水!
他们的任务,便是把肩上的重物全都扔到白水里!
什么什么?
什么样神奇的重物,竟然要扔到江水里,那岂不是要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这不是纯纯的浪费?
难道,杨定傻了?
当然不可能了!
人家上大将军也不是傻瓜,怎么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看看他们投放重物之处的地形就知道了,要想渡河进攻南阳城,这里便是必经之地。
而有了这些重物防御,晋军想要上岸,至少也要先扒层皮再说!
看看你们晋军到底有多少层皮可扒!
想到前来冲击南阳郡的晋军只有五千人,杨壁就充满了力量。
自不量力!
我南阳大郡,岂是你们能够欺辱的?
老子要让你们有去无回!
晋军临时主将王谧:这么咬牙切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晋军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私仇!
绝对的公报私仇!
…………
“稚远,援军已经赶到了,我去后面接应他们,你们继续往前冲!”
眼看着身后襄阳来的援兵已经越跟越紧,桓伊驳过马头,和王谧招呼了一声,便匆匆向后奔去。
“寄奴,援军到了!”
“我们终于安全了!”
王谧暂时勒住了缰绳,稍稍歇息,亦是发出了感叹,放眼望去,在他们的眼前,一片高低不平的丘陵地挺立在那里。
连绵起伏的态势,正好给身后的大军提供了一点点掩护,从丘陵地的这一侧,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南阳城城楼的一点点影子了。
而那湍急的水声,似乎也萦绕在耳边。
欲夺其城,先渡其水!
这源源不断的水声,磅礴的气势在前,才让王谧对现实的情况有了一点点真实的感受。
南阳郡,确实是一处难以攻破的堡垒!
只要能夺下它,就等于是叩开了挺进中原的大门!
“曾靖,前方的情况怎么样?”
“白水上有巡逻的船只吗?”
在等待后方大军靠拢的这个间隙,王谧也没有闲着,如今时间紧迫,片刻都不能浪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熟悉这个道理的王谧,遂派出了得力队主曾靖前去探查消息。
曾靖一抱拳,正色道:“禀侍郎,白水上确实有巡逻的船只,属下看到,在白水上巡逻的蚱蜢舟,应该不超过五支。”
“只有五支蚱蜢舟?”王谧很惊奇,这是怎么回事?
氐秦的防备也太松懈了!
难道,杨壁还没有逃回南阳城,他的亲亲堂哥还不知道他吃了败仗?
而这五只蚱蜢舟加一只楼船的格局,就是秦军驻防江水之上的标准配置?
“寄奴,你怎么看?”军事上的具体方略,还是要听一听刘裕的意见,而刘裕眉头紧锁,显然也正在尽心尽力的进行着本职工作。
“南阳郡里的氐秦守军,会不会还不知道我们要来奔袭?”
刘裕是个谨慎的人,多年的乡间生活,锻炼了他绝不过分乐观的性格,他绝不相信,狡猾的氐人会毫无防备。
“不可能。”
“杨壁肯定已经逃回南阳了,如果他跑得慢,我们这一路上,为什么没有看到一个秦兵?”
王谧一愣,寄奴的话,可谓是有理有据,让他不得不信服。
“那他们又为何不加强警戒?”小王登时紧张起来,唯恐杨定他们是故布疑阵,故意吸引他们到南阳城下挑战。
“而且,属下看到,白水两岸的农田没有遭到一点的毁坏,稻麦苗全都安然无恙。”为了给王谧摇旗呐喊,曾靖又加上了一条。
“真的吗?”
“一点都没有毁坏?”
这个杨定,是不是傻?
原来这就是桓伊口中所说的,实力不俗的氐秦名将?
曾靖猛点点头,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确定的。
“确实,一点都没有毁坏。”
“城外连负责剪除秧苗的士兵都没有看到,远远望过去,秧苗都连成一片,也没有缺损。”
王谧和曾靖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接下来,就看刘裕的定夺了。
“稚远,不管秦兵有没有用心防备,杨壁已经逃回南阳城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们败的那样惨,杨壁一定会把他在新野城外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诉杨定,稚远,你的手枪队可就瞒不住了,只要杨定的脖子上还扛着个脑袋,他就一定会早做准备。”
“我们不得不防。”
“稚远,待会冲锋我还是坚持让弓箭手和骑兵先冲击一波,你带的手枪队先押后。”
“看看冲锋的结果再说。”
刘裕这也是经济实惠的建议,完全是为了手枪队着想,王谧带领的手枪队,满打满算不过两百人。
新野一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却也折损了十人,若是南阳郡里面的氐秦守军早就有准备,手枪队第一批冲锋,必定会遭受重大打击。
不用王谧天天嚷嚷,众人也知晓,对这支手枪队,他可是宝贝的不得了。
一仗打下来,手枪队的战损比其他的兵种要少得多了,而且,很多还是自己把自己给坑害了的。
那种祸事,王谧把它称作炸膛,大约有三人就是这样被手枪炸膛间接给害了的。
以现在火药的威力,一个大活人当然不至于被手枪炸膛直接要了性命,然而,当时在战场上,本来就到处都是危险,手枪炸膛之后,枪手必定受伤,这个时候,氐秦士兵趁势而上,便可以轻松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还有一些人便是直接被敌军的弓箭射中,丢了性命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战后统计,死去的枪手,竟然没有被长刀伤害的。
一个都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
第六百五十章 绝佳掩体
这就说明了,有了手枪护卫的士兵,那些手持长刀的普通步卒,根本就近不了他们的身!
也就只有擅长远距离进攻的弓箭,可以给手枪队造成一点点伤害。其他的近身兵器,根本对手枪起不到作用。
这种态势看起来很奇怪,实则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与近代的热兵器战争不同,那个时候的士兵们早就已经对热兵器的威力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他们深知热兵器的巨大优势,同时也对它的劣势心知肚明,比如,手枪步枪之类的兵器,他的进攻效率也时刻受到弹药量和枪械耐用度的制约。
枪卡壳了,没子弹了,只要能坚持到这个时候,近身格斗就有机会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作战经验并不属于晋末的氐人。
他们甚至还比不上早就用火器对冲的宋元时期的古人,更不要说已经使用进化版本火器的明清士兵了。
晋末士兵对这种神奇的兵器,可谓是一无所知。于是,初级的火铳也一样能对秦军造成了碾压式的打击。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就先用箭手和步卒攻城试一试。”
“步卒在前?”刘裕又懵了。
放着兵器强大,战斗力强悍的骑兵不用,偏偏要让装备最差的步卒先上,某人不会想用步卒先去送死吧!
给手枪队开路?
“这怎么行!”
“杨定他们又不是瞎子,一旦他们从城上放箭,或是使用投石车等重器,步卒不就成了他们的活靶子!”
不同意!
刘裕说什么也不同意!
虽然他现在当了个将军,自从步入行伍也没有正经的当过几天步卒,但是,农户出身的他,还是对军队中最普通的步卒充满了同情。
不论战势如何,一只军队中,受损最厉害的,永远都是步卒,只要往战场上一冲,步卒往往就好像是小虫子一般成片的倒下。
自从骑兵这个兵种出现之后,他们就承担了先期冲锋的任务,他们依靠着自己精良的装备,战马的巨大冲击力,为步卒开辟一条冲击的道路。
随着骑兵的战术越来越精进,相对的,步卒的损伤也减少了,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并非不通军事,也亲身打过几场恶仗的王谧,居然要反其道而行之。
让步卒冲在前面,骑兵押后,刘裕实在是搞不懂,他的这种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寄奴,你误会了!”
“我这样做,都是有目的的,绝对不是为了去让步卒送死!”
“大晋境内,不管是北府兵还是荆州兵,也不管是什么样的兵种,都是我的同袍兄弟,上了战场,便不分你我,我怎么会这样陷害他们?”
小王简直是冤死了,他想干的事情,不是步卒,他也确实做不了啊!
要是骑兵能上,他还能不让骑兵上吗?
“那你的计划是……”刘裕也终于意识到,王谧是另有安排,小王轻笑道:“不说攻城如何,我们总要先渡河吧!”
“你看那湍急的白水,就守在南阳郡城楼的前方,要是不能顺利渡河,便无法动摇南阳城的根本,这也是你们提醒我的。”
“确实,渡河加攻城,一直是夺取南阳郡的难点。”
渡河肯定会浪费时间,浪费人力,而且,一旦守军沿河设埋伏,进攻的一方就极其容易被伏击。
待到进攻一方侥幸登上了岸边,恐怕也是十不存五。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南的那些城池对于秦兵来说,总是久攻不下,如此困难了。
以襄阳为界,江南江北境况完全不同。
严格来讲,北方也不乏大江大河,近的白水,远到长安城附近的渭水、邺城附近的漳河,都是水量丰沛的大河。
更不要说我们的母亲河了!
但是吧,北方的这些大河,往往水系都没有那么的复杂,分布也没有那么的广泛。
而到了江南,河网密布,到处都是水,别说是行军打仗了,就算是居民日常出行,没船都不成。
因为大小河流的阻隔,使得北方豪族凭恃的强悍骑兵,在这里威力大减。
不管是人还是马,等到你们冲上了岸,人家守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守株待兔就可以把你们全都歼灭。
如今,情势完全反过来了!
晋军即将在南阳城外面对和氐人同样的困境。
一条白水,在南阳城外蜿蜒流过,几个方向都照顾的周全,要想不涉水攻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涉水,便必定会被对面的秦兵发现。
到时候,箭如雨下,步卒冲出,就算是有手枪队做突击,晋军也将受到很大的打击,甚至是占不到多少便宜。
那怎么办?
“困难像弹簧,你强他就弱!”忽然之间,王谧想到了这一句至理名言。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兄弟们,我们难道还惧怕那些豺狼一般的秦兵吗?”
“还需要躲着他们的箭锋?”
虽然王谧嚷嚷的那些好似诗句一样的说辞,属下们一個字都听不懂,但是他后面的解释,众人却是领悟了。
王谧这是在鼓励他们,迎着困难冲上去!
“兄弟们,胆子大的,就站到我这里来,只要到了南阳城下,我们就涉水,冲过去!”
在王谧的眼前,那些从襄阳城匆匆赶过来的,还有那些一路从建康城跟随王谧,来到这南阳城外的,年轻气盛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又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有没有人?”
“谁敢来?”
王谧提高了嗓门,然而,他的身边目前还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吧!
不会一个胆子大的都没有吧!
心里有点慌,看看这些少年的眼神,明明是清澈又威武,根本不是懦弱之相。
“王侍郎,就这么一点点事,难道,还需要我们站出来吗?”
“要做什么,侍郎尽管吩咐就是了,我们全都照办!”
“自从襄阳一战以来,我们早就看出来了,王侍郎你是真心把我们这些小兵当兄弟的,侍郎既然看得起我们,我们又有什么怯懦的道理。”
“这个南阳城,不管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我们一定能攻打下来,侍郎就请吩咐吧!”
不愧是将作坊里出来的高徒,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回答,便是那铁匠魏师傅的徒弟李宽说的。
有了他的带动,在场的所有士兵们,包括还在一里地以外,正在源源不断向南阳郡赶的襄阳守军,全都和王谧站到了一起。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这些襄阳的守军,原本也都属于荆州序列,想当年,桓老爷子带领他们的时候,他们全都是望风披靡,掉头就跑的作风。
可到了王谧的手里,老实说,这些士兵从襄阳之战与他结识,最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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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气十足,说到杀敌,便兴奋的嗷嗷叫。
为什么同一支队伍,人员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不长的时间里,就完全大变了一个样?
原因当然不是出在士兵们的身上,而是在于统领他们的主将,以前是乐呵呵,得过且过的桓冲。
现在呢?
是斗志昂扬,机智勇敢的王谧,王稚远!
主将都没有胆怯,士兵们又怎能轻言放弃?
更何况,站在这里的王谧,相比其他将军,对于这些普通的士兵有更强的号召力。
别忘了他的身份,他可是堂堂琅琊王氏的子弟!
建康城里,冠盖豪族中最高的一顶冠子!
一等豪族中的翘楚!
在以身份地位论英雄的晋末,不只是冠盖豪族在意自己的身份,那些最普通的百姓,也敬畏着这些豪族。
什么时候琅琊王氏的子弟能如此身先士卒,把他们这些大头兵当成真正的兄弟呢?
能不对他们颐指气使,把他们当成人看,就已经是大恩德了。
现如今,王谧对待他们如此的慷慨,小兵们怎能不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士兵们战意十足,王谧也很欣慰,如果他们选择白天攻城,那就确实需要充足的勇气。
众位兄弟围拢在他的身边,他把几位主将召集到一起,将他的计策一一道来。
虽然白天涉水攻城,确实很危险。但是,他们越是胆大,就越是容易打氐秦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能够一击即中,小王也豁出去了!
…………
白水的另一头,从新野城出发,一路顺流而上的晋军船只已经行进了好几个时辰。
秦军有楼船,而善于水战的晋军,当然也不可能没有楼船,他们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
不只数量多,做工也更加精良!
五条!
小小的新野城,大手一挥就凑足了五条楼船,浩浩荡荡的向着南阳郡驶来!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碾压级别的!
北人不善水战,你就是把南阳郡这种靠近大江大河的城池让给他们,他们也一样无法像江左的水军一般将船这种交通工具充分利用。
建造难度巨大,耗费资财无数的楼船,我们都准备了这么多,小小的蚱蜢舟还会少吗?
那杨定一个氐人,根本就没有见过世面,不懂得小型蚱蜢舟在江水上的便利性,这样长的一条白水,居然就放五条蚱蜢舟在上面巡逻,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们是不是以为,只要在白水上放几只眼睛,就足够防备晋军了?
真是太天真了!
很快,他们就要受到惩罚了!
“来了!”
“王侍郎,刘将军他们来了!”
小心躲避着南阳城派出来的眼线,王谧他们从开阔地来到了白水沿岸,曾靖爬上了树,远远观望着江水上的情况。
随着暮色来临,他终于有了收获。
手里的果子轻松扔掉,王谧一个健步就奔到了河边。
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
老子的计划,终于可以施行了!
白水沿岸,当然不是一片风平浪静,只王谧坐在岸边的这一会,就已经看到了好几拨来探查的氐秦士兵了。
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必刻意隐藏身份也一样能被别人一眼看出,这些骑在马上的壮汉,都是氐秦的探子。
“稚远,小心些,氐秦的探子又来了!”
刘裕背向王谧,两只眼睛,鹰隼一般,紧张的盯着白水两岸的动静,那自以为穿了汉服长衫就可以隐藏行迹的氐秦骑兵,还没走近,就被刘裕发现了。
“寄奴,不必如此紧张,我们都已经到了氐秦的眼皮子底下了,你总不能奢望人家还不会发现吧。”
“我还巴不得被他们发现呢!”
“这是何意?”刘裕震惊的发现,每每到了战场上,王谧的一些想法,就开始让他捉摸不透。
别人都是恨不得隐藏行迹,最好等到了城门下都不要被敌人发现,可他王谧倒好,不但不思躲避,反而还恨不得赶紧被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伱就不怕杨定派兵出来,提前向我们挑战?”刘裕提点道。
不管怎么说,南阳郡现在也还是属于氐秦的,只要掌握着城池,毫无疑问,氐秦的军队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一点,任谁也不能否认,信心十足,自称有神器护体的王谧也是一样。
手枪队又如何?
要是有两千人的规模,或许还可以吹上一波,所到之处,皆望风披靡而去也。
可现在只有两百人,而南阳郡里的氐秦守军,可是有三万人!
就算是把秦兵都绑住,不让他们动弹,一枪一个,一天一夜也打不完。
如果真的放任杨定他们收集消息,早做准备,晋军真的要陷入被动。
刘裕将他的担心一一讲述,这些顾虑王谧也都理解,但是本着敌人也不是傻子,再聪明机智的人,也不可能事事都考虑周全的原则,王谧只能选择先把自己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至于氐人怎么想,目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寄奴,我们的优势从来都是水上作战,不论如何,这个优势一定不能丢。”
“我们先把氐秦的水面部队全都清理干净,以白水为跳板,源源不断的向城楼下输送士兵,攻城之战便容易的多了。”
“原来,你是揣着这样的心思。”刘裕感觉,他又学到了一招。
刘裕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情绪,全都被王谧捕捉到了,老刘是不是在窃喜?
王谧却并不在意多传授一招,在大局掌握在他的手中的时候,让刘裕多长些本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想斗倒谢家,他还少不了寄奴这把利刃,总要让小刀变大刀,越来越锋利才是。
“如此看来,寄奴,你想先送哪股士兵渡河?”桓伊探问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手枪队了!”
某人的眼前忽然闪现了一个画面,麾下的手枪队,躲藏在楼船的各个角落,向着企图冲到岸边袭击晋军的氐秦恶畜,连连射击。
他们时而瞄准,时而躲避,机警的应对,将氐秦恶畜的势力稳稳拖住。
就在王谧看到那高大楼船的一刻,他忽然想起楼船对于手枪队的一个重要的作用。
在南阳城下,这几乎是无可取代的重大优势!
掩体!
第六百五十一章 木桩阻船
高大的楼船,对于手枪队来说,就是天然的掩体,有了掩体,就可以为枪手们提供短暂的休息时间。
对于需要不停装填弹药的初级手枪使用者,这样一个能遮蔽身形的掩体,简直就是救人性命的恩赐!
“刘将军,你终于来了!”
“快来!”
“我把计划说给你们听!”
某人在江边吵吵嚷嚷,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氐秦的探子一般,王谧越是闹腾的厉害,侦察兵们就越是疑惑。
如此咋呼,这个人,难道就是此次大战晋军的主将?
这样的人,能打仗吗?
从外貌再到言谈举止,王谧给氐秦探子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波又一波的探子返回了南阳城楼,杨定把探子们回禀的消息汇总到一起,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外行领导内行!
能征善战的荆州主将桓伊,竟然对一个军事外行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杨壁,既然那晋军主将根本就不懂军事,你又是如何战败的?”猛然间,一直站在杨定身后,老老实实就想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杨壁就被提了出来。
堂哥的话,令他如芒在背,若不是他怕疼又胆小,说不定早就当场拔剑自刎了!
“这……这……”杨壁搔着后脑,急忙给自己找借口。
“我早就说了,他们会役使妖怪替他们办事,不是他们本身有本事。”
“还嘴硬,你们几个可看到妖怪了?”杨定转向几個探子,几人抬头,皆是一脸疑惑:刚刚将军他明明没有提这件事啊!
“杨将军笑谈,既然是妖怪,来无影去无踪,兄弟们都是凡人,如何能看的到?”
“说的也是。”杨定抚了抚胡须,并未生气。
晋军主将是一个草包,这件事已经足够令他欢喜的了,至于那个不知真假的妖怪,就随他去吧!
“大将军,看那股晋军的样子,好像是想攻城的,我们是不是再派几条船出去,沿江阻拦,加强防备?”
不管晋军的主将是不是草包,可人家终究是要来攻城的,士兵们总是觉得,当前的准备颇有不足。
杨定思忖片刻,倾身道:“晋军的兵力如何?”
虽说杨定已经笃定,这一波晋军人数不会多,却也还是对大致的人数感兴趣。
万一呢……
万一晋军真的可以凑齐几万人呢?
那他这位久未登战场的老将,也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几千人。”
“几千人?”
“那不就是从新野城里分出来的兵马吗?”
“大概是的。”
“不过,他们的船只装备不错,我们在江边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好几条楼船了!”
绷不住了!
淡定如杨定,这一回也绷不住了!
居然只有几千人!
就这么一点点人,就想攻下白水重镇南阳郡,晋军是不是看不起他杨定?
是他杨定的名声不够响?
还是南阳郡不够重要?
“不必再往江上派船了,维持现有的数量即可,主要就是盯着晋军的一举一动,不为进攻。”
“大兄,不进攻,难道,我们就这样躲在城里不出去?”虽然这样做也无可指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如何选择都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但是杨壁还是觉得很疑惑。
他大哥难道也要当缩头乌龟?
大哥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了!”
“别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就让晋贼放马过来吧!”杨定登上城楼,望向远方,盼着他期待中的情景,早一点到来。
一种激昂,在他胸中油然而生,他禁不住热血沸腾。
来吧!
老子也好长时间没打仗了,也该练练手了!
虽然远方想象中的敌人还未出现,但是杨定的心中一个恶毒的计划已经成型。
有了这一条毒计,那令杨壁他们闻风丧胆的妖怪兵器,杨定都不再惧怕了。
某即将踏上白水的王姓侍郎:太好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本侍郎也不怕你!
申时初刻,比他们预想的时间要晚上一些,晋军的楼船队终于缓缓的绕过了丘陵地带,接近了南阳郡。
刘春站在为首的楼船上,十分焦急。
“稚远,时辰不好!”
“这样的天色,对我们攻城很不利,我们该进,还是该退?”
这个退字一出口,就让在场众人同时叹了口气,
主要是吧,这句话是从刘春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而众所周知,刘春隶属荆州。
他这样一说,难免让人萌生一种,荆州兵又要使用传统技能的意味。
“诸位别误会,我不是真的想退,只是权宜之计尔。”
此刻,老刘很尴尬,船上的人更尴尬,幸好他们现在停靠的位置,还在城楼上的秦军能照顾到的范围之外,要不然,小小的迟疑,说不定就会葬送了全部计划。
“刘将军别急,我们暂且就在这里停靠,我让你做的准备,你都弄好了吗?”
王谧安抚了他一下,马上又把话题岔开,说到准备,刘春做事还是可以放心的。
他拍了拍胸脯,把王谧引向了另外几条楼船。
且看几条巨型楼船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王谧也满意的笑了。
楼船最薄弱的,最容易被攻击的点,也被他严防死守住了,接下来,就看秦军的出招了!
“就是浪费了点。”王谧瞅着楼船甲板铺满的东西,也是心疼的要命。
钱呐!
这些都是钱!
经费在燃烧!
“确实,所有的存货都用在这里了,幸亏这东西还可以回收,要不然我们可就亏大了!”
刘春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这些上好的存货,可都是他荆州兵的私藏。
要不是看在王谧的面子上,若是北府兵,呵呵……
那谢安谢玄老头就算是给他跪下,他都不会拿出来!
绝不!
“大将军,发现晋军的楼船!”南阳城楼上,西侧角楼上的哨兵率先发现了晋军的身影。
一切诚如王谧所料,他们这一众人马,若是不幸暴露,肯定也是被这高耸入云的楼船害的!
这东西的块头实在是太大了!
别说是视力上佳的哨兵了,就算是弱视,恐怕都不会看不到。
杨定跟随哨兵到角楼上查看,果然,目视范围之内的最远处,晋军楼船的桅杆,已经依稀可见。
“没想到,这帮晋军如此狡猾!”
“竟然不把楼船停靠到城下,还要让我们多费周折!”
杨定一边咒骂晋军狡猾,一边忙着布置下一步的行动,却好像忘记了,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一位还口口声声喊着,这一伙晋军是外行领导内行呢!
好在,在南阳城楼的前方,他也已经做了准备。
饶是如此,杨定也还是觉得吃了大亏。
“快,让箭手去准备,出城迎战!”
你有楼船,我有箭手。
南阳郡虽是大郡,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但是长久以来,这里的守将主要就只有杨氏兄弟二人。
问到原因,当然是苻坚刻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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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氐秦内部,就算都是氐人,也还是分派别的,比如,这仇池杨氏就是很重要的一个分支。
在氐秦内部分量不轻。
严格来说,在符氏一族还名声不显的时候,仇池杨氏便已经名扬大江两岸。
所以,在氐秦内部,苻坚对杨氏一族的人非常看重,从他把为数不多的女儿全都嫁给了杨氏兄弟便可以窥见一二。
于是,当初决定新近夺取的城池的守将的时候,苻坚便主动将南阳郡让给了杨氏兄弟。
这绝对是给仇池杨氏的一项重大福利,同时也将苻坚对他们的看重明确的表现了出来。
南阳郡,不只地理位置极端重要,它还是一个明晃晃的大粮仓!
南阳平原,闻名遐迩,谁要是夺得了南阳郡,就几乎为日后争霸中原奠定了基础。
城池之内,肯定要由杨定镇守。
而能够指挥箭手出城偷袭的,当然是杨定十分信任的偏将窦英了!
至于他的好弟弟杨壁,抱歉,因为在新野城外吃了败仗,且败的太惨,简直是没眼看。
杨壁已经被剥夺了单独带兵的权力,再说,不只是杨定不愿意启用他,就说杨壁自己,他也不想去。
没办法,心虚呀。
与其他的秦兵不同,人家是害怕晋军,他是惧怕晋军驱使的妖怪,这要是被那来路不明的妖怪拿了性命,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
有了这一层担忧,想打胜仗,几乎是没可能的。
既然赢不了,那就干脆把机会让给能赢的人,何必去找那个不痛快。
谁行谁上,在这个问题上,杨壁还是看的很清楚的。
他可没有那个金刚钻,揽不来瓷器活。
而另一边,全然不知道陷阱就在前方的王谧等人,正带领着声势浩大的楼船队,浩浩荡荡的向着白水行进。
当然了,王谧也绝对不是轻纵之人,虽然他们的派头大,但是各种大船小船,行进的速度还是很慢的。
快有快的好处,攻势如风,可以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慢也有慢的好处,楼船嘛,那个块头在那里,就算是想快,它也很难快的起来。
从速度上来说,也根本就追不上小巧灵动的蚱蜢舟。
既是如此,就不必强求。
为了稳妥起见,王谧便派出了多条蚱蜢舟,在前方开道,探路。
当然了,这个差事是极其危险的。
晃晃悠悠的几条小船,在平阔的白水水面上,在南阳城的城楼上,到处都是氐秦的眼线。
蚱蜢舟的这些水军冲上去,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而王谧,作为一位有作为,有情有义的主将,当然不会理所当然的把自家兄弟扔出去送死。
在他的催促下,笨重的楼船也以超常的速度跟在蚱蜢舟的后头。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黄昏就将来临。
这样的时间点,对于晋军来讲,或许还是一大优势。
有了夜色掩护,晋军涉水还更容易一些。
…………
“窦英!”杨定大喝道。
“末将在!”
“带着火箭队,出城迎战!”
“遵命!”
窦英二话不说便跃上了马背,在杨定的手下,杨壁那样的窝囊废,终究是少数。
能征善战的将领也还是有很多的,比如现在的窦英,还比如队主石生,都不是等闲之辈。
且看窦英是如何给晋军迎头一击的!
你晋军会用火,我秦军就不会了吗?
在这个年代,其实用火攻并不鲜见,火箭这种玩意,也不是没有人会用。
之所以在襄阳城下,秦兵吃了火箭的亏,都是因为他们太过轻敌,准备不充分而已。
而现在,在窦英的带领下,南阳城里的火箭队,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杨壁派出了火箭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安排,他才没有在白水上摆放太多的舰船。
那都是怕火箭不长眼,害了自家的大船而已!
而就在窦英领着麾下士兵,兴冲冲的往白水岸边冲的时候,另一边,王谧带领的楼船队,却遭遇了出战以来的最大困难!
砰砰!
轰……
一种类似牛叫的声音,在白水水面上响起,巨大的声响,把南阳城楼上的杨定都给惊动了。
“成了!”
“成了吗?”
杨定一个挺身就窜了起来,奔到东角楼上,观察情况。
那哨兵见主将赶过来,立刻兴奋的答道:“启禀上大将军,晋军的楼船沉了!”
“船沉了!”
“太好了!”
“待到窦英他们赶到,保准把这一波晋军全都收拾了!”
城楼上的秦兵闹得欢,城楼下,目光放远,白水在南阳城外的拐口处,一条笨重的楼船,真的被拦在了那里。
但是,情况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船只是被拦在了拐口外,却还没有倾覆。
“怎么回事?”
“我们是撞上东西了吗?”
眼看着楼船摇晃,发出了巨响,王谧连忙从船舱里跳出来,紧张兮兮的问道。
“没有!”
“你别急,没有撞上,只是船走不了了!”
“这帮氐秦恶畜,当真是歹毒至极!”
到底是什么样的恶毒计策,让一向谈吐文雅的桓野王,也口出妄言呢?
王谧他们早就发现了位于南阳城北大门这个方位的白水有个比较大的回弯。
根据常识也可以知道,有回弯的地方,水文条件会变得比较复杂,不利行船。
毕竟,有蚱蜢舟在前方探路,对前方的情况,晋军还是很了解的。
在王谧的指挥下,楼船已经又减慢了速度,缓缓行进,可谁知道,还是中了招。
“他们用了什么计策?”恕某人眼拙,他真的没看出来。
老实说来,对于这些古代的兵法战术,小王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不过,不用着急。
他看不出的事情,桓伊却早就判明了。
“恶畜们在回弯这里下了大木桩,河水变浅,水势变缓,我们的楼船,走不动了!”
大木桩?
对!
正是大木桩!
上大将军杨定看似好整以暇,没做什么准备,就连城外连片的稻苗都没有处理。
而实际上,人家其实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早就趁着天黑,把该布置的防御措施,全都布置好了。
那些被上百士兵们源源不断的送到白水边上,一股脑的扔下去的,便是这些大木桩。
这些滚圆、粗壮的大木桩,原本就是存放在南阳城里的,至于作用,也正是为了堵截白水的。
南阳城里各种储备相当丰富,凡是你能想到的攻城拔寨需要的兵器装备,全都能找到。
这样的木桩子当然不能一早就安排好,秦军自己也有楼船,时不时的也要拉出来在白水上巡航一圈。
木桩入水,很长一段时间是冲不走的,会严重堵塞北大门前的水流,晋军未到,却把自家的大船拦住,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两军对垒,各显其能
“侍郎,都是属下办事不周,耽误了大事!”
“还请侍郎责罚!”负责率领探路蚱蜢舟的,正是队主曾靖,看到楼船被迫停在白水中,他是痛心疾首,恨不得跳进水中,亲自把那些碍事的木桩全都推走!
“不关你的事,你们的船小又轻便,根本就发现不了深水里的木桩。”
“好在也没有酿成大祸。”桓伊笑道。
对于蚱蜢舟的特性,他这位土生土长的荆州人士还是很清楚的,其实,曾靖完全不必如此紧张。
这些简单的常识,王谧也很清楚。
很简单,这就是一个吃水量的问题嘛。
蚱蜢舟个头小,吃水浅,那些沉重的大木桩,大多沉在水底,它们根本就碰不到。
“这条船停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好事一件。”
“正好派上用场了!”
王谧摸着下巴,看着渐渐安稳下来的楼船,喃喃道。
桓伊的判断没错,楼船虽然晃悠了几下,给人造成了许多惊吓,却并没有沉没,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还可以断定,船身没有破损。
这已经是大幸事了,谁知道,眼前以精明睿智著称的王稚远,却还在叫嚷着有更好的事。
这真是奇了怪了,瞧着某人淡定的那副样子,站在船舷处,胜券在握似的,众位兄弟更好奇了。
就连那南阳城楼上即将到来的威胁,都被他们抛诸脑后,只顾着听王谧的新鲜事。
“你们不懂,这条船虽然废了,但是它却可以成为手枪队的绝好掩体。”
“掩体?”
“那是什么东西?”这一回,就连头脑灵活,知识渊博的桓伊,都一头雾水。
表示,根本就没有听过这个词。
桓伊糊涂,他身边的小兵们更是迷迷糊糊,桓将军都听不懂的事情,小兵们如何能揣摩出端倪。
当然是全都摇头不知了。
看来,掩体这个词语,在晋末也属于新鲜的外来词汇,古人的头脑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没办法了,看来,要想让士兵们学会使用掩体,就必须他小王亲身上阵了。
“野王,告诉后面的楼船,不必再跟过来了,我们就地开始渡河攻城!”
“好!”
“我这就去!”桓伊二话不说就跳上了一条蚱蜢舟。
而王谧的身边,仍有刘裕。
他斟酌再三,最后只能挥别了爱将,几人分头行进。
没办法,相比而言,只有刘裕能够把襄阳来的五千精兵带好,至于亲自带兵来援助的荆州偏将刘春,只得委屈他在王谧的身边跟随了。
五千精兵全都交给刘春,实在是放不下心。
好在刘春这個人,天天和桓冲混在一起,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桓老将军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就是什么样的性子。
想得开,如此而已。
“刘将军,你就和我一起指挥水军作战吧,刘将军荆州出身,比我有经验。”王谧也是个贴心人,一早就想好了借口。
刘春对这样的托词全都照单全收,心里美滋滋。
“末将但凭吩咐!”
有这句话,王谧就放心了。
“兄弟们,秦军就要来了,快下水!”
在他的指挥下,一群精心挑选出来的,水性最好的荆州兵。眼看着士兵们鱼儿一般的跳下水,刘春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稚远,这样做,真的行吗?”
这些跳下水的士兵,他们不是为了杀敌,更不是为了渡河,他们要做的差事,完全是刘春以往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
“放心!”
“没问题。”
“这里的水浅,刚才都是试过了的。”
某人说的轻巧,其实,这水也要没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王谧挑选的水性又好,个头又高的。
保证能在水里站得稳,还不会被水淹没。
架桥渡水,这就是王谧的锦囊妙计。
这平阔的白水横在南阳郡城楼前,会给进攻的士兵们造成的最大阻碍,便是让他们难以快速靠近城楼。
人在水中行进,速度当然会减慢许多,而对于防守一方来讲,敌军行进速度慢,当然是一件重大利好。
他们可以轻轻松松的就在白水里把这些进攻的士兵都消灭了,只要战术运用得当,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而王谧的应对措施,便是让水性最好的一波士兵,扛着竹排,架成人桥,把士兵们都源源不断的送到白水对岸去。
看起来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措施,但是,偏偏在这个晋末就还没有任何一个将军使用过。
很多时候,时代的差距就在这里。
要说小王在上一世,也不算是什么高材生,大学霸,普普通通的一个混日子的大学生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多年基础教育学习的那些前人的智力成果,在面对古人的时候,也依然是碾压式的优势。
古代其实早就有梯子,更有竹排,但是,当他们面对渡河困难的时候,却从来也没有想到可以把竹排活着木梯子架在肩上,几队人连接在一起,就可以搭成人桥。
简单的操作,就可以让士兵们渡河的速度大大提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你需要做的前期准备,只有预备足够的竹排,寻找水性好,耐力佳的水军(这在荆州兵里当然不是难事。)就可以完成。
当然了,虽然人桥架设起来很容易,但是要想维持,却也困难重重。
那困难却并不是王谧他们准备不周造成的,而是来自敌军。
是啊!
氐秦士兵他们也不是木头桩子,人家也会进攻的!
那些在人桥上活动的士兵,那些在水下为袍泽兄弟们撑起竹排的水军们,他们都极容易成为氐秦的目标。
而在水军受害之前,有一件事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因为,此时赶来的秦军,他们攻击的目标,并不是晋军,而是晋军的装备。
楼船是也!
…………
“窦英!”
“将五百骑兵,并五千甲卒,冲击晋军!”
“勿使一个晋军登上对岸!”
在已知晋军兵力的情况下,杨定决定使用压制的方法,出城挑战,转守为攻。
他这样的选择,从兵家策略上,当然没有错。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杨定看似冷静,实则也是一员猛将。
他可不能允许自己像柱子一样站在城楼上,守株待兔。
誓要将晋军阻拦在南阳城楼一里地之外!
杨定的目标相当宏大,然而,他能成功吗?
“点火!”
“放箭!”
谷垬
杨壁看准了目标,挥手一指,在他身后,无数的箭矢就腾空而起。
利箭升起,给澄净的天空增添了诸多光彩。
你们会放箭!
老子难道就不会放箭了吗!
听闻晋军的水师先到,杨定的眼神登时就燃起了一团火!
火!
对了!
火烧连营!
赤壁之战!
放把火,烧了你们的船,看你们还怎么上岸!
在火攻面前,船越大就越是拖累。
到时候,大火烧起来,你是扑也扑不灭,跑也跑不了,再放出南阳城里数万精兵。
呵呵……
那些无耻晋军,就算他们有妖魔助力又如何?
还不是等着挨宰的命!
放火箭这一招,王谧本人在襄阳城就使用的非常顺手,在晋末,这一招已经不属于什么奇谋妙计的范畴。
不只是王谧会用,氐秦的人也会用,一点也不新鲜。
之所以会让王谧占了上风,都是因为那襄阳城里的几个守将,早就已经被王谧和谢玄组成的各种连环招数给弄懵了。
还没等他们想到应付的招数,就已经败下阵来。
与他们不同,南阳郡的上大将军杨定,这一段时间,还一直没有和晋军真正交手过。
对于晋军的厉害,他不过是道听途说,都是别人在告诉他,形势有多么的危急,晋军的装备有多么精良。
但是于他自己来说,他对晋军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还完全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在新野城的众多的将领中,真的和杨定交过手的,或者说,杨定当真见过的。
其实就只有一人!
是谁呢?
是谁给杨定造成了晋军将领都是菜鸡,胆小如鼠之辈的错误印象呢?
当然是荆州名将,英明神武,乐观豁达的桓冲,桓老将军了。
那桓冲曾经三围襄阳而不下,这还不说,你桓老将军到了襄阳的门口,若是能勉力一战,倒也就罢了。
可是,你连战也不战,带着大队人马,跑到襄阳城外,吃了吃襄阳城新鲜热乎的尘土,就转头跑路。
这样的光荣事迹,传到哪一位氐秦大将的耳朵里,都会看你不起,不会把荆州兵当成一个劲敌。
听闻镇守新野城的,正是桓冲,杨定乐的鼻子歪了,以至于,杨壁落败,明明已经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却还是不以为然。
全当做是杨壁轻纵妄为招致落败,以为换做他杨定上场,必定能把桓冲打的落荒而逃。
杨定虽然看不起桓冲,但他也算是做足了准备,携带着上百支火箭的骑兵,一涌而出。
除了骑兵,步卒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
以火箭扰乱,再由骑兵甲卒一起冲击,斩杀晋军,这才能杀的痛快!
火箭冲天而起,而晋军这边,那些被王谧精心挑选出来的水兵,还在源源不断的跳入水中。
“兄弟们,把火药、手枪都装进油纸袋里!”
“该我们上场了!”
安排好了水兵,王谧又来到船舱里和诸位手枪队的队员汇合。
他站到了枪手们中间,拍了拍老腰:“众位都看到了氐秦恶畜已经开始行动了,今夜,我们手枪队的目标,就是那些胆敢到白水上与我军决战的秦军!”
“在岸边阻击?”
“那王侍郎的意思是,今天手枪队不上岸了?”别人还没有质疑,队主曾靖就已经先一步跳了出来。
什么?
不上岸?
没搞错吧!
手枪也好,火药也好,都已经用防水的油纸包裹好了,自从干好了这项差事,众位手枪队的队员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今天也将参加战斗!
王谧的一番话,却是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结结实实的。
“说的没错,今天我们没有上岸的任务,岸上的目标由骑兵和步卒去清理。”
“可是,可是我们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手枪队,虽然是新组建的,但是也一样有胆量,上阵不打怵。”
“就连普通的甲卒都可以上岸杀敌,我们的装备明明更好,为什么却要在船上等着敌人来犯?”
“现在队伍里人人都知道王侍郎宝贝我们手枪队,那些骑兵,那些步卒看到我们,全都嘲笑我们是少爷兵,说我们金贵,上阵的时候,就跟在后头,让步卒保护好了。”
“侍郎,兄弟们以前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是加入手枪队,就是为了报国杀敌,现在放着带了好兵器的我们不让上岸,却让骑兵和步卒保护我们,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笑话我们吗!”
曾靖咽不下这口气,众位手枪队的同仁也一样想不通。
既然投了手枪队,兄弟们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难道,就因为他们以前都是将作坊的学徒,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就看不起他们吗?
还是说,在王谧的眼里,他们这些手枪队,只能承担花拳绣腿的冲锋,而不能持续杀敌吗?
“兄弟们别急!”
“今天这样安排,只是战术上的,必须这样做,我绝对没有看不起诸位的意思,也更不会故意让兄弟们被嘲笑。”
眼看着精心的安排竟然被误解,王谧也急了。
忙解释道:“再说,我们留在船上,也照样能够杀敌,而且,只要伱们按照我说的做,还能杀更多的敌人!”
“诸位想想看,不管我们在哪里,使用什么样的兵器,只要能杀敌,不就达到了目标吗?”
“诸位兄弟,到了战场上就不要再想别的,只要能杀敌人,就是英雄,就是好汉!”
王谧发现,只要他一踏上战场,他的口才就蹭蹭的往上涨,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的情真意切,那么的具有鼓动性。
这不是他自卖自夸,是完全真实的情况。
实践证明,某人还挺适合做动员工作的。
你看,在他的号召下,手枪队的成员们升腾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王侍郎说的好像也没有错。
杀敌杀敌,管他是上阵,还是下阵呢?
只要能把敌人弄死,就是胜利!
“王侍郎说得对!”
“我们兄弟就留在船上了!”曾靖大声响应,让小王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不少。
说着,曾靖就开始收拢队伍,打算打伏击,看他行动如此迅速,王谧赶忙出言阻拦:“诸位别急啊!”
“我这里还有具体的计划,没和你们交代清楚哩!”
还有具体的计划?
王侍郎真是……
怎么不早说!
第六百五十三章 火攻消失术
王谧拉着曾靖他们,趁着氐秦的攻势还没有到达,匆忙布置战术,如何充分的利用掩体,还需要王谧一点一滴的教授清楚。
可惜的是,某人唾沫星子横飞解释了半天,很多士兵还是不得要领。王谧无奈,只得一边讲解,一边亲身示范。而一旁的刘春,算是真正领悟到,为什么王谧不愿意把手枪队放到岸上了,也明白了,他所谓的,在哪里都可以杀敌,完全没有区别,是什么意思了。
“快躲避!”
“火箭来了!”
“我艹!”
“他们居然还真的用了火箭!”
“稚远,多亏了你,神机妙算。”看到冲天的火箭向着楼船的方向射过来,刘春便向王谧拱了拱手。
“这不叫神机妙算,这叫有先见之明。”眼看着态势正在向他预料的方向发展,王侍郎也得意的很。
砰砰砰!
砰砰砰!
一连串的火箭向着高大的楼船飞过来,冲天的火光照射之下,终于可以看清楚对岸的秦军他们的阵势了!
骑兵带着火箭冲在最前头,因为火箭手占据了一部分骑兵的名额,以至于,这一支出城挑战的秦兵中,骑兵的数量并不多。
在火箭手的后面,紧紧跟随的就是一些普通的甲卒。
杨定是不是疯了?
这样安排,不是摆明了让甲卒送死吗?
相比普通骑兵,火箭手的数量本来就要更少一些,一旦他们无法捣毁全部舰船,将要面对的就是晋军疯狂的反扑。
相应的,箭手少,对甲卒的保护也就更薄弱一些。
待到晋军缓过神来,不但冲在前头的火箭手要遭殃,紧随其后的甲卒,当然也不能幸免。
“居然就派这么一点点骑兵,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王谧很震惊。
就在昨天,杨定的亲弟弟杨壁还被他们打的一个落花流水,仓皇逃回了南阳城。
难道,这样的大败都还不能引起杨定的重视吗?
“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只管杀出去就是了!”桓伊跨上了马背,引领着有限的骑兵队,正要渡河。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起火?”窦英带领着一众火箭手,冲在了最前头,待他看清楚白水上的情况,登时就傻了眼。
那些被视作目标的楼船,不只是没起火,连预定的船沉倾覆都没有出现!
晋军确实是带了很多的楼船过来,也确实是被困在了白水回弯的地方。
但是,楼船的战斗力似乎没有减弱多少,因为,晋军的楼船虽然无法靠近南阳城楼,但是也没有被毁,依然动力十足,在水上横行无碍。
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踌躇满志的窦英,愣住了。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还有什么比发射火箭,捣毁敌军战船更加容易的事吗?
没有!
当然没有!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十岁小娃娃说不定都能干成的一件事,到了窦英的手里,居然就失败了!
一片又一片的火箭沿着固定的轨迹飞向了晋军的楼船,那些楼船全都是纯木质结构,只要一个火星子就可以燎起冲天的大火!
正是这样。
事实也本该如此发展!
然而,现实却偏偏就不按照杨壁设想的来。
一支又一支的火箭猛戳到了楼船上,然而,却没有掀起大火,不只是一支箭如此,也不只是一条船如此,是几乎所有的火箭飞到晋军的楼船上都做了无用功!
那火箭明明是点燃着飞了出去,在半空中飞翔的时候,秦兵们也看得很清楚,可是,当这些燃烧的很正常的火箭飞到晋军的楼船上的时候,它们明明也没有熄灭,却并不能引燃楼船。
而站在楼船上的晋军也不是木头桩子,层出不穷的火箭,虽然让他们一时惊恐,但这样的状态也只是出现了那么一瞬,很快,晋军水兵们就恢复了斗志。
那些没有点燃楼船的火箭,飞入水中的就不去管他,而那些落到船上的,也被水兵们手忙脚乱的弄到水里。
不管是用手,还是用脚。
总而言之,不能让火箭停留在楼船上。
到了最后,晋军们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熟练,竟然还学会半路截击了!
厉害了!
且看越来越多的晋军走上了船头,他们挥刀狂挡,那些飞在半空中,还没有找到目标的火箭,很多都被他们拦截了。
提前推到了水中!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为什么都不着火!”
杨壁崩溃了,那一颗颗暗器,从浓重的烟雾中,带着诡异的刺鼻气味窜了出来!
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要射向谁,然而,它们的威力又是不容置疑的!
正是它们,让身边的兄弟纷纷倒地,血水横流。
那种惨烈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杨壁的眼前,他颤抖了!
他后退了!
“杨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还要不要继续?”
相比杨壁,其他的火箭手的情绪倒还算稳定。他们都是箭手,身后的箭囊里至少装了三十支箭。
只要把火箭替换成普通的箭矢,他们就可以化身为普通的骑兵。
“妖怪!”
“晋军果然有妖力相助!”
“快跑!”
“快跑啊!”
二话不说,窦英掉头就跑,这窦英也是不厚道,你自己想跑,那你就跑好了。
身为主将,怎么还能喊出来后退的口号,扰乱军心呢?
然而,话已出口,恶果也已经造成,现在就是后悔也无用了。
被窦英的妖怪之说蛊惑的,大多数都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些骑兵,也不必责怪他们,他们都是亲眼见证了火箭不起火怪事的一些人。
不被这样的奇景吓得当场尿裤,倒地不起,已经算得上是英雄豪杰了!
“稚远,秦军乱了!”
谷綏
“你真是太厉害了!”
“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件神器了!”桓伊兴奋的直跺脚,而在他的脚下,正是那被他称为神器的救命稻草。
却不是别的,之前也登上过战场,同样也是出自王谧的张罗。
便是那出自深山,不为人知的火浣布!
能防水,还不易燃,这样的神奇织物,正是在襄阳战场上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的火浣布。
火浣布能防火这件事,在襄阳城就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了,但是,终究还是因为数量较少,也不常用,等到过了一段时间,新野城开战的时候,荆州兵的将领就已经把这等神器给忘到了脖颈后头。
桓伊说的没错,要不是王谧赶到,这些宝贝一样的火浣布,大约还躺在仓库里睡大觉呢!
原理还是那个原理,火浣布既然能做成简单的衣物穿在人的身上,让士兵们免受大火的侵扰,同样的,变换一种形式,应该也可以发挥放火的作用。
于是,王谧便因地制宜,将火浣布裁成了大小不一的方块,有的铺在甲板上,有的挂在窗子上,自上而下的垂下来。
虽然这种遮盖的办法并不能让火源完全消失,而且,就算再怎么精心的安排也肯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但是,有这一层防备总是比没有要强多了。
一场恶战下来,事实也证明,这种防备是非常必要的,效果斐然。
没有被火浣布覆盖的地方终究是少数,即便不幸被火箭照顾到,只要在这些重点区域派专人盯防,也一样可以防火。
晋军兄弟们斗志昂扬,充满激情的在甲板上,船舱里忙碌,那些侥幸射中的火箭,很快就被他们清理干净,就算是点着了船上的木料,也不用怕。
船舱里,甲板上早就备好了一桶一桶的河水。
某人就防着氐秦的这一招呢!
他们也不想想,使用火箭的祖师爷是谁,就敢在这里造次!
水源充足,早就有准备,一点点火苗,还没等窜起来,就被晋军扑灭,除了个别地方存着一些焦黑以外,并未伤及根本。
楼船依然在平阔的江面上安然停靠,在王谧的主持下,晋军顽强的抵抗住了秦兵的第一波冲击。
应该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对于进攻一方的士兵来说,只要能抵御住第一次的冲击,接下来,就是他们展现火力压制的时刻。
白水河面上,除了高耸的楼船,还有无数的蚱蜢舟,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属于晋军。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占据着绝对优势,堂堂正正的镇守南阳城的秦军,居然没有在白水的沿岸设防!
也许也不能决绝的这样说,巡逻的船只还是有几条的,只是,全都没有战斗力罢了。
为什么号称名将的杨定会这样做?
还不是因为自恃有几万强兵,坚固的城楼,觉得又有骑兵火箭突袭,必定能把远道而来,不熟悉地形的晋军给冲個落花流水吗?
这就是氐秦手下的北方大将的性格特征,他们不是不会打仗,他们的装备在当前的年代也不可谓不精良。
但是,多年以来,他们对晋军的实力实在是太看轻了,尤其是在桓冲领导下的荆州兵,更是成了荆州范围内的笑柄。
被秦军看不起。
不过,从晋军的角度来看,或许桓老将军的菜鸡,反而是他们的一大福音。
正是因为他一贯是打得了也不见得要打,打不了更要跑的作风,长期以来,给秦军树立了一个完全反面的深刻印象。
以至于,长期盘踞在彭城、京口一带的北府兵,初次来到荆州参战,氐秦军队完全没有准备。
而对于隐藏在北府兵中,携带着各种现代神器,手握历史进程的王谧,他们更是毫无防备。
这样的思想主导下,秦军焉有不败之理?
然而,能够侥幸逃过的,一般都是一些军中的高级将领,对于跟在他们后头,只知道猛冲猛打的那些普通的士兵来说,等待着他们的,就将是一场无差别的杀戮!
先是那些踏着人桥冲上白水对岸的晋军,这些人也不是两手空空的冲上岸的,全都是抄着家伙的!
自从王谧勘察到了白水的形势,他便定下了这个人桥渡水的计策,既然是早有预料,准备便是相当周全的。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日夜兼程从新野郡赶过来,看似急促,实则正经事是一件也没有耽搁。
首先,选用的搭建人桥的工具,经过反复比较,终于还是选择了原本用来渡河使用的竹排。
按照一般的做法,当然还是木梯子更加合适一点,连接方便,相对来说重量也较轻,可以减轻搭建人桥的士兵的负担。
然而,木梯子的劣势也很明显。
它比较狭窄,每一串木梯子只能允许一人通过,匆忙之间会影响士兵们操持兵器,容易令他们成为敌军的目标。
而竹排虽然笨重些,但是,它比较宽,搭在人的肩上也比较稳当,方便士兵们在人桥上短暂停留。
有了这一点点反应的时间,一旦敌军攻打过来,在水上的士兵也可以有一个反击的机会。
这些都是王谧在未开战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事情,而当他们真的站在白水河畔,面对着强大的氐秦军团的时候。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一些被没有起火的楼船惊吓到了的秦兵仓皇后撤,而更多的秦兵却并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
还在拼命的往前冲,不只是普通的步卒,还有很多的火箭手。
这些火箭手,全都装备精良,还可以变装。
原本他们携带的火箭就不多,鼓鼓囊囊的箭囊里,盛放的大多都是最普通的弓箭。
既然火箭没用处,他们便毅然决然的弃之不顾,换成了普通弓箭,骑在马上,依靠着他们纯熟的箭术,也能给晋军造成沉重的打击。
来吧!
一箭一个!
秦兵们立刻转变战术,搭弓上箭,瞄准了目标。
他们行动迅速,他们动作连贯,可谓是一气呵成。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即便是相对训练有素箭术精湛的荆州兵,也不是秦军中好箭手的对手。
更不要说,秦军骑在马上,晋军跑在水上了!
咦?
这些晋军居然……能在水面上奔跑!
不只是水面上有晋军,水下也有!
不对!
不是水下的,那些看似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头的晋军士兵,居然全都是直愣愣的站在水中!
他们选择的地点,正是南阳城楼附近,白水水流最浅的,个头高些的士兵,完全可以站在水中,不至于被淹没。
而这些水军为什么要站在水里,一开始匆忙赶到的秦军还没有看出端倪,细看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在水下的士兵,肩上都扛着竹排。
而那些健步如飞的晋军士兵,竟然是踩在竹排上,径直跑向白水对岸的!
疯了!
全都疯了!
这是什么招数?
凌波微步?
水上漂?
不管是什么招数,只要还是人,就尽管将箭头瞄准他们就是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火药不足恐惧症
可惜的是,晋军的奇妙渡河战术还是给氐秦骑兵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他们的箭头,从水上转向水下,不一刻,却又转了回来。
到底是先射上面的,还是先射下面的,还当真是个问题。
正在他们犹豫的短暂间隙,晋军出招了!
之所以一开始踏上浮桥的晋军没有向氐秦进攻,那都是因为他们是步卒,与氐秦骑兵抗衡并不占优势。
况且,这些氐秦的骑兵也不傻,人家根本不下水,普通的晋军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晋军迅猛的行动,也让秦兵迷惑了片刻,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时间差,让手枪队们有了可乘之机。
砰砰砰!
轰轰轰!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情况?”还有精力发出这样慨叹的,正是跑到半路又觉得没法交差,奔了回来的队主窦英。
怎么能就这样跑呢?
未放一箭,未杀一人?
就这样落荒而逃,待到见了杨定,也一样是个死!
与其被上大将军杀死,还不如在战场上奋勇冲杀,就算是死,也能死得其所!
算是个英雄了!
然而,正当窦英鼓足了勇气,打算一雪前耻的时候,轰隆隆的响声忽然在澄净的天空中炸响。
那声响,犹如天崩地裂!
那烟雾,迷人眼目!
透过层层的烟雾,窦英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被称作妖怪的晋军,手中操持的是何种兵器了!
长管型的,后面有个把手,貌似是要点火的,但是那火是如何点起来的,至今仍然是個未解之谜。
而更令窦英等人惊奇的是,这些妖怪根本就没有上岸,从浮桥上冲上岸的,不是骑兵就是步卒。
而这些操持着奇怪兵器的晋军,居然都是躲在那不能动弹的楼船后头的。
他们一边躲藏,一边向着骑在马上,跑在地上的秦兵射击!
伴随着每一声巨响,那些细小的弹丸从烟雾中窜出,速度极快,直奔着秦兵而来!
“队主,快……快跑!”
“这东西是要人命的!”
就在窦英的身旁,几个随从纷纷倒地,他们一边吐着血,一边从战马上跌落。
恍惚之间,窦英只听到了这样几句话。
而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安然无恙,却并不是因为他武艺高强,只是因为他距离楼船较远,位置又偏了一些。
目前,那些神乎其神的妖怪,还没有发现他而已!
“兄弟们,装填火药的时候,可以躲到楼船后头,尽量不要让秦军看到我们是如何使用手枪的!”
一动不动的楼船上,黄门侍郎王谧也在举枪狂射,他时而点火,时而射击,整套动作配合的几乎是行云流水,特别的潇洒。
要不是为了隐藏行动,争取不被氐秦发现手枪的秘密,某人真想跳上船舷,将手枪指向那些氐秦恶畜。
一枪一个,让他们瞧瞧他小王的厉害!
那个阵势,想一想就x气直冒,太潇洒了!
可惜啊,可惜!
这样难得的机会,只能放弃了!
正所谓言传不如身教,在手枪使用和掩体利用这个方面,唾沫横飞,嘴巴说干,队员们也不能妥善的理解清楚。
可是当王谧往这船舱后面一站,时而探头射击,时而躲到船舱里补充火药。
看了几遍这样的示范,几乎每一位队员就都可以熟练的操作了,效果非凡。
“稚远,你选择楼船当遮挡,实在是太明智了!”在刘春的积极争取下,王谧终于挪了一支枪给他。
没办法,某人软磨硬泡的功力,简直和他们荆州的大统领桓冲一模一样,让人无法拒绝。
自从拿上了枪,刘春整个人就支棱起来了!
且看他一手拿枪,一手装火药,忙活的不亦乐乎,还别说,人家老刘虽然使用手枪的时间并不长,此前也不过是在新野城上看到过手枪的使用方法,但是,枪法还很准。
不说百发百中吧,也基本达到了和王谧持平的水准。
“有了这个楼船,手枪队不必上岸就可以截击敌人,这样,白水两岸与河上就全都是我们的地盘了!”
“氐人占据的城池虽然一时还拿不到手,但是他们想出来,也只是送死而已!”被刘春夸了几句,某人就开始飘飘然也。
顺着他的话继续吹下去,这也难怪,就在他们的眼前,氐秦军队就连连败退。
他们想到的那些进攻的手段,不是根本无用,就是撼动不了晋军的攻势。
可见,晋军的应对措施还是相当的得力的,而这些措施从计划到实行,全都少不了王谧的一份功劳。
这还不得使劲的吹,可劲的吹,这也就是在战场上,环境不合适,要不然某人非得吹到天上去。
“刘将军!”
“小心!”
“注意隐蔽!”
要说能吹,在场众人当中,他小王就算再有本事,也只能排第二,在前面,总有刘春这座大佛挡着,人家才是堂堂正正的吹牛皮第一人。
刘春这边,在良好攻势的激励下,已经渐渐忘记了打枪的同时还要找掩体。
他一手攥着药匙,装火药的袋子,外面套着防水的油纸,就在他的腰间系着。
几番操作之下,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熟练,击发的间隔,按照王谧的统计,差不多已经可以达到五秒一发。
真乃神速也!
一发接着一发,铅弹充足,火药也到位,刘春一边打枪,一边兴奋的大喊。
他身边的那些人,大约也听不清老刘到底喊了什么,总而言之,现在的老刘可谓是兴奋至极。
然而,就好像那句古语早就告诉过我们的,乐极就要生悲,这都是必然的定理。
老刘奔到了甲板上,视野更加开阔,正巧窦英带领的骑兵队半路折返,被他老人家逮了个正着。
好家伙!
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明晃晃的,刘春能放过吗?
当下就装填了一发弹药,瞄了过去。
然而,便宜占得太多了,一时就是容易松懈,刘春的眼前,恍恍惚惚的,好像只剩下了目标,而目标仿佛是变成了木桩子,刘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目标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手中全都拿着兵器。
而这些兵器,也一样能杀人!
王谧从船舱中闪身出来,正要再找个目标连连手,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一支利箭,带着嗡嗡的响声,正向着刘春袭来。
而刘将军本尊,却好像是傻了一样,只知道在那里狂妄的傻笑,手枪也不知道是在指着谁。
不管他的目标是谁,总归是晚了!
王谧一脚跳上甲板,二话不说就把他拉了下来。
幸亏某人行动迅速,刘将军才免于被利箭一箭穿心的下场。
刘春才刚刚滚到船舱里,那支箭就擦着楼船的窗棂子,飞了过去!
老天爷!
若是刘春的反应慢些,确切的说,是王谧的反应再慢一些,哪怕就只有三秒,老刘就彻底完蛋了!
谷庪
“这帮孽畜,居然还敢回来!”
“看老夫收拾他们!”说话间刘春就再次把火药装填完毕,想要报仇雪恨,却被王谧再次拦住。
“刘将军,不必着急。”
“我们手枪队的任务,是在河水上阻击,又不上岸,以逸待劳不好吗?”
“不上岸吗?”
“我们为什么不上岸?”
“冲上去多好,还能杀更多的敌人!”刘将军的话也是众多手枪队队员的心声。
刚刚被按下去的热情又重新被点燃了!
在这白水沿岸能看到几个敌人?
又能杀几个敌人?
到底还是冲到岸上,奔到南阳城楼下,才能与敌军交手,斩杀更多的氐秦恶畜。
千万别小看人,手枪队的队员虽然基本上都是从将作坊里招募的,组建时间很短。
但是,既然敢投到手枪队里来,便必然不是孬种,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是好汉。
骑马、弓弩,样样擅长,就算是没有手枪,他们也一样可以成为战场上勇猛冲杀的战将。
既然是能人,便不想被耽误,总是想找更多的事情做,王谧给大家制定的战略,一开始众人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可是随着仗打的越来越顺,年轻人也不免心思浮动,想要到真正的战场上去一试身手。
几番恳求,王谧全当做耳旁风,就是不答应。
“众位兄弟,不是我故意不让你们上去,实在是,我们现在的形势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好。”
“此话怎讲?”刘春脑子都没有动一动,随即反问。
“大家打开盛放火药的袋子看一看,就知道了。”王谧拍了拍自己的火药袋子,一脸遗憾。
说到这个火药嘛,那就很尴尬了。
真是开枪一时爽,口袋空荡荡。
一些人,尤其是打仗从来不经济的王侍郎,两边的人一接触上,王谧就开始不停的打枪。
王侍郎枪打得准,火药用的也豪放。
一轮奋战下来,待到他们退到了船舱里,王谧腰间的火药袋子,已经见底了。
没有火药的手枪,就好像是没有了箭矢的弓一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火药了!”
“冲上去也是白费,或许还会成为其他兄弟的拖累。”
“我们手枪队算起来也只有百十来号人,就算是我们冲上去,没有手枪,没有火药,也不能起多大的作用。”
“还不如就在船里迎击氐秦的守军,他们出来多少,我们就打多少,看看情况再说。”
囊中羞涩的又岂止王谧一人,其他的队员虽然用的节省些,但是大多数人也用了至少一半。
人家王侍郎说的有错吗?
当然没错!
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火药,当然要省着点用了。
一旦没有了火药,这些杀人的利器,可不就变成了铁壳子。
现场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刚才还斗志昂扬的队员们,很多都耷拉了脑袋。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能留在船上了。
手枪队员们挤在一起,火药还可以互相周济,大家凑合着用。
眼看着一通奋战的兄弟们全都垂头丧气,王谧也是心急如焚,不必如此!
大可不必!
王谧刚想了几句鼓励的话,打算说出来振奋人心,却听得人群中忽然有了声音。
“王侍郎,我们其实还有很多火药,只要拆开来就能用。”
“不如现在就拆了吧!”
这个李宽,就属他机灵,是不是?
李宽的视线看向了一个角落,而在那个船舱的角落里,确实还有很多的火药。
那可都是手枪队的队员们亲自从马上卸下来,搬到船舱里的,真实的情况,队员们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慢着!”
“不能拆开!”
“那些火药还另有用处!”
王谧一个箭步扑了过去,赶忙把早就包装好了的火药再掩盖好,乖乖,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今天的攻城大计,可就要彻底泡汤。
泡汤汤!
正宗的。
“侍郎,这些火药放着也是放着,到底有什么用处?”
李宽急的抓耳挠腮,在他身边,刘春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到底还是年长一些,有那么一点点的耐心。
关键就在于这些火药的用处。
原本,他们还以为这些就是王谧专门准备的,给手枪做补给用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家这些火药,经过了专门的包装,其实是另有大用处,而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王侍郎却偏偏不肯说明白,在众人咄咄逼人的眼神之中,他只是含糊的说道:“这些是要等到去城下的时候才能用的,也不是用来打枪的,绝对不能乱动。”
李宽大喜:“王侍郎,你是说,我们兄弟还能上岸去攻城?”
善于抓重点一向是这位机灵的小学徒最重要的优点之一,很快他就听出了王谧的话外之音。
“当然!”
“我刚才拦着大家,不过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时机到了,不等大家张罗,我自己便会带着大家登上河岸,冲到南阳城下,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能上岸!
能杀敌!
只要有这个大饼在前方吊着,谁还管什么火药还剩多少,要怎么用?
都不重要了!
王侍郎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说话间,楼船前方,又一波秦兵骑着马,抄着兵器向着白水冲过来。
废话少说,王谧再次拿起了枪!
不管在哪里,只要能杀敌,就是好的!
白水岸边的战势暂且放到一边,南阳城下,刘裕和桓伊带领的荆州兵,也冲到了指定地点。
两相权衡,王谧给桓伊他们划拨了五十个枪手,这一批枪手虽然人数少,但是王谧本来就没有指望着他们能杀多少敌人。
两边的人数差距实在是太大,只依靠手枪是杀不完的。
这一批枪手,跟在箭手的后头,冲到城下,主要就是发挥震慑作用。
城楼上的上大将军杨定,看到晋军的骑兵队冲了上来,登时就乐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我军的兵器千般变化
“啧啧……”
“送死的来了!”
“李升,你去,出城迎战!”杨定决绝的说道。
他的好弟弟,最终还是没有能抢到出场机会的杨壁,杵在哥哥身边
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吭一下。
这一下却忍不住了。
“出城挑战?”
“没必要吧!”
不是说只有五千兵力吗?
按照一般的战术配合,五千人根本就无法撼动南阳城,别说是与南阳城中的守军抗衡了,就是现如今出城挑战的那些骑兵队,晋军想要对付起来,都难度极大。
他们兄弟就这样坐在城楼上,以逸待劳,不好吗?
“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他们人手少,我们才要给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厉害,再也不敢进犯。”
“他们要是人多,你以为,我还会打开城门吗?”杨定说的洋洋洒洒,杨壁这才看出来,原来,他的亲亲大哥也是一个专挑软柿子捏的人。
啧啧……
就这,也比他强不到哪里去嘛!
杨壁忽然又有了信心,一些奉劝的话,到了嘴边,看到杨定自信然然的表情,却又轱辘了回去。
吃败仗,出丑也不能是他杨壁的专利,亲亲大兄也要尝一尝。
砰砰!
蹦蹦蹦!
“这是什么阵仗?”
“妖怪出来了?”
看看,看看,只要见到这阵仗的人,都会认为晋军有妖怪相助吧。
杨定坐不住了,在盾牌的保护下,跑到了城墙边上观战。
在他的眼前,晋军的排兵布阵,初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前面是骑兵开道,后方跟着步卒。
而这些步卒,都是从白水上涉水而来的,好多人身上还滴答着水呢!
然而,就是在这样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战阵中,一阵箭雨撒过,让城楼上来自氐秦士兵的攻势终于减弱了一些。
就在这时,骑兵的后面,一支人数不算多,装备上看起来也和普通骑兵没有什么区别的战士,忽然窜了出来!
他们快马加鞭,很快就把骑兵们都超过去了,冲到了最前面。
战场上响起了一阵阵的巨响,一开始,这些响声确实把上大将军吓了一跳,心差点蹦了出来。
不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
“这些人不是妖怪!”
“他们手里拿着的,就是兵器!”
杨定站在城楼上,站得高,看得远,他发现,每每烟雾腾起之前,那些骑在马上的晋军士兵都会举起一个看似是铁管一样的兵器,朝向目标。
杨定判断,他们一定也在向外射出什么暗器,但是却看不清楚那些兵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兵器确实有神力。
通通通的一阵响,烟雾蒸腾了一团又一团,而在晋军面前阻挡的氐秦士兵,尤其是那些骑兵,便纷纷被击中,栽倒在地。
不是一个,不是两三个!
而是一片一片的!
更可怕的是,这一伙带着奇怪兵器的士兵,与骑兵配合默契,想要打到他们,那是相当的不容易。
这些奇怪的士兵他们进攻的点好像非常小,动作的幅度也不大,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不管是挥刀还是射箭,都需要两手配合,动作大开大合,你很容易就能捕捉到是什么兵器伤害了自己。
可是,这些奇怪的晋军却全然不是如此。
他们也确实是两手配合才能进行进攻,但是具体是如何操作的,实在是看不清楚。
不行!
一定要找机会看清楚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兵器!
杨定忽然有一种预感,那种兵器,如果任其发展,成了气候,对氐秦,甚至是整個北方的五胡种属,都将是灭顶之灾!
“李升!”
“注意攻击那些拿着铁管兵器的晋军!”
“烟雾都是他们放出来的!”
城门打开,李升带着士兵出城,杨定赶忙在城楼上吩咐了几句,也不知道李升听进去了多少,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把这些奇怪的士兵弄死,他们也算是赢得了这一仗。
这就是杨定的策略!
当然也是最便捷的做法,毕竟,南阳城里还有两万多守军,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战斗力。
而眼前的晋军,与之前探查的情报没有什么差别,大约也就只有五千人而已。
就算是车轮战,也能把晋军消灭干净。
拼人数!
老子才不怕你们!
…………
“野王,秦军冲出来了!”
“你们快后撤,我带着甲卒上!”
那南阳城的城门才刚刚咧开一道缝,刘裕就已经发现了氐秦的动向。
两人一合计,桓伊便带着手枪队掉头后转。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在经历了杨壁的溃败之后,杨定麾下的士兵,大约对手枪营造出的那种云山雾绕的境况也有了一些准备。
在李升带兵出城之前,战场上已经有了一两千的氐秦士兵,这些都是先期出城,打算冲击晋军水师的步卒。
这一波兵马已经被手枪一连串的射击击溃,四散奔逃而去,人数不多,火药也并不充足的手枪队,已然完成了他们突击威吓的作用,可以功成身退了。
接下来的战场,就交给刘裕来掌控了。
刘裕上前,步兵和骑兵配合这种传统打法,一向是刘裕擅长的,不过,桓伊也不会把整个重担全都交到他的肩上。
自从襄阳一战之后,桓伊就定下了心意,在他这里,以后便没有什么荆州兵和北府兵的分别、隔阂。
所有的军队都是属于大晋的,争夺疆土,攻城拔寨,也都是为了朝廷。
虽然在目前来看,他们所服务的这个朝廷不甚令人满意,但是,桓伊很清楚,要想建立一个令人满意的朝廷,要想把晋朝境内的所有力量集合起来,一致对外,就需要抛却成见,团结一致。
更不要说,南阳城下,他将要掩护的人,正是自己的好兄弟刘裕了。
刘裕打马上前,远远看到,出城挑战的秦兵并不是特别的多,只有大约两千人左右。
立刻就判断出,秦兵也是在试探当中,并不打算以极多的兵力优势直接把晋军荡平。
秦军保留实力的做法,反而给了刘裕机会。
他们虽然人少,但是他们的装备精良!
两边的兵马在距离还有一里地左右的地方停下,刘裕仿佛可以看到,氐秦主将,那个叫李升的男子,他胸前的铠甲正在有节律的上下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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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喘着粗气,他们没有急于冲锋,还需要稍稍观察一下对方的士气。
“没想到,晋军的士气很高涨嘛!”李升并没有把位于晋军战阵中间,方头大脸,虎目熊光的壮汉当成一盘菜。
在他看来,几番征战,接连夺取了氐秦几个城池的晋军,确实应该士气正旺,但是同样的,从襄阳到新野,再从新野到这南阳城下,几个城池里的晋军几乎都是同一拨人。
这一波人,接连打硬仗,短时间内,一定很疲惫。
但是,看看眼前的这些壮士,一个个的目光如炬,脸面更是白里透红,丝毫不见疲倦。
不会吧!
他们不是从新野城长途奔袭赶过来的吗?
多长时间没休息了,为何还这般有精神?
李升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惊讶,却很快就被他压制住了。
不管怎么说,冲杀就是了!
咣当!
一声巨响凌空而起,随着刘裕的一声口号,从晋军身后,腾起了一块巨石!
根据一早就测量好的距离,一发巨石,正正好好的越过了晋军的战阵,砸到了秦兵的脑袋上!
“我去!”
“这帮晋人,端的狡猾!”
“竟然还带着投石车!”李升大怒道。
本想来个开门红,却没想到,好彩头没有讨到,红倒是见了不少。
你说这石炮怎么就这么配合?
好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一般,正好砸在了李升身后的氐秦战阵中,当巨石落地,一个大坑赫然出现。
既不近,也不远。
呵呵……
你们以为我们人少,我们就不能有投石车了吗?
也太小看人了!
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这支队伍虽然人数少,但是我们的装备却是最齐全的,最豪华的。
别的军队有的兵器,我们有,别的军队见都没见过的兵器,我们也有。
大中小,一应俱全。
这投石车,自然是新野城里的库存,之所以可以原道运送,那都是因为有楼船助阵。
投石车沉重,一般来说,都是城池里面驻防的军队才能使用上,不适合远距离运输。
可是有了楼船就不同了。
别看楼船块头大,行动缓慢,在水上作战中却绝对不是拖后腿的,很多大型的军械,都依靠楼船来运输。
其中就包括投石车、攻城用的巨弩。
晋军的投石车准头都特别的好,完全没有惊扰到南阳郡里的百姓。
唯有那一声又一声的巨响,让百姓们心惊胆战。
“这是……晋军打过来了?”
“晋军来夺城了?”
杨定他们忙着应付城外的晋军,城内的百姓他们也实在是无暇顾及,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从那不断射过来的箭矢,那有时大,有时小的那些声响,还有那些厮杀的声音,他们感受着城外激烈的战况。
“我去把粮食拿出来!”
“不能在地窖里搁着了,要全都交给晋军!”
百姓们纷纷翻箱倒柜,把那些偷偷藏到各处的粮食,还有一些值钱的细软全都拿了出来。
只要是能交给晋军,不用他们抢,百姓们也会自己送上去。
亲疏远近的差距,就是这么巨大。
“兄弟们!”
“放箭!”刘裕一声吆喝,晋军瞬间将劣势转化成了优势,向着秦军先行冲杀了过去。
“不好!”
“战阵要乱!”
“稳住,一定要稳住!”杨定在城楼上急的呱呱乱叫,可是,情势如此,他又不能跳下去与李升交换。
再者说,他的城楼上也不安生。
晋军的士兵主要组成都是荆州兵,相比北府兵,他们的箭术更加高明,只要指挥得当,换句话来说,就是将帅有勇有谋的话,这些荆州兵就可以战斗力飙升。
担心李升之前,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骑兵们在刘裕的带领下,飞奔而出,在一众人马当中,冲的最快最猛的,自然是刘裕。
“走你!”
“纳命来吧!”
别人都攻击平面上的敌人,刘将军就不同了,自从冲出重围,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城楼上聚集的一帮人。
不管是谁,肯定是管事的!
是主将!
有枣没枣,先打他三杆子!
在杨定和杨壁的身边,盾牌阵保护的好好的,一般来说,就算刘裕是神箭手在世,面对着这样的严密保护,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然而,人力有时竭,天力却是难预料。
一声声的手枪爆破的声音,凌空响起,又几颗巨石硬生生的砸到了南阳城下,连番惊吓之下,就是菩萨也坐不住了,更不要说是凡人杨定了。
他们冲到角楼上观察局势的这个空当,正好被刘裕抓住了。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刘裕抓起长弓,就是一箭!
嗖的一声,翎羽箭破空而出,直奔着目标呼啸而去!
要么说,人家刘将军当得上是现今北府里的第一名将呢,在一片混乱中,刘裕还能沉着应对,选取了最精准的兵器,不得不说是难能可贵。
刘裕也不是没有枪,而且相比其他的手枪队员,刘将军的这把枪,自从登上战场,还未放一弹,火药、铅弹都是满满当当的,充足的很。
来到这南阳城下,刘裕一眼看到城楼上的目标,下意识的,却没有用手枪这种新鲜玩意。
一则是,对于这种新鲜的兵器,刘裕还是不太熟悉,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能不使用就不使用。
二则是,凭着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刘裕判断出,这个距离,这个高度,手枪的准度是比不上弓箭的。
虽说刘裕的估计与现实有些差距,但是,不得不说,他的选择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
射杀城楼上的敌军和从城楼里冲出来的敌军完全是两个概念,以目前手枪的操作方法,还是打击平行方向的敌人更加顺手。
一旦是向下攻击,或是向上攻击,手枪呈仰角,或是俯角就很有可能造成火药的洒落,待到被点燃,极易引起炸膛。
在刘裕的穿云箭的指引下,很多士兵的目光也被它牵引,向上看去。
嘶……
“将军,危险!”
在有人发现之前,刘裕的利箭就穿透凝滞的空气,直奔着城楼上袭来,杨定杨壁两兄弟正在探头向下,观察手枪这种兵器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两人专心致志,完全忘记了,在这个战场上,晋军的兵器可不只有手枪。
直到利箭擦着杨壁的肩膀,落到城楼的石砖上,杨壁才晃过神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冲入敌阵,擒贼擒王!
“什么人!”
“居然敢伤我!”杨壁嗷嗷大叫,满腹不服气,跳着脚的嚷嚷要上阵杀敌,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动静。
某人不过是动动嘴巴而已,根本就不打算玩真的。而他的亲亲哥哥杨定,别人不了解杨壁,他还不了解吗?
他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货,关键时刻完全不中用。
杨定若是想把这南阳城拱手让给晋人,说不定还可以试一试,让他出去败家。
很显然的,杨定没有这样的想法。
“大兄!”
“让我下去教训他们!”
“弟弟保证把这些无耻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杨壁还在高声叫嚣,叫就叫吧,你倒是去啊!
这南阳城里,杨定数第一,他杨壁就可以数第二,他要是提着兵器,跨上马背,就现在,冲出城去,谁还能拦着他?
再说,昨天他不是也先斩后奏,偷偷出城去挑战了吗?
怎么现在迟迟不动弹,杨定斜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不急!”他摆了摆手,将杨壁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压制住,遂又道:“他们没有多少人,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就在这里,作壁上观即可。”
杨定的判断,对也不对。
对的那个方面,是明晃晃的,不言自明。晋军的总兵力就在那里摆着了,难道,王谧还能秒变孙猴哥,拔一根毫毛五千变五万吗?
当然不可能!
如果如此发展,那我们就不是存在于历史的时空,而是置身于玄幻的天地了。
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本身王谧他们从新野城赶来攻城,就是不智之举。
古代战争无外乎几种模式,要么就是大兵压境,以数倍于南阳郡守军的兵力,将城池团团围住,围困一两个月,待到城中断粮、断水,人相食,这个时候,大军就可以趁虚而入,守军自然是不战自溃。
要么,就是两边的兵力差不多,经过数十日的鏖战,最后分出一个胜负,当然这样的战斗往往对攻守双方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失。
即便是胜利了,那也是惨胜,任何一方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以弱胜少的罕见事例,也不是没有。但是,那往往并不是弱者一方有多么诡诈的战术,能够将兵力强盛的一方玩弄于鼓掌之中。
实际上,在以弱胜少的一些经典战例中,弱势一方能够取胜,往往有运气的因素。
一些意外,造成了强势一方军中混乱,士气不足,这才让弱势一方侥幸获胜。
但是,看看眼前的这支晋军,这些能导致取胜的因素,他们到底占了几個呢?
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参不透。
就算是有那奇怪的冒着烟的兵器助阵又如何?
现在还不是躲到战阵后方去了,人数又那么少,哪里能撼动南阳城的根本?
杨定猛拍着砖墙,懊恼不已。
晚了!
出去晚了!
要是早点把李升放出去,说不定就能逮到那些手持奇怪兵器的晋军了!
“抓几个!”
“抓几个活的!”杨定向着城下大喊,却不晓得李升他们能不能听到。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重点是杨定还想让李升抓住活口,打探消息,却不知晓,现在的李升,只对付晋军的常规部队都还有困难,还指望着他们去抓那手枪队的队员呢!
简直是强人所难!
压制!
人数压制!
李升他们的困境,杨定在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他还想徐徐图之,把这一伙胆大包天的晋军耗死完事。
这样既能最大限度的保存秦军的实力,还能让晋军死的透透的,后撤都找不到门路。
让他们全都葬送在这南阳城下!
把晋军的骨头打断,志气摧毁,一两年间,再也不敢进犯南阳。
然而,被那通通通响个没完的烟雾兵器这么一折腾,杨定立刻转变了心态,什么耗死,谁给他们这个时间?
谁给他们这个脸面?
对于这些无耻晋军,就应该碾压之。
…………
“好啊!”
“打得好!”
王谧拍了拍刘春的肩膀,挑起了大拇指。
老刘啊老刘,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以往真是小看你了!
刚才给予秦军重创的那颗巨大圆滑的石炮,正是刘春刘将军投出去的!
原本,王谧也想找正经的投石手来干这件事,但是,人还没有找到,刘春就已经自顾自的跳上了投石车,把活计揽了下来。
就在他投出这一枚石炮之前,王谧对于老刘的能力还有很大的怀疑。
没办法,谁让老刘和桓老爷子那么亲近呢?
要是受了桓老爷子不靠谱光波的侵扰,那可就坏事了!
而现在,随着巨石落地,前方战况一片良好,王谧对刘春的印象也转了一个180度的大回弯。
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侍郎谬赞。”刘春搔搔后脑,颇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南阳城中,秦军甚多,只依靠着这几架投石车,想是无法撼动大局。”
“我军要想取胜,还需出奇招啊!”
刘春这一次讲的全都是肺腑之言,也是经过了审慎的观察才发出来的。
原本,他也对手枪给予厚望,因为,在新野城下,他是亲眼见证手枪的神奇威力的。
想着,只要带着手枪队,任何城池都能在晋军的刀锋之下,一攻既破。
然而,等到他真的站到战场上,这才发现,氐秦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而手枪队,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强大。
或许两百手枪队,吓唬几千秦兵还可以,可是,面对南阳郡的两万守军,就显得像是玩具了。
这不是在逗小孩吗?
面对这样的现状,刘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操作投石车,便是他主动献计。
可是,只有投石车还远远不够!
太不够了!
襄阳一战,让刘春等人见识到了王谧奇妙的脑袋瓜,不论在何种艰难的情况下,他总是能想出很多妙计。
那些别人想也想不到,更做不出的好主意,在他的脑袋里,好像总是源源不断。
这样一个精明的人,总不会是没有留着后招,就把几千的兵士都拉到了南阳城下吧。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王稚远,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聪明睿智如王谧,当然不会听不懂刘春的言下之意,奇招嘛,他当然是有的。
不过,在他看来,现在还没到让它上场的时候。
“再等等,看看寄奴他们的进展再说。”他凝望着白水对岸的战况,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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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看战况,就是看刘裕他们的推进速度。
他的办法,也总要等到晋军冲到南阳城门前,才能使用啊!
然而,那南阳城门岂是容易靠近的?
南阳城门前,建有巨大坚固的瓮城,从远处看去,瓮城的城墙坚固程度几乎与南阳城正经的城墙无异。
而在瓮城的前端,还有一条巨大的壕沟赫然挺立,城楼上,筑有女儿墙,垛口等防御设施,几乎是一应俱全。
这样一座威严的城池,岂是容易那么容易攻破的?
带领着两千晋军的刘裕,确实是气势如虹。他虽然明知道只要城门打开,城内的守军冲出来,晋军就无法阻挡,却还是很努力的在厮杀。
能杀一个是一个!
至于退路和后招?
哪里需要他操心,那些都是王稚远的事情。
“娘的!”
“射偏了!”
刘裕望向角楼一侧,眼看着没有一个人倒下,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寄奴,没想到,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与刘裕一样,再次带着手枪队冲到前排的桓伊,现在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没有为眼前即将到来的劣势而感到一丝的焦急。
也不知道是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还是对王谧的脑袋瓜太自信,不过,在战场上,有这份豪情总是好的。
“这些老小子,有那么点运气!”
“下一次,他们就没有那么走运了!”某人所说的下一次,当然不是下一个战场,就在这个南阳城下,等他再逮到机会,等待着这些氐秦恶畜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氐秦这边,偏将李升也正面临着出战以来最大的困难。
巨石打击之下,刚刚摆好的战阵顷刻之间就被摧毁了。
古代打仗,尤其是步卒,很多时候打的就是一个士气,哪一方的士气足,战阵保持的好,哪一方就更有可能获胜。
这就好像骑兵在古代战争中起到的作用一样。
所谓冲锋陷阵是也。
冲锋,便是冲在前头,骑兵的冲击优势可以给身后的步卒提供强有力的掩护作用。
所谓陷阵,便是攻陷敌军的步卒战阵之意。
一般来说,这种陷阵,都是从战阵两侧的薄弱之处找漏洞,只要能够把敌军的战阵打散、打乱,步卒的战斗力就会大大减弱。
如此一来就可以看出,巨石落入战阵中,起到的作用实际上和骑兵冲击是一样的。
夸张一点说,巨石对战阵造成的影响,比骑兵还要更大一些。
骑兵袭扰战阵只能从两翼下手,一般来说,训练有素的步兵,都能够将中心部位的战阵维持住。
但是投石车抛出的巨石却完全不同,人家是当当正正的落在了氐秦战阵的中央。
一发下去,秦兵马上就乱了套,不但是被击中的士兵死伤无数,还有在混乱中互相踩踏而致死的,也不在少数。
秦兵乱了,刘裕这样的猛士当然不会放弃机会,立刻就将着兵马冲入了乱阵中。
几番冲杀,便给秦军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这个时候的秦军极度虚弱,李升疲于奔命整合军队,奈何效果寥寥。
这样的机会,如果不抓住,刘裕还配姓刘吗?
就在这混乱当中,刘裕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到了氐秦偏将李升。
找的就是你!
我刘寄奴好歹也是个将军,杀一般人如何能彰显身份,要杀,就杀最大号的人物!
此时的李升,举着马鞭,还正在把那些四散奔逃的步卒收拢到一起,这件事当然不好办。
士兵们受了惊吓,又死了很多人,一时之间士气大衰,哪里还听得进去李升的话。
就算是他用鞭子赶,也一样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秩序。
战阵中已经冲入了晋军,身旁也想起了那种陌生的轰鸣声,他的面前,氐秦士兵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死的人越多,他就越是无法收拾局面。
刘裕冲上去了,桓伊自然不会在后面继续躲藏。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将领,一时的后撤也是为了战术上打配合。
而现在,显然已经到了他可以出手的时候。
他带领着身后的手枪队,纵马向前。
现在,这一支被分兵出来的手枪队,现存四十八人,几乎可以说是完整的,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他们与刘裕配合默契,一开始的冲锋之后,便迅速后撤,大大保存了实力。
现在,在箭手和步卒的掩护下,手枪队们再次出击,铅弹发射时候响起的那一阵阵轰鸣声,在本就混乱的战阵中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场景,那就好像是在乱成一团的战阵中,扔进去一挂又一挂的鞭炮。
不只能伤人,更让李升的种种努力都宣告白费。
只要还是人,是具备五感的正常的人,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惊扰之下,哪里还能站得住脚跟,稳得住心绪?
呔!
“看招!”
看准了目标,刘裕一个打马就冲了上去,说话间,大刀就砍了上去!
那李升,前一刻还在忙着收拢残兵,这一刻,已经变成了刘裕的猎物,噗的一声,那种血肉和钢刀戳在一起发出的闷响,正是证明了刘裕的成功。
“啊!”
李升发出一声惨叫,却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刘裕砍中了肩膀疼的,还是因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急于反抗才发出的响声。
李升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被刘裕突袭成功,却还是举刀扛了一下,没有让他彻底得逞。
两人的钢刀扛在一起,刘裕处于攻势,李升身上负伤,只能是做个防守。
刘裕本人并未受伤,且力气也更大,按理说,应该可以再运刀,找个机会给李升一个致命打击。
两方相持的时候,李升咬紧了牙关,也看出了自己的劣势。
这个大汉是何方神圣?
当真是气力无双,要是自己没受伤,说不定还可以抗衡一番,可是现在?
能勉强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幸事了。
然而,这条命,能保得住吗?
看现在这个情势,是有点难。
刘裕也根本就不允许。
刘裕慢慢的把手反过来,找到一个角度就可以把李升的钢刀别上去,给他再来一下子。
这个氐秦的将军也是,都这样了,鲜血淋漓的,还不如主动投降算了,何必让小刘费这个力气。
“呀呀!”
刘裕大喝两声,说着就要再次使力,那李升似乎也意识到了刘裕要变招,连忙躲闪了一下。
不管怎么着,总是要避其要害。
老小子,竟然还敢躲,他躲得了吗!
刘裕一个抬手,钢刀就被他抽了起来,其实,要不是一开始他就两手持刀,现在他早就可以给李升一个致命伤了。
在他的前胸就藏着一把小匕首,那是她一直以来给自己准备的偷袭暗器。
可惜,现在想换手也不方便了。
只得换个不算熟悉的招数,就在他腾出手,打算给李升一个痛快的时候,忽然身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细细小小的东西,迎着面门飞过来,咚的一声,那铅弹就钻进了李升的铠甲!
第六百五十七章 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鲜血就冒了出来,染红了李升的衣衫。
这……这怎么得了?
老子还没出招呢!
他怎么能死?
“寄奴!”
“不好意思了!”
“我抢了先!”
清亮优雅的声音,正是来自桓伊本人,他现在倒真是这个战场上最逍遥自在的人了。
做人嘛,就是要那一股子洒脱的劲。
原本属于桓伊的江州刺史也已经许给了桓石民,他这位前任,还不知道新的职位是什么。
虽然不至于落得个无官可做的下场吧,可是这样的安排,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闹起来了。
但是,受害者桓伊本人,却无所谓的样子。
照样在战场上表现出众,杀敌无数。
刘裕回头的时候,桓伊手里的枪还在冒着烟,何必这么麻烦,当发现刘裕腾不出手来解决李升的那个瞬间,桓伊就举起了枪。
不得不说,在中远程距离的射击之中,手枪确实是有极大的优势的。
尤其是王谧制造出来的这种初级的火铳,实际上太近距离的那种肉贴肉的射击并不太适合,主要是容易炸膛,反伤了自己。
太远的,众所周知,手枪的射击距离是有限的,准度也没有那么高,更是不适合。
唯是这种中等距离的射击,手枪可谓是百发百中的神器,给敌人造成的损伤也是致命性的。
就这样,在既没有刀,也没有箭的情况下,李升的一条命就这样轻轻松松的丢掉了。
“罢了!”
“罢了!”
“谁打着的,就算是谁的。”刘裕的话虽然说的敞亮,其实,眼中的落寞却骗不了人。
虽说在战场上,只要能杀敌都是好的,可是,眼看着这一伙秦军里最大的一号,死在了桓伊的手下,刘裕还是觉得遗憾的很。
啧啧……
煮熟的鸭子飞了,天下岂有这等不平事?
没办法了,只能到南阳城下去碰碰运气了!
好在刘裕亦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想杀敌,杀重量级的人物,那还不简单,没了李升,还有窦英,还有杨壁。
只要刘裕够厉害,就算是上大将军杨定的首级,刘裕也不见得取不下来。
那梁成的官职高不高,军功多不多?
不是照样被他砍下了首级吗?
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李升死了,这一伙秦兵就更没有主心骨了,还什么斗志,什么士气,早就不见不见了。
还侥幸能活着的士兵,全都四散奔逃,他们吓的,连逃跑都已经没有了章法。
只要有路,只要还没有被捉住,只要还有口气,就要跑,管他是什么方向,到底能不能跑的出去呢?
但是,他们能往哪里跑?
南阳城外,到处都是开阔地,远处的丘陵,连绵起伏,倒是还能躲藏几个人,但是那里现在是晋军的地盘。
前后左右,哪里都没有路,逃回城短时间内更是想都不要想,除非杨定再派士兵出来,命大的人才能够趁乱跑回去,否则就只有在城外做孤魂野鬼的命。
对了!
还有一個地方可以逃跑!
转身向后,辽阔的,一眼看不到边的尽头,正是白水!
只要能够过河,晋军就追不上他们了!
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然而,白水……
现在还有秦兵可以插手的余地吗?
“曾靖,快,往这边打!”
“这边来人了!”
王谧凑到曾靖这边,曾靖的身后,一个小兵递给他一个布袋子,那里面是他刚刚收集好的火药,都是几个手枪队的队员合在一起凑的。
别人可以没有火药,但是王侍郎绝对不行!
与火药相比,铅弹倒是很富裕了,不必担心。
王谧正在装填火药,却看到,一小股秦兵又向白水边上袭来。
这帮人,怎么回事?
还不死心?
如今,这白水的主人早就已经换成了晋军,庞大的楼船,一条接着一条,虽然动弹不得,却也成为了晋军顽强的水上堡垒。
依托着楼船,不管是在岸边活动的普通晋军,还是那些手枪队,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快打!”
“就在那边!”
“好嘞!”
“王侍郎看好吧!”
别看曾靖不是手枪队的嫡系,没有见识过这手枪神器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可是短短几天,他也成为了一号神枪手。
枪法那是没的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百发百中。
砰!
砰砰!
曾靖率先放枪,很快,火药还充足的枪手们也纷纷上前。
这一伙秦兵,正是从李升的手下溃败的那些人。
他们哪里想到,白水边上还有那么一些恶鬼,正在等着索他们的命呢!
一个个的仓皇逃窜,也不管前面是路,还是水,只管往前奔。
这一下,可乐坏了王谧他们。
曾靖出枪,立刻就放倒了一个,身边的几个人也不遑多让,每个人都很快找到了目标。
只是,他们的准头比曾靖王谧还是差一些。
人家一枪接着一枪,对准的都是秦兵的要害,在选择目标的时候,绝对沉得住气。
每每放枪,那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绝对不凑合。
有些士兵就没有那么讲究了,只要能放倒,不要让秦兵再有战斗力就是了。
“不行!”
“我们不能往东边跑!”
“那边有妖怪,我们冲不过去!”
“走!”
“去西边!往西边跑!”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机灵鬼,忽然喊了这么一句,仓皇逃窜的秦兵抬眼这么一看,可不是嘛。
那些会冒烟,会伤人的妖怪,都聚集在白水的东边,西边却是很少。反正他们是逃命,又不准备杀敌,只要有一条路,能让他们冲到对岸去就可以。
谷趨
或许,所谓的慌不择路就是如此。
奔走在竹排上的士兵:什么眼神?
难道,我们兄弟不是人?
被手枪队吓破了胆的秦兵,连忙调转方向向着西边跑过来。他们紧张到了极点,而这种紧张,竟然让他们催生出一种智慧。
有的人很快发现,西边水面上的这些士兵,实际上是分为两股的,水中的那些似乎更好对付。
他们扛着竹排,站在水中,搭建着一种类似桥的东西,为的就是让士兵们能够从桥上奔过去,顺利渡河。
那竹排上的士兵,个个都抄着兵器,战力十足,相比他们,那些站在水下,一时动弹不得的士兵,便是软柿子了。
可以捏一捏!
上去捏一捏!
心动不如行动,秦兵拿起了长弓。
嗖!
嗖嗖!
一时之间,一队逃兵中也聚集起了十几个箭手,虽然人少点,但是对付只能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的秦兵也足够了。
啊……啊……
利箭入水,很快就命中了目标。
几个士兵瞬间倒入了水中,竹排瞬间就倾斜了下去,连带着正踩在上面的晋军兄弟也连连坠水。
“他娘的!”
“竟然敢破坏人桥!”
王谧这边装填了火药,几个大步就赶了过去。
那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帮子氐秦恶畜是不是以为晋军都是木头桩子,不会移动吗?
“刘将军,曾靖,跟着我来!”
王谧端着手枪,刘春则带着一波传统荆州兵,紧随其后。
就在王谧的眼皮子底下,不必他指挥,早就已经熟悉人桥用法的水军们,迅速补充到位,接替了死伤士兵们的差事。
就这样,秦兵虽然一时阻碍了晋军的行动,却并没有得意多长时间,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得意。
虽然水下的晋军处于劣势,无法反抗,但是水上的晋军却不是死的,很快,踏在人桥上的晋军就抄起了长刀弓箭,一边对抗,一边向着对岸冲击。
忙着逃窜的秦兵,虽然可以组织起一些攻势,但终究还是逃命为主,那种攻势既不猛烈,也不持续,被晋军稍稍一阻拦,立刻就败下阵来。
没了利箭的长弓被随意的丢在一边,甚至是铠甲也解下了,要是能跑,就算是游也要游到对岸去!
“想跑?”
“没那么容易!”
王谧一个倾身就跳上了一条蚱蜢舟,那船上正好有架舟的人,王谧跳了上去,几个人就向着目标冲了过去!
“好家伙!”
“这也太悬了!”
“我们也快点跟过去!”
一群人在一起混的时间长了,相互之间了解也更多了些,刘春知晓,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王谧的弓马技术已经不错,可是,他的水性依然不怎么样。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从船上跌下去,毕竟,在战场上这样的事还是很容易发生的。
没栽在秦兵手上,再被水给害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王侍郎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字:帅!
太帅了!
就连一向不自卖自夸(其实也没少这么干)的王谧本尊都觉得,在江面上打枪的那种感觉,实在是不错。
太不错了!
以前打枪,不是站在地上,就是骑在马上,虽然也还过瘾吧,但是,和这个时候都没得比。
现在,在水军兄弟的操纵下,小小的蚱蜢舟在白水上穿行无碍,由于秦兵没有及时派出船只出来,实际上,现在的白水河道就等于是被晋军把持着。
水面上舰船不多,在楼船的这一侧,短小轻盈的蚱蜢舟船速很快,王谧躲在乌篷的后头,小船不停的往前走,王谧的眼珠子也一直盯着岸上的秦兵。
不这样紧盯着不行,这个手枪到底还是很原始,做不到看到目标的同时就紧跟着击发,一个把握不好,铅弹打出去,敌人早就已经移动到另一边了。
一枪一个!
又一个!
王谧的异常举动自然也吸引了氐秦的目光,就算是他们不想注意也不成,每每枪声响起,那声响可是货真价实的,烟雾也是一团紧跟着一团,甚至还有那难闻的刺鼻气味始终伴随。
“坏了!”
“妖怪追过来了!”
“他们居然还会动!”秦军发出了感叹。
这不是废话吗?
你们都说是妖怪了,能上天,能遁地的,那本事,比人不知道要高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能不会动?
王谧出现,倒是救了那些在水中艰难维持的水军们,氐秦立刻又把弓箭指向了王谧。
然而,这一次,他们是说什么也伤害不到小王了。
白水沿岸其实一直有晋军在防守,相比之下,水上还比岸上要安全一些,又一股晋军补充上来,他们手持长矛长刀,与冲击上来的秦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除了岸上的,水上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因为有了岸边的士兵掩护,水上士兵的安全度大大增长。
至少大刀、长戟一类的兵器,是无法伤害到他们了!
至于弓箭,确实也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那终归有限,再者说,城外秦兵的士气已经彻底被晋军打乱,就算是有箭手,也不能发挥到应有的作用了。
轰轰轰!
又一阵轰鸣声在秦兵的耳畔响起,那刚刚搭弓上箭的士兵,被这巨响惊吓,长弓登时就扔到了地上。
与他一样控制不住动作的,还有很多很多。
手枪对于氐秦军队来说,其造成的影响不只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那些冲杀上阵的士兵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面,哪曾想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响,会持续不断的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你完全料不到那巨大的响声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实在是太吓人了!
比那些漫天乱飞的箭矢还要吓人!
比战阵中惊奔的战马还要吓人百倍,千倍!
在这样的巨响烟雾笼罩之下,还能保持镇定继续抵抗的士兵,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勇士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谧一开始不敢把摊子铺的太大的原因之一,手枪的使用,不只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心理问题。
你道那手枪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惊吓到的,只是敌军,自己人就会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
就在王谧招揽学徒的时候,他就发现,一些士兵根本就无法适应手枪发出的轰鸣和烟雾,每打一枪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只是这些声响,还有那如影随形的炸膛危险,也是时刻存在,以目前的技术手段完全无法避免。
炸膛的风险,这里就不必再多提,幸运的,就好像是何无忌那般,手被熏黑,身上却不至于受伤,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重的,其凄惨境况,与被手枪直接击中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不是伤眼,就是伤身。
虽然这种概率较小,但是在操作不当,不熟练的时候,还是屡有发生。
以至于很多使用过手枪的人,一开始还对这新鲜的兵器充满了好奇和热情,使用过后,反而摇头摆手,再也不愿意拿起枪。
比起这稀罕玩意,我们的大刀长矛,难道不香吗?
至少,它不会让我们把自己给伤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杨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现在能参加手枪队的学徒,绝对是经过了层层选拔,通过了重重考验的精兵。
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全都过关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选拔、考验,才让王谧的这南阳城下首场演出能风风光光的。
看到冲杀勇猛,射击不停的晋军士兵,氐人更加胆怯了,妖怪!
这些人,果然都是妖怪变的!
恭喜贺喜!
氐秦的见识终于提升了一级,他们已经不能再妄言那些兵器是被晋军役使的妖怪了。
现在,在战场上被打的鸡飞狗跳的秦兵,已经开始认定,是晋军变成了妖怪!
在河上、在岸边,到处都是活跃的晋军。
他们拿着各式兵器,拼命向秦军攻击,明明总人数不多,但是恍惚之间却给人一种雄兵百万,无处不在之感。
被打中的,没有被打中的,秦军的眼前都开始出现幻影了,那还打什么仗?自然是四散溃退而已。
王谧追杀了一场,现在已经退回到楼船上休息,某人也不傻,那蚱蜢舟追奔确实是过瘾又潇洒,可不是长久之计。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再这么玩下去,总有中招的时候。某人虽然爱耍帅,却也惜命的很。
“稚远,你真是太厉害了!”
“有了这楼船封堵河面,秦军都不能再派船出来了!”
“他们现在是有船也不能用!”看着水面上的情景,刘春发出了阵阵感叹。
王稚远果然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他承诺了手枪队留在楼船上就可以杀敌无数。
之前,不管是刘春还是部下们都多有怀疑,而现在,他们对王谧只剩下了一句话,那就是佩服!
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晋人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的活动叫什么,但是王谧却心知肚明。
这就等于是打地鼠、狙击游戏之类的,防守在岸边的他们,几乎没有太多的危险。
因为有了弓箭、手枪的远距离防护,冲杀过来的秦兵往往还没能靠近白水岸边,就已经被晋军消灭。
如果秦兵也有火器,或许他们还能多坚持一下,但是可惜的是,这种好东西,当然没有他们的份。
相比双马镫和长矛,手枪这种高端兵器,却被王谧毫无遮挡的在战场上随意使用。
不是因为他忽然失了智,忘记了要遮掩,而是,越是高端的复杂的兵器,仿制起来就越难。
就比如双马镫,其实,如果秦兵能够停下征战的脚步,多多研究,很快就能发现,晋军的战马上多出了一些装备,而这些装备,对于秦兵来说,也并不难置办。
正是因为很容易被秦兵仿效,王谧才命令士兵们把双马镫遮盖住,然而,现在,登上新野、南阳战场的手枪队,依然抛去了这一层掩饰。
他们不需要了!
他们拥有了火器,这种划时代的兵器,在这种武器代差之下,就算秦兵把双马镫的诀窍学去,也照样无法战胜晋军。
“是啊!”
“再打退两拨人,我们就可以上岸了!”
上岸?
我们可以上岸了?
刚才还略显疲惫的曾靖等人,听说了上岸的时候已经不远了,登时就支棱了起来。
太好了!
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原本还以为要等到天黑他们才能登岸呢!
不过,也不必高兴的太早,在上岸之前,他们还需要打退几波敌人,而究竟有几波,不是晋军说了算,更不是王谧说了算,还要看那城楼上的上大将军杨定的想法。
…………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杨定猛拍着城墙,气得咬牙切齿。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看似孱弱的晋军,竟然接连打退了秦兵的数次冲锋。
开什么玩笑?
他们又不来攻城,一直守着白水干什么?
“大兄,我们要不要也派几条船下去?”
杨壁的想法很简单,别人有船,我们又不是没有,为什么要在水上吃亏?
“还派船下去?”
“你是想让我们人财尽失?”
杨定已经看清了目前战场上的态势,水上部分,他们可以不用再挣扎了。
根本就打不过晋军,现在派船下去,那些船只能是肉包子打狗而已,至于那些水军,更不要说了,绝对不是晋军的对手。
现在对付晋军的最好办法,就是一个字:拖!
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杨定在城楼上观察,虽然这一伙晋军装备很精良,攻势很猛,但是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援军。
不管南阳城下的这些晋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并没有援军,等到把城下的这些晋军消耗干净,氐秦就算是赢了!
虽然赢得并不光彩,但是那又如何?
胜利就是胜利,从来也不关乎手段,尤其是氐秦这样的朝廷,更没有这些虚头巴脑的讲究。
“再派出去一队骑兵和甲卒,水军就不要浪费了。”
“还要派人出去?”
这不是更浪费了吗?
杨壁很不解,按照现在的战况看,氐秦的骑兵和步卒,在携带了妖怪兵器的晋军这里几乎是没有占到一丁点的便宜,光是吃亏了。
既是如此,再愚钝的将军都会想要换一种策略来试一试吧,为何杨定却偏偏不肯呢?
把本就不占优势的步兵一队一队的派出城去,那不就是等于在送死吗?
“杨壁,这一次,你亲自带兵出城。”
啥?
我亲自去?
杨壁刚刚还在埋怨杨定一味的派步兵出城是送人去死,现在才明白过来,亲亲的大兄其实是想送他去死。
“我不成!”
“我已经在晋军那里吃过败仗了,再去迎战,说不定会输得更惨,命都没了!”
在要命还是要脸这个问题上,杨壁很实在,当然是要命了!
脸皮算什么?
杨定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谁说让你去送死了?”
“让你出城是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杨壁很疑惑,以他的资质,出的城去,除了能让晋军多杀一会,而后落荒而逃,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些什么特殊的差事。
“你带着两千兵马,出城挑战,不过,不必尽全力,只需要应对几個回合即可。”
“不尽全力,那我们出城做什么?”小小杨壁更糊涂了。
“你们不必死拼,只要把晋军引到城下就是了,这点小事,你不会都做不好吧。”
这是……诱敌深入?
杨定往城下看了一眼,渐渐明白了大哥的深意。
谷対
“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胸脯,顿时充满了信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很有信心,硬扛不行,吸引敌军主力,那还是没问题的,说的明白些,不就是让他打打停停,掉头向后吗?
另一边,正在南阳城下与秦军厮杀的刘裕他们,还并没有发现,这一波新鲜出城的秦军经变换了战术。
“寄奴,小心!”
“又来了一拨人!”桓伊勒紧马缰,远望了一眼,登时心下一沉。
从刚才开始,他们已经一连打退了两拨氐秦的冲击,每一次冲击,氐秦军队都有上千人。
虽然刘裕和桓伊配合默契,但是这样反复迎敌还是对晋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而现在,他们才刚刚喘息了一阵,秦军就又扑上来了!
可怕的不是眼前的敌人,可怕的是,以城中现有的兵力,这样的反复冲锋,秦军至少还可以坚持十次。
可以说,在这个战场上,秦军的后援是源源不断的,而晋军基本上就是原地消耗,算来算去,也只有五千人。
而现在,当然连五千都没有了。
“我们要赶紧想办法,长此以往,不是个事。”
刘裕也是心急如焚,不必别人提醒,谁都看得出来,打消耗战,晋军不是秦军的对手,而现在,城内的秦军总是放出小股军队与晋军战斗,摆明了是打算消耗晋军的兵力。
着实歹毒!
但是,这个时候辱骂他们没有任何的用处,如果他刘裕今天站在南阳城中,攻守易位,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别的先放下,把这一波秦兵打残,我们再想办法。”
话音刚落,刘裕就冲了上去。
他手持长矛,冲入氐秦的战阵,而这一次,虽然没有了石炮的帮助,但是秦军的战阵组合仍然很不理想。
这是因为,手枪队支棱起来了。
在先期的杀敌任务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就开始变换战术。
但凡有新的秦军从城里冲杀出来,他们就要放几枪,务必使两军还没有接触到,秦兵就可以受到足够的冲击。
面对着人仰马翻的秦军战阵,刘裕也忽然明白了王谧的用意,一开始,他还一再抱怨,这一次的晋军组合中,骑兵太少,手枪队人数少,不能把战场上的胜负全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作为现在战争中战斗力最强的兵种,这样的大战,骑兵绝对不应该缺席,骑兵准备不足,一定会影响战局。
可是,不论刘裕如何要求,王谧就是摇头晃脑,嘻嘻哈哈,最后也还是没有增加骑兵的配备。
也正是因为这个,众人甫一登上南阳战场,刘裕就主动要求去指挥步卒作战。
骑兵没了,步卒就要充分发挥作用才成。
可是,现在,刘裕终于明白了王谧的良苦用心。
手枪和骑兵,几乎就是不可兼得的,一对矛盾的生物。
在手枪的轰鸣下,人还可以靠着意志力勉强镇定,但是战马却绝对无法如此听话。
战马奔突的代价,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不,对面的秦兵战阵才刚刚出城就又乱了。趁着混乱的当口,刘裕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哇啊啊!
有些人就是天生具备王者气场,刘裕就是这样的人,他还没有出招,只是冲入了战阵大喝几声,就已经让秦兵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可惜的是,南阳城下的这些秦兵未曾与刘裕交过手,没有亲眼见识过刘将军的恐怖战力。
庆幸的是,他们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这是什么人!”
“又是一个妖怪吗!”
“快跑!”
杀神再临就是有这样的排场,刘裕还未出招就引得一片又一片的秦兵四散奔逃。
在狂野大汉刘寄奴的面前,很多士兵吓得连刀都举不起来。
“跑?”
“哪里跑?”
凡是进入了刘裕长矛所指范围之内的氐人,管你是骑在马上的,还是跑在地上的,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刘裕一手持矛,一手持刀,左右开张,秦兵就在他眼前一片又一片的倒下。
有了刘裕开道,晋军很快就跟了上来,秦兵的战阵一触即溃,很快就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晋军源源不断的从这个口子切入,秦兵进一步溃散。
“看刀!”
在无数滥竽充数的士兵当中,终于冒出了一个狠角色,不管能力如何,至少他敢和刘裕正面抗争。
而这个人,不好意思,正是氐秦大将杨壁。
刘裕一眼看到他,登时就乐了。
“杨将军,又见面了。”
杨定闻言,刚刚挥起的长刀,竟然在半空中哆嗦出声。
诶?
这个手,怎么好像有点抖?
老子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又遇上了这个人。
老子现在就跑好不好?
杨壁本人犹犹豫豫,胯下的战马也是逡巡不进,杨定的嘱咐在他的脑中反复出现。
诱敌深入!诱敌深入!
不去交手,如何能诱敌?
思及此,杨壁只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了!
刘裕这边,眼看着杨壁放马过来,却丝毫不怕,这个人才刚刚在他的手下吃了败仗,在新野城下落荒而逃。
短短一天,他难道能练成绝世神功吗?
当然不可能!
杨壁钢刀挥起,从他起手,刘裕便知道,他心里虚着呢。
他算准了步数,待到杨壁将要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刘裕这才抬起了马蹄。
“哈!”
不消一刻,两边的钢刀就杠在了一起。
杨壁真本事虽然没有,力气还是有那么一把子的,刘裕两手用力,才能和他打一个平手。
啧啧,没想到,这个恶畜,居然还有两下子。
上一次败的那么难看,还以为他就是个纯废物呢!
要说两人的功夫,刘裕自恃还是要比杨壁高上几分的,打败他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想一击即中,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已经做好了缠斗百十来招的准备。
另一边,原本打算上前帮忙的桓伊,却抽不出手来了。
氐秦的战阵虽然被手枪队扰乱,但是,他们仍然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到处都是需要斩杀的氐人。
晋军这边虽然气势如虹,冲杀的相当舒畅,但是,面对着纷乱如麻的秦兵,桓伊也只能先把好兄弟放在一边,先去顾着广大步卒了。
寄奴啊寄奴,没办法,只能靠你自己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诱敌深入,寄奴中计
好在,刘裕这边,真正的敌人也就只有杨壁一人,而这个人又是菜鸡一个,很容易对付。
兵兵兵,邦邦邦,刀光乱飞,渐欲迷人眼,为了能够尽全力给杨壁一个痛快,刘裕只得把长矛扔到地上,近身格斗。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搏杀之后,正当刘裕打算再度出招,把杨壁置于死地的时候,他忽然一个转身,竟然向后飞奔而去。
这……
这是怎么回事?
又想跑?
“他娘的!”
“老子还没过瘾呢!”
“野王,我带兵先追过去,你在这里继续杀敌!”
上一次就让他在新野城下跑了,哪里还能让他再跑一次,如若这般,刘裕在战场上就别混了。
太丢人了!
“寄奴,你不能自己去,太危险了!”
桓伊刚刚放下弓箭,就看到刘裕的战马已经一溜烟跑远了,这怎么行?
再往前走,便是正宗的南阳城下了,不说那里盘踞着更多的秦兵,就说他们现在这么一点点兵力,贸然冲出去单挑,也是极其危险的。
寄奴这真的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陷入险境!
二话不说,桓伊便带着兵马冲向了前方!
而另一边,白水沿岸,因为有刘裕他们拦截,白水上肉眼可见的秦兵就越来越少。
“稚远,水面上已经没有几個敌军了,我们是不是该上岸了?”在把水面上的秦兵清除干净之后,刘春立刻提议上岸。
白水上,几乎已经是他们晋人的地盘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为了减少损失,王谧已经命令下水搭桥的水军都返回了岸上,他们在这一场战役中居功至伟,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接下来,看秦兵的出招,似乎并不准备在水面上出太多的力,仍然没有派出大船与晋军决战。
似乎是再次遁入秦兵的老一套,逃避使用水兵这种他们北人并不擅长的兵种。
既然水上已经无可作为,那么,他们这一伙人也就可以上岸了。
“可以了!”
“把那些包袱拿好,一会上岸有用处。”王谧指了指船舱一角,曾靖屁颠屁颠的就奔过去了。
太好了!
这些神秘武器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他终于可以见识一下,这些神秘兵器到底如何使用了!
一群人在王侍郎的带领下,提着包裹,冲向了对岸。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氐秦设置的重重难关!
而在王谧之前,已经有人先一步为他闯关了!
“放水!”
“快放水!”
南阳城楼上,杨定指挥若定,眼看着杨壁已经找准了目标,搏杀才刚一开始,他就招呼城下待命的士兵,出城掘开豁口。
白水三面围绕南阳城,这是敌我双方都知晓的,放着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深谋远虑的杨定当然不会无所作为。
昨晚忙活了一个通宵,就是为了现在。
原本南阳城下,四个方向就贯穿着一条深深的壕沟,这些壕沟以往也是做防御之用。
深深的壕沟就足够将敌军的战马陷在其中,大大迟滞敌军攻城的进度,同时还可以给城楼上,城楼下的士兵反击赢得时间。
而南阳城下的壕沟更厉害。
就在昨晚,杨定主持下,他将早就已经存在的壕沟挖的更深、更宽了些。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手的准备,就等着晋军攻城的这个时刻才要派上用场。
放水!
对!
就是向壕沟里填水!
那些壕沟本来就已经威慑力十足,一旦晋军骑兵奔向南阳城门,必会深陷其中。
到时候,城下的光景就无限近似于关门打狗。
然而,即便如此,杨定还是不满足。
只是关门打狗怎么能成?
一定要把狗都打成死狗才行!
于是,他便开始放水,这水也不是一般的水,不是什么大木桶之类的一星半点的水,灌到沟里混合成泥水那种。
而是早就开掘好了通路,将白水直接引入了南阳城下的壕沟中。
那白水可是正正经经的一条河,不是无名无姓的小水洼,河水灌进壕沟,那水量,足以把一条船掀翻!
而急于在千军万马之中冲锋的刘裕,还对这样的情况一无所知,战马在高速奔跑,他迎着风,脑中掠过一个闪念。
杨壁,他跑什么?
换句话来说,他为何突然抽了手?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算刚刚两人缠斗的时候,杨壁已经显出了颓势,但是继续抗争才是正常的,如果一开始就准备掉头就跑,又何必来迎接刘裕的挑战。
甚至可以这样说,刚才明明是杨壁先挑衅的!
又要挑事,又要后撤,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刘裕脑中,警铃大作,可惜的是,马蹄飞奔,南阳城门近在眼前,他已经没有了第二个选择。
只能向前冲!
“开城门!”
“快开城门!”
若论逃跑,他杨壁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虽然刘裕追的很紧,但是杨壁还是把他甩的远远的。
距离南阳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放声大喊,强烈要求杨定赶紧把城门打开。
诱敌深入当然是一个好招数,但是,他这个可怜的诱饵也并不想丧命刘裕手中。
“大将军,末将去开城门!”杨壁喊得就好像是在杀猪,到底他也是杨定的弟弟,虽然无能却也还是有点威信。
不一刻,他的叫喊就被城楼下的士兵层层传达,传到了杨定的耳朵里。
杨定身边的小将紧张兮兮,一心为了杨氏兄弟着想,不忍心看到杨壁受苦。
快啊!
快说句话啊!
那小将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上大将军一声令下,他便冲下城楼,命士兵们把城门打开。
“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杨定目不转睛的看着城下的境况,却还是冷酷的说道。
“可是……”
“那样的话,杨将军说不定就没命了!”
情况太紧急了,不说后面的追兵了,一旦晋军全都追上来,墙外的壕沟必定会将大批人马都阻拦在那里,到时候,杨壁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刘裕一个敌人。
他将要陷入重重包围,晋军当然会被秦兵收拾,但是,论及杨定自己,必然是扑街的命。
“管不了许多了!”
“让他自求多福吧!”
杨定的态度很明确了,就是保命各凭本事。
为什么不能开城门?
当然是怕晋军逮着空当冲进城里捣乱了!
杨定虽然一直站在城楼上,关注着战场上的局势,但是现在南阳城里是个什么状况,他也清楚的很。
这帮汉人,看到晋军打过来,便再次蠢蠢欲动,一旦晋军入城,必定会让城里的百姓更加斗志昂扬。
到时候里应外合,闹腾起来,局势便更加难以收拾了。
杨定虽然是氐人,没有学过那么多的圣人文章,但也是个有基本理智的人。
不管前方战况如何,南阳城也要是一座有百姓,要生活的活生生的城池。
他可不希望闹起祸端,把秦兵逼到万不得已,亲手屠了城里的百姓,把南阳城变成一座死城。
再说,目前城外的兵力,足够应付晋军的了,何必再旁生枝节。
杨壁这边,扯着脖子喊了半天,居然也不见那近在眼前的城门裂开一条缝。
简直是急死了。
“开门呐!”
“快开门!”
马蹄一刻不停,杨壁的嚎叫也是越来越响亮,奈何,城楼上的杨定就好像是聋了一般。
根本不做任何的准备,倒是城外的那些负责引水的士兵,前后左右的忙活的热闹。
噗噗……
哗啦啦……
“怎……怎么回事?”
“这就放水了?”看到那奔腾入沟的水流,匆匆变成了浑浊的泥汤,杨壁登时傻了。
他还没有进城,城里怎么就开始放水了?
那城门前的壕沟,正是昨晚他带着士兵亲手加宽加深的,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好家伙!
难道,这害人的陷阱,还没来得及害着别人,就先把他杨大将军给祸害了?
“晋军来了!”
“兄弟们,做好准备,这一回,他们的死期到了!”
呵呵!
来吧!
靠的再近一些!
秦兵又不傻,城门附近都被水淹没,他们自然不会守着门站着,相比毫无准备即将掉入陷阱的晋军,他们就要狡猾的多了。
这些人全都埋伏在城楼附近的几个角落里,而这些角落,原本就是为了打埋伏,预先设置的。
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哒哒哒……
哒哒哒……
纷乱的马蹄声,声声逼近,眼看着入城无望,杨壁已然开始破罐破摔。
身后的刘裕越追越紧,他甚至都能听到刘裕发出的那种粗重的呼吸声。
好啊!
既然你紧追不舍,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
反正已经是被抛出来的棋子了,就算是死,他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思及此,杨壁马缰一抖,那原本一直猛冲向前的战马,忽然就转了向。要说,杨壁这个将军素质虽然不咋地,但是他的马,确实是一匹好马,在这样的高速奔跑之中,主人临时发出指令,它便可以毫无压力的轻松转向,完全听从主人的指挥,并且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不得不说,就连刘裕都快爱上杨壁……的马了!
真是一匹好马啊!
就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主人,要是能给了他刘裕,那才算是遇上了伯乐。
为了这匹马,他也得把杨壁斩了!
刘裕这边正在想着好事,却没成想就在自己的眼前,那刚才还目标明显的杨壁,忽然转了个弯,不再一直向前,而是把马头偏向了一边。
这是什么操作?
坏了!
刘裕暗叫了一声糟,他的眼睛跟不上他的动作,他眼看着杨壁转了弯,也有样学样的指挥着追风向着那个方向追过去。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的眼耳口鼻没有配合好,还是他的追风没有人家杨壁的马素质好。
尽管刘裕拼了老命调转马头,可是追风就是听不进去,更可气的是,在他身后,随着桓伊带领的晋军也逐渐跟了上来,那些如影随形,声声震耳的轰鸣声也渐渐清晰。
一直以来,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巨响,追风的表现都是无可挑剔,镇定的很。
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巨响的影响,还是时间太长了忍无可忍。
它居然开始不再那么听话,一边跑,一边嘶叫,虽然还没有发狂,也不至于把它的主人甩下马背,但是,也依然把刘裕带到了危险的边缘。
“水!”
“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刘裕的眼前出现了水,许多许多的水,那些水在南阳城门前汇聚,几乎形成了一道水墙。
刘裕本能的想要躲闪,可惜的是,追风就是不配合,它不止不配合,它还一个劲的把刘裕往那泥水里带。
嘶嘶嘶……
追风又带着刘裕狂奔了几步,眼看着一人高左右的深坑,尽在眼前,而那坑里还泛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河水,刘裕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完蛋了!
这一回,他小刘怕是要折在这南阳城下了!
罢了罢了!
当上了将军,又给家里挣来了黄金,有了他这个将军的底子,将来,两个弟弟再想出仕为官,恐怕也不是难事了。
孤老的母亲有了照应,这一辈子的奋斗目标也就算是实现了。
“刘将军,小心!”
刘裕正在恍惚之中,忽然觉得马屁股好像被人撞了一下,接下来,那原本奔着河沟跑过去的追风,竟然猛地改变了方向。
刘裕回头一看,竟然是卢瑞生,正是那桓伊身边的小跟班。
“谢了!”他简单应了一句,趁着追风变向的这个当口,连忙控制住它。
杨壁那厮还没有跑远,刘裕一溜烟的就追了上去。
紧要关头,他竟然保住了性命,这一切,都是拜卢瑞生所赐,真是够哥们!
刘裕虽然逃出生天,可惜的是,跟着他奔过来的那些晋军兄弟,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尤其是那些追得紧的,跑得快的,一个接着一个的,一片跟着一片的倒在了水沟里。
那水沟说深吧,也不是特别的深,说宽也不是多么的宽,但是那个大小已经足够一匹马陷进去,无论怎么挣扎也跳不出来了。
“兄弟们,杀啊!”
反击的时候到了!
早就在城下埋伏,已经等候多时的秦兵,终于跳了出来,也该让晋军吃点苦头了!
不幸掉入水沟的晋军,原本骑在马上的,当然是不可能再有马骑,这个时候,只有弃马,徒手往上爬,才是最有可能活命的。
四肢没有那么灵活的战马,在这样的陷阱当中,只有拖累的份,当然要放弃。
可是,放弃了马的战士,就能够活命了吗?
也不见得。
有些更倒霉点的,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反应,便被那些受惊的战马给踩在了脚下。
至于还完完整整,毫发无损的士兵,有一些能够侥幸从壕沟里爬出来,重新投入战斗,可是绝大部分掉入壕沟的士兵,是没有那样的好命的,他们的战斗发生在壕沟里,也将结束在这里。
无数的秦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自上而下,审视着他们,活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在这种时候,不管什么手枪,还是什么改进的长矛,都不管用了。
天时地利人和,人家占据了两条,既有地利,又有人数上的优势,一串串的秦兵扑上来,很快,壕沟里的这一波晋军就几乎被绞杀干净了。
南阳战场上,鏖战到这时,晋军终于遭遇了第一个重大危机!
第六百六十章 汉奸最可恶!
大危机!
不只是这一波晋军的惨死,而是,对于这个深水壕沟,一时之间,晋军似乎也没有好的破解办法。
手枪熄火了。
这是必然的,水火不相容,水不怕火,可是火最怕水,虽说有油纸包裹,在这样的泥水沟里打滚,也难免要沾湿。
更可怕的是,火引子不能用了!
别说是循环使用,随用随取,就算是再让它点燃一次,都已经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有这个深水壕沟挡在这里,还谈什么冲锋陷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睿智勇猛的大将军刘裕,现在对这样的惨状完全管不了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斩杀杨壁!
这件事并不难办,在从壕沟的边上起死回生之后,杨壁就几乎成了刘裕砧板上的肉了!
“氐秦恶畜,哪里跑!”
刘裕从一位死去的战士身上拔下了一根长戟,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那杨壁哪里想到,被他晃了一下的刘裕,竟然还能侥幸生还,不只是活了,而且活的比谁都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正打算结果了他的性命呢!
手中长矛几乎被他攥出血来,刘裕策马狂奔,于乱军中找准了目标。
就在前方!
杨壁的战马已经显示出了疲态,或许是这位将军一路只知道逃跑,可怜巴巴的战马连一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马蹄蹬踹已然没有了力气,眼看着刘裕和杨壁的距离就越来越近,不论杨壁如何抽打它,它就是不肯再快一些。
相反,刘裕的追风这一刻倒是表现的十分出色,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刚刚因为它的懈怠,险些让寄奴哥命丧泥水沟。
经过一番痛定思痛,转过了弯的追风,整个人精神抖擞,彻底支棱了!
一路狂奔过去,紧追不舍,骑在背上的刘裕,几乎都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刺出了长矛!
噗!
一声闷响,那是长矛刺进胸甲甲绊的声音,那是被刺中的杨壁,猛地吐血的声音!
嗷嗷嗷!
伴随着战马最后的嘶鸣,疲累到了极点的它,前蹄整個跪了下去,明明没有受任何一点伤,却再也站不起来。
而那刚才还生龙活虎,疲于奔命的杨壁,亦随着战马倾覆,被甩飞了去。
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也不知道是来自战马,还是来自力大无穷的刘裕,刚才还好端端的骑在马上的杨壁,一转眼就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噗啊噗……噗噗噗……
“你……”
“没想到……最后……最后……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刘裕纵马上前,杨壁趴在地上,翻着白眼,正好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痛苦的倒着气,几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杀了杨壁,这一趟南阳城也算没白来。
那长矛还插在杨壁的后背上,整个矛头都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这个深度,足以见证刘裕的力量有多么的巨大。
无论如何,杨壁也算得上是氐秦的一位大将,有名有姓的那种,如今惨死在眼前,刘裕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悲痛。
战场上,只有勇者和懦夫,只有胜利者和失败者。要想获得战士的称赞,要么勇猛,虽败犹荣。要么就胜利,即便是耍弄阴谋诡计,在巨大的胜利面前,也不会有人质疑。
而这两点,杨壁哪一样都不占,只得落得一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或许,死在刘裕的手上,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件光荣的事,至少,他成为了铺就刘裕成神道路上的一块大青石。
让他本就无甚光彩的人生,忽然间有了那么一点意义。
刘裕握住长矛的木杆,猛力一抽,杨壁体内的鲜血就登时迸出,正在倒气的杨壁,沉重的身子抽搐了几下,终于撒手而去。
“寄奴,情况不妙啊!”
经过几番鏖战,晋军这边终于是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既然南阳城前有壕沟阻挡,那就不要急于攻城,这点智慧,桓伊还是有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成功阻拦住继后冲上来的士兵,继续深陷水沟,减少损失。
然而,虽然成功保存住了主力,但是,晋军这边的情况仍然不乐观。
南阳城楼前的壕沟里,泥水泛着波涛,卷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虽然这些水流都已经是死水一片了,却仍然不肯平静。
大约一丈宽的水沟中,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躺倒的,漂着的,各种尸体。
而其中,当然是晋军的多,秦兵的少。
杨定的这一计,算是成了。
“野王,为今之计,短时间内攻城已经不可能,我们要赶紧后撤,再想法子。”
从本心上来讲,都已经打到了这里,刘裕当然不希望鸣金收兵,放弃攻打南阳城。
但是,现实又是这样的残酷,不允许他抱持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了,刘裕也绝对不会就此放弃攻城,关键是要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在减少伤亡的同时,还能顺利通过壕沟。
此刻,城下的争夺如此激烈,思绪纷乱,刘裕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法子。
所谓后撤,权宜之计尔。
桓伊点点头:“好!”
“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收拢士兵,你在这里再抵挡一阵。”
两人于马上对视一眼,立刻就定下了主意,正当他们要分头行事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大喝:“后撤什么?”
“我们还有秘密武器没用上呢!”
能在这样纷乱的战场上,发出这般轻松愉悦声音的人,除了王侍郎,不必做第二猜想。
“秘密武器?”
“稚远,我们不是都已经用上了吗?”桓伊拍拍腰间,那腰里别着的枪,已经有段时间没使用了,枪管都发凉了。
没有火药了,都是没办法的事。
放眼南阳战场,手枪的响声已经零零星星,非常少见了。
王谧带着刘春他们快马赶到,一眼看到南阳城门下的惨相,连叫了好几声糟。
晚了!
他来晚了!
这是他的失策,要是刚才能果断行动,早些上岸,或许,晋军就不会有此一劫。
热泪顷刻间夺眶而出,此刻,王谧收拾起那种游戏的心态,不再幼稚的以为,有了手枪,有了火器,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在这只识刀箭的晋末赢得绝对优势。
眼前的壕沟,那一具具漂浮的尸体,不就是在生生打他王谧的脸吗?
不疼吗?
疼!
但是,战场上容得下眼泪吗?
只会哭,有用吗?
擦干眼泪,留给众人的还是一副笑脸。
这个战场上,如果他也哭丧着脸,计无所出,那么,几千士兵,一众兄弟还有谁能依靠?
虽然没有人明说过,但是,王谧很清楚,现在这里的大小将军可都还看着他呢。
他的命令就是兄弟们的主心骨。他这根骨头,可不能断!
“你们以为,除了手枪,我就没有别的准备了?”
“我们就没有准备了?”虽然并不知道王谧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但是,刘春已经代替某人吹出去了。
是的,发挥荆州兵特长!
“野王,队伍还是要收拢一下,等会我们就要攻城了,必须集中力量!”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攻城?
就他们现在的状态,还能攻城?
带着一头雾水,无数疑问,桓伊还是去操持他的老本行,而刘裕,则有幸留在王谧的身边,亲眼见证他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寄奴,我们下马,冲到城楼下面去!”眼看着南阳城楼下尸横遍野,壕沟深邃,王谧没在犹豫,立刻跳下了马背,在他身后,刘裕等人也纷纷效仿。
唯是荆州名将(半个)刘春,迟迟不肯下马。
“稚远,这也太危险了,不好吧。”
什么不好?
磨蹭才是最不好的!
“快点!”
“火药在你那里,再磨蹭,耽误了大事,谁也别想活!”
王谧横眉冷目,难得的露出了狠厉的神色,一向春风和煦的人,突然间变得凶神恶煞,那个威慑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稍稍一吓,刘春就连滚带爬的下了马。
早这样痛快点,多好!
“曾靖,你们几个,把包袱都顶在头上,火药怕水,一定要注意保护!”
王谧身先士卒,已经把盛放火药的包袱放到了头上,其他人当然也有样学样的跟着照做。
没办法,这么深的水,就算是有油纸包裹,也不好使了。只能尽其所能不要让火药沾水,安安全全的运送到南阳城楼下,才是正经。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赶来南阳的路上,抓住几个空闲,王谧专门制作了十个火药包袱,就是为了现在。
他早就料定了这些火药,到了南阳城下是一定会有耗损的,所以,才多准备了几份。
这不,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要想把火药运送到南阳城下,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诡计多端的氐人,那壕沟挖的又深又宽。
现在还淌满了浑浊的污水,人跳进壕沟,都不见得能完完整整的爬上来。
再加上火药这个累赘,成功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众人意气风发,但是,当他们往壕沟前面这么一站,立刻就犹豫了,不只是刘春如此,王侍郎也一样。
这个……
过壕沟这个事,真是困难重重。
“竹排呢?”
“快把竹排送过来!”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王谧的身边,各种危险还在继续,刀光箭影,到处都是飞舞的兵器。
要不是他们的外围还有足够的晋军保护,他们哪里能有这份清闲,还站在壕沟边上想对策。
早就疲于接招了!
虽然暂时安全无虞,但是,那种时刻存在的危险还是给了王谧巨大的压力。
胜利,只有胜利才能活命!
才能带领兄弟们,还有数千晋军走进南阳城!
压力就是动力,一开始并没有料到南阳城楼前会出现满水壕沟的王谧,竟然急中生智,憋出了一个主意。
竹排呢?
既然可以在白水上用,当然也能在壕沟上使用。
不只是能用,作用还更大了。
那白水是自然河流,又宽又长,水面平阔,抻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使劲的看,都看不到边。
可是南阳城下的壕沟,到底也还是人为开凿的,虽然已经是用上了全力,但是大小还是有限的。
“快,把两个竹排绑在一起,前后相接,我们踩着竹排冲过去!”
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竹排,到了这南阳战场上,还能循环使用,而且,用处还更大了。
原本搭在白水上的时候,竹排前后相连,至少需要五个以上,才能连成一条勉强能通过的浮桥。
可是在这里,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
前后相接,两个相连,就可以将壕沟两边联通。
兵贵神速!
在战场上,无论干什么事,都需要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王谧一声令下,水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这个差事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办。
竹排都是现成的,甚至有的连组装都省了。
直接放到壕沟上,毫无违和,立刻就可以使用。趁着秦兵还没有注意到这些怪异的竹排,曾靖带着水兵们,赶紧把竹排抛到壕沟的另一边。
砰的一声,竹排虽然稳稳落地,但是闹出的动静,着实有点大,自然是惊动了正在搏斗的秦兵。
“不好!”
“他们要攻城!”杨壁死后,秦兵这边就只有他身边的小队主赵当管事了。
这赵当,原本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汉人,自从被掠进了军营,倒是十分卖力。
步步高升,成了一位步兵队主。
虽然职位不算高,在氐秦内部,身为汉人,队主已经是到顶的官职了,想当将军,下辈子吧!
赵当耳聪目明,反应灵敏,很快就发现了晋军的活动,并且看透了他们的动机。
“快点!”
“兄弟们,跟我上!”
“一定要拦住他们!”
叛徒!
汉人里竟然有这样的叛徒!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黑暗了!
正站在壕沟一边,准备冲上竹排运送火药的王谧等人,正好听到了赵当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快跑!”
“我们要抢到前头!”
万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竹排搭建的地方,并不是王谧他们站立的地方,出现这样的误差,还是要怪城里的氐人。
谁让他们的壕沟做工如此粗劣了呢?
宽宽窄窄,距离不一,为了能让竹排在壕沟上呆的稳当,当然要找到壕沟之间相距最狭窄的地方下手。
这个道理与在河上是一样的。
待到王谧他们顶着火药包赶到,人家赵当早就带着亲兵冲上去了!
他娘的!
汉奸最可恶!
第六百六十一章 鹿角和地包
不必赵当亮明身份,王谧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氐人,正是与王谧出自同族。
啧啧……
竟然栽在这小子手里,不甘心!
太不服气了!
王谧一溜小跑就要往竹排上面冲,曾靖把火药包夹在臂弯,还要带队从旁保护。
在王谧的身后,刘春等人也不遑多让,脚步不停,总算是没有给荆州兵继续丢脸了。
“拉走!”
“过来几个人,把竹排拉走!”
赵当身先士卒,已经蹲下了身子,怎奈的,那竹排沉重,一个人根本就抽不动。
况且,壕沟上铺着的竹排,还不止一个,想要清除干净,确实很不容易。
有人说了,这有什么不容易的。
竹排架在壕沟上,那个意图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城楼下秦兵的数量不少,几个人合力,难道还不能把这些竹排全都抽走吗?
事实就是,秦兵想这样做,却屡屡失败。
这是为何?
难道是骁勇善战的秦兵,战斗力减弱了?
当然不是,秦兵想抽竹排,那也得能过得了晋军这一关才行。
为了保护通过壕沟的竹排,晋军的抵抗非常顽强。
若不是出了赵当这样的叛徒,现在王谧他们说不定都已经跳到对岸,把火药包送到城楼下了。
赵当他们出发较早,没有受到晋军的阻截。很快,他的队友们就准备就绪,正当他们全都蹲下身子,一起用力的时候,赵当忽然跳了起来!
“嘿!”
“嘿嘿!”
“你们去死吧!”
这……这什么情况?
指使着曾靖,正要上前斩杀叛徒的王谧,快步冲上前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
只见刚刚还被指责为败类、汉奸的那氐秦队主赵当,竟然一個挺身跳起来,把钢刀插到了他的队友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巍峨的南阳城楼下,壕沟两边,战况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赵当出手之快,就连他身边的秦兵都毫无防备。
他一连击杀了五人,这才换来了秦兵的反抗。
而这个时候,晋军也已经围拢了上来,不管这赵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要他现在是在帮助晋军,那晋军就有责任与他站在一起。
战场上,军人之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晋军将领,小的不是叛徒,只要晋军愿意收留,小的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刀光剑影之间,赵当还找到了一个空当,做一表白,王谧略一颔首,便跳上了浮桥。
那浮桥对面,当然也有部分秦兵把守,但是,因为没有准备,人数较少。
在王谧之前,曾靖等人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几股部队汇聚到一起,立刻对城下的秦兵形成了有效打击。
那浮桥晃晃悠悠,很是不稳当,王谧捧着火药包,幸亏前方有曾靖等人开路,要不然,他还真的照顾不来。
“将军,请这边来!”
“这边的城墙最矮,最薄。”赵当满面笑容把跳下浮桥的王谧引向了城楼西角。
王谧微楞,这个赵当,立场转变也太快了。
虽说看他一路的表现,大约也是早就心向大晋,只是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可是,如此积极,还是让人有些许不适。
“刘将军,快,我们去西边!”不管怎么说,王谧还是决定先听从赵当的劝告。
反正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无法找出到底这南阳城下,哪一面城墙才是最薄弱的。
干脆就顺水推舟了。
“稚远,别忘了老夫!”
“老夫这里还有火药!”
刘春匆忙跳下浮桥,却见王谧他们已经跑远了,他暗叫了一声糟,连忙追上去。
唯恐不能凑上热闹。
别看荆州将领打仗的能力一般般,可是人家捞功绩的本事那可是响当当!
刘春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只要他能够把这火药包裹顺利的放到南阳城楼下,这一个战功他就算是稳了!
所以,就算是王谧早就把他抛在了身后,那也不要紧,你不来召唤我,我可以自己上啊!
于是,老刘就顶着火药包,跳上了竹排。
到了近处仔细观察,王谧这才发现,相比襄阳重镇,南阳这座城池,它的城池构造却并不是那么的复杂。
一般来讲,只要是军事重镇,版筑城墙的外面都会开凿一条护城河,目的就是增强城池的防御能力。
然而,南阳城外却并没有开凿正式的护城河,而是依托着三面围绕的白水做文章。
以白水作为天然的护城河,而大大阻碍了晋军攻城进度的壕沟,只是秦兵为了阻拦这一股晋军,临时开凿的。
从那些翻出的泥土的新鲜程度,王谧就可以判断出这一点。因为是临阵磨枪,这一条壕沟的防御能力,比之正经的护城河来讲,可是要差得多了。
杨壁组织开凿的这条壕沟,最宽处不过五米,而正经的护城河的宽度,往往都要超过十米,有的甚至能达到二十米!
也无怪乎晋军没有受到多少的损伤,就能闯过这一关了。
就在王谧跳下竹排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忽然掠过了一个问题:没有护城河的南阳城,平日里到底是如何防守城门的。
对于一座城池来说,最薄弱的地方,莫过于城门。每一位城市的建造者还有守城人对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
一座重要的城池建成之后,它的建造者就会不遗余力的采用各种方法,加强对城门的防守。
护城河便应运而生,除了护城河,瓮城也是起了同样的作用。依靠着突出城门的半圆形或是矩形的版筑土坯瓮城,便可以保证城池正式的城门在很大程度上难以受到威胁。
所谓瓮城,构造并不复杂,但是它的建造也是很有讲究的。最大的一个规矩便是,瓮城的大门与正式城楼的大门不能相对,处于一条直线。
是的!
即便是负责防卫的瓮城,在建造之时,也是要造门的,而同样为了军事防御的需要,这个瓮城的大门绝对不能和正经城门相通。
如此建造,其原理只在于绝对不能让攻城的敌军从瓮城的大门直接进入城楼的大门。
有了瓮城,也不代表城门立在那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
为了能让镇守的城池固若金汤,他们也想出了很多的妙招。
而最重要的一种防御城门的方法,那就是……
设陷阱!
对!
陷阱!
没错!
战势正在飞速发展,眼看着南阳城墙就在前方,头顶上的火药包,好像也冒出了微微的热气。
爆炸!
它要爆炸!
时不我待,必须要把火药包送到南阳城墙之下,否则,就对不起那些奋战在身边的兄弟们。
为了让王谧他们能成功,已经有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们前仆后继,纷纷倒下。
无数的箭矢,石块从城楼上飞下来,落到晋军兄弟们的身上,砸到他们的脑袋上,让他们鲜血直流。
城楼前的壕沟里,兄弟们的尸身就那样躺着,横七竖八,毫无尊严。
看到这些尸体,王谧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战略有些失当。
如果,如果他可以再忍一忍,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展示手枪的强大威力,如果不是他那么爱现的话,或许晋军就不会冒着兵力明显劣势的风险,来到这南阳城下了!
而这些最最普通的士兵,他们就不会惨死在这沟渠里!
虽然自从他们披上铠甲的那一天,他们就已经在生死簿上勾画上了自己的姓名。
死亡,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将来的某一天,对于战士而言,或许都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至少不是现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
对于这些士兵的死,王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意义,他必须亲自夺取南阳城!
然而,当王谧想到陷阱的时候,陷阱就真的出现了!
“怎……怎么回事?”
“兄弟们,小心!”
“有地包!”
“不要再往前走了!”荆州主将刘春一直在王谧的屁股后面紧紧追赶,就在他的眼前,一波奋力和秦兵搏斗的晋军,向着城门的方向连连后退。
刀光剑影之下,晋军渐渐的占据了优势,竟然率先站到了城墙根下,对于后来者的他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壮举!
值得大书特书!
原本这些便于防守的位置,都是属于秦兵的。在晋军持续不断的进攻之下,李升带领的这一波秦兵已经被消耗殆尽。
可怜的他,至今还一直躲在瓮城里,不敢亲自上阵。
他同样也被晋军的气势震慑住了,更何况,他是眼睁睁的看着杨壁从马上翻下的。
虽然杨壁是个棒槌,但是,他也是一个比较有用的棒槌,在南阳城里,亦算骁将一员。
但是,即便是杨壁,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死在了晋军的手下。
看那背后追刀的晋军主将,绝对只是小人物,在军中的职位,应该还在杨壁之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乎只用了一招,就把杨壁彻底击败。
妖怪!
这群晋军,果然都是妖怪!
李升的耳朵里,不断重复着杨壁的这句话,他终于理解了其中的深意。
妖怪不是兵器,更不是他们的战术,而是这些活生生的人,是这些奋勇向前,不懈战斗的晋军战士!
他们顽强的战斗精神,他们高超的武艺,都让兵力雄厚的氐秦士兵心生畏惧。
太可怕了!
那如妖魔一般飘荡在南阳城上空的情绪,便是怯懦。
它来自于氐秦主将,同样也来自每一个与晋军交手的秦兵。
正是被这股莫名的生出的软弱情绪控制,以往也算是一员勇将的李升,却怎么也不肯走出瓮城,身当矢石。
他却也有借口。
如今,瓮城里储备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他便亲自入城去集合更多的士兵。
只不过,这座城里,目前为止,除了还下落不明,大约也并没有在前方征战的将军窦英,南阳城下,估计就是他李升说了算了。
从战术到执行,统统都由他一人掌握。
尤其是在杨壁死后,就算是杨定,肯定也不希望他早早跳出瓮城去给晋军凑战绩。
杨壁都打不过晋军,李升出去也是一样。
城下总不能没有人带兵,还是忍一忍,留着他吧。
此时,城上的杨定和城下的李升,在心照不宣中就取得了共识。
不肯冒险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瓮城城门就在李升的眼前都将要失守。
晋军人数上虽然不占优,但是他们搏杀的非常凶狠,形势上一度占据了优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当晋军士兵退到城墙边上的时候,忽然间,那些似乎已经被人踩踏的相当平整的草丛,竟然猛地微微晃动。
坏了!
中计了!
嘭嘭嘭!
接连不断的几声闷响,冲锋到南阳城墙前的晋军兄弟纷纷踩空,掉落到了氐秦一早就挖好的陷阱之中。
而当刘春他们看到那陷阱的真实面目的时候,无不扼腕哀叹。
哎哎哎!
都怪他们太性急了,怎么会没有想到南阳城楼前一定会有陷阱呢?
在刘春他们眼前赫然出现的阴险陷阱,正是地包!
所谓地包,就是一种专门安置在城门附近的陷阱,一般挖成方形,这样的陷阱之上,往往会铺盖上杂草、树枝作为掩饰。
平日里,进出城楼的士兵都会熟知这些陷阱的方位,自动躲避,绝对不会中招。
而攻城的一方战士,远道而来,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地包的具体方位了。
都怪这南阳城的防御招数太怪了!
有壕沟而无护城河!
有地包而无鹿角!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招数,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护城河的问题,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那么本应广泛分布在南阳城外的鹿角,又是个什么神奇的东西?
相比而言,鹿角布置起来要比地包容易多了,而当晋军从白水沿岸冲上来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鹿角,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身经百战的荆州兵受到了迷惑。
所谓鹿角,也是一种专门放置在城楼附近的陷阱,把两根木桩钉成鹿角状,鹿角的放置方法,一根木桩,一半钉入地下,一半留在地上,地上的部分,呈八字向两边散开。
这样的鹿角,起主要作用,就是绊住敌军的马脚,效果非凡。
谁能想到,连这样简单易行的鹿角都没有安排的南阳城前,居然会出现更加费时费力的地包!
然而,地包的危险性还远远不止于此!
第六百六十二章 炸了!真的炸了!
一些晋军掉落地包,并没有丢掉性命,这个地包的设置,其初衷也并不是要人性命,它也没有这样的威力。
地包的深度,往往在两米左右,根本就摔不死人。它的目的,完全就是为了迟滞敌军的行进而已。
掉入陷阱中的几个小兵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努力的向上爬,手脚并用的同时还不忘观察四周的动静。
没办法,秦兵实在是太歹毒了。
好在陷阱不深,地包的四壁也光滑的很,他们虽然不慎跌落,但是也没有受伤。
一個小兵辛辛苦苦的爬上来,身子不敢探出陷阱,只把圆滚滚的脑袋转了那么一圈,一支长戟就这样硬生生的向他眼前戳过来!
我去!
要命了!
就在那地包的正前方,城墙的下端,赫然出现一个方形的孔洞。
大约有半块青砖大小,显然是与地包配合使用的,那长戟,便是从孔洞里刺出来的。
现在就可以知道了,这地包的作用,就是让敌军掉入陷阱,之后再方便守军偷袭。
这样的地包遍布南阳城楼附近,大大小小,足有几十个。
随着王谧他们奔到南阳城下的晋军士兵,很多都掉入了陷阱,进而遭到了秦兵的伏击。
“兄弟们,注意躲避地包!”
“跟我上!”
眼看着兄弟们纷纷被敌军偷袭,王谧急在心上,赶忙招呼他们跟紧自己的步伐。
好在,这地包陷阱也有极大的局限性。
一旦被人踩中,便立刻暴露,很难循环使用。
地包的目标大,只要失去了遮挡物,普通的士兵也可以轻松躲避,难度不大。
“寄奴,刘将军,快,我们把火药包放好!”
形势如此紧急,也顾不了许多了,王谧的眼前,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炸掉南阳城城墙!
“稚远,这些火药包,真的有用吗?”
“当真能炸穿城墙?”刘裕虽然依言照办,可是心中的疑虑仍然是挥之不去。
他是个实诚人,面对征战上的大事,绝对钉是钉卯是卯,不能将就。
火药确实厉害,但是南阳城墙也同样厉害。
因为,南阳城墙居然是包了青砖的!
结实程度,成倍增长。
以晋末的建筑工艺水平,这个年代的城墙一般都是版筑土墙,虽然也可以通过层层加固,建造各种附属设施来增强城楼本身的防御能力,但是在包裹了青石砖的城墙面前,这些就都是渣渣了。
所谓青石砖包裹,并不是说,南阳城楼的整个主体结构都是砖块构成的,真实的情况是,内里仍然是版筑土墙,只是在土墙的两侧包裹了一层青石砖。
即便如此,建造城池的成本仍然是直线上升,也就无怪乎,青石砖包裹版筑土墙的建筑方式,明明早在汉末就已经出现了,可是一直到这战乱频仍的晋末,使用的也并不算多。
造价太高,实在是没办法。尤其是汉末乱世之后,在这中土大地上,还从没出现一个跨越百年以上的强盛统一的朝廷,长期的纷争,战乱,让从中枢朝廷到地方,对城市的建设都不能有一个统一的规划。
各个城池,当然也包括南阳这样的大郡,它们的建设,增扩建都是各自为政。
谁有钱,谁阔绰就可以无限增加防御措施,而那些相对穷困,或是屡遭战火蹂躏,不断被争夺的城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首先,这样的城池面临的危险要更多,其次,因为征战不断,军费也时常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
就比如说那些晋朝控制的城池吧,想要指望着朝廷多多补给军饷钱粮,几乎是做梦。
对于司马曜来说,他能够把临时兴起的战争军费都凑齐,就已经是功德一件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晋朝廷,穷啊!
弱主干,强枝干的格局就注定了,晋朝的朝廷是皇室衰微,世家强盛。
北府兵的供养,谢家要出不少的钱,荆州兵就更不要说了,人家谯郡桓氏一手包揽。
你司马家既然不出钱,那么对不起,这些军队你还真的就指挥不动。
既然连普通的军费都无法保证,就更不要指望着司马家能够出钱分发给各大军事重镇,帮助守军翻新城防建设了。
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南阳城算是王谧来到晋末之后,见识的第一座青石砖和土墙相结合的城池。
“稚远,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样坚固的城墙,重弩都戳不穿,火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吗?”王谧手脚利落的把火药包放好,一刻不停,刘裕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提出了疑问。
在他看来,这火药包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了,若是还不能对氐秦造成重大伤害,他们就只能鸣金收兵,灰溜溜的逃回新野城。
然而,现在的形势显然是不利于晋军的。
一旦他们露出颓势,氐秦也肯定不会饶了他们,到那时候,攻守双方就会易位,到时候就不是秦兵在前面跑,晋军在后面追了。
一切都会反过来,说不定,秦兵会趁着好形势一路追赶到新野,把刚刚丢失的城池再度夺回来。
南阳一战能不能胜利,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绝对不能轻纵。
一旦在此地失败,他们就将会给新野城的荆州兵带来灭顶之灾,不要忘记,新野城本就兵力不足。
防守新野尚且困难,让他们迎战南阳劲旅,不用想,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绝对不能因为南阳的战略失误给新野城带去灾祸,眼前这样的情况,真是令刘裕忧心忡忡。
然而,小王他怎么就不急呢?
“寄奴,你这是不相信火药的威力了?”
关键时刻,某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不信任,只是,眼见为实,南阳城可不是我们做实验的好地方。”
“要是炸不穿城墙,我们就被动了。”
啧啧……
寄奴这个话说的,好没有水平。
“炸穿了城墙,我们也不见得就能夺取主动。”王谧把纸质的引线摆放好,取出了火引子。
刘裕闻言大骇:“炸了城墙也没用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
众位将士,不只是刘裕,就连他们身后那些顽强抵抗的士兵们也都指望着这火药包呢!
要是这个也不灵,那晋军的将士们,才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寄奴,莫急莫急。”
“如今的南阳城下,只要我们能取得突破,就是好的,至于炸穿了城墙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了。”
王谧笑呵呵的把火引子吹燃,眼看着细微的火苗一点点恢复过来,心中大喜。
“几位,我要点火了!”
“速速躲避!”
躲!
当然要躲!
王谧的话还没说完,将军士兵就全都跑远了。
不是对他言听计从,而是对这火药的恐怖威力,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还没等火源靠近,大家就溜了溜了。
“稚远,危险的反而是你吧!”
“快点躲开吧!”
火药一旦炸开,颇为突然,它是如何给人们造成伤害的,现在大家都已经熟记于心。
越是离得近的人,越是容易受到伤害,而那种伤害的形态,谁都承担不起,不跑等着什么呢?
若说现在距离火药包最近的人,当然只有一个。
那就是现在战场上官职最高的那一位。
王谧,王侍郎!
别人都为王侍郎担着心,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却见王侍郎本人现在是气定神闲,好像个真正的勇士一般。
胆气无双。
“不怕不怕,我早有准备。”
准备?
能是什么?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啊!
多亏了后方晋军们极强的战斗力,这才给了王侍郎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底气。
准备当然是有的。
王侍郎惜命如金,哪里能让自己轻易受伤?
只不过是他的精心准备,这些正宗的晋人还看不出罢了。
临时制作的火药包十分简陋,这要是在近现代,根本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使用。
不过是用厚布片再填充了一些废纸层层包裹而成的半成品而已,或者说,这种东西连半成品都算不上。
因为,来到晋末,王谧才惊奇的发现,棉布这种在近现代随处可见的织物,在这时,居然是找不到原型的。
要知道,想要制作初级的炸药包,易燃又厚重的棉布是必不可少的。而现今流行的丝绸织物、粗布织物都太过轻薄,根本就无法把炸药包捆扎的特别规规矩矩,做成方块状。
这个年代的粗布衣裳都是用木棉、麻料做成的,根本就不是现代常用的棉花。
而那种材质的棉花,至少要等到唐朝才会从印度远渡重洋而来。
王谧望向那一排堆放在南阳城墙下的火药包,深深的叹了口气。
歪歪扭扭,没个正经的模样,真是给他小王丢人。
没办法,凑合着用吧。
炸药包虽然做的粗糙,但该有的预防手段,却是一点也不缺。
为了防止被暴突的火药伤害,引线被做的很长,特别长。
平铺着延展开,那种距离,就算是被点燃也足够一个成年人飞奔着跑开,逃到安全之处。
饶是准备充分,这个火药包也是磨蹭了许久才终于点燃的。
都怪这南阳城外的环境,实在是糟糕。
本来,一切进展的都十分顺利,南阳城下虽然有一些陷阱,障碍颇多,但是吧,这些障碍都对火药包的使用构不成威胁。
然而,壕沟出现了!
最可恨的还是,壕沟里面还有水!
众所周知,火最怕水!
火药沾了水也绝对是炸不响的。
在刘裕他们考虑王谧的人身安全之前,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那就是,火药包当真可以炸响吗?
要是点不着,别说是炸穿城墙了,恐怕连出个响都难。
于是乎,王谧挑挑拣拣,终于选定了这么几个在他看来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才把火药包稳妥的安置好。
除了放好火药包,引线的摆放也很有学问。
引线都是用草纸临时制作的,同样不能沾水,王谧走到引线的一端,终于把它轻轻点燃。
快跑!
火花滋滋的冒出来,吓得某人匆忙逃离,然而,等到他和大部队汇合,这才发现,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
这边厢,王谧脚步不停,跑的利落,那边厢,兄弟们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
会炸吧!
一定会炸!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那坚若磐石的南阳城墙在他们眼前轰然倒塌的惨相。
他们做好了准备,一旦城墙坍塌,他们就会一拥而上,给予无耻秦军迎头痛击!
滋滋滋……
呲呲呲……
一点,又一点,那引线顺着同一个方向,不断的燃烧。兄弟们等啊等,盼啊盼,可是,那火药包就是迟迟没有炸响。
“稚远,你这个引线,也弄得太长了些吧。”刘春耷拉着眼皮,遗憾的说道。
王谧搔搔后脑,颇为无奈。
“好像是长了点。”
“诸位稍安勿躁。”
为了有效躲避水洼,王谧制作的引线,弯弯曲曲的,在泥土地上呈“s”型游走。
人们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尤其是对火药这种一点就着,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看到结果的兵器,更是缺乏等待的那个耐性。
在王谧的一再安抚之下,刘春他们才勉强的卖了他一个面子,静静的等着没有再多言。
然而,要是炸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别人紧张,王谧比他们还要紧张千倍,万倍!
轰隆!
隆隆隆!
“炸了!”
“真的炸了!”
“成功了!”
“兄弟们,跟我冲啊!”
巨响发出,一串接着一串,那带着刺鼻气味的熟悉的烟雾也阵阵腾起,王谧一个腾身就窜了起来。
烟雾之中,猛扑过来的晋军还没能看清楚那坚固异常的南阳城墙到底有没有坍塌,比他们反映更快的,反倒是城里的人。
…………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地动吗?”
一直站在城楼上观战,不曾离开的杨定,彻底不淡定了。
还别说,一排十几个火药包同时炸响,闹出的那种动静,还真的和地动有几分相似。
“不……不好了,大将军!”
“北大门城墙被晋军打开了一个洞!”
“你说什么?”
“城墙被打开了一个洞?”杨定的震惊,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是既震惊,又迷惑。
总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可是他精心修筑,多年以来费尽心思维护的城墙。
敌军的重弩都奈何不了它,晋军一来,怎么就会被敲开了呢?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第六百六十三章 城墙被毁,最后一关!
杨定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然而,接下来的奏报却让他不得不信。
哨兵的身后,一个满身血污,甚至连五官都快看不清楚的士兵,冲上了城楼,待他走近,杨定才发现,这竟然是他亲自派到城下突击的队主窦英!
“窦英,你这是怎么了?”
窦英岂止是脸上沾满了血,他的铠甲甚至都破了好几块,到处都在滴血。
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用多想,也知道,在城下他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禀上大将军,东城门的一角,被晋军轰开了!”
“整个墙角都坍塌了,出大事了!”
窦英虽然侥幸逃生,但是他却没有给杨定带来好消息,反而让杨定更加恼羞成怒。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带我下去看看!”
杨定陷入了疯狂,一溜烟的就跟着窦英他们奔下城楼去查看,他竟然都忘记了要加派人手,防备晋军的冲击。
乱了!
彻底乱了!
一记炸雷,在南阳城的天空中凌空出现,不只是南阳城的普通百姓,就连驻守在这里的秦军都被这阵仗吓呆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火药包成片炸开的那一个刹那,秦兵们简直是魂不附体。
胆子大点的,还知道要拿着兵器一点一点的往后撤,那些跟着窦英逃回来的士兵,可就没有这样的胆气了。
他们其中的一些,还是曾经和杨壁跑到新野城下撒野的败兵,经历了火器的几重打击,本就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现在又听到了这如雷的一串巨响,本来坚若磐石的城墙,谁也无法动它一片青砖的坚固城墙,居然就这样被硬生生豁开了一个大洞,就在秦兵们的眼前。
这样神奇的事件,就这样活生生的发生了。
距离城墙近的,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些秦兵,登时就发了狂,眼看着坍塌的城墙断壁孔洞里出现了晋军的身影,却也不敢迎头痛击,反而调转方向,一路向城里跑去。
丢盔弃甲都已经不能形容他们那种狼狈的状态了,简直是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城里。
“兄弟们,快回家,把门窗都锁好!”
“千万不能让秦兵进门!”几个壮汉从土墙上跳下来,大声呼吁。
杨定已经很久没有空闲关注南阳城中普通百姓们的状态了,他当然也知道城里现在已经乱了,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百姓,若是现在发给他们一支枪,他们立刻就可以反戈一击。
但是,就算城里乱的反了天,杨定也抽不出身去管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南阳城,而不是管那些无法跨出南阳城半步的乡民们到底在折腾什么。
看到秦兵们纷纷逃窜回城,乡民们立刻就精神抖擞的返回了家中。有钱的,没钱的,在这個关键时刻,竟然达成了惊人的统一。
关门,上锁!
一个秦兵也别想进门!
汉人不欢迎他们,他们就站在大街上等着受死吧!
如果这些四散奔逃的士兵,当真找不到能够躲避的建筑物的话,他们还真的只能站在街上等死。
乡民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要想了解这一点,那就要从古代建城的理念说起了。
古代的城市,就算是规模再大,人口再多,它的构造也依然是相对简单的,完全无法和现代钢筋水泥组成大都市相提并论。
那么在这样的土木结构筑成的城市之中,防御的重点,除了城门和城墙,街市上也不能放松。
同样也有一些加强防卫的手段,除了警戒用的望楼,还有各种加固的土坡、硬楼、软楼都可以达到继续战斗的目的。
一些城池靠近名山大川,在进行城市规划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的将这些山川当成是防御的重点。
在山峰和水域沿岸占据有利的位置,设立堡垒,岗哨,城下的威胁便一览无余。
除却这些手段,还有一种约定俗成的建城理念,便是:门与门不能相对,路路不能相通。
门门不相对的原因,大致就是你进了瓮城的门,也休想轻而易举的跨进正经的城门。
而路路不相通呢?
说的就是城市里的道路了,古代的城市一般都是遵循《周礼》中的原则修建,即便是有些自我创新,大方向上还是不会变的。
本来古代城市道路讲究的就是道路平直,呈格式化延展,当你从城上向下俯瞰的时候,最好可以看出城市整齐分割的条条框框。
但是,正是因为道路都是笔直的,也给城市的防守带来了一些困难,当敌军冲入城市,很容易就直接从北城门直达南城门,席卷全城。
城中的士兵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几乎就只能等着束手就擒。
为了杜绝这样的情况,让城内士兵也能够继续抵抗,甚至逆风翻盘,把入侵者打出城去,聪明的先人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们把每条笔直的道路都交错呈现,务必让你从这条路无法直达到那条路,尤其是靠近城门附近的道路,更是不可能南北东西贯通。
依靠着这样的设计,便可以延缓城市被攻占的时间,让士兵们能够组织巷战,继续抗击。
话题回到南阳城,一旦城中的百姓都不肯给秦兵们保护,一旦晋军进城,秦兵再想逃命,面对着相互不相通的道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们说不定会很快被晋军击杀、抓获。
然而,关门闭户的百姓们,他们难道就不害怕秦兵吗?
人人都知晓秦兵凶残,杀人不眨眼,古代的那些门户,全都是土木结构,手持利器,力大无穷的秦兵们,想要破门而入实在是太容易了。
一旦他们发现城中的百姓竟敢忤逆他们,以他们残暴的个性,必定会大开杀戒!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那种想象中的危机,居然没有发生!
难道是这一波的南阳城百姓格外幸运?
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当然不可能了!
他们能够侥幸逃生,现在也都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家门里看热闹,那全都是因为秦兵受惊过重,早就没有心思去管他们。
甚至连一向擅长的逞凶霸恶都抛诸脑后,那些从城门处一路逃窜的秦兵,早就已经分不清方向,他们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那城门外的妖怪。
妖怪!
这一次,没有人再会怀疑杨壁的话的真假,晋军手里真的掌握着妖怪!
他们是驱使着妖怪在进攻南阳城!
可惜的是,第一个站出来讲实话的杨大将军已经惨死在南阳城下,如果他的亲亲哥哥能够早一点相信他的话,说不定,今天的氐秦大军就不会遭此一劫!
人力岂可与妖力相抗衡?
早早投降不香吗?
如果说手枪对秦兵造成的影响,不过是让士兵们难以冲锋,战斗力大减的话,那么火药包就是让秦兵闻风丧胆的存在!
他们的心智彻底被扰乱了,甚至都忘记了那些惨死在南阳城下的晋军,那漂浮在壕沟里的一具具肿胀的尸体,明明就是被他们亲手杀死的。
明明晋军也遭受了极大的损失,秦兵们却完全忘却了这个现实。
在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跑!
不停的跑,只要他们还能跑得动,他们就可以活命!
…………
“出大事了!”
“城墙塌了!”
“稚远,寄奴,快来,我们冲进去!”
桓老爷子不在,刘春就自然而然的接替了他的任务,成为了这南阳战场上,最乐观开朗的大将军。
手枪放在腰间,他抄起了钢刀,居然跑到了最前面。
这个老汉,也太胆大妄为了!
他哪里能担当攻城拔寨这样的重任?
王谧管不得其他,赶忙冲上前去与刘春配合,而刘裕呢,也没有听从老刘的指挥,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收拢部队,决一死战!
是的!
现在已经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刻了,人头必须要凑齐!
虽然很显然,晋军的人数占据劣势,根本无法与秦兵相比,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向是刘裕做人的原则。
从来都没有十拿九稳必胜的战争,只要你是一名战士,只要你站到战场上,你的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在这样的信念指引下,刘裕开始筹集兵马。
“冲啊兄弟们,往城里冲!”犹豫再三,王谧还是喊出了这句话。
就在刘春召唤他的那个瞬间,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冲进城里,又能如何?
城中的秦兵足有万人,而晋军的总兵力,已经连五千人都凑不齐了。带着这些士兵冲进城里,恐怕就会陷入冲锋一时爽,全军死光光的下场。
可是,不冲说得过去吗?
冲锋或许还有个活路,此刻,若是就此放弃进攻,以目前晋军的状态立刻就会显出颓势。
颓势一出,刚刚还有些畏惧的秦兵便会立刻支棱起来,迅速变身杀人的机器!
到时候,畏惧躲闪的晋军,包括他王谧都是死路一条!
冲进去!
搏他一次!
抱着这样的心理,王谧带领着刘春他们几个跳步就冲进了南阳城!
……的硬楼!
“我去!”
“这什么情况?”
“怎么黑乎乎一片?”
“我们这是冲到什么地方来了?”
一鼓作气,他们人是进来了,可是却完全陷入了另一个黑洞。
眼前的景象,简直是令人大跌眼镜。
“稚远,我们这是闯到硬楼里来了,一定要小心应对!”
面对突如其来的局面,刘裕倒是镇定的很,说话间,钢刀已经打了起来。
管他在哪里,杀就是了!
而在他们的面前,分散在各处的秦兵,竟有百十来号人!
而他们身处的地方,竟然不是南阳城内,而是专门为了增强城池防御能力的附属建筑硬楼里!
“稚远啊稚远,你可真是会挑地方。”刘春将军上前,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运气是差了点。”虽然老刘头的态度不好,某人倒也还算从善如流。
这件事确实只能赖他,黑锅甩不到其他人的身上。
从火药包的放置,再到点火,全都是他王谧一人包办,其他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现在没能顺利冲破城墙,而是反入另一个小型堡垒,好事做到这个份上,也只能哀叹一句全都是命啊!
所谓硬楼,便是附属在城墙内部的小型建筑物,他的形态大约就是类似于近代的方形小平房。
普普通通的平顶建筑,装饰也没有任何的豪华之处,既没有重檐,也没有尖顶。
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加强城内的守卫而设置,一切建筑务求实用,绝不浮夸。
这样的硬楼在城中分布并不均衡,一般来讲,守城的官兵会时常巡视城中的建筑,寻找薄弱易被攻击的地方。
一旦有所发现,就会进行加固,硬楼就是这样的加固建筑。硬楼之中往往有守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也足够补足城防的短板,为城内的将士加强守备争取时间。
这样一来,王谧的失误似乎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他们现在的位置虽然靠近城墙,但是也绝对看不到南阳城内的情况。而对于他来讲,火药包安放的地点肯定是城墙相对薄弱之处。
于是,就会出现这样吊诡的一幕,他选哪里,哪里就是城内加强了守备之处。
有的地方安置了登城用的土坡,有的地方则建筑了硬楼。在这一点上,王谧和守将杨定可谓是心有灵犀。
火药包接连爆炸,也有根本就没有炸响的,硝烟散尽,王谧这才发现,只有这一处黑洞洞的地方获得了突破,城墙豁开了一个口子,土墙也塌陷了不少。
自然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了,哪成想,这不过是从虎口逃到了狼窝,完全是换汤不换药。
土墙虽然坍塌了,但是,严格来讲,南阳城东侧城墙的主体结构却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
硬楼的一面暴露了出来,硬楼也是三面有墙的建筑,突破了硬楼与正经城墙的连接面,只是一个开始。
王谧他们一时不查,钻入了硬楼,局面对他们更加不利了。
原来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堵墙,现在可好了,竟然凭空冒出来三面墙。
硬楼用途单纯,不过是临时的兵营性质,地方也不大,严重影响战士们闪转腾挪,各种动作的施展。
幸而,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因为准备不足,硬楼里的秦兵,放眼望去也不过是四五十人左右。
一旦突破了他们身后的这一道门,南阳城就真的展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最后一关!
咬紧牙关!
第六百六十四章 王侍郎的战绩,居然是零耶!
王谧等人握紧了兵器,招子放的晶亮。
他们的时间极其有限,一旦城上的人发现城下的情况,冲入硬楼,他们就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为今之计,只有打一个时间差,在极短的时间内清除这些障碍。
想的容易,但是,他们能成功吗?
“寄奴,刘将军,我们一人负责几个吧!”
“分头行动!”
“没问题!”刘裕还未及发言,刘春就抢先冲了上去,不得不说,他们荆州来的将军,个个都是行动派。
只要是定下了心意,便会立刻着手实施,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这一点还是值得钦佩的。
就在王谧他们稍稍喘了这么一口气的当口,秦兵竟然也十分配合的没有行动。
这并不是因为秦兵们菜,而是因为他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了,搞了一个措手不及。
杨定他们还在城楼上骂骂咧咧,表示绝不相信,城内的逃兵还在四散奔跑,寻找藏身之地。
城外的两军,厮杀正酣,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唯有这小小的硬楼之中,安静的可怕。
两队人马,几乎是呼吸相闻。
刘裕居右,刘春居左,唯是王侍郎,当当正正的站在中间,每個人身后都跟着十几个兄弟。
王侍郎能站在中间,并不是因为他厉害,相反,正是因为两位刘将军都认为他实在是太不厉害,这才把他放在中间。
我们王侍郎那可是个大宝贝,官职最高,武力值却又最弱,两人没有提前商议就决定了一左一右,把王谧夹在中间保护。
别人可以出问题,他王侍郎却是一点问题也不能出。
“兄弟们!”
“上!”
王谧身边有两位刘将军,他们的站位居然神奇的符合了三三制的要求,只要能保持这个形态不松散,冲出硬楼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绪奔腾的瞬间,秦兵也抄着钢刀冲了过来,刹那之间,小小的硬楼中,便刀光剑影乱飞,病兵邦邦的声音不绝于耳。
晋军这边,人人都把手枪收了起来,重新开始了冷兵器的肉搏战。
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火药引燃的手枪已经不好使了,时间紧迫,你根本就不会有填充火药的时间。
只能弃手枪,重新拿起了钢刀。
一个壮汉,看起来像是队主一般的人物,头上的兜鍪还连着红缨子,一个闪身,竟然向着王谧冲过来。
王谧登时愣住:这什么情况,他刚才明明不是站在这里的,难道,是看穿了三人之中最大号的弱鸡,正是他王稚远?
不管怎么样,先把防守的架势亮出来。
王谧钢刀打起,说话间就硬扛了上去。
当的一声,两人的大刀就别在了一起,那氐秦队主显然没有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王谧,居然还有那么两下子,在他的闪电攻击之下,竟然还能反应过来。
一时居然就让王谧逮住了他的刀,实乃咄咄怪事,不胜遗憾。
王侍郎这边也遗憾的很,他的本意也是躲在两位刘姓将军的身后,依仗着他们的保护,自己这边也能多杀几个小兵练练手。
哪成想,还没等他发挥,这位氐秦队主就先冲了上来,这不是把硬骨头扔给他来啃吗?
困难!
实在是太困难了!
众所周知,他小王打枪的水平还不错,可是刀法就属下乘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他的前身,还是上一世,全都与丈二的大刀没有缘分。
不管是肉体,还是记忆都不具备刀术精湛的那种可能。
面对这样的现状,王谧确实是无能为力。
在襄阳战场上,靠着插科打诨,他居然也成功斩杀了敌军大将,在新野,他依靠着火器手枪,独步江湖,连战连捷。
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把王谧的弱势彻底掩盖,而现在,南阳城下的他,才将要接受真正的考验。
刀术末流的他,如何能和凶狠的氐秦队主抗衡?
这一次,幸运女神还能站在他这边吗?
幸运女神是否会眷顾,王谧是说不准,但是,他坚信,主角光环还是会照应一二的。
两人的钢刀才刚刚碰到一起,他就听到那氐秦队主大叫了一声,满脸不屑。
接着,还没等他想到破解之法,那队主就先行出招,一个反手就把钢刀抽了出来。
刀光一闪,说着就要凌空劈下。
不好!
赶紧躲避!
王谧本来是反应不过来的,眼睛却被那凛凛刀光闪了一下,混沌的脑袋瓜,忽然清明了起来。
一个蹲身,竟然把那夺命的钢刀给躲了过去!
“呔!”
“你这个懦夫,竟然还敢躲!”氐秦队主愤怒至极,他的愤怒不是来自于没有击中王谧,而是在于,这么菜的一个人,竟然还能从他的刀下逃走,这要是传出去,他在大秦军队里还怎么混?
太丢人了!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抛去了那些高超的刀法技巧,竟然毫无目的的猛冲猛砍。
这……就有些不体面了嘛。
身为刀法大师,出刀怎能如此凌乱,毫无章法。
况且,这样的疯狂还是因为王谧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武功废柴,他竟然也砍不中,这也太寒碜了。
氐秦队主狂风暴雨的大刀之下,武功并不怎么样的王侍郎,倒是深谙能屈能伸之道。
正面硬扛打不过,那就躲开好了。
反正某人的武功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这在晋军内部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要他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南阳战场上活下来,方法原本就不重要。
他也不是那种时时刻刻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那种人,连滚带爬一点也不含糊。
猛然之间,王谧竟然发现,相比他的手,他的腿更灵活一些,而且,虽然没有提前训练过,但是,他滚来滚去的动作特别的纯熟,都不需要特意强调手脚配合,他就可以翻滚的特别顺畅,让氐秦队主的长刀,次次都落空。
好家伙!
这一刀若是落到他小王的身上,那就是妥妥的身首异处,裂成好几块!
伴随着王谧一个利落的滚翻,氐秦队主的钢刀再次落空,然而总是翻翻滚滚也不是长久之计。
王谧的身边,刘裕和刘春仍在奋力拼杀,在他们的脚边躺倒的秦兵已经是两位数计算。
有了几位将军开道,晋军兄弟们的胆气也渐渐上升,更多的士兵们冲进了硬楼。
一阵拼杀之后,晋军渐渐取得了一定的优势。
别人都很尽力,收获颇丰,回头再来看看王侍郎,战果就没有那么令人满意了。
迄今为止,王侍郎的战果,竟然是零耶!
挂零!
一个零蛋!
自从进入了硬楼,王侍郎也是一刻没停,左右腾挪身手利落,那钢刀也好端端的在手里握着,兵器齐备,照理说,就算是瞎猫专找死耗子,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能撞到几只才是啊!
结果呢,翻来翻去,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杀掉,就算他面对的是高手吧,也实在是没眼看。
对于这样的处境,王侍郎心里明镜一般,再这么下去,不被氐秦队主砍死,也要羞愧致死。
不行!
他要雄起!
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王谧想到做到,一个螳螂腿就扫了出去,正在这时,那氐秦队主正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向着他疯狂的劈砍。
本就是在移动中不停的挥刀,只见他瞪着猩红的双眼,青筋暴突,王谧往哪边滚,他就往哪边砍,恍惚之间,脚步根本就站不稳。
王谧这一脚,可以说是正中了他的弱处,那氐秦队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登时就倾倒了。
太好了!
正是机会!
那氐秦队主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王谧却终于抓住了机会,翻身站起,真是不容易啊!
某人的裤腿都沾满了黑泥,可见他在地上滚了多久,差不多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吧。
现下,终于能站起来了。
然而,终于能伸直了胳膊腿的王谧,却无暇休息,立刻打起了钢刀,找准了目标。
“你要干什么!”
“就凭你,也想杀我?”
那氐秦队主一个猛摔,疼的龇牙咧嘴,站都站不起来,却还没有放弃叫嚣。
挺着脖子,瞪着眼珠,不知道是不是打算用恐吓战术,把小王吓死。
“少废话,受死吧!”
都已经落入下风了,还敢耍狠,王谧岂能再容他?
嗖嗖!
刀风从上而下,呼啸而来,眼看着就要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彻底停下来。
却在这时,当的一声,王谧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异物。
而在那异物出现之前,王谧就隐隐感到身侧有什么东西以极高的速度蹭了过去。
小王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弩箭!
我去!
幸亏老子躲得快,要不然这支箭就该招呼到他的身上了。
“谁敢抢老子的功劳?”某人气哼哼的扭头,正看到刘裕正在给手臂上的弩箭重新装填。
“稚远,就剩这一个了,赶快杀了就了结了!”
啥?
他刘寄奴竟然还敢嫌弃他动作慢?
他能靠自己保住命就算不错了好吧!
不过,真的只剩下这一个了吗?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王谧暂且放下了刀,环视一圈,竟然是一个站着的秦兵都没有了!
全都被晋军解决了!
“寄奴啊寄奴,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某人一向从善如流,眼看着兄弟们那么得力,他也不好再继续逞英雄,瞬间就开启了勾肩搭背模式。
若说准备充分,还是要看刘裕。
人家上战场就是为了多杀敌人而来,出招从来都不是花拳绣腿,长刀、弓箭,手枪,凡是能想到的兵器,全都一应俱全。
而你想不到的兵器,比如并不是必须的臂弩,他也准备了一件。
当刘裕跨进硬楼的时候,他立刻就察觉到这里的地方有限,弓箭是施展不开的。
反而有利于弓弩的使用。
于是,趁着别人都在互相审视,没有来得及出招的当口,刘裕就把臂弩安装好了。
你看,多一手准备不是很好吗?
现在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相比机智勇猛的刘裕,荆州主将刘春的战斗就没有那么顺畅了,他虽然武艺也很精湛,这次出征也是拿出了十足的勇气,但是在战场上,他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些,一番争斗下来,虽然没有受重伤吧,却也还是被氐秦恶畜削掉了几缕头发,刮破了一层头皮。
如今,刘将军的脑袋上鲜血直冒,那伤口牵动头皮,疼的他是龇牙咧嘴,不停的骂娘。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是,至少,他伤的不重,稍作处理就可以继续上阵杀敌。
几人汇拢到一处,终于推开了硬楼的大门。
而这道门的后面,等待着晋军众人的,又将是什么呢?
…………
“真的塌了!”
“这怎么可能!”
看着那坍塌的土墙,掉落的砖块,杨定简直要开始怀疑人生。
为了能尽早查看到情况,杨定他们并没有下到城墙附近,而是站在城楼上,从上往下查看。
于是,硬楼里都快打成了一锅粥,他们几个在城楼上还处于一无所知的境地。
而在杨定的眼前,那一堵坍塌的土墙,已经足够让他震撼的了,他当然也嚷嚷着让人去查看情况,调查清楚究竟是什么神奇的武器,能把牢不可破的南阳城墙豁开一个大洞。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号召并没有什么用处。
你上大将军都不下来亲自指挥,还指望着那些被轰隆隆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兵们能尽心竭力吗?
当然不能了!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妖怪!
南阳城下的一切,都是妖怪做的!
防御不利,甩锅妖怪!
进攻不顺,全都是妖怪肆意妄为!
战死战伤太多,那肯定要是妖怪作祟!
杨定这边急的火上蚂蚁一般,不管到底是人还是妖怪,总归是要赶出南阳城才像话。
“窦英,你去调集兵马,守护城门,万不能让晋军闯进城来!”
现在这个情况,他手底下能用的将帅,也就只有窦英一人了,而窦英此时,脑袋却猛地一震:“上大将军,还有一件事,属下刚才一时情急,忘了禀明。”
肯定没好事,不必他张口,杨定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杨将军战死了!”
这一位杨将军,自然指的是上大将军杨定的亲弟弟杨壁了。出乎窦英的预料,对于杨壁的死,杨定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惊。
第六百六十五章 攻占望楼
“战场上的事,不过如此,一定要寻到他的尸首,妥善的送到城里。”杨定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窦英抬眸,却见,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眼中亦有点点泪光闪耀。
杨壁虽然懦弱无能,但到底也是他的亲弟弟,就这样死在晋军的手里,实在是太过窝囊。
杨定心中亦是愤慨万千,但是,作为一位理智的将领,他亦深知,这个时候被愤怒冲昏头脑,鼓噪吵嚷,没有任何的作用。
唯一能够告慰弟弟的方式,只有打赢这场仗,把无耻晋军彻底赶出南阳城!
为此,他派出了多路人马,不再小规模袭扰,而是拉开了架势,打算与晋军决一死战了!
无数的兵马从南阳城中的各个兵营中涌出,有的开赴城外,与桓伊带领的那一队晋军搏杀。
而窦英带领的那一波秦兵,可算是有福气了,他们即将遭遇的,正是堂堂黄门侍郎王谧带领的这一波晋军!
到底是两强相遇,勇者胜?
还是一方呈现压倒性的优势?
王谧等人冲出了硬楼,立刻就吃了一嘴的灰土。
“坏了!”
“氐秦大军来了!”
刘春一眼看到那些氐秦骑兵踏起的层层烟尘,瞬间就瘫软了半截,他的勇气当真是忽上忽下。
就在刚才,昏暗的硬楼中,他还是杀人不眨眼,一步一人的猛士,而现在,转眼间,他就变成了拽着王谧的胳膊,只知呜呼哀哉的胆小鬼。
刘春虽然说的不多,但是言语之间失望尽显,他这是什么意思?
在埋怨王谧吗?
怪他冲动多事?
思虑不周?
带着几千将士,跑到南阳城下送死?
他们荆州来的将领,惯会如此!
真是让人看不起!
“寄奴,为今之计,只能硬拼了!”
火药啊火药!
你怎么就这么少!
别人在感叹晋军人手太少,无法与氐秦抗衡,王某人却在感叹火药带的不够。
不对!
根本不是带的不够,而是制作的不够!
远远不够!
在这南阳城下使用的火药,已经是王谧倾尽所有了,这些火药都是他从建康城一路带来的,当时在将作坊里做了多少,就带来了多少,没有半点克扣。
他真是后悔万分,要是当时能把情况估计的再恶劣些,他就一定会制作更多的火药。
如果火药充足,便可以炸了这里,炸那里,火药敞开了用,一点不含糊。
可惜啊可惜!
就在王谧他们吃灰的当口,临时投诚的氐秦小兵赵当忽然出现,高声道:“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这都什么时候了,说话还这样文绉绉的,王谧挥挥手:“但说无妨!”
“快说!”寄奴哥也很着急。
“两军力量对比,我军明显处于劣势,如果单靠猛冲猛打,必然不是氐秦的对手。”
身上的铠甲都还未更换,赵当的立场就已经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如今,他口中的我军,自然是指的晋军了。
话虽然难听些,但却是大实话。
现在晋秦两军的情况,那是再清楚不过了,几乎是一目了然。
虽然城外的晋军也在尽力向城内补充,但是,敌强我弱的态势还是很明显的。
“你有办法?”王谧猛然想到,这赵当原本就是秦兵,正是从这南阳城里出来的。
要说对这城里的建筑,一草一木最熟悉的,在场众人谁也不能和他相比。
“为今之计,属下认为应当先把望楼夺过来!”
王谧抬头望向天空,高高的天际那边,就在他们的眼前,不远处就矗立着一个望楼。
望楼作为城中常见的建筑,也是城市防御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且,担负了非常重要的责任。
夺取望楼,占据城市制高点,向下狙击秦兵,这确实是一個能比较省力的办法。
关键是,还可以拖延更久的时间,减少伤亡。
但是,南阳大郡,城中的望楼又何止是三个,五个。
毫不讳言的说,几十个大约是有的。
这些望楼就好像是守军的眼睛,他们的触角伸向四面八方,城中的大事小情,可以说都逃不过哨兵的关注。
他们才刚刚踏入南阳城,这里的情况,与当初大晋占领的时候,亦变化不小。
“要把一个个望楼准确找出来,再逐个精准击破,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裕亦感叹道。
“这有何难?”
“我不是在这里了吗?”
“我带着你们找,保准全都能找到!”赵当拍着胸脯吹嘘,可是众人却知道,这位小兵他真的不是在吹牛。
是啊!
这不是有小赵吗?
有他在,还能有找不准的望楼?
王谧等人立刻抖擞起来,人虽少,但是斗争的决心不能有半点松懈。
望楼的结构比较单一,士兵们沿着高高的楼梯登上半空中,而那悬空的建筑物,不过是像树屋一般的简单小房子。
里面驻扎的秦兵绝对不会超过五人。
与硬楼、角楼等城墙的附属建筑不同,望楼虽然高耸入云,看起来又威又猛,但实际上呢,它只是用来监控城内的情况的,并不负责城外的战事。
既然是为了防内,平日里,望楼上的士兵必然不需要太多,只要能传个信,也就足够了。
有了赵当当带路党,想来,晋军一定能以极快的速度定位望楼,同时予以夺取。
很多人会说,望楼既然高耸入云,是又高又飘的建筑,它能够成为士兵们进攻的一个小型堡垒吗?
答案是,当然没问题。
望楼虽然高耸,但是在建筑能力有限的古代,也不会比城墙更高,按照王谧的目测,大约也就是在五米左右,能够保证可以俯瞰城内的建筑足矣。
这样的高度,完全可以把它改装成类似城楼一样的进攻地点,使用弓箭之类的兵器,应当非常便利。
有人说,望楼虽然能占据优势,但是,一旦晋军们攻上望楼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个地方也占不了多久,秦兵若是有心争夺回去,也将是十分容易的事。
况且,在望楼上能够使用的兵器也是有限的,只能是弓箭而已,连弓弩的准度都不能保证,这又能算是什么优势?
哎哎哎!
这不都是没办法的事嘛,要是他们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还能一个个都是这一副吃屎一样的表情。
诸位年轻将军,都是人中豪杰,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一定要拼死抗争,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而现在,他们几乎已经被逼入绝境,如果能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大家又何至于此!
“寄奴,做好准备,冲吧!”
冲吧!
是的!
在攻占望楼之前,晋军兄弟们还有一道关卡要过!
一道异常困难的关卡,如果冲不过去,别说是夺取望楼了,就是向后退都会发现没有门路。
那困难,便是呼啸而来的秦兵!
一马当先的那个人,竟然还是王谧的熟人,他摸了摸眼睛,竟然发现,正是那队主窦英!
此人不是刚被他打败吗?
相比早就扑街的杨壁等人,他窦英还算是个幸运儿了,他登场的时候,战事才刚刚开始,拼杀的还不是很激烈,这才让他捡了一条命。
这份幸运可不是容易得来的,他竟然还不知道要好好珍惜,又跑到晋军阵前来撒野?
岂不是小看他王侍郎?
“岂有此理!”
“寄奴,上马!”
就在他们商讨攻城对策的这段时间,晋军的将士们也已经悉数到位,他们不只是人来了,还把战马带来了。
有了手枪相助的晋军,果然是战斗力大增,虽然他们困于人手实在匮乏而不能迅速拿下南阳城。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南阳这一战,称得上是手枪漂亮的开局一战!
有了手枪掩护冲锋,原本骑术并不是十分精湛的晋军,在和氐秦强悍的骑兵缠斗的时候,竟然也没有落下风。
甚至,还屡屡得胜。
也正是因为在短暂的骑兵抗衡之中,晋军一直处于优势地位,不论是骑兵还是战马,都损失极少。
可以说是达到了南北相争以来,晋军骑兵战损率的新低。
而现在,有了兵马的几位小将,终于全都走出了小小的硬楼,拉开了架势。
他们的正前方,正在急速赶过来的窦英他们,也看到了王谧他们的战阵,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有这么多人!
硬楼里的守军,居然都没能阻拦住他们吗!
这帮晋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恐怖了!
虽然身后有几千兵马助阵,然而,打头的窦英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畏惧的心理。
这畏惧来自于那些突突冒烟还冒火,伤人于无形的神奇兵器。
这畏惧,更是来自于惨死在南阳城下,原本比他窦英官职要高得多的杨壁等大将军。
正是因为这些将军都惨死在晋军的刀下,这才有了他这个小小队主统领大军的机会。
机会难得啊!
接连损失两员大将,居然还是在城池并未丢失的情况下,整个氐秦军中都阴云密布。
然而,秦兵们的忧愁事,窦英的大喜事。
若是这一仗他能够指挥得当,把这些无耻晋军赶出南阳城的话,还不是大功一件?
然而,想揽功,也要看他窦英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么快的时间,晋军就组织起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战阵,这一点,完全出乎了窦英的预料。
而烟尘之中,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对面的那个驻马站在最前面的晋军将军,不就是刚才白水边上,差点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的那一位吗!
看到王谧,窦英的腿就开始打哆嗦,就这样,还想捞个大功劳?
莫不是在做梦?
“寄奴,我们的火药不多了,对吧!”王谧边笑边说,手枪也做好了瞄准的姿势,就看会打中哪个倒霉蛋了。
“确实不多了,但是也还能打个十发左右。”寄奴从来都是个实诚人,能打几发,就说几发,从来也不会夸大,也并不会冒充阔绰。
主要是,这个牛皮他也吹不得。
旁边的这一位可从来都不是一位客气人,若是他知道刘裕剩下的火药更多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向他索要。
到时候,刘裕可就要面对无枪可打的悲惨命运了。
而现在,十发铅弹的说法,令王谧很满意,他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再挑刺。
果然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本来还想从寄奴那里再周济一些火药的,看来是没可能了,真是遗憾。
“既然火药少,铅弹也所剩无几,那就更要把它用到刀刃上,不是吗?”
“那确实。”刘裕亦点头,同时端起了枪,反复瞄准之后,也找到了最好的姿势。
不得不说,经过了南阳的这一场大战,刘裕这位冷兵器的推崇者,也渐渐的爱上了手枪。
这个小东西,真是轻便威力又大,要是火药和铅弹能更充足些,以五千兵力荡平南阳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啊可惜!
“稚远,那个队主留给你,剩下的我来解决!”
很好,寄奴不愧是他王谧看上的人,关键时刻,懂得知难而退。
砰!
王谧抬起了枪管,火药膨胀,烟雾升腾,紧接着,一发铅弹就在这样虚无缥缈的氛围中,冲了出来!
目标只有一个!
便是那氐秦队主,老对手窦英!
“队主!”
“妖怪又来了!”
“快躲避!”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照实说来,王谧他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刚才在硬楼里的一场恶战,并没有使用火器,饶是如此,跟着王谧冲到南阳城内的枪手,平均每人剩下的铅弹也不过是十发左右。
这里面还包含一些,有弹而无火药,火药剩的多,铅弹却不剩几枚的情况。
手枪队现在的形势,端的是不容乐观。
然而,即便如此,战士们还是举起了枪!
输人不输阵!
以王谧几人为中心,枪手们各自就位,骑在马上,站成了一排,虽然没有人喊口号,但是众人却心照不宣的同时开枪。
当十几枚铅弹同时发出,轰天的巨响和淡黄色的烟雾聚成一团呼啸着向秦兵袭来的时候,那种威慑力是足以撼动人心的!
他们怎么还有妖怪放出来?
人力岂能与妖力相斗?
这个仗真是没法子打下去了!
就在刚才,窦英他们还在沾沾自喜,若是只拼刀枪,这些孱弱的晋军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这也很正常,自从王谧他们闯入南阳城,这里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手枪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了。
很多原本被巨响和怪烟吓得魂不附体的秦兵,也逐渐支棱起来,竟然恢复了些许战斗力。
正是抱着这样的幻想,骑兵们才敢提着粗劣的兵器,向晋军冲锋,他们还以为,这里还是骑兵能逞凶霸恶的年代呢!
第六百六十六章 陷入秦军包围圈?
“窦将军,要不我们还是撤吧!”
一阵铅弹雨撒过,秦兵阵中,凡是冲在前头的骑兵,大部分都遭了秧。
有的惨被击中,直挺挺的栽了下去,有的战马受伤受到了牵连,径直被甩到了一边,非死即伤。
当然了,晋军这边的火力并不是很猛,秦兵这边当然也还是有些没有受伤的人。
但是,他们的身体虽然还健全,心理却遭受了巨大的冲击,马嘶人叫一片嘈杂之中,那种后退的怯懦之心,瞬间就升了起来。
“后退?”
“我看谁敢?”窦英恶狠狠的骂道。
举起长戟,用力一挥便挑杀了一人,正是那嚷嚷着要后退的骑兵。
正所谓杀鸡儆猴,对于古代军队来讲,最难维持的便是军纪,古代的军人,即便是训练有素,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也难免不会露出真实的面目。
军心极易涣散,难以收复。
这个时候,就要下一些猛招,窦英现在在做的,正是要达到这样的效用。
前进也是个死,后退也别想活!
活!
大家当然都想活!
那还争什么,当然是奋力向前冲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胆子冲锋,看来,本事见长啊!”
王谧收起了手枪,重新拿起了长矛,在他身旁,面容陈毅,不露一丝笑意的刘裕,亦做好了准备。
“冲啊!”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虽然晋军这边很明显的处于劣势,但是,刘裕他们绝对不肯轻易认输,不只是不会认输,他们还抱着必胜的决心。
刘裕冲进了战阵,不由分说就开始横劈竖砍。
管他前方是人还是马,是将军还是小兵,只要敢撞到他刘裕的眼前,那就是来送死的。
他刘寄奴又何必客气,一一笑纳便是。
这是个什么人?
杀伤力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妖怪!
魁拔!
是地底钻出来的魔鬼,若是被他杀掉,一定都会被拽进地狱里,生生世世都不能超生!
秦兵的战阵本来还算严整,在窦英的维护下,精气神也还算是说得过去。
然而,当刘裕骑着战马,冲进他们的战阵中的那一个刹那,看起来还又威又猛的秦兵战阵,瞬间就露出了破绽。
那破绽是又多又密,几乎像一面四处漏风的墙一般,大约有那么半盏茶的功夫,刘裕身边竟然没有一个随从,他是单枪匹马冲进敌阵的。
一个人,一条枪,一把刀,就是一个战斗集团!
方圆一丈之内,竟然没有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士兵!
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一个都没有!
长矛横在身前,刘裕再度化身战神!
哦!
不!
是杀神!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刘裕的战斗力那是毋庸置疑的,很多见识过他上阵杀敌的士兵,暗自都猜测,刘将军的最高战绩,到底是以一敌百,还是更强?
而另一路冲入秦兵战阵中的晋军,处境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王谧武艺不精,刘春不敢离开他半步,一直努力保护着他,饶是如此,他们两个的战斗力加起来也无法与寄奴一人相比。
很快,他们就被包围在秦兵的战阵中间。
两人背靠着背,长矛一致向外,连番征战,让他们气喘吁吁。
“刘将军,看来,我们还得加把劲,要不然,你我二人说不定就要被他们一锅端了!”
王谧的脸上沾满了血污,白净的小脸早就已经看不清五官,这是他踏上战场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之中,见血最多的一回。
而很快,这次围攻也将是他面临的最严峻的一场厮杀!
“这帮秦兵,真像臭虫一样,杀也杀不完!”
“呸!”
刘春扔掉了尖头已经打了卷的长矛,从背后又抽出一把长刀!
还是这东西好啊!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够痛快!
而在两位将军的身边,尚有几十个士兵保护,剩下的晋军虽然也仍然在厮杀,但是很遗憾的,他们已经被秦兵分割包围,无法与王谧他们联络,更加无法给他们提供帮助。
打仗这个东西,最是检验真实实力,绝对不是吹一吹牛皮,战况就可以向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
你看那秦兵越聚越多,一个个的虎视眈眈的盯着王谧他们,显然已经把他们看成了砧板上的肉馅了。
从活人变成一具具尸体,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在上千人的面前,这几十个人不过是摆设而已。
不着急!
不着急除掉他们,总归也逃不出秦兵的包围圈,窦英不介意再多多和他们逗弄几回。
很快,秦军战阵就豁开了一道口子,从战阵后方纵着战马冲到前方的,正是队主窦英!
他的脸上,明显的带着那种嘲弄的笑容,不用开口,王谧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呵呵!
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怎么样,你小子最后还是落在我手里了吧!
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窦英审视着王谧,突发奇想。
瞧这白嫩嫩的小脸,脖子也是又细又长,若是就这样死在战场上,着实是可惜。
要不,就把此人捉回军营,好好羞辱一番,再慢慢放血,不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吗?
窦英虽然很想这样做,但是,想到那些惨死的同袍,他就收起了这份心思。
“杀吧!”
他的号令简单直接,就是一个字:杀!
杀了就完事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说话间,秦兵就迅速围拢了过来,而在短暂的休息之后,王谧他们便不再有片刻的清闲。
一场猛烈的厮杀正在等着他们!
秦兵就好像是无脑虫一般,向着他们汹涌冲来,而这一次,由于距离较近,手枪已经发挥不了作用。
晋军这边很快就露出了疲态,忽然间一把长刀在王谧的眼前闪了一下,王谧下意识的缩住了身子,可还是被长刀砍中,皮肉崩开的那种感觉,顿时令他撕心裂肺。
“我艹!”
“恶畜,竟敢伤老子!”长刀打起,一个挥手就正中那秦兵的肩膀。
愤怒使人能量倍增,王谧单手持刀,这一刀原本没有用上全力,但是因为他怒火冲天,一刀下去,竟然把那秦兵的肩膀给卸了下去!
是真真正正的一条臂膀!
连根被卸掉了!
断口处不停的冒血,而那秦兵哇哇乱叫着,栽倒在地,而王谧这边,手臂虽然也被秦兵砍中,但是因为有皮质的护腕,还算是扛了那么一下子。
只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
另一边,刘春又斩杀了数人,急忙过来和王谧汇合,看到他受伤,却也无暇多言,战况实在是太激烈了,容不得他们再多一句废话。
然而,即便晋军兄弟们拿出了十足的勇气,百倍的气力,却也还是渐渐陷入了被动。
这是单纯实力上的差距,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克服。
城内杀成了一片,很多士兵,不管是晋军还是秦兵纷纷抛弃了战马,干脆步战。
到处都是厮杀声,到处都是躺倒的人。
眼看着晋军冲入城的士兵,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多,南阳城的百姓很快就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继续关好房门,不再出现在街面上。
却也不是百姓们无情,作为最淳朴的乡民,他们手中能够堪称是兵器的,不过是几把铁锹、锄头而已。
械斗尚可,用这个东西打仗,那就是在开玩笑了。
众人当然希望能够帮助晋军,但是,在敌强我弱形势鲜明的情况下,到底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以现在的形势看来,乡民们的选择没有一点错,他们躲在房中不出门,已经是对晋军最大的帮助了。
南阳城虽然面积广大,但是人口也是一等一的多,沿街开立的店铺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
其中又掺杂了诸多民居,原本还算宽阔的道路,发展到今日已经越发的狭窄。
即便街道窄的不像话,已经开始影响人们出行,暂时窃据这里的秦兵也并没有整饬的意思。
道路不通不是很好吗?
这样敌军入城就很不容易施展战阵了,到时候,秦兵们藏在各条小巷中,又可以掀起一波巷战,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呢!
狭窄的街道一样可以起到军事防御的效果,而且,只要操作得当,便可以极大限度的迟滞敌军的进攻,让他们进城有门,出城无路!
全都死在这南阳城中!
南阳城中的道路到底有多窄?
举个例子大家都能明白了,南阳城中最窄的一条路,名曰“墙缝。”
这条路那叫一个窄,毫不夸张的说,两面高墙之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大约只能供一人通行。
多一个都过不去!
这样窄的小路,别说是战马了,就是一个抄着兵器的士兵,穿着威武的铠甲都无法通过。
这样的小路多了,冲击入城却又不熟悉地形的敌军,一入城池,便好像是进入了迷宫一般,处处都是断了的路,处处都有伏兵,还不是只有受死的份。
于是,百姓们还能识趣的各回各家,已经是在帮大忙了,至少他们可以腾出一部分的街道,让晋军们能够施展兵器。
然而,现在的情况,就算是百姓们安安生生的,帮忙到底,老天爷不帮忙,晋军也很难扭转局势。
兵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王谧于战阵中又拼杀了一次,这一次冲锋,几乎用掉了他全部的能量,待到战马稍停,他已经快断气了!
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边暗自期许真的有从天而降的神仙能帮助晋军拔出泥沼。
主角光环呢?
列位神仙呢?
魑魅魍魉呢?
不管是正道的还是邪道的,也不管是忠还是奸,只要能来一个就好。
“稚远,你听,城外的动静,不对劲!”
刘裕解决掉了他那边的秦兵之后,迅速与王谧他们汇合到一处,看到寄奴,王谧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战场上只要有寄奴在,就有希望!
支起耳朵,仔细聆听,刘裕所谓的动静,竟然是没有动静!
这怎么可能!
王谧登时一愣,终于发现这座南阳城处处都透着诡异。
城里这边林林总总,两边的士兵都算起来,大约也就只有两千人马。大将军杨定战略得当,很快就发现,一旦把城墙的豁口处守住,两边截断,就可以让晋军内外不兼顾。
城里的晋军出不来,城外的晋军也别想进城增援。
发现了这一点,杨定立刻精神抖擞的带着大军出城而去,而在城内,也只安排了一点点兵力。
杨定笃定,依靠着秦军强大的兵力,他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如此一来,城中就不需要留太多的兵力了。
只要能应付王谧等人,足矣。
这些都是在王谧他们与秦军鏖战的当口发生的事情,杨定一个灵机一动,可算是给城外的桓伊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现在,刘裕刘春都随着王谧入城,而城外的晋军,人数更多,却只有桓伊一人统领。
他难免陷入顾首不顾尾的困境当中,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在努力支撑。
秦兵的攻势虽然很猛,但是,城外的晋军也足有三四千人,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全都收拾了的。
然而,还没过多长时间,城外的那种嘈杂的厮杀声,竟然渐渐的归于平静。
这……
这怎么可能?
时间也太短了,行动也太迅速了!
不会是……全军覆没了吧!
秦兵的攻击还在持续,王谧他们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应付,根本分辨不清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战场,所谓安静也当然不是指的掉一根针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的那种寂静。
但是,那种声响,明显不对劲。
然而,王侍郎已经没有办法抽身去思考,激烈的战况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自从开始围攻,窦英就退到了战阵的后方,现在形势对氐秦有利,处境这样好,他这位临时的主将就完全不必亲自出手了。
再说,他也根本没有那份心思。
就在众将士的掩护下,看看热闹,不是很好吗?
悠闲呐!
那个他新新的仇人王稚远,现在就在秦兵们的重重围困当中,是正宗的瓮中的鳖,待宰的羔羊。
只要窦英一声令下,上千秦兵就会一拥而上,把王谧一刀结果了,那不是很完美吗?
但是,越是唾手可得的事情,窦英他就越是不着急。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战况。
好戏啊好戏!
真人表演,演员生的也称头,这样的好戏,岂能错过?
等到他王谧扑腾不动了,失去了乐趣,窦英再给他一个痛快。
长刀砍出了缺口,长矛的木杆也屡有折断,晋军这边能够运作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小。
相对的,秦兵的包围圈也是越缩越紧凑,这样下去,不用半个时辰,小王他们就要牺牲在这南阳城下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
“寄奴,还能再冲一次吗?”
刘春将军已经不必指望了,他现在早就没有了继续冲锋的力气,尚需要几个士兵保护。
王谧身边能够拿得出手的战将,只剩下刘裕一人,虽然有他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但是,那不过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真实的情况便是,刘裕可以以一当十,刘裕可以以一当百,但是,再加码他就真的不成了。
“能行!”
“稚远,你放心,只要我刘寄奴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我一定能带着兄弟们,冲出南阳城!”
刘裕一声断喝,气壮山河,镇定的眼神,仿佛是定海神针,被他的眼神扫到的士兵,立刻就变得淡定了许多。
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甚至连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都无人能够说得清。但是,兄弟们就是对刘裕有着莫名的信任。
这一点,就连王谧都有同感。
每每他没有主意,陷入忐忑的时候,刘裕总是能够安定他的心情,让他的思路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即便是战斗力非凡的刘裕,现在也要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城内所剩无几的晋军被秦兵层层围困,若非神力相助,已经绝无可能逃出生天!
逃!
是的!
英雄盖世的刘寄奴,也不得不面对英雄气短的时刻。
他们已经无力再继续冲锋夺城,现在的不停鏖战,为的早就不是更进一步,甚至是夺取望楼。
不过是为了突围而已!
只要能跑出去,只要能带着几位兄弟冲出南阳城,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至少,距离这里最近的新野城,还掌握在晋军的手里,只要能逃回新野,一切就还有可为!
“稚远,你在我身后,不要冲的太猛了!”
关键时刻,刘裕一个挺身,就把王谧挤到了身后,再怎么说,也要保护王谧的安全。
他可是朝廷命官,又是琅琊王氏的嫡系,虽然从来都不把自己看成是多么金贵的人。
但是事到临头,刘裕还是丝毫没有忘记他的身份。
再加之,只要站到战场上,刘裕总是习惯性的把自己看成一个强者,而很显然的,武艺不精,身娇肉贵的王谧,是一個弱者。
强者保护弱者,本就是天理,没什么好商量的。
砰砰砰!
几声巨响凌空而起,不同于手枪发射发出的那种爆裂的声响,那声音,竟然有点像……
像是石炮落地的巨响!
众人回头,王谧立刻察觉出,那不是像,是根本就是!
石炮!
一个,两个,接二连三的石炮,划着漂亮的曲线,一个接着一个,一片连着一片的砸落下来。
这是……要闹哪样?
秦兵闹乌龙了?
石炮怎么会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投射?
按照现在的态势,就算王谧嘴硬也不得不承认,优势在秦,不在晋。既然优势在氐秦,他们怎么会反戈一击,向着自己掌控的城池投掷石炮呢?
而且,毫不讳言的说,这些石炮几乎是全都不偏不倚的打到了秦兵的头上。
这就不能不提一些所谓玄学了。
难道这些石炮都长了眼睛,安装了定位系统?
“稚远!”
“来了!”
“援军来了!”
石炮落地,登时就打乱了秦兵围攻的节奏,战阵顿时乱作一团,这样的混乱倒是给了晋军机会。
不知道是哪一方抛过来的石炮,当然也会让晋军兄弟们慌乱,但是,石炮落地,对于晋军来说,仍然是利大于弊。
别个秦军还有战阵,晋军这边,四处收拢,也就还有百人而已,根本连一个像样的战阵都组建不起来了。
也正是因为所剩无几,晋军这边受到的影响才会比较小。
却在这时,趁着战局混乱,刘春刘将军竟然纵马来到了土坡的附近,二话不说就爬了上去!
看到了!
他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旌旗!
“援军到了!”
“稚远,我们有希望了!”
援军?
哪里来的援军?
王谧揉了揉眼睛,简直是不敢相信,这个刘老汉,又疯了吧!
“稚远!”
“寄奴!”
“你们在哪里?”
“老夫来救你们了!”
等一下,这个声音,一分庄重带着九分的不正经,怎的听起来如此熟悉?
某人寻声望去,终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这位老将军。
“桓老将军!”
“稚远,老夫来晚了!”
没错,向着王谧兴冲冲的扑过来,一把就攥住了他的双手的这一位老将军,正是桓冲!
要说有本事,还得看老桓。
别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那是真的靠得住!
刘春爬上斜坡,立刻就看到了荆州兵的旗帜,而这个时候,还能带着上万荆州兵来南阳支援的,除了桓冲,不必做其他猜想。
而桓冲的出现,亦印证了刘春的想法。
那些看似打错了方向的石炮,并不是来自于楼船之上,而是来自桓冲带领的荆州兵。
在桓冲他们向城内投掷石炮之前,他们就已经兵不血刃的铲除了在城外嚣张的秦兵。
初听的桓冲的说辞,王谧还不甚相信。
直到桓伊出现,将桓冲是何时到来的,又是带了多少人马,多少兵器,如何与秦兵殊死搏杀的,方才明白,那城外为何渐渐归于平静,少了声响。
原来都是因为桓冲及时来援,打了杨定一个措手不及。
桓冲是个乐天派,想到王谧他们只带着五千精兵就要硬闯南阳城,他思来想去,也还是不放心。
那南阳城里的兵力,他是最清楚不过。
区区五千人,就算是有手枪队、火药包,也依然是难以撼动。王谧他们会出征南阳,说到底也是把他桓老将军难啃的骨头给接了过去,那是在替他完成使命。
如果王谧不来,以他新野城的实力,恐怕连杨壁那厮都应付不来,哪里还能谈其他?
扪心自问,王侍郎对他桓冲,对荆州兵,那是有大恩的,要是没有他,哪里还有他桓冲现在的清闲?
虽然他新野城能力有限,但是,桓冲还是来了!
新野城几乎是倾巢出动,只留下了一千守军。可以说,现在的新野城那就约等于是一座空城!
如果现在有歹人来犯,不要说是氐秦的正规军,就算是一伙山匪,一股乞活军,便可以把新野城给攻占了!
桓冲这样做,那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反正襄阳城已经在晋军手里牢牢掌握,晋军的敌人,只能从一个方向来,那就是上游的南阳城。
倾巢出动的意思很明确了,要是拿不下南阳,新野肯定也保不住,新野一丢,襄阳的局势也会动摇。
到时候,牺牲无数兄弟,浪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才夺取的城池,又要再次丢失。
那样的话,江南江北的态势不是又要回到最初的样子,晋军又收获到了什么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思及此,桓老爷子就坐不住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等着扑街,还不如去搏他一把!
只要夺下了南阳城,新野城暂时的空虚也是可以忍受的,正所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桓老爷子抖擞了精神,带着雄兵八千,日夜兼程,赶到了南阳。
虽然比预想的要晚一些,但是,终究还是赶到了。
桓冲一到,他还没有出招,就已经将城上的秦兵吓得够呛。
尤其是主将杨定,他哪里能想到,早就已经被他锤的没了脾气,苟延残喘的晋军,居然还会有援兵。
这怎么可能呢!
要是有援兵,这些晋军哪里还需要如此仓促的攻城?
他们不是应该等到援兵到了再攻城吗,这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正常的将军都会这样想,但是,谁让人家小王不是正常的将军呢?人家的战术,岂是杨定这样的凡人能想象得出的。
桓冲这边,虽然没有手枪队助阵,但是足足八千兵马,都是从新野城调集的,来到这南阳城下,一个个的,全都是士气十足,他们一路上喊着口号,恨不得将那些窃据南阳城的氐秦守军敲骨食髓。
在这样的虎狼之师的面前,已经与王谧带领的先头部队连战几个回合的秦兵,完全不是对手。
他们很快就被晋军压制,毫无还手之功。此刻就可以看出,王谧带着五千兵马奔赴南阳郡的行为,并不是轻纵妄为,也不是把将士们的生死抛诸脑后。
正是因为有了先头部队的拖延,才让城中的氐秦守军实力大减,待到桓冲的后续部队赶到,自然是兵败如山倒了。
桓冲冲进了南阳城,却是堂堂正正的从北大门奔进来的,绝对不似那王谧,竟然还需要钻洞。
一阵石炮雨过后,秦兵的部署被彻底打乱,城外的秦兵被晋军打败之后,那城门不就是个摆设。
轻松自如的就被桓冲夺了过来,而这个时候,王谧他们还在城内奋力厮杀,只是觉得城外宁静的很,颇为怪异。
待到桓冲将着大军冲入城门,一切好像就不再有悬念,氐秦再次溃退,晋军再度获胜,那是板上钉钉的。
“桓将军,杨定呢?”
“是否生擒?”这是现下王谧最关心的话题了。
说到杨定,桓冲登时就来了精神。
唾沫横飞道:“那老小子,当然是被我抓住了!”
“一开始他还想拔刀自刎,老夫怎能让他如愿,自从襄阳大战以来,晋军的将领,大大小小几乎全都死于我军之手。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一次,总该能抓住一个活的了!”
“多亏了我荆州的神箭手,一箭射到了他的手臂上,让他拿不起刀来,要不然,稚远,你可就见不到活着的杨定了!”
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桓冲老爷子也是心情大好,他又可以继续他最为热衷的事业,吹牛x了。
牛皮这么一吹,天上地下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筋斗云、风火轮,都追不上桓老爷子吹牛皮的速度。
就是那么自信!
王谧为何一心想要见到杨定,这个目的桓冲是猜测不出,但是,他现在根本就无暇去理会这件事。
胜利的喜悦已经把老桓彻底打蒙,自从进了门,就开始呵呵呵笑个不停,伱说什么他都是点头称是,一个劲的赞成。
老桓能不高兴吗?
这可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况且,这场胜利,完全是由他老桓主导的,没有他桓冲搏命出城支援,就不会有现在的胜利。
如果说,襄阳大战的胜利,他老桓还不能独美,是和北府兵通力合作才取得的胜利的话,那么,今天,他桓冲可以骄傲的拍着胸脯说,南阳一战,最大的功臣就是他。
这样的胜利摆在眼前,足够桓老爷子兴奋个十天半个月的,哪里还有余力关心其他的事情。
不一刻,败将杨定就被曾靖他们带了进来,杨定虽然被俘,但是那股倨傲的劲头还是丝毫未减。
昂首挺胸,大步迈开,那副目中无人的腔调,比之今日的头号大功臣桓冲还要做作。
身为大将军,杨定身上还算干净,可见,他也没有带着手下冲锋几次就束手就擒。
呵呵!
德性!
是条好汉的,就应该在战场上杀身成仁,只要他现在还活着,那就证明,他不过就是个懦夫。
一个胆小鬼,牛气什么!
王谧对他嗤之以鼻,却并没有对他发作。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不快给某一个痛快!”
死到临头,居然还在叫嚣,他狂什么!
他不是想死吗!
偏不让他死的痛快!
反其道而行之一向是王某人的最爱,这还是王谧第一次见到杨定,但是,只看了几眼,他就对此人的性情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但见杨定,通红的一张脸,络腮胡须,看起来就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将领。
再看他在氐秦的官职,位列上大将军之职,想来,苻坚对他也是极为信任,这才把南阳重镇交与他手。
至于他的堂弟杨壁,自然是伴随着杨定买一送一的货色。听说他们两个都是苻坚的好女婿,怎么说呢?
这苻坚看人的眼光也确实是不太精准,杨定就不说了,好歹还算是个爷们,那杨壁……
啧啧……
“想死?”
“没那么容易!”王谧挥挥手,不但是没有给他个痛快,还命人给他安排了个座位。
“杨将军,天下大势,岁星在吴,可见,今年的年景已然是如此了,凡是征伐之事,运气都在我方,你怎的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
“左右都是被俘,还不如早点打开城门欢迎晋军入城,圣上仁德,从不滥杀无辜,杨将军才能兼备,必定能再掌帅旗。”
“呸!”
“尔等竖子不过是逞一时之威风,老子一时不查才中了你们的计!”
“老子生是大秦的人,死是大秦的鬼,今天被你等捉住,便是命该如此,你等要杀便杀,老子要是缩一缩脖子,老子就不姓杨!”
第六百六十八章 抓了个活的!(五一快乐!)
人性就是如此奇怪,刚才王谧口口声声的要给他留一条活路,明明是为了他好,杨定却偏不领情。
现在说到要主动送死,他却来了精神,整个人好像是打满了鸡血,激动的不行。
本就是红彤彤的脸色,被热血膨胀,变得更加红烈,特别亢奋,好像能让晋军杀了他,他杨定就变成了氐秦的忠臣良将了似的。
“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你们不会猖狂多久的,待到天王大军驾临,必定横扫尔等,丑晋司马氏,俯首称臣尔!”
嗯嗯,他这一点说的,王谧也很认同。司马家的大晋朝,确实是丑恶的很,早就应该倒台。
如果苻坚真的能夺取建康,活捉司马曜,相信以司马曜的尿性,也肯定会笑呵呵的称臣,绝无二话。
问题是,苻坚有这个能力吗?
“苻坚若是知道你如此忠心耿耿,泉下有知,想必一定会很欣慰。”王谧言笑晏晏的说道。
“你说什么?”
“你竟敢诅咒我王!”
王谧的话,好像是一记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开,杨定登时慌了,而晋军这边的同僚的情形也没有好多少。
皆是一脸莫名其妙。
谣言的炮制者王侍郎却是悠闲的很,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杨将军,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这件事,从东到西全都传遍了,你竟然还浑然不知。”
“你也不想想,从襄阳到南阳,这一条线上,局势如此紧张,长安城里的苻坚不可能不知情,可是,他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以苻坚的个性,从来都是征伐为上,能用打仗解决的事情,都算不得是难题。”
“可是秦兵接连丢掉了两三座城池,身在长安的苻坚,为何会毫无动作?”
“你用你的项上人头想想看,这正常吗?”
“稚远,你是说,伪秦国主苻坚,他……他死了?”别人都能沉得住气,可是,桓冲老爷子却不可能耐得住性子。
这个老头子,真是一个捧场的好手,有了他在,王谧再也不必怀疑可以把这场假戏演的更像了。
“桓将军,这是当然的,长安城里乱成一团,各大部族纷纷举事,如果苻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不出来主持局面?”
“而我们都知道,长安城的乱局,至少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种种乱象都表明,长安城中一定发生了巨变,致使秦军群龙无首。”
“杨将军一身忠勇,我也很佩服,只不过,你想等到秦军来援,恐怕是不可能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突如其来的噩耗,将杨定一拳击倒,强硬的双腿,沉沉的跪下,终于看清了事实。
数日以来,杨定曾经多次飞马传书,向长安城询问下一步的战略,对于南阳城受到的威胁也是讲述的一清二楚,然而,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送出去,却是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送出去的信件没有回复,长安城也没有送来任何旨意,杨定日日登上城楼,尽力北望,别说是大军的扬尘了,就连一面氐秦的旗帜都没有看到。
那几日,杨定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王谧的一席话,终于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原来……原来一直等不到援军也没有回信,竟然是因为苻坚突遭横祸。
他已然跪倒,那就是说明心中已经认同了王谧的说辞,然而,嘴上却说什么也不肯认输。
“伱骗我!”
“尔等一直在新野襄阳一线活动,我们都未曾得到的消息,你们又如何得知?”
大聪明啊大聪明,虽然形势不利,但是杨定还是不准备停止抵抗,到底也是大将军,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一個借口。
还特别的有道理,以秦晋两军的所处的位置来看,也是秦军在前,晋军在后。
秦军内部都没有得到的消息,他们晋军是如何得知的?
这绝对是个谎言!
“杨将军,你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长安城的消息了吧。”
桓老爷子呵呵笑着,猛然间面色一凛:我去,稚远连这个都知道,真乃神人也!
神了!
确实是神人!
杨定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王谧却心里有了底,呵呵,他又蒙对了。
“没有消息是正常的,秦廷不是不愿意给你送消息,而是他们不能给你送消息。”
“他们还要靠着你们兄弟稳定江北的局面,若是连你们也知道了秦廷发生了混乱,江北的数个城池便会被我军个个击破。”
“杨将军,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王谧一口一个杨将军叫得欢,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杨定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哭的稀里哗啦。
你看看,又扑街了一个吧,不用王谧动手,此人就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快快拉走,不要碍了眼睛。
说来说去,这间厢房之中的诸位晋军大将,并没有一个想要真心处死杨定。
这可是活的!
活生生的氐秦大将军,级别还特别的高,岂能让他轻轻松松的死去,实在是太浪费了!
人人都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皇帝司马曜也不例外。
襄阳大战之时,北府兵已经给他进献了两颗人头,符睿和梁成,哪一个都是氐秦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如今,敌军将领的人头对司马曜的吸引力已经大大下降,没兴趣了。反倒是活捉的将领,目前王谧的账上还没有一个。
众人盘算着,杨定好歹也是个上大将军,在氐秦内部也算是有姓名的,这样的活物送到司马曜的眼前,说不定他们能得到的奖赏会更多些。
“不过稚远,那伪秦主苻坚,真的死了吗?”
桓伊的眼神深刻的反映出他对王谧刚才的一番说辞,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会吧!”
“难道,苻坚没死?”桓老爷子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受骗一次可以,一次接着一次,那就不好了嘛。
“野王,这件事就不必挑明了吧。”
“所以,你也只是根据线人的奏报,拼凑的事情,不能肯定苻坚的情况。”桓伊点点头,终于把这件事捋清楚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隐隐感觉,王谧在提到苻坚死讯的时候,过于自信了些。
王谧时常言语轻快,实际上却是个很严谨的人,从来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更加不会把没有确定的消息就这样没遮没拦的放出来。
王谧有特殊的消息渠道?
绝不可能!
来到新野的那一天,长安城所有的消息还是桓伊他们告知王谧的,可见,他并没有特别的消息来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所谓苻坚之死,根本就是王谧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杨定,令其彻底崩溃。
“苻坚的生死,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从杨定的回答中,我们也可以确定很多信息。”
“这些信息,对我们日后进攻战略大有用处。”
“信息?”
“有什么信息,老夫怎么没听出来?”
桓老爷子他一直都三心二意,当然是什么也听不出的,王谧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刚才杨定已经承认,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长安城的消息了,而且,这些日子也根本就没有氐秦支援江北的踪迹,这就印证了我们眼线的消息。”
“长安城确实是乱了,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南阳大郡的守将杨定的书信都没有人回复。”
“这就说明,氐秦内部连他们的王室都已经无法正常处置事务,这才让杨定的希望落空。”
“也就是说,通过杨定的回答,我们反倒更能证明,苻坚确实是死了,至少是病入膏肓。”
桓伊不愧是荆州将领中最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确实如此。”
“杨定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囚徒,我们要他生,他就得生,我们要他死,他便绝对活不成。”
“照理来说,这个人对我们没有一点用处,送他去和弟弟团聚,也并无不可。”
“现在我们总算是从他的身上挖掘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这个杨定便可以活命了。”
“至于此人最终如何处置,就交由陛下处置,我想陛下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论办事周到,还是要看王稚远,话题拉回到朝堂之上,别人都还没有想起司马曜来,他就已经想好了要献给司马曜的礼物。
不知道,等到大军还朝,把那杨定送到朝堂之上,是不是该给他绑一个蝴蝶结,还粉红色的,这样才能让司马曜笑纳呢?
想到了司马曜,王谧就想到了老司马家那空荡荡的钱袋子,穷啊!真是愁人!
在大晋朝,国库这个东西那是不存在的,司马家的小金库,也是没有的。
虽然司马家个人的衣食供应还是可以保证水准,但是,要想有存货,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从来都是钱来钱去,来多少花多少,没有一点留存。
非是司马家不想留存小金库,实在是能从大世家把持的各个地方流到司马曜手里的钱实在是少得可怜。
皇帝自己的开销都不够,哪里还能存的下钱。
遥想建康朝廷,也不知那谢安老儿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
建康城,乌衣巷。
规模宏大,风景怡然的谢安石府中,青青的矮竹林,碧绿的潭水倒映着一个年轻的面孔。
圆圆的脸蛋,上翘的嘴巴,总是笑着,凡是看到他的人,总是会不自觉萌生出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
可惜的是,如今这一张喜气洋洋的嘴巴却耷拉着,就是挤都挤不出一个笑脸来。
“让何博士久等了,这边请。”
谢安的贴身小书童谢襄终于出现在了湖畔,接替何无忌当上了国子博士的何迈,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谢公嘛,一向是架子很大的,别说是让何迈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让他等上几个时辰,他也没有二话。
想到在京口做生意的日子,这一点点委屈对于何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既然何迈是个心胸宽广的年轻人,他又为何站在潭水边愁眉不展,当他见到谢襄,连一个职业假笑都摆不出?
实在是谢安的邀请来的太过突然,何迈完全没有一点准备,暗自揣度,谢安这老头子一定是憋了什么坏,才把他请到乌衣巷的。
庭院深深的谢家大宅,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不说以往了,就说现在谢府的门前都堵着一大堆求见的官员,智囊幕僚。
他们其中不乏比何迈门第更优越的,官职也更高几级的。饶是他们连谢安的一个脚后跟都见不到,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然而,初入朝堂不足三个月,不过是世家边缘庐江何氏出身的何迈,居然就得到了这份殊荣。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
难道是谢安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出了何迈的过人之处?
还是他有识人之明,不肯让何迈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就这样呆在司马曜的身边,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带着这份疑问,何迈跟着谢襄一路快步,终于在一处位于高台之上的凉风堂中,见到了谢安本人。
“何博士,让你久等了,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谢安抚着胡须,微微笑道。
越是客气就越是说明心里有鬼,何迈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或许谢安对何迈的根底还了解的不是那么清楚,他若是知道这位何小郎君在京口舌灿莲花的模样,恐怕就不会把他请到这里来了。
“谢公言重了,晚辈初入仕途就承蒙谢公召见,实在是受宠若惊。将来还指望着谢公能多多指点,让晚辈少走弯路才是。”
谢安所选的凉风堂,果然是凉风阵阵,吹得何迈心里好一个透心凉,老谢不发话,他也只能老实等着。
若是按照他本来的性格,早就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可现在他面对的是谢安,这一份殷勤的劲头,还是收一收为妙。
等了片刻,老谢终于把目光放回到了何迈的身上。
“老夫听说,何博士与老夫的贤婿关系甚密,可有此事?”
何迈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忙应承:“谢公说的是。”
“我辈自京口相识,一路走来,晚辈都承蒙稚远的照顾,确实关系很好。”
谢安在朝中耳目众多,且他们几个京口来的年轻人经常在建康见面,也不避讳着旁人,现在谢安问起,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第六百六十九章 清心闭关司马曜
“既然你二人关系甚好,那有些事,老夫也就不瞒你了。”
“你可知晓王国宝那厮和琅琊王的勾当?”
谢安故意不把勾当的具体内容说清楚,一则是甩脱责任,好像这件事都是你们年轻人密谋的,老夫不过是顺水推舟。
二则,便是试探何迈,看一看王谧小子他们这一伙年轻人每天都在商量些什么。
虽然老谢料定,这些人一定不会和他说实话,但是诈他一次也无妨,万一问出来了呢?
何迈的小脑袋瓜那是何等聪明,稍微一转就明白了老谢的用意。
“略知一二。”
知道,但是也不是知道的特别明确。
至于到底什么是何迈知晓的,什么是他可以说的,那就要看谢安如何表态了。
这一记回旋踢可谓是稳准狠,一下就戳中了谢安的软肋。
这个小子,竟然敢和他玩心眼。
他们京口来的年轻人,都是这样造次的吗!
“既然你知晓,老夫要托与你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烂厮王国宝竟然想推举琅琊王登基大宝,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他还有活路吗?”
何迈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谢公的意思是,让晚辈去给陛下透个信,让陛下能提早防备?”
谢安放声大笑,王谧身边的年轻人,果然都是些……小机灵鬼!
“这些事情,原本谁去向陛下提起都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你也知道,老夫位高权重,那朝堂之上针对老夫的质疑本就多如牛毛。陛下虽然信任老夫,但是如果这些话从老夫的嘴里说出来,陛下便不一定会相信。”
谢安喝了口茶,缓缓道来。
虽然都是借口,但是他自己觉得,他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陛下宠信国宝,老夫与国宝不睦,这两件事都是朝野共知的,老夫去说,陛下必定会认为老夫是故意陷害国宝。”
“一边是自己宠爱的大臣,一边是亲弟弟,老夫若是张口,陛下就会陷入两难。”
“我们做臣子的,当然要替陛下多想想,不能让他为难。”
谢安此刻简直是化身谢大善人,若不是何迈早就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说不定还真的被他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给骗过去了。
好一副忠诚无二,体恤上情的嘴脸!
好!
演的实在是太好了!
何迈果断起身,行了个礼:“谢公的教导,晚辈全都记在心里,请谢公放心,晚辈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出乎何迈的意料,一向派头很足,喜欢装一个云淡风轻人设的谢安,居然也站了起来,还要一路把何迈送出门去,如此殷勤,差点把小何吓出神经病。
“何博士,你要明白一点,整治王国宝不只是老夫一人的意思,贤婿稚远也是同样的想法,若不是他临时赶赴了新野助战,这件事老夫就交给他去办了。”
不知为何,何迈总觉得,在说到新野城的战役的时候,老谢目光闪烁,语调也微微有些改变。
很显然,王谧不告而别的行为,让谢安很是气恼。虽然从新野城传来了战报,那边的情况非常好。
不得不说,这位由他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又立了一个大功,王谧的功劳,间接也能算作他谢安的功劳。
这是肯定的。
王谧进步,与谢安对他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谢安的提点,哪里有他的今天。
某王姓小哥:提点谈不上,倒是很感谢你老高抬贵手。
这是实话,要不是老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小王怎能从京口一路混来混去的,竟然混到了南阳城。
从第一仗开始,谢安就不会让他打。
从他私下违抗王恭的意图,擅自留在京口开始,谢安就有一万個理由可以铲除王谧。
但是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说他是借着王谧的手,打压太原王氏也好,说他只是想看个热闹也罢,总归是谢安给了王谧机会。
只是这一点好处,也让王谧记挂着,再加上,只要小慧慧过了门,谢老头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岳丈。
就算要修理,谢老头也肯定是落到最后的那一个。
而对于谢安来说,现在最头疼的一件事,当然不在遥远的南阳郡,而是在建康!
对!
正是那建康宫内!
建康的形势急如星火,要是再不出招,恐怕这大晋的天,就真的要变了!
谢安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他口口声声要变天的建康宫内,现在却一片宁静,根本无事发生。
静!
太静了!
没有歌舞也没有喧闹,更没有因为喝醉了酒各种耍酒疯的吵闹,后宫宁静当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这样的宁静发生在建康宫内,就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建康宫显阳殿,宫门紧紧关闭,大太监元宝带领下的一众小太监全都低头敛目,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距离上一次宫门开启,已经五天了!
整整五天,皇帝司马曜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不要说是处理朝政了,就连什么玩女人的爱好都抛弃了。是谁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向贪恋女色的皇帝陛下突然间拥有了佛心?
难道,是美酒吗?
是了是了,除了美色还有美酒也是司马曜的最爱,若是喝大了,一睡不起,也确实是光顾不了后宫诸嫔妃了。
不不,不管是美人还是美酒都没有这样的魔力,真正让皇帝陛下闭门不出的,是一个男人!
什么什么?
皇帝陛下司马曜竟然和秦主苻坚有同样的爱好?
开发了新技能?
非也,非也。
这一位神奇男子,生的可一点不算称头,做男宠,他连门边都摸不到。但是他的本事,也绝对不是那些只知道涂脂抹粉的男宠能比的。
此人,便是席卷建康宫,游走于司马氏的天师道大天师,孙泰!
“元宝,陛下还没有出宫的意思?”
申时又到,丹阳尹王恭也如期而至。自从司马曜又开始耍心思不上朝开始,王恭就天天往这建康宫门口报到。
他垫着脚,抻长了脖子努力巴望,那宫门紧闭,门窗也都堵得严严实实的,王恭根本连一个屁都看不到。
“王丹阳,今天也是一样,陛下寸步未出,咱家想来,陛下这几日都不会出来了。”
“你是说,这样闭门不出,还要等好几天!”王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掏了掏耳洞,确定没有听错。
“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孙泰那厮,究竟向陛下进了什么谗言?”
王恭气炸了,破口大骂,元宝心下一紧,赶忙迎上前来,将王恭拉到了廊芜的僻静处。
细长的眼睛将宫殿四角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暗中窥视,这才开口:“王丹阳,慎言!”
“天师的名讳,岂是我等凡人能够随意呼喊的?”
听了这话,王恭的怒气倒是消下去了一半,元宝能够把自己称作是凡人,与孙泰划清界限,这就说明,他不是天师道的徒从。
这样,他就与他有话说。
“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这等败类,若不是陛下和琅琊王一味的维护,我早就把他铲除了!”
正所谓,法不上帝王,王恭虽然把司马曜也一起带上了,可是,他主要的责骂对象还是司马道子。
况且,这孙泰的来路,他很清楚,就是琅琊王把他弄到司马曜身边的,这个小子是何居心,现在也可以看清!
司马曜闭关这几天,司马道子便支棱起来了,样样朝务都揽到自己的手里,一开始就不和的王恭等人,更是饱受他的欺压。
司马曜管事的时候,众臣各司其职,大晋的朝务虽然达不到事事井井有条吧,总也还算说得过去。
因为有几大家族的制约在那里,哪个家族都生怕被别人夺了权,没有不干事的。
可是,司马曜临时歇业,司马道子这个蠢蠢欲动之徒,一跃而起,把权力全都揽到了自己的手里!
你若是不答应,他就抬出司马曜来给自己站台,动不动就是什么录尚书六条事的职位现在正是他在担着,长兄有恙,自然应该他这个当弟弟的来出面解决了。
大晋境内,南到郁林郡,北到新野郡的战况,全都被他一人掌握。众臣们当然不想把这些紧要的消息告诉他一个黄毛小子,但是,这些朝廷的重要消息,送到臣子的手里,总也是要有个向上递的地方才行。
于是,司马道子就当然的成为了代替司马曜的人。
正是看到司马道子连日来的嚣张,才让王恭更加心急。如果说,司马曜还把众位大臣当做是人的话,那司马道子就是把众位臣子当成了他可以随意差遣的狗来使唤。
呼来喝去,一个好脸都不给,那种得意洋洋还目中无人的态度,简直和他的好朋友王国宝如出一辙。
要说这司马道子的段数也是太低了些,那双小爪子才刚刚碰到朝政的边边,根本就不算是揽住了朝政,他就张狂起来。
就连夹着尾巴装几天都做不到,这样的人,怎能成大器?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刘邦亦从不理会乡里的嘲讽,这样的雄杰,他们都能容忍一时,他司马道子算得上是哪根葱?
居然还未得意就猖狂起来,如果以后王恭就要跟着这样的人做事,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王丹阳,事已至此,也只能再忍耐几日了。”
“孙天师之前交代的清楚,只要再等五天,陛下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五天!
居然还要等五天!
王恭骂骂咧咧的走了,元宝抹了把汗,终于回到了殿门前。他驭人有方手下的这些小太监都与他是一条心,绝不会把他和王恭私下里说话这件事说出去。
要不是有这种自信,借给元宝几个胆量,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擅离宫门。
一扇宫门,两片天地。
皇帝司马曜盘着腿,面南而坐,他的身子距离宫门的窗棂极近,稍稍伸头,他那张大脸就可以贴着窗户纸。
他闭着眼睛,看似在沉思,其实脑子里空空荡荡。
这帮烂手烂脚的奴婢,都死了吗!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给他送饭!
司马曜会有这样的做作姿态,全都是拜大天师孙泰所赐。
为了搅乱大晋朝廷,孙泰可谓是处心积虑。孙泰为人极端狡猾,他也知道,天师道的名声不佳,虽然大晋朝廷人均皆废,但是对他天师道的戒备也还是足足的。
于是,自从疏通了司马道子的路线,他便定下了计划,不会盲目在朝廷里发展徒從,而是把力氣都花在司马兄弟的身上。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最爲尊贵的诸侯王,控制住这样的人物,不是比盲目扩张要有用的多了。
况且,朝廷上的大臣,虽然混日子的多,但是有脑子的也更多,区别只在于,有人争权夺利,有人不乐于此道,也就不愿意暴露野心而已。
孙泰的水平也就是一般般,让他去碰朝堂上那些人精,他是不敢的,既然眼前有司马兄弟这等软柿子,当然还是先来捏一捏更好。
为了哄抬司马道子这只蠢猪,孙泰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那一日闲来無事,他装作无意给司马曜批了一卦,谎言他这十日内或有血光之灾,当有所避讳。
那司马曜最是惜命怕死,一听的这话,登时吓得容颜大变。
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孙天师说的!
谁敢不相信?
既然这个谎言是孙天师主动炮制的,他自然是想好了破解之法。很快他就对惶惶不安的司马曜说道,想要破解这血光之灾也容易,只需要皇帝陛下在建康宫中斋戒静坐即可。
这面南而坐的姿势,就是孙泰亲自传授,用他大天师的话来说,坐北朝南的这个方向,是司马曜的幸运方向。
这种弥天大谎,若是来自现代的王谧听了,当然会笑掉大牙,但是,在迷信的司马曜听来,那就是十乘十的大实话了。
更何况,孙泰还贴心的帮他想到了破解之法,那就更说明他的忠诚了。
不就是面向南方坐着吗,再简单不过了!
开始几天,司马曜也是接受良好,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那个时候,孙泰的说辞就像是悬顶利剑一般,在他的头上晃啊晃。
在丢命还是坚持坐着这两个选项之间,傻子都知道要选哪一个了。
可是,五天过去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司马曜早就已经坐不住了,他想在宫殿里转悠,他想狂笑,他想喝酒,他想出宫!
他甚至想处理朝政,批阅奏章!
只要是能让他活动活动,不再这么干坐着,干什么都成!
第六百七十章 朕要吃饭!
实际上,紧闭殿门的显阳殿中,一个鬼影都没有,只要他司马曜敢站起来,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然而,他真的不敢抬起他尊贵的屁股。
血光之灾啊!
孙泰离开显阳殿之前说的明白,端坐十天,面南向北绝对不能改变方向。
除此之外,饮食上也绝对要注意。
所谓闭关当然不是让司马曜饿足十天,他也根本就坚持不住,只是,酒肉之类的就不要想了。
每天都是青菜豆腐,豆腐青菜。
皇帝陛下不能出宫,这些饭食就由小太监们送进来,然而,即便是允许有人给司马曜送饭,他几乎也是见不到一个活人的。
因为那送饭的小太监不能打开宫门,用孙泰的话来说,开宫门就会破坏显阳殿里的气场,破了这个势。
皇帝陛下有灾祸,孙泰想出的办法就是用避居的办法来解除祸端。这就好像是如果想要炼出仙丹,炼丹炉里的温度就一定要保持一定的时间一样,一点点的减损都不能有。
用于避居的显阳殿也是一样,它的气场不能有任何的毁损。否则,此前一切的努力就全都要白费。
一开始司马曜对这一套说辞当然是信服的不行,一点也不敢违抗。可是时间一长,他就渐渐的吃不住劲。
让他坐着倒还能坚持,可是饿着就万万不能忍了!
没有酒不说,竟然连個肉丁都找不到!
每天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豆腐青菜,他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这帮小太监竟还有如此听话的时候。
孙泰让他们端什么饭菜,他们就端什么饭菜,都不知道要搞点好东西孝敬他!
没有肉菜也就罢了,至少这是孙天师要求的,小太监们这样做,勉强还可以算作是符合规定。
可是,忍到今天,司马曜是万万忍不得了!
这帮奴婢,越来越放肆了!
都已经到了午时,居然还不晓得来送饭!
竟敢让堂堂大晋皇帝司马曜饿肚皮,这些人难道要翻天吗!
咕噜噜……
咕噜噜……
一阵又一阵的响动从肚皮传到了胃部,司马曜很饿,而这些都是那守在门外,一步都不敢擅闯的小太监们不会知道的。
肚子响又不是开枪,那点响动,连这座宫殿都传不出去,更不要妄想被小太监们听到了。
“吃素不成啊!”
司马曜捂着肚皮,饿的眼冒金星,轰然倒塌。
不行!
再这样下去,血光之灾是没有等到,却要饿死了!
大晋朝廷虽然是穷啊,但是生来就是皇族的司马曜却还不至于要挨饿,从小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什么时候能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天!
而这几天的饿也不是白挨的,司马曜竟然总结出了一个道理:吃素的人,不抗饿!
原本吃好喝好的时候,他对到点吃饭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看重,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饿。
可如今是不成了,吃了素,连半个时辰都顶不了就又饿了,而现在他已经顶着肚饿,坚持了一个时辰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元宝!”
“去弄饭!”
“朕要吃饭!”
殿门推开,元宝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扇被明令禁止不到日子,绝对不能打开的显阳殿的大门,竟然从内向外敞开了!
陛下……这是……疯了?
从显阳殿奔出来的司马曜,虽然衣冠完整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他那种亢奋的狂笑,眼神也是犹如发狂一般冒着精光。
元宝下意识的想躲,却被皇帝陛下一把揪住。
“去弄酒菜!”
“朕受不了了!”
“朕要大吃大喝!”
“陛……陛下当真要喝酒?”
弄饭菜当然不难,难的是司马曜的要求。
“孙天师嘱咐陛下,千万不能饮酒!”
作为跟班的太监,他们当然不介意违抗孙泰的命令,可是,这件事关乎司马曜的安危,他们可不敢轻纵行事。
一时满足了他,让他吃喝一时爽,再把秋后账来算,小太监们的下面都已经是挨过一刀了,他们的上面可不想再挨一刀了!
“不必管他!”
“赶紧去弄,弄不好,就砍了你们!”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等什么?
当然是赶快去张罗饭食了!
同一座建康宫,不同的时空。
就在皇帝司马曜一心避祸,躲在显阳殿里坐着的时候,住在偏远的清音殿的裴姣儿,也正在暗自忙活。
作为司马曜身边最得宠的女子,裴姣儿的住处着实与她的身份不相符。
虽然因为司马曜要避居显阳殿十天,就算是裴姣儿也不能打扰,她只得暂时搬出显阳殿。
但是,以司马曜对她的关怀,自然不会让她太过寂寞,一早就安排了显阳殿的偏殿给她居住。
可是消息传到了孙泰的耳朵里,孙大天师却是摇头晃脑,坚决不肯。
口口声声嚷着裴姣儿乃是女子之身,在显阳殿的附近会影响避祸的效果。
人家裴姣儿也爽快的很,一杆子就把自己支到了距离显阳殿最远的一处宫殿,便是清音殿了。
这样的神操作,当然是孙天师的阴谋,或许可以更明确的说,这根本就是他和裴姣儿共同谋划的。
要想扶持司马道子那就必须给他创造机会,让他能把朝政把持在手中,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于是,那个孙泰一早就定好的狠毒计划,一直还没有等到登场的时候。
裴姣儿为何要躲得远远的?
难道,在这清净少人经过的清音殿,她是在和孙天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羞羞的事吗?
非也!
非也!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孙天师如今在建康宫里的人设,那是维持的非常的好,做事有理有据,从来也不会仗势欺人。
你就是瞪大了眼睛也找不到他任何的逾矩之举。
在大晋,天师道的名声不好,他身为大天师,当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可不想因为行事乖张影响了全盘计划,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处心积虑的将裴姣儿送到司马曜的身边,却又不敢言明这样的贴心的大好事,正是他孙天师一手策划的。
就是为了让朝廷里的人减少对他的怀疑,于是,他明明有机会去和裴姣儿叙叙旧,却从来也不敢靠近清音殿半步。
越是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越是不能松懈。这建康宫中,虽然人人都对他敬畏有加,没有人敢招惹他。
可是,也不能排除有对他怀恨在心,甚至是对司马曜忠心耿耿的人,若是把这些事都传到糊涂皇帝耳朵里,这建康宫大门,他就永远也别想再迈进来了。
没有男人,裴姣儿却乐得自在。
就在这清音殿里,专注研制她小药粉,不好吗?
直到……
“姣儿姐姐,奴家来看看你,你不会不欢迎吧。”
张贵人扭着水蛇腰,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来都来了,还怎么让人说不?
再说,裴姣儿也不是那样的人。
“张贵人请随便坐。”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桌上有几样小吃,都是我自己做,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裴姣儿也没有故意挑事,她说的都是实话,清音殿的环境确实是简陋的很。
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寒酸,整个大殿,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也太怪了!
清音殿是前朝妃嫔居住的地方,到了这一朝,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正经修葺过了。
裴姣儿匆忙中入住,当然也没有临时装修的可能,气派的殿堂之中,竟然显现出了一股破败寂寥之感。
啧啧……
这样的破地方,她竟然也能住的下去!
“没想到,姐姐居然还会做糕饼,手艺还真是好。”
“姐姐如今也是承蒙圣恩的人了,早就应该多找几个奴婢伺候着才是。”
“事事都亲力亲为,实在是太辛苦了!”
很显然,张贵人今天过来就是来找事的。
小裴就是不愿意看到她,她也绝对不会离开,目的还没达到呢?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小饼子拿起来,吃的欢快。
而一旁的裴姣儿就好像是没有看到她一般,照样在忙着她自己的事情。
而在她的面前,长长的条案上,摆着几个小盒子,都是木制的,可以看出,她正在把那长长的药匙伸到盒子里。
轻轻一挑,就翻上来了许多药粉。
啧啧……
这些就是老妖精迷惑圣心的玩意吧!
小张很不屑,却听得那裴氏缓缓笑道:“不打紧,我本是尘外之人,没那么娇贵,也不需要人时时伺候。”
“不瞒妹妹说,其实,我一直都喜好安静,根本就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转来转去。”
“前些日子搬到这清音殿的时候,陛下也是打算派人来照应的,是我不让的,根本没有必要。”
“我既不像贵人在宫中有正式的品级,是个正经的夫人,也不像贵人生的冰肌玉骨,天生就是应该被人照顾的命,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
说的好听,信你的才是傻货!
“既是如此,那姐姐为什么要进宫?”小张嗤笑道。
“整个建康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皇宫了,姐姐既然是喜好清净,又为何要专门进宫?”
“难道是担心陛下寂寞,想要献一份孝心?”
小张吃着裴姣儿的,喝着裴姣儿的,却还是堵不上她那张多话的嘴,自从落座,就开始极尽阴阳怪气之能事。
奇怪的是,她的攻击对象裴姣儿,却仍然气定神闲,专注配药,几乎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要说这两位都是能人,这要是一般人,人家裴姣儿都对你爱答不理了,伱还在这里磨蹭做什么?
岂不是自找没趣?
至于小裴,自然就更非凡人了。
小张今天到清音殿来,摆明了就是来挑事的,她居然就可以对她不理不睬,好像对她的挑衅毫无感觉一般。
于是,话题就只能继续这样不尴不尬的继续下去。
“孝心是不敢当,我进宫也不是为了伺候陛下的,当初琅琊王说的明白,因为我擅长福黄之术,殿下认为我可以帮助陛下延年益寿,这才推荐我入宫。”
“进宫也不是我本意,而服侍陛下也只不过是遵从陛下的心意,张贵人若是看不下去,大可以禀明陛下,只要陛下赶我走,我立刻就离开,绝没有二话。”
“你!”
“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张哪里是小裴的对手,三两句话就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大嘴一张,各种污言秽语就喷吐而出,还什么形象啊,早就不要了。
可是,骂了一段时间,张贵人却又停了下来,渐渐的,不说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安靜下来的张贵人倒是讓裴姣儿好奇的抬起了眼眸:“贵人怎麼不骂了?”
“我脸皮厚,你随便骂,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更不会向陛下告状,你放心。”裴姣儿終于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笑呵呵的向小张走过来。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个世道,有人求财,有人求爱,可就是没见过有人找骂的。
裴姣儿不仅是光明正大的找骂,还言之凿凿的声明,自己绝对不怕被骂。
这样的路数,小张这样的深闺妇人,哪里能抵挡得住?
更不要说是获胜了!
简直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贵人,说话啊!”
“快点!”
“我这边还等着呢!”
裴姣儿步步逼近,还特意把耳朵都放到了张贵人的嘴边,可是小张却根本张不开嘴。
面对她的逼近,竟然扭扭妮妮,脸色瞬时间变得惨白。
看到她这副怂样,裴姣儿只能遗憾的长叹了口气。
“给你机会了,这是你自己不说的,那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谁也不是好惹的,这可是她自己要上门找事的!
裴姣儿魅惑的眼睛,在张贵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想……我能想什么!”
“你这妖妇,别想吓唬我!”
小张嘴上很硬,身体却很诚实,轻轻几步就跳开了,这个裴姣儿身怀妖术,若是离得近了,说不定就会被她伤到。
那可如何是好?
“我怎么是吓你?”
“我要是想吓你,刚刚就不会容忍你如此谩骂我,早就给你个厉害尝尝了!”
“我想你也听出来了,我现在站在这里,那完全就不是我的责任,是琅琊王让我进宫的,也是陛下一定要让我留下的。”
“你若是心里憎恨,那你应该去恨他们,找我撒气,不只是找错了人,还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既不会生气,也不会离开。”
第六百七十一章 药粉到手,天下我有
“你要是真的想把我赶走,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路?”小张是真心想让裴姣儿离开她的视线,也不管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谁。
只要能奏效,她一定会去照做。
“当然是去找琅琊王了!”
对啊!
两个女人闹的这般不可开交,罪魁祸首不就是司马道子吗?
要是没有他从中穿针引线,孙泰的阴谋又如何能得逞?
如果是孙泰送到司马曜眼前的女人,皇帝陛下就不见得会那么放心,都是因为有了司马道子从中撮合,这才让裴姣儿得到了机会,也把小张气得七窍冒烟。
“你说的容易,你要是想离开,自己去找陛下说清楚就是了,何必找其他的托词!”
小张也不是好惹的,虽然一时被裴姣儿迷惑,可是很快就找回了状态。
“其实,我看贵人与琅琊王关系也不错,你何不去找琅琊王说一下?”
裴姣儿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轻描淡写之间就刺出了一剑。
小张闻言,登时愣了。
“谁!”
“谁说我和琅琊王关系好了?”
“你莫要凭空污蔑人!”
好家伙!
这等脏水,谁能接得住!
要是被司马曜听到了,她小张不是要登时速死了吗?
啧啧……
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吧,她还不接受,那怎么办?
只能自己忍着了!
身为胜利一方的裴姣儿,才不会理会小张的各种嘴硬,既然她自己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
不过,她到清音殿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看一看她的冷脸,听一听她的嘲笑吗?
能和她说几句话,已经是裴姣儿在履行做主人的义务了,而现在,既然话不投机,那就不必再勉强。
还是及早配药比较重要。
这些药粉那可都是她的大宝贝,前几日孙泰在司马道子面前的吹嘘,只能说是一半真,一半假。
真的便是裴姣儿确实会配制神药,假的那一半自不必说,之后行动需要的那种猛药,还得经由孙泰的手亲自配制才能完成。
到了现在,裴姣儿一心要搬到清净少人的清音殿来的真正目的,终于可以揭开了。
要想配制神药,那就必须找到没人注意的地方才能完成。
更何况,孙泰还要把他配制的那一两剂药粉,通过渠道送到裴姣儿手中。
这些操作都需要避讳着宫里的男女眼线,与其住在显阳殿那种惹眼的地方,还不如一早就找个借口搬出来。
这样一来,裴姣儿调制神药也方便了,派人暗中传递消息物件也顺利了。
司马曜被关在显阳殿里无法抽身,也不能见人,更加断绝了他知道此事的途径。
真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孙泰想要找人把药粉送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为了避嫌,司马曜闭关的这几日,他都没有进宫。
到了这第六天,眼看司马曜就要出来了,他才终于找到稳妥的人,把药粉递到了裴氏的手中。
真是不容易!
若是来人换一个有脑子的,裴姣儿当然会把她这些原料都收起来,不会给人怀疑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面对的是张贵人,一切好像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这个人,她根本就没有脑子!
裴姣儿一言不发,专心配药,张贵人被她讥讽了一番,却也没有轻易放弃。
她今日专程来到清音殿,当然也是有目的的。
作为一個正经的宫殿,清音殿里也是有太监和宫女的,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只要裴姣儿愿意差遣,也足够她使用的。
而现在,这些人都被裴氏赶到了殿外,美名其曰,喜好清净。于是,这个本就有几分破落的宫殿里,因为没什么人气,便显得更加寂寥。
真是个怪女人!
这样空落落的地方,就是白送给她,她都不会住!
小张在殿里四处打转,就好像这里是她的地盘一样,特别不客气。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那些无人问津的博古架、箱柜,很多地方都开始落灰了,身为一个女人,裴姣儿竟然管也不管,就这样继续住着,也真是令人佩服。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个女人,一间殿堂,明明是互相看不顺眼,却仍能继续保持着这样诡异的情境。
或许,那种微妙的情绪,只有女子之间才能深切领悟。
裴姣儿配好了药粉,便把它收到了另一个单独的小瓷瓶中,这些可都是她的大宝贝,一定要收好备用。
原本,这样的东西,当然是随身携带更好,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
要想让司马曜接触到这个药粉,至少也还要等五天,而这五天之中,裴姣儿也只能呆在清音殿里,寸步不离。
宝贝药粉只有那么一点点,得来殊为不易,若是一直带在身上,晃来晃去,出了什么差错,或是倾倒了,那可就耽误了大事!
裴姣儿想了想,最后还是打开了一个藤条的小箱子,取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张贵人垫着脚,偷眼看过去,发现那盒子生的甚是奇怪,好像有很多的条条框框,为了打开它,裴氏好像还上下挪动了一番。
这是在做什么?
小张想要上前偷看,却忽然想到自己的来意,立刻转到了条形案跟前。
太好了!
居然真的有剩下的!
趁着裴姣儿在别处忙活,小张一个闪身,大袖子遮起正好挡住了她的动作。
纤长的手指伸出,比手指更加尖长的,竟是小张的指甲。
这深宫中的妇人,就算是再不受宠爱的,只要是皇帝在册的妃嫔,总还是有人伺候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常态。
几乎人人都是长指甲爱好者,小张自然也不例外。长长的指甲挑起,夸张一点说,就和小号的药匙没有什么区别。
趁着裴姣儿没注意的这个空当,张贵人迅速行动,发挥了她十足的行动力。
自从进宫之后,她做事就从没有这么干脆利落过。
那些摊在木盒角落里的,一点点的药粉,被她的长指甲一勾就全都收了过来。
成了!
竟然真的成功了!
张贵人抑制不住的笑了,裴姣儿回身过来,看到她的模样,登时疑惑泛起:“张贵人,你干什么呢?”
“鬼鬼祟祟的!”
小张刚刚得逞,还在慌神阶段,听到这个话,连忙收回了手臂,幸亏裴氏并没有看清她之前的动作,不疑有他。
要不然,啧啧……
小张迅速抓住机会,尬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不过是随便看看。”
“姐姐若是没有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某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等裴氏回答,就带着婢女,一溜烟的跑了。
裴姣儿:我什么时候有事?
明明一直都是你在找事,好不好!
…………
“娘娘,这是什么?”
竹青捧起了一方帕子,张贵人连忙把那药粉倒在上面。
“你别管!”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先交给你,一定要保存好,过不几天就有用处!”
好东西?
到底是什么?
平日里老实本分的竹青,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红褐色的药粉能有什么大用处。
看张贵人笑的,嘴巴都合不拢,显然这些都是好东西。
“难道,娘娘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弄这个东西?”
要知道,刚才小张一路过来清音殿的时候,那小脸阴沉的,好像黑炭头。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竟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百年不遇的大喜事。
究竟是什么,让没什么脑筋的小张瞬间大变脸?
问题绝对是出在这奇怪的药粉之上!
目的达成,小张的心里终于舒坦了,走起路来也有力气了,对待竹青的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满脸写着几个大字:老娘心情好!
“没错!”
“就是这个东西!”
“只要把它弄到了手,今后陛下还不是也一样围着我转!”
“你等着看好了!”
自从和裴姣儿在显阳殿上大打出手,这几天,小张也没闲着,一番调查,终于弄明白了司马曜天天呆在裴姣儿身边,片刻也离不开的真正原因。
神药!
对!
司马道子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曾经给过她提示,但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生出歹心。
这等神药既然是属于裴姣儿的,她在宫里混也全靠它,自然会把这东西收藏的好好的,外人是别想弄到手。
况且,前几日,裴姣儿天天都在显阳殿里歇宿,小张就算是想下手,也没有机会。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自从听说裴姣儿自请搬到清音殿,小张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只要是能弄到那神药,司马曜不是照样要回到她的身边!
这一次清音殿之行,对于小张来说,可谓是收获颇丰,不只是弄到了神药的成品,还看到了那藏匿神药的神秘盒子。
待到她想个好办法,一定要把剩下的那些药粉全都弄到手!
…………
“殿下,你就歇歇吧,让微臣来帮伱看奏章。”琅琊王府内,许久没有瞎折腾的司马道子,懒懒的坐在书案前,桌案上的奏章已经摞成了一座小山。
但是他却无心处理,正好给了跃跃欲试的王国宝机会。
“也好。”
“就你来吧!”
这几天大权独揽的日子,并没有像司马道子想象的那样舒心惬意,那些反对他揽权的大臣在他耳边一刻不停的嗡嗡叫就暂且不提了。
就算司马道子干得好,他们也一样不会说好话。
就说这批改奏章吧,司马道子才做了三四天就已经失去了兴致,每每把奏章拿到眼前,只觉得头晕目眩,深感乏味。
难道,那些当皇帝的,终日里喜欢做的,就是这等无聊的事吗?
“国宝,当皇帝都是这样累的吗?”
王国宝刚刚在一封奏疏上写了几笔,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笑道:“这怎么能叫累呢?”
“执掌大权,号令四方,这可是独属于皇帝的荣耀,千万人求之不得,这一点点累和大权独揽的快感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王国宝此刻的眼神,比司马道子的还要更亮些,虽说平日里他一开口就不招人待见。
可是,今天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的。
不做这些事,如何能当得上皇帝?
王国宝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呐!
想法太简单!
竟然理所当然的会认为,当皇帝的人就是要做事,从这一點来看,他與司馬道子的距离还是差的太远。
“当皇帝就是为了享受的,哪里是为了做事?”
“若是当皇帝都需要这么累,那我还不如就继续做琅琊王好了!”司马道子两腿一摊,就在他的铁杆支持者面前,光明正大的摆起烂来。
这还得了!
王国宝连忙把奏章扔到一边,上前禀道:“大王,万万不可做此想法啊!”
“大王年富力强,已经是朝廷上众多大臣眼中的一根刺,如果大王不能奋起夺取大位,待到天长日久,这些图谋不轨的大臣,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置殿下于死地的!”
“如今,陛下浑浑噩噩,不理朝政,正是殿下雄起的好机会,殿下若是不振作,我们这些忠心耿耿追随陛下的大臣要怎么办?”
“大晋朝廷将来要怎么办?”
“难道,殿下也要弃祖宗江山基业于不顾?”
王国宝唾沫横飞,说的头头是道,唯有那为了自己考虑的话是真的,其余的全都是诓骗司马道子的鬼话。
可若是没有这些鬼话的包装,又如何能让司马道子这懒蛋不要临阵脱逃?
现在,诸多计划已经渐渐开始实施,箭在弦上,司马道子这个蠢货,竟然萌生了退意,哪个臣子能同意?
就算是架也一定要把司马道子架上皇位!
王国宝侃侃而谈的时候,司马道子又连喝了几盏酒,一开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仍然是混混沌沌的看着王国宝,不过是给他一个眼神而已。
不过,当提到祖宗基业的时候,司马道子那混沌的眼珠子,登时便亮了。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对!”
“你说的太对了!”
“这江山可是我们司馬家打下来的!怎能就这样断送在那个蠢货的手里!”
“国宝,快给我奏章!”
“我要看奏章!”
司马道子吵吵嚷嚷,大喊着他要看奏章,却浑然忘记了,就在他的眼前,那个桌案上还有数不尽的奏章。
他老人家还一本都没看呢!
第六百七十二章 朝廷不可欺
王国宝大喜,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三言两语居然就把懒鬼司马道子给拉了回来。
“大王请看!”
“早就给大王预备着了!”
要说了解司马道子,还要说是国宝兄,明明知道道子只是说着玩的,绝对不会认真,却还是非常配合。
看似斗志昂扬,实则松散懈怠。王国宝一鼓作气给司马道子送去了一沓奏章,司马道子就把它们再次摊到桌子上。
那排在前头的,他连看也不看。
“东莞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的,竟然还会闹饥荒!”
“不管不管!”
“我江南富庶之地,哪里还有饿肚子的人?”
“那些不肯当兵,整日里躲在山中的恶贼,都没有听说会饿死的,这是不是假消息?”
扔掉了一本,又拿起了一本。
“天师道在会稽郡叛乱?”
“这就更可笑了!”
“天师道的大天师现在就在建康城,他们无人指挥,哪里还能起事?”
司马道子的各种道理是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令人应接不暇,那种透着愚蠢无知的声音,穿过了并没有关的太严实的殿门,一句句,一字字,全都传到了殿外人的耳朵里。
“朕闭关的这几日,他就是这样处理公事的?”
“回陛下,是什么样子的,奴却不知,不过,朝臣们都是按照陛下的旨意,把奏章送到了琅琊王手中,这倒是没错的。”
这几天的司马道子是个什么德性,元宝是最清楚不过,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司马道子的张狂模样会被司马曜全都看到。
这就不好了嘛!
让别人连做坏人的机会都没了!
“这个恶贼!”
“他……他竟然敢觊觎皇位!”司马曜牙根咬紧,口里骂骂咧咧,说着就要往大殿里闯。
抓贼抓脏,要想捉住司马道子这個恶人,当然也要赶热乎的,只要他能出现在大殿上,保准那司马道子顿时就要尿裤!
司马曜攥紧了拳头,说着就要往大殿了闯!
不好!
大事不妙!
元宝抢先一步冲了上去。
“陛下消消气!”
“琅琊王他说的肯定是醉话,他喝醉了,做不得真!”
他一把将司马曜拉住,司马曜大怒:“醉话?”
“醉话就能这样说了?”
“谁给他的胆子!”
身为一个皇帝,没有人能够对司马道子刚才的话置之不理,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要谋朝篡位吗!
篡谁的位?
当然是他司马曜的!
枉他多年以来对司马道子信任有加,从来都是把他当做腹心肱骨,左膀右臂。
他却存着要篡位的心!
“这是个什么人?”
“他简直就不是人!”
“毒如蛇蝎!”
“狼心狗肺!”
“陛下,陛下,莫动怒!”
“消消气,消消气!”
元宝的办事能力一向不必怀疑,这边司马曜气急败坏,可是很神奇的是,他的各种谩骂声却并没有传到殿内。
那居心叵测的司马道子还有一心只顾着拍马屁的王国宝,没有一个人听到。
为何那么神奇?
当然不是因为皇帝陛下气力不足,说话声音小。
皆是因为,元宝早就把他老人家给拉走了。
司马曜嘴里骂骂咧咧,其实离开了那个糟心的偏殿,他的怒火倒是也平息了不少。
“陛下,喝茶!”
司马曜气得,脸都绿了,好像某种小青菜,元宝一脸堆笑的把香茶送到了司马曜的眼前。
这个小子,这次还挺会办事。
“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司马曜顺了顺气,竟然抬头询问大太监元宝对于此等朝廷大事的意见,实在是令人费解。
可见,身为皇帝,他竟然不相信那些足智多谋的大臣,而大太监元宝,不过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人物。
这样的人,让同样水平不佳的司马曜感觉很心安。
“陛下实在是抬举奴了。”
“这等大事,奴那点见识,如何能提意见。”
元宝越是谦退,司马曜就越是欣赏他。
看看!
看看!
就是这没有学问,更没有掌握过一点权力的小太监都知道要尊敬他这位堂堂的皇帝,在他眼前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
可是司马道子呢?
他把他这位亲生的哥哥当成了什么?
他夺取权力的跳板?
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朕问你,你就说,不必自谦。”
皇帝陛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开口,那就是找罪受了。
元宝终于抬起了头,略想了想,正色道:“陛下,以奴的浅见,为今之计,还是不宜声张。”
“俗话说,观其言,看其行,今日琅琊王的说话,确实是令陛下伤心至极。”
“但是,琅琊王毕竟年轻,难免有心性不成熟的地方,奴想来,这也不见得就是大王的真心话。”
司马曜眉头一皱,立刻注意到元宝的眼神多有闪烁。
“你是说,有奸人在背后,离间朕与琅琊王?”
“这……奴也不能肯定,不过,陛下说得对,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奸人?
还能是谁?
刚才在司马道子旁边阿谀奉承的人是谁?
瓷质的青色茶盏,啪的一声落地,摔了一个粉粉碎。
“王国宝!”
“你这个小人!”
“朕竟然看错了你!”
司马曜攥紧了拳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大太监元宝趁他老人家不注意,暗暗的抹了把汗。
善哉善哉!
国宝兄,这可不是我有意引导,是陛下他自己想到你那里去了。将来你若是发生任何变故,千万不要来找我。
不关我的事!
我是清白的!
…………
那边厢,皇帝陛下司马曜已经在王国宝的背后钉上了象征死亡的令牌,这边厢,偏殿之中,国宝兄仍然陪在司马道子的身边,两人吃吃喝喝,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还毫不知情。
“这是什么?”
“前线来的军报吗?”
所谓军报,便是军队中使用的,专门汇报前线战情的奏疏,这种奏疏与普通的朝务奏疏,在外观上有很大的不同,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出。
东晋末年,纸已经是比较普及的一种材质,虽然民间的普通百姓能用得起它的不多,但是涉及到正式的奏疏,各个衙门口已经开始使用纸作为书写的介质,传递消息。
平常的朝务奏章都是简简单单的书皮包裹,可是,军报就不同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与否,那可是关乎朝运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无论是胜还是败,都要尽可能的保密,能够最先得知前线战报,只能是朝堂之上包括皇帝在内有限几个核心人物。
而现在,朝堂之上谁来暂时代理皇帝之职呢?
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王司马道子。
于是,这份来自南阳城的,新鲜出炉的奏报就送到了他的手里,这真的是老天无眼。
好端端的一封捷报,却被司马道子先行拆开,那些本该得到的封赏,在司马道子打开密封的竹筒的那一刻,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南阳郡?”
“拿下来了?”
“怎么可能!”
“王稚远这帮人,竟然敢蒙骗朝廷!”
“当真是罪不容诛!”
王国宝送过来的那一沓奏疏,并没有几个能引起司马道子的兴趣,没意思,实在是没有意思。
他看看这个,又拿起了那个,竟然发现所有的所谓朝政都让他感觉索然无味。
就没有一点有趣的?
令他想不到的?
很快,这一封热蜡密封的竹筒军报就引起了司马道子的注意。
咦?
这不就是战报吗?
以往都是专送给皇帝陛下的,听说,这种战报,一般都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到宫里,一份自然是送到乌衣巷上的谢府。
“这个还有点意思,打开看看。”
司马道子嘻嘻哈哈的撬开了竹筒的封蜡,然而,等他看清楚那奏疏上的内容的时候,却登时笑不出来了。
“国宝,你看看!”
“王稚远这厮,是不是在撒谎!”
国宝接过战报,更为震惊:“大王,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南阳大郡,守备森严,城墙固若金汤,而我军在新野郡的兵力,林林总总算起来不过是一万人,以此等孱弱的兵力,如何能与氐秦大军相抗衡?”
“微臣听说,王稚远此行新野郡,随从不过几百人,就算是他到了新野,他能干什么?”
“就凭他!”
“就凭他,也能撼动南阳郡?”
“微臣绝对不相信!”
一场诡异的谈话,在建康宫的偏殿中堂而皇之的展开,不论是晋之皇室司马道子,还是自称忠臣的王国宝,竟然不肯相信自家大军的辉煌战绩。
他们竟然还在迷信氐秦的军队!
难道,他们希望秦军取胜吗?
话当然也不必说的这样难听,作为晋朝朝廷的组成人员,他们当然也不会不愿意自家大军打胜仗。
他们在意的,只是那带领大军获胜的将军。
一边是文弱却狡诈的王稚远,一边是从来都和朝廷不和的荆州统帅桓冲。
这些人获胜,并不会让王国宝心里痛快,也不会对大晋朝廷有什么帮助,只会让本就勾心斗角纷争不断的朝堂之上,再多几个强有力的搅局者而已。
“国宝,你也认为,这封战报有假?”
司马道子冷静下来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国宝闻言,极为自然的说道:“当然有假了!”
“大王有所不知,依微臣看来,王稚远那厮,除了嘴上功夫好看,打仗是根本不成就的。”
“上一次襄阳之战让他捡了个便宜,不过是仗着他一路跟随北府兵而已。说白了,不是他王稚远弓马厉害,是谢幼度厉害,是北府兵强盛!”
“可是大王看看这一次呢?”
“这一次,不管是在襄阳还是在新野,都没有北府的驻军,在那里驻扎的都是荆州兵,荆州兵的战斗力,多少年来,有目共睹。”
“以王稚远区区五百人的兵力,投奔荆州兵,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再加上,荆州主将桓冲,一向是个胆小怯懦之人,畏氐秦如虎,他怎么可能统领大军,攻占南阳呢?”
王国宝站在大殿中央,慷慨陈词,言辞的重点,便是放在南阳郡易守难攻,城高墙厚这一点上。
他认为,荆州主将桓老爷子多年以来,面对氐秦罕有胜绩,要说夺取一个小型的城池,诸如新野郡这样的地方,他老人家努一把力,或许还有可能。
但是……南阳郡?
那怎么可能呢!
桓老爷子若是有这样的本事,想当年就不会三围襄阳而不入了。
“可是,国宝,你也忽略了一点。”就在王国宝一味否认荆州兵战绩的时候,司马道子忽然开了窍。
国宝凑上前去,道子在他的面前,轻轻说道:“桓冲虽然不得力,可是王稚远呢?”
“若是他带领着荆州兵,上阵杀敌,夺取了南阳城,也不一定没可能。”
“毕竟,现在的王稚远与以往也不同了,他在襄阳城就立了大功,算是有战斗经验的人了。”
“王稚远?”
“就凭他?”
“絕無可能!”
王國宝跳起来否认,他绝对不能接受王稚远竟然能带兵打仗!
虽然我菜,但是你也绝对不能比我强,这就是国宝兄做人的原则。
司马道子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想到国宝和王稚远的关系,却又不自觉的认同。
“说的也是,伱最近不是和那王稚远走的很近吗?”
“那厮都多大的本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既然你说不可能,那就一定不可能。”
“哼!”
“朝廷不可欺!”
“国宝,你来拟旨,传令下去,命王稚远和桓冲速速回朝,面见圣上!”
“我要让他们好好解释清楚!”
国宝闻言,大喜过望。
“微臣领旨。”
他躬身致礼,司马道子递给他几张薄纸,一来一回,若是旁观者看起来,甚至还真的有几分君臣相携之感。
太好了!
王稚远那厮,终于要从南阳滚回来了!
国宝兄的阴谋取得了初步成功,那厮有没有说谎他不知道,南阳城现在究竟在谁的手里,也绝对不是他能说得清的。
不过,有一件事,是国宝兄拼尽全力也要完成。
绝对不能让这厮再继续呆在江北了!
手中握有强兵,在军中的号召力也是越来越强,若是再让他继续向前攻取。
一个!
只要一个城池!
他王稚远的功劳,就甚至有可能压过谢幼度!
别说是他王国宝,就算是北府冠军将军谢幼度,他王稚远的亲亲岳丈,也绝对忍不了!
国宝此人,一向是嫉贤妒能的好手,他怎么可能放任王稚遠在江北攻城掠地,夺取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战功卓著呢?
国宝捧着拟定好的圣旨,走出了偏殿,一阵清风吹过,瞬间就把他的思绪带跑了偏。
是啊!
这建康城中,憎恨王稚远的,又岂止他王国宝一人?
走!
去乌衣巷!
第六百七十三章 陛下息怒!
显阳殿中,勉强压制住怒火的皇帝司马曜,正在用膳。
那饭菜都是他最喜欢的,酒水也管够,宫女太监全都知道,皇帝陛下这几天可是馋坏了,谁也不会上前阻拦。
司马曜今天可以敞开了喝。
然而,这样好的机会,皇帝陛下却突然食不甘味,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陛下,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一个小宫女上前,颤颤巍巍的问道。
皇帝陛下已经闭关五天了,一直都没有见到活人,听说就连肚子都时常饿着。
性情肯定不正常,只是站在他身边等候召唤就已经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现在,早就嚷嚷着饿坏了的司马曜,竟然放下了筷子,不吃了。
这谁能不紧张?
“不想吃了。”司马曜的语气很不好,小宫女更紧张了。
“你去看看元宝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让他速速来见朕!”
“是,是!”
“奴婢这就去!”
小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司马曜一下令,她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跑出了殿外。
皇帝陛下今天的情绪果然不对劲,以往他对下人总是极为苛刻,尤其是那些天天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宫女,小太监更是日常受害。
可是现在,那小宫女回话吞吞吐吐,竟然敢在殿堂里奔跑,各种没有体统,可是司马曜呢?
一向苛刻的他,竟然会毫无反应!
司马曜当然是饿的,但是他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也根本就没有兴致吃饭。
司马道子的那些浑话,不停的在他的脑子里打转,听到了那些悖逆之语,哪个当皇帝的,当哥哥的,还能吃的下去饭?
混账!
一定要收拾他!
司马曜不是糊涂人,当他独自端坐,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语回忆一番,立刻就明白了,谁才是最可恶的人。
司马道子!
当然是他!
王国宝不过是一个阿谀奉承之徒,他会那样说,完全是顺着道子的心思,可见,平日里司马道子就是揣着这样的心思。
幸好他提早出宫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这些歹人要谋划什么恶毒的计策!
给他的饭菜里下点毒,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司马曜顿时打了个寒颤,心尖都在颤抖。
太可怕了!
“陛下,奴回来了。”
元宝一脚踏进殿门,就看到铁青着脸的司马曜,桌上的饭菜也几乎都没有动过。
“快过来!”
“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虽然一时听从了元宝的劝说,没有立刻去抓住司马道子质问,但是,司马曜却并没有真正的忘记这件事。
该查的事情一定要查,不只是要查,还要查清楚,一点都不能含糊。
在其他太监的陪同下,司马曜返回了显阳殿,却把元宝留在了偏殿外侧。
就是为了观察司马道子他们的行动,元宝是内宫大太监,自从司马曜闭关之后,他基本上就失去了本职工作。
日常不是守在显阳殿外,就是四处走走,监督小太监们用心干活。这个时候,即便他出现在偏殿外,被司马道子他们逮个正着,也不必担心会遭到怀疑。
“陛下,那些混账话,还是不要听了吧。”
元宝上前,揩了一把汗,让宫女们把已经凉掉的饭菜换掉,再重新换上一些新的来。
“说!”
“混账们说了什么,你就照实说,绝对不能替他们隐瞒,要是朕发现你没说实话,到时候,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好家伙!
这一顶又大又黑的大锅,他可不能担起来。
“其实,陛下走后,他们也没有再说什么悖逆之言了,只是有一件事,奴认为,还是要禀明陛下。”
“快说!”
“别磨磨蹭蹭的!”陛下很不耐烦。
“奴听到,他们打开了一封战报,竟然是荆州大将桓冲和王侍郎禀报南阳郡大捷的,绝对是一封喜报,可是,不管是琅琊王还是王国宝,似乎都对这件事十分怀疑。”
“他们一致认为,桓将军和王侍郎一定是在说谎,以他们两人的能力,绝对无法夺取南阳郡!”
“他们还说,南阳郡在氐秦手中固若金汤,以荆州兵一万左右的兵力,根本就无法撼动,现在,琅琊王已经让王国宝拟了旨,要把王侍郎他们急招回建康。”
“召回建康?”
“让他回建康做什么?”
刚开始司马曜还能端得住,可是后来,他就彻底绷不住了。
事情都已经烘托到了这个地步,元宝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相比王恭等朝廷肱骨,对于王国宝这等佞幸,他也是很讨厌的。
他在宫里已经呆了许多年,平心而论,司马道子的资质尚在司马曜之下,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如今,司马曜只有二十几岁,虽然嗜酒如命,但是身体很好,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这样的皇帝,已经是大晋立国以来难得的人才了,在司马曜当政的这几年,朝政难得的变得顺畅了许多。
那些日常反叛闹事的世家,也消停了许多,很是给司马曜面子。放着这样的好人不拥护,反过来拥戴司马道子那个蠢货,莫不是有病?
冥冥之中,在王谧等人不知晓的地方,大太监元宝竟然站到了他们的阵营里,暗中相助。
很明显的,来自他这位司马曜贴身大太监的帮助,对于黄门侍郎王谧,荆州主将桓冲,甚至是整个朝廷,都是极为难得的。
“听说是想问罪,具体的,奴也没有听清楚。”
“问罪?”
“稚远他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要被问罪?”
这一次,司马曜连生气都忘了,他都被气笑了。
“这,这奴怎么能揣测的到,奴才疏学浅,根本想不明白,只是照实转述他们的说法。”
“奴听到的,已经都说了,陛下有什么旨意,或许是不是应该先去把王国宝拦住,不让他送信去南阳?”元宝抬起头,试着探问道。
按照朝廷规制,即便王国宝按照司马道子的指示,立刻拟好了旨意,但是,这样的旨意也需要再正式誊录一遍,再由司马道子盖印签发。也就是说,这封所谓的旨意,要想送出去,至少也要等到明天。
现在去拦下来,还来得及!
小小元宝还是太过良善,这就是他想到的补救的办法,既不得罪琅琊王,也能挽救王谧他们。
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然而,司马曜沉吟许久,却并没有同意元宝建议。
“干什么拦着他?”
“就让他去送,送到南阳城!”
“到时候,只要稚远他们是从南阳启程,他们对桓冲、对稚远妄断,就会不攻自破。”
“这帮蠢货!”司马曜狠狠的说道。
“可是,奴想来,国宝一心要收拾王侍郎,他肯定会在旨意之中加上问罪之类的言语,如果这些话被王侍郎他们看了去,未免太伤他们的心了。”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
具体是怎么个不好,元宝也说不上来,但是,他就是感觉,如果能从源头上把这件事掐住,其实更好。
饭菜重新端了上来,明明菜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司马曜却忽然恢复了食欲。
他一边举著,一边笑道:“元宝啊,你还是太年轻,许多事情处理起来,绝对不是那么一板一眼的。”
“你和朕打个赌,敢不敢?”
“打赌?”
“和陛下?”
“奴怎么敢,陛下真是吓着奴了。”元宝搔搔后脑,尴尬的很。
司马曜摆摆手,给他宽了心:“你不必担忧,这不过是个玩笑,就是你赢了,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要是赢了,等到王侍郎回来,说不定他还会赏你。”
元宝眼前一亮,还有这样的好事?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朕敢打赌,那王稚远一定能明白朕的心意,他不只是会回到建康向朕复命,还会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他使阴招。”
“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朝廷要问罪于他,你信不信?”
自从襄阳回来,司马曜就感觉,王稚远大变了个样子,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劲头。
这在以往,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以他的头脑,怎么可能在没有看到真实情况之前,就轻信了王国宝的蠢话。
“没想到啊,稚远这个小子,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竟然把南阳郡给拿下来了!”
“真是厉害了!”
“快让他回来,朕还真是想见见他,着急的很!”
司马曜抚着胡须,食欲大开,他还记得,当时王谧领兵去支援新野城的时候,言语之间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说是去试一试。
却没想到,短短时间,他不只是保住了新野,甚至连南阳那样的硬骨头都啃下来了!
怎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难道,这些胜绩都是那手枪队功劳?
…………
建康城大市,薛家楼。
“好端端的,你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应付你,若是没有要紧的事,那就告辞了!”谢石一身枣红色长衫,头戴玉冠,来到这建康城最好的菜馆,却一点也不高兴。
屁股刚一落下,就想抬起来,根本不想久留。
在他的面前,一脸无所谓笑容的男人,正是谢安最为厌恶的人,王国宝。
“来都来了,又何必耍这样的做作姿态。”
“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里,要不,干脆我登门造访?”
王国宝的话,像一柄利刃,径直插到了谢石的心口。
“那可使不得!”
“还是在这里说吧!”
“就在这里说。”
说到国宝兄和谢家的恩怨,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但是吧,这个恩怨也有一个指向性。
王国宝虽然也讨厌谢安,但是这种讨厌只是一种既然你看不上我,我就瞧不起你的那种赌气。
只要给他机会,他并不介意亲自登门,给谢安添一点堵心。
真正造成他王国宝和谢家断交的原因,正是谢安,以前王国宝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也时常到谢府走走。
都是谢安不愿意见他,每次看到他上门,就要大动干戈,一通臭骂把他赶出来。
这些年,国宝兄好不容易自觉了些,不再上门给谢安上眼药,若是此时让他上门,谢老爷子说不定会一蹦三尺高,跳上房檐!
“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别废话!”
“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以为我就愿意看到谢家人吗?”
王国宝伸出一指,在两人之间划了那麼一下:“我们之間,是彼此彼此。”
一盏清酒滿上,相比谢安,谢石还算是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王国宝对他的恶感也没有那么深切。
这也就是为什么把谢石叫出来的原因。
“石奴,看看这个。”
砰的一声响,一个竹筒就落在了谢石眼前的桌案上,他看到那竹筒的模样,登时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前线的战报?”
谢家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他们现在已经知道,驻守新野城的荆州兵遇到了大麻烦。
而他们谢家的准女婿王稚远,也已经带着亲兵奔赴新野城支援。目前为止,在大晋境内能够称得上是战争,需要用这种机密形式发战報的,除了新野一地,没有其他的可能!
“该不会是桓冲又拉跨了吧!”
想到新野城的情况,某人就立刻想到了那次次都指望不上的桓冲桓老爷子。
“早就说了,有他掺和,这仗啊就打不赢!”
桓老爷子:怎么回事?
有这么骂人的吗?
襄阳战场上,是谁得胜而归?
是谁?
是谁!
王国宝故意不说话,而当谢石打开那几张薄纸的时候,更震惊了。
“赢了?”
“我军竟然赢了!”
“真是大喜啊!”
“大喜!”
“太好了!”
南阳郡!
他们竟然把南阳郡给夺回来了!
太不容易了!
简直是个奇迹!
掰开手指头算算,南阳、顺阳这些江北重镇,被氐秦攻占,总也有七八年了。
与南北交界的襄阳不同,地处更加偏北的这些郡县,自从桓温北伐后又收缩之后,就相继丢失。
认真算起来,都已经算不准具体的日期了。
而现在,原本一直不被看好的,力量稍弱,军容也并不严整的荆州兵,竟然夺回了南阳重镇。
这样的事情,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桓将军他居然振作了,真是奇闻!”
“百年不遇的奇闻一件呐!”谢石感叹道。
王国宝望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陷入了沉思,连可口的饭菜都觉得不香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是谁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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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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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局曜隔隔护办扰虏林俱致扰耽局娇风乔却渔维粱扰陵集兆园猪维阻彩集淹维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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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局曜猛集命却渔扰踏谣涨貌衫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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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括集师僵
耽局娇风现却十闪扰侄死肺却都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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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师侄集贝项端油乘辅扰耽局曜可扰佛需荐委兆垮皆猪爸乘员抗饺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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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集扰松英画百症碎埋创耽局曜乘忆若扰喝集师零道娃乘百扰管集夕。
央央仓兆的坦猪煤扰饥捧耽局曜若赞十虏扰劫乘拉纺扰护摩陡愈扰裤娃侄嫂态妙扰旷险叭叭乘扰猪上抗虏命。
扰妙当师乘 忆<63>63>
随惕若乘耽局娇风灾拥织同了若却随护软扰耽局曜呕甚乘若饥英却。
劫趟蝇较杜飞妙奏乘十抖歌可娃扰捧兆州赞现三赖。
义义义义<63> 63>
蝇猪律敬淹乘与童吵六随集芬劫乘胃夕却扰椅律救阻娃扰皆隙扎扰园腔却十耽局扎扰侄翠集塔睡却律敬。
仓佛惭乘株羡纸款究十饥敬维说扰律敬乘纹诗认趟抗嫂痛铅扰陵集扰凶乘饥敬淹乘十抖腿腿饥集舅复敬姥乘陆煤扰师流煤阿赶扰芬抗档集英流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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睬同竖赛菊十锹侄集十耽局扎扰评属辣验扰形阿惭纽乐锄傍朵劲。
椅护凤朵风传塔敏护凤朵风扰侄翠集膜己九梳。
维属塔生翠朵扰劫<63>63>涨傍娃恨任百锄呜昏
陵集扰兆害福馅锄傍朵抗维翠梅扰睬同饺洲却专零朵馋扰抗侄死却。
睬同百福扎馋却馋扰扎姥乘百呜碎埋抗集排栽乘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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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镇风扰维集拥趣孕内抓彻
疏随淹煌项猫吼隆英州英扰维虏内扰洲阻娃渔抓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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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却灵风帮x扰百碰傍宣集蝇惠凶员之护允扰貌我扰兆园队许睛盘个扰起镇风缓却兆护向。
疏周抓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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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维集惯却坦坦灾拥谧夫护恶扰园百猛塔拥趣扰兆把闲起呜抗维集碰察碰扰蝇死零株虽乘押扰酷件维却。
凶猪集押扰侄集与童弊婢抗驾镇风海吵专零扰护学维筛夕。
员师集谧乘巩旷灾孕还<63>63>拥榆 园嫂音坑维扰却
劫趟却扰广榆乘若还凶阳扰镇风乘随学若六扰百碰抗生英摇巩乘奏虏。
疏瓦痛维旷扰集扰拥趣夫乘虏虏乘扰惯渔蝇阻娃抓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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